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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弱女子

    王媗沉默地端坐在牢房里,等到牢房的门锁打开,她才抬起头来,看向房外,开门的狱卒,斯斯文文地道了一句:“王姑娘,两位大人有请。”

    听到这名狱卒的话,王媗站了起来,她的脚步略微踉跄,扶着桌子站稳以后,才徐徐走出。

    “见过楚大人,孟大人。”王媗开口便道明了楚延琛和孟晟的身份。

    楚延琛眸中神色一沉,他抬了抬手,道:“王姑娘,请坐。”

    都是世家的人,且这时候王媗也不过是嫌犯,而不是重犯,自然不必上纲上线。

    王媗略一福身,道:“是。”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王媗身上,她的面上神情一片平静,双眸微微发红,可以看出应是哭了一场,眼下的青黛在白皙的面颊上显得异常清晰,想来昨夜不曾入眠。

    她的手微微绞动衣袖,漏出了一丝的慌乱。

    楚延琛微微一笑,同孟晟相对一眼,孟晟看向另一端站着的视察官,颔首示意对方开始记录。

    “王姑娘,我们都知道,兰亭序命案发生的那一日,你是在兰亭序里。”楚延琛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

    他的话落下,便见王媗的手指绞在一起,单薄的衣裳在指尖下晃动,如同她起伏不定的心绪。

    “今日,就烦请你将当日所知所见都说一说。”

    王媗垂着眼,她端正坐着,微微垂下的白皙脖颈呈现一道极其优美的弧线,望之令人怜惜。

    然而在场的楚延琛与孟晟都不为所动,只是沉默地盯着她。直到她的身子微微一颤,这令人窒息的静默才被打破。

    “我”王媗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而后抬眸看向楚延琛,朱唇微启,“我同谢郎两情相悦,两家也在暗中商议婚事。”

    楚延琛略微点头,笑着听对方叙述下去。

    “只是任五郎,不知何时竟是对我暗生情愫,”王媗的眼圈边似有晕散的红色,眼中水色浅淡,“我虽然明言拒绝,但他却依旧纠缠不休。”

    “那一日,他约我见面,说是最后一次,有些话想要同我说清楚。”说到这儿,王媗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

    王媗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低下头,轻声道:“我本是不想赴约的,只是他令人送来的书信,情真意切,且又说为我做了一件大事……我、我便心软答应了”

    “瞒着家里人,我支开了随身侍女,就去了兰亭序。”她稍稍停顿了一下,低下头,闷闷地接着道,“我到的时候,便听得任五郎与人争吵,似乎是在说那人痴心妄想,说那人不配、不配肖想我那人好像很生气,说任五郎栽赃陷害他,还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后来,两人好像是打起来了”

    “我心中害怕,便不敢入内,想着离开,可是一不小心崴了脚,我便躲在角落里歇一歇,可是这一歇,没想到”

    王媗的声音中透出一抹的惶恐,她抬起头来,似在回忆当时的情况,而那时候的可怖情景令她浑身颤抖,她哆嗦着道:“没想到就出了命案,我心中害怕,就想着尽快离开,而在一片混乱之中,恰好遇到了谢郎谢郎见当时场面混乱,怕伤着我,便先将我带走。”

    “而后,我因为惊吓过度,起了高热,故而就只好先在谢郎那儿歇着。”王媗缓缓吸了一口气,将话说完,“再后来,便是大理寺来了人……”

    她将这一通话说完,似乎是体力不支,身子略微歪斜,靠着桌子才坐稳。

    孟晟神情冷肃,他心思微转,开口问道:“王姑娘,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王媗摇摇头,怯生生地看了孟晟一眼。

    “既然如此,那本官有几个问题,烦请王姑娘回答。”

    孟晟注意到王媗显露出的娇弱,心头微微一叹,眼中流露出些许怜悯,温声道:“王姑娘不必害怕,不过是些许简单的问题。”

    “是,孟大人,您请问。”王媗听到孟晟的话,她垂下的眼睫稍稍颤抖,仿若娇美翩飞的蝴蝶,脆弱却又迷人。

    这一种姿态,孟晟虽然不会动心,但问询的声音却柔和了许多。

    楚延琛不曾说话,他的视线扫过孟晟,而后落在王媗身上,眼中露出一丝的似笑非笑。

    “王姑娘,你当时是听到任五郎同虞三郎在争吵,是吗?”

    王媗点点头,又摇摇头,开口道:“我知道任五郎在同他人争吵,但并不知道那另一个人是虞三郎。”

    孟晟听了这话,轻轻点点头,又接着问道:“任五郎可有和你说过,做的大事,是何事?”

    王媗眼神迷茫地看着孟晟,她侧了侧头,似乎没听明白孟晟的话。

    孟晟低头想了下,又耐心地重复了一次:“任五郎可曾有提到过什么大事,比如是否同虞三郎有关?”

    王媗听了这话,她垂下眼眸,轻皱眉头,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好似,曾提过什么大事若成,便能让那人再也没资格高攀……旁的,我就也不知道了……”

    “好,那王姑娘,你当时确定没有入屋,是吗?”

    王媗咬着唇,眼眸中涌出泪水,呜咽着道:“我当时太害怕了,屋子里的争吵声甚是凶猛,我、我……当时我要是入屋,或许便不会……”

    美人落泪,总是让人心软的。

    孟晟见王媗如此模样,倒是没有接着询问,而是等到她平复了心情了,才小声安抚道:“王姑娘,这并不是你的错,若是当时屋里两人争吵得如此凶猛,那你进去的话,或许还会被误伤。”

    “对了,当日,你是何时被人带走的?”

    王媗伸手轻轻地抹去面颊上的泪痕,葱白的指尖划过白皙的脸颊,泪珠晶莹,宛若冰雪中的珍珠,滴过青葱的指尖,在晕黄的烛火之下,折出一丝楚楚可怜。

    “大概是傍晚吧。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前两日我烧得昏昏沉沉,这些细枝末节,也就不大清晰了。”

    孟晟了解地点了下头,他抬眸看了一眼视察官,视察官不着痕迹地点了下手指,表示都记录在案了。

    孟晟也不再发问,他转过头,看向不发一语的楚延琛,凑过去,低声问道:“楚大人,您看,可还有问题要问?”

    楚延琛看着王媗的双眼,柔声问道:“王姑娘,你可曾见过菊香姑娘?”

    这句话问得突兀。

    王媗的身子微微僵直,她的手骤然握紧,紧紧扯着缠绕在手边的袖子,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道:“不曾。”

    “哦,不曾,那本官想再问一句,”楚延琛的眉眼间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分明是温和有礼的语气,可是吐出的话语却让人觉得寒气逼人,“当日,王姑娘所着衣裳是何模样?”

    王媗面色微微发白,她低下头,咬紧牙关,似乎在斟酌什么,可是半天却未曾出声。

    楚延琛似乎早就猜到她不会回答,他轻飘飘地继续问道:“你说任五郎同人争吵,不知你是何时到的兰亭序?”

    一连三个问题,问得王媗哑口无言,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得发颤起来,低着的头半天没有抬起,但是背脊却是挺直的,这一刻,似乎褪去了先前的柔弱。这般沉默的姿态,给人一股固执的烈性。

    孟晟在这时候,忽然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得让眼前这名柔弱的女子带偏了想法,这起命案中的众多疑点,他竟然毫无察觉。

    他心中一凛,只觉得后背发寒。孟晟不由得抬头往楚延琛看去,对上楚延琛的视线,想着自己刚刚的失态,面颊上不由得一阵燥热,沉默地别开脸,不敢多看。

    楚延琛的目光扫过孟晟,自然知道孟晟此时心中所想,不过他询问这些,并非是要看孟晟笑话,甚至并不打算深入探究,而问这些,不过是为了提醒王媗,他们并非是一介蠢人,也是在告知王媗她的话里还是有不少漏洞的。

    牢房里登时一片安静,这种安静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王媗没有开口回答,楚延琛也不曾再问什么。

    半晌,就在孟晟不耐烦的时候,楚延琛忽然开口道:“想来今日王姑娘也累了,孟大人,便就先到这儿吧。后边的问题,等王姑娘想清楚了再说。”

    孟晟怔了一下,他没想到楚延琛会这般提议,此时分明已经问到了疑点,而王媗,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再逼迫一番,想来便能得到答案,只要她开口,他们就能顺着这道口子往里撕。可是此时若是停了下来,那么这人便就又能缩回去了。等到人把那些答案编圆了,再想问出些什么,可就难了。

    “楚大人,这”孟晟迟疑地看了一眼王媗,又回头望向楚延琛,似乎是有什么两难的想法。

    楚延琛脸上一片安静,他摆了摆手,笑着道:“孟大人放心,这事儿我有分寸。随后,还请孟大人同视察官核对下记录。”

    孟晟张了张口,但是注意到楚延琛那冷淡的目光时,想到先前楚延琛让他做的事,他将到口的话又吞了下去,拱了拱手,道:“好,我明白了。”

    言罢,孟晟站了起来,带着一旁沉默站着的视察官顺着甬道走了出去,走到甬道口时,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尚未起身离开的楚延琛,虽然看得不真切,但是似乎隐隐约约地听到楚延琛说了一句什么话,而一直低头不语的王媗骤然抬起头来,那双眼里带着一股恨意,周身温顺的气息转瞬消失,升腾起凌冽噬人的气势。

    第72章 真相

    孟晟垂下眼,识趣地带着人离开。有些事,不是他能够掺和进去的,反正陛下要的答复,也算是到手了。

    恩科在即,大事化小,是最稳妥的做法。

    牢房里很安静,旁的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此时仅留下楚延琛与王媗两人。

    楚延琛的目光落在王媗身上,他的眼神很淡漠,清冷得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咚咚咚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荡,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

    “你两情相悦的人是任石巍,这一开始便是你们的计划,地点设在兰亭序,是因为你们知道兰亭序的背后势力是谢家,出了事,谢家脱不开干系,”楚延琛停下轻轻敲打着桌面的手指,抬眸定定地看向王媗,“那契书上的虞三郎的名字确实是他签下的,不过当时他签的是借据,但是你们用了留影纸,一式两份,撕开的下一份便是仅有签名的空白文案,所以你们才能造出了那一份铸私器的契书。”

    他的话说得很平淡,可是在王媗听来,却是如同雷鸣之声,一句句都砸在她的心头,这些话语不是在询问,而是叙述。眼前的人仿佛当时就站在他们的身边,看着他们如何一步步地算计。

    王媗的手紧紧握住,她的双眼倔强地瞪着楚延琛,牙关咬紧。

    楚延琛注视着王媗的双眼,他的声音温温和和的,不疾不徐地接着道:“你们很聪明,有心算无心,这一切都很顺利。虞三郎也入了套,兰亭序那一天,你们本想杀的人应该是虞三郎,你们想要的结果,应当是虞三郎酒后冲动,与同谋之人分赃不均,争吵不休,而后失手意外被杀。”

    “但是,计划出了意外,那个同谋之人跑了,死的人不是虞三郎,变成了任石巍。”

    楚延琛没有开口提到这环环算计中牵扯到的楚延熙,这个时候没必要说,人既然已经摘了出来,就不需要再出现在这里边。

    “是你杀了任石巍。”楚延琛斩钉截铁地落下一个结论。

    “楚大人编的故事,着实荒唐。”王媗此时却还是沉静地反驳,她的双眸略冷,幽幽地盯在楚延琛的身上。

    楚延琛摇摇头,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并不在意王媗的否认,继续道:“你们的计划其实很周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酒中你们下了夜幽兰,毕竟虞三郎是一个习武之人,且虞氏子弟在外,素来是饮酒有所节制,你们怕人喝不醉,所以干脆下了最不易留下痕迹的夜幽兰。”

    “虞三郎确实是中了招,但如我刚刚所说的,人算不如天算,那个应当在场的同谋之人跑了。接着,你们在兰亭序里见到了最不该见到的人,也是最想不到的人。任五郎担心节外生枝,或许是想要就此作罢,可是你不甘心,争执之下,你杀了任五郎。”

    话说到这里,王媗面上的神情出现些许变化,那双幽冷的眸子透出一丝的愤怒。

    楚延琛依旧是那一副平淡的神情,他轻飘飘地继续说道:“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胆子也不小。人死了,那便要死得有价值,所以,你干脆就照着原来的计划进行。不过,稍稍转换了一下概念,变成了任五郎发现好友虞三郎的所作所为,想要劝说虞三郎迷途知返,可是却因此被醉酒的虞三郎失手所杀。”

    “但是你想不到,菊乐楼里的冰窖,竟然会让淌落在四处的掺杂了夜幽兰的酒水凝结成冰晶。”

    “你也想不到,当时恰好有小厮路过,那名小厮的嗅觉会那般灵敏,竟然嗅到了屋子里浓郁的血腥气,命案暴露的时机太早,你甚至都来不及离开。”

    王媗沉默地听着,她紧紧抿着唇,只觉得楚延琛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出口的话语也越来越令人骇怕。

    楚延琛淡淡的话语依旧在继续,声调微沉,似乎是在呢喃自语:“人来的太快,吵吵囔囔的,你当时应当是很紧张的,这可怎么办呢?这时候,你恰好误入了冰窖,也因此没有暴露你的行踪。”

    “你在冰冷的冰窖里等着,一直等着,等到你都以为自己会冻死在里面的时候,来了一个取冰的人。”楚延琛的眼神很冷,脸上毫无一丝表情,“你的运气很好,那是一个娇弱的姑娘,你将人引诱到了冰窖的角落里,然后,你杀了她。”

    “在这里,我不得不说一句,王姑娘,你真的是胆大心细。在连杀两人的情况下,在冰窖里几乎都要冻僵之际,却还能设下一个致命的圈套。然后,你换了那名姑娘的衣裳,沉着冷静地取了冰出了地窖。”

    “紧接着,你遇到了酒醉的谢嘉烨,因着你穿着他心心念念的菊香姑娘的衣裳,他迷糊之下,一时没有认出人来,便将你这名杀了他心爱的菊香姑娘的凶手,当成了菊香姑娘带走。”

    “够了!”王媗尖锐的声音在大牢里响起,打断了楚延琛的话。她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丝的恨意,紧紧盯着楚延琛,咬牙道,“楚大人,你的故事,说得很精彩。但这一切不过是你的臆想罢了。”

    “无凭无据,大人说得再精彩,也不过是个话本。若不然,”王媗的额上沁出的冷汗,将她的额发打湿,贴在面颊边,看起来略微狼狈,双眼凶狠地盯着楚延琛,一字一句地道,“大人可以将你所说的那名同谋之人寻来,与我对峙。”

    她是吃定了楚延琛不会让楚延熙牵扯在内,这才说得如此肯定。

    楚延琛的双眼微沉,语气冷漠:“王姑娘,我想你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虞三郎还活着。”

    所以,这一桩命案并非是死无对证。

    “对了,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任五郎当时不是立时毙命的,他拖着那一道致命的伤,撑着最后一口气,将那一壶酒打翻了,为的就是掩饰酒中的夜幽兰,以及那个夜幽兰的主人”

    夜幽兰也是一项极为昂贵的药材,能够用得起的人不多,顺着这条线去查,再排查一下这些人当天的行迹,便有很大几率查到当时暗中下手的人。只是当时想不到,菊乐楼下竟然是有一座冰窖,这才留下了痕迹。

    清冷的大牢里一片冷寂,混着浅浅的一缕幽香,在昏黄烛火之下淡然弥漫,楚延琛很是温柔平静地道:“我想,在任五郎的心里,那名夜幽兰的主人,应是比他的性命还要珍贵的。”

    听到这里,王媗终于忍不住落下泪,这一次的落泪不是先前那柔弱优美的姿态,而是无助的哀泣,好像一名丢了心爱之物的孩童。

    “不是的,我也不想的,”王媗仿佛是崩溃了一般,她呜咽着摇了摇头,“五郎说是见到了谢嘉安,还有一名贵人,这事儿怕是不成了。当时虽然不甘心,可是我也是同意了的。后来,我同五郎准备收拾东西,想着先离开这儿,没想到五郎滑了一跤,我当时正巧将备好的匕首要收回刀鞘内,也不知怎的,就、就”

    她微微低下头,泪水仿若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落下,她浑身都在颤抖着。有些事,发生得太巧合,巧合得让人不敢相信。

    “我太害怕了,当时我是逃了出去,身上染着五郎的血,可是出了门,不过一会儿,我便又回来了。”王媗无力地倚靠在桌旁,她的眼睛里的光芒略微散乱,好似很是困顿,“那时候,五郎已经没了气息,我想着,不能让五郎白死了,便就稍作布置,将一切按着计划进行了下去。”

    这一切,果然如楚延琛所说的那般,只是想不到任石巍的死,不是刻意他杀,而是意外。

    楚延琛得到这些答案,似乎就够了,其实,这些东西问出来了,最后案子落定的结果却不一定会是这个,他站了起来,轻轻浅浅地道:“多谢王姑娘配合。”

    大牢里的幽香慢慢地淡了去,王媗的目光略微涣散,她无助地游移着视线,在听到楚延琛的话时,她的意识有些迟钝,沉默而迟缓地盯着楚延琛看,半晌没有回应。

    突然间,寂静的大牢里忽而间响起来一道轰然声,似乎是桌椅翻倒的声音,这一道声响将意识恍惚的王媗唤醒,她怔怔地看着楚延琛,似乎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楚延琛听到这声巨响,而后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轻声对王媗开口道:“王姑娘,有一件事,倒是忘记和你说了。”

    “谢嘉烨就在隔壁。”

    王媗陡然转过脸来,看着楚延琛那一张清隽漂亮的脸,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而这一切,那个未来将会是她夫婿的人,完完全全地都听到了。

    一股莫名的恨意和惶恐涌上她的心头,她咬着下唇,苍白的双唇微微翕动,轻轻地问道:“他什么时候到的?”

    楚延琛的面上一如先前的淡然,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温声回道:“一开始就带来了。”

    王媗忽然间明白了一些什么,她狠狠地盯着楚延琛,凄厉地喊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是她杀了同她两情相悦的任五郎,也是她杀了他心爱的菊香姑娘。

    “有些人虽然命如草芥,死得无足轻重,可在某些人心里,是无可替代的。”楚延琛回过头来,看着王媗,唇边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菊香姑娘的死注定是讨不到公道的,但是,“总不能让人死得那般委屈。”

    楚延琛迈步往外走,没有再说什么,身后的大牢的门被关上,牢中回荡着哀戚的哭泣之声,以及怨毒的咒骂声。

    楚延琛走出牢房的门,低低地咳嗽了两声,牢房外候着的人急忙递上一枚药丸,又奉上一杯清水。他接过那人递来的药,抿了一口清水,将药服下,低声道:“里头的白梦香都散了吗?”

    “是,大人放心。已经都驱散了。”那人抬头看了一眼楚延琛,小声提醒道,“不过大人,您最好去大夫那儿开点安神的药,若不然这两日您可能都会睡得不踏实。”

    第73章 一盘残局

    楚延琛低着头轻轻又咳嗽了数声,面上一阵发白,他身前的官员见楚延琛这一番断断续续的咳嗽,眉头紧皱,走上前来,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低声道了一句:“楚大人,下官逾矩了。”

    言罢,他伸手贴近楚延琛的后心处,一股微弱的内息小心翼翼地顺着气脉蔓延,将刚刚服下的药力化开,看着楚延琛发白的气色略微缓和,那人才缓缓收手,而后注意到楚延琛探究的视线,他轻声道:“下官陈麟,来自环州城。”

    楚延琛听到‘环州城’,心中便明白,这人是楚家的暗线。他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多谢。”

    服下的药发挥出药效之后,他倒是没有先前那般不适,举步往外走。陈麟跟在他身后,想了想,还是低声提醒道:“大人,您身子不大好,刚刚用那白梦香时,应当回避。”

    “大人是千金之躯,不该冒险。虽说这白梦香并不是什么剧毒之物,但毕竟也是一种特殊的药,是药三分毒,大人应当慎重。”

    陈麟身材清瘦,面容也是略微冷硬的,不过面上肤色白皙,五官看着略显清秀。平日里他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这时候是难得地啰嗦了一点。

    楚延琛的脚步放缓,笑着温声回道:“她的警惕心很强,我若是贸然离开了,等到后面回去的时候,怕是问不出什么了。白梦香也不过是令人放松心神,诱导人的情绪罢了。毕竟是世家小姐,用刑总是不妥当的,能撬开口,也算是值得的。”

    楚延琛并不知道王媗到底是经历过什么,但是不得不说这一名王氏女同普通小姑娘确实不同,戒备心极强,心智也是极其坚韧的。若不是她对那任石巍有些许真情,只怕这白梦香还达不到如今这般效果。

    陈麟皱了皱眉头,心想着这一位王家姑娘确实是与众不同,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地问道:“大人,是不是她还有些事没有交代?”

    楚延琛已经走过了长长的甬道,即将走到门口,他侧目扫了一眼陈麟,状似无意地道:“需要知道的,已经足够了。细枝末节上,就不必深究了。”

    “好生看着那两人。”楚延琛交代了一句,而后又低声问道,“这些日子,还有其他人来打探过吗?”

    陈麟恭敬地回道:“任家来过。”

    “陛下可有派人来?”

    陈麟沉声应道:“没有,陛下一直很安静。不过,秦屿大人入了两次宫。”

    “嗯,”楚延琛沉吟片刻,而后接着道,“注意一点谢嘉烨,若是人病了,便传个讯给小谢大人吧。别让人在大理寺里出岔子。”

    谢嘉烨心性软弱,又骤然听得这般令人震惊的真相,加上白梦香的影响,怕是要大病一场。

    陈麟抬起头来看了楚延琛一眼,有些奇怪对方竟然会如此在意谢嘉烨的情况,微笑着应道:“是,下官会注意的。”

    楚延琛看得出陈麟的疑惑,他没有解释,走出门口的时候,摆了摆手,道:“你且忙你的去吧。”

    “是。”

    楚延琛走出大门的时候,就看到在门口候着的孟晟。

    孟晟见楚延琛走了出来,他急步走了过来,小声道:“楚大人,陛下有请。”

    “陛下?”

    “是的,陛下让人传了口谕,要您即刻入宫。”孟晟眉头紧锁,心头直觉陛下传唤,定然是为了这一宗命案,只是这人才刚刚问询完,怎么就遣人来了?

    楚延琛心思一转,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宫中可有什么动静?”

    孟晟眼中一阵茫然,他抬眼对上楚延琛的双眸,似乎并不明白楚延琛要问的是什么。

    “东宫。”楚延琛低低地吐出两个字。

    孟晟这时候立马就猜到了楚延琛要问的是什么了,他心思一沉,悄声道:“殿下去见了陛下,而后回了东宫,闭门不出。”

    “楚大人,这案子还有不少地方没有理顺,陛下传召,怕是”孟晟手中握着刚刚匆匆整理出来的折子,迟疑地道。

    楚延琛伸手接过孟晟手中的折子,轻声道:“孟大人,辛苦你了。”

    “可是,楚大人,这个”孟晟看着楚延琛似乎打算拿着那一份并不完整的折子入宫,他愣愣地又开口喊了一句。

    楚延琛看一眼手中的折子,笑了下,他转身道:“孟大人,一切便如你这折子里写的,这案子可以结了。”

    言罢,他拂了拂衣袖,便缓步朝宫中行去。

    孟晟目送着楚延琛离开,忽而眼中露出一抹轻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案子,他当然知道没有王媗说得那么简单,而真正的答案,想来后来楚延琛已经问出来了。但是这些都不需要他知道,他只需要知道这个案子可以结了。

    他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府休息了。

    哎,这些世家呐孟晟抬眸看了一眼巍峨的皇宫,心中感慨,莫怪乎陛下对世家多有忌惮

    此刻,在皇宫中等着楚延琛到来的宁惠帝,正坐在殿中,殿中摆着一盘棋,是一局残局。他沉默地看着,好一会儿,放下手中的棋子,转头看向殿外,隔着窗户,看着窗外的淡金色的光晕,略微出神。

    “听闻,这几日皇城司的机要驿线,跑累了不少匹马?”宁惠帝缓缓开口道。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温情,倒不像是在责问,好似在调侃什么事一般。

    高公公听着宁惠帝的话,他微微一笑,面上流露出一丝温情,扫了眼面上带着浅淡笑意的宁惠帝,他的心头也稍稍一松,先前宁惠帝的大发雷霆看来是消退了些。

    “毕竟还是新婚燕尔,驸马心中念着公主,也是人之常情。”高公公带着笑意恭声道,“公主的事自然是大事,不过是跑累了几匹马,并不碍事。”

    “你哪,就宠着皎皎。这机要驿线,本是用在军机大事上的,”宁惠帝面上带着笑,摇了摇头道,“他们呐,就是胡闹,小儿女间的鸿雁传书,竟然用了这线。”

    高公公听着宁惠帝这看似责骂的调侃,心中想着,最为偏宠公主的应当是宁惠帝了,若不然不会在知道楚延琛用皇城司的机要驿线送信和那些小玩意儿的时候,不仅不怪罪,反而特地命人拨了一条专线给人使用。

    宁惠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略微又皱了下眉头,叹了一口气,道:“新婚燕尔的,驸马不能陪着皎皎。皎皎怕是要怪朕了。”

    高公公伸手给宁惠帝倒了一杯茶,小声说道:“公主殿下对陛下最是敬重,知道驸马能够为陛下分忧解难,最是欢喜不过了,又怎么会怪陛下?”

    这话并非是在哄宁惠帝,高公公是看着福慧公主长大的,当然明白福慧公主对宁惠帝的敬仰之情,倒也是奇怪,宁惠帝同先帝之间并未有多少父子温情,天家无情在那一辈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但是宁惠帝却并未因着自己幼年没有感受到多少亲情而有所移了心性,反而对自己的子女很是呵护。

    宁惠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面上的神情略微凝重,而后叹了一口气,道:“皎皎是个好孩子。秉德也是一个好孩子,但是秉德太过急切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罢了,怀瑾是他的姐夫,替他收个尾也是应当的。”

    话语未落,便听得殿外有人通禀。

    看着入殿的楚延琛,宁惠帝心头的情绪收敛,眸中闪动不是先前流露出的温情和柔和,而是一片深沉。

    “怀瑾,来,坐下来,陪朕手谈一局。”

    楚延琛看了一眼桌上的残局,恭顺地对着宁惠帝行了一礼,而后坐在宁惠帝的对面,低声道:“陛下,这一局?”

    “残局一盘,若是怀瑾有兴趣,便接着往下走走。”宁惠帝温和地指了指这一盘棋,解释道。

    “那臣便试一试。”楚延琛没有推却,伸手取过一枚棋子,往棋盘上一处放下。

    宁惠帝看着楚延琛下去的这一枚棋子,笑着道:“怀瑾,行事倒是果决。这一点同皎皎一般。只是,这般决断,怀瑾就不担心会有什么后患?”

    楚延琛低头看着棋盘,轻声回道:“回陛下,这棋局既然已经是残局了,到了这一步,要想破局,便得在这棋子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出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宁惠帝微微有些惊讶,他极少见到楚延琛这般少年意气的模样,不过仔细看看,便又觉得人似乎太过苍白了些,想着楚延琛的身子骨本就不是很结实,这些日子,为那一桩命案,确实是累着人了,这般想着,心头倒是升腾起些许愧疚。

    “说得也对,”宁惠帝点了点头,想着被搅和进去的太子,只觉得脑袋微微抽痛,他本是想借着这一起命案,削一层世家之势,怎么都想不到谢家竟然敢早早将太子绑上了船,事到如今,这事儿便也只能尽早地平顺了结,可惜了他丢进这棋局里的一颗棋子,“这次的案子,怀瑾,有什么想法?”

    宁惠帝问得平淡,他伸手取过一枚棋子,也顺手放入棋盘里,原本岌岌可危的棋局登时转换了形势,楚延琛淡然看一眼棋局,垂下眼眸,半晌,才开口道:“回陛下,这一桩命案,已经有了结果,臣正要向陛下回禀。”

    他起身抽出那一份折子,躬身一礼,沉沉地道:“还请陛下阅示。”

    宁惠帝接过折子,他低头看着折子,好一会儿,忽然间猛地一拍桌子,气恼地道:“胡闹!”

    第74章 制衡

    楚延琛沉默地垂下眼,捻起一颗棋子,放置在棋盘上。

    宁惠帝将这一份折子拍在桌上,面色冷然,开口道:“不过是些许儿女私情,竟是闹得这般风风雨雨,甚至闹出了人命,这还是高风劲节的世家吗?”

    楚延琛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躬身垂头。

    宁惠帝见楚延琛这般动作,他摆了摆手,道:“朕说的不是你,坐下吧。”

    “谢陛下。”楚延琛坐了下来。

    “罢了,既然查清楚,就照规矩办吧。”宁惠帝沉吟片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恩科在即,这些事儿早点收了,别搅和着人心惶惶。”

    “是。”

    宁惠帝举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按着规矩,这场恩科的预定考官得换一换,怀瑾,是否有什么建议?或者有无人选推荐?”

    楚延琛心头一凛,迅速起身,躬身一礼道:“在其位谋其政,兰亭序命案,臣尚还结案,已是精力不济。而恩科涉及国之根本,臣不敢妄言,不能为陛下分忧,请陛下恕罪。”

    宁惠帝的双眼带着一丝探究,打量着面无表情的楚延琛,随后缓缓一笑,挥了挥手,道:“不必拘礼,坐,不过是闲谈罢了。”

    楚延琛拱手一礼,并未回答,而是沉默地坐了下来。

    宁惠帝放下茶杯,他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而后开口道:“同怀瑾下下棋,朕倒是忘记了,皇后想要见见怀瑾。想来皇后已经等着了,这棋下次再下。”

    楚延琛心头微微一哂,面上却依旧是一片平静,应道:“是,臣遵旨。”

    宁惠帝看着高公公领着人出去,而后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残局,赫然发现残局已破,先前已然被逼入绝境的白子竟然被盘活了。

    “小狐狸。”

    刚刚问及恩科考官人选,楚延琛却提及兰亭序命案,宁惠帝知道楚延琛的衣袖里怕是藏着另一份折子,若是逼着楚家表态,只怕这命案结案时又要是另一番说辞了。

    宁惠帝叹了一口气,靠着椅背望向窗外,太子同谢家走得太近了,他将楚家也拉到了太子身边,可惜太子还是太过年轻,没能领会他的意思这次的局,真是成也谢家,败也谢家。而皇后那里,有些事也是该让她好好同太子说一说了。

    君王之道,制衡也。

    楚延琛随着高公公去了皇后的盛和殿。

    到盛和殿门口的时候,便有宫娥得了通传等着了。步入殿内的楚延琛看着端坐在上首的皇后,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臣,楚延琛,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圣安。”

    皇后娘娘听得楚延琛的声音,她抬起头来,面上的神情很淡,但并未让楚延琛多站,挥了挥手,道:“来了就坐下吧,不必如此多礼了。”

    “是,谢皇后娘娘。”楚延琛随着宫娥的引导,坐在了一旁,很快便有香茗点心送了上来。

    皇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如今你娶了皎皎,便是本宫的女婿,也算是本宫的半个儿子,喊本宫母后就好。”

    她又点了点那桌上的点心,开口道:“那是牛乳桂花糕,益气润脾,这段日子替陛下查案,辛苦了。”

    皇后娘娘的态度较之宁惠帝,更加柔和。不过仔细看去,便会发现皇后娘娘的眉宇间倒是带着一层浓浓的疲惫。

    楚延琛收回视线,垂眸笑着回道:“多谢娘娘关心。”

    他并未改口,或许是习惯了,也或许是另有其他的想法。

    皇后娘娘摆了摆手,不一会儿便有人端着一个木匣,她让人放置在楚延琛的桌旁,温声道:“怀瑾,这些是给皎皎的,你回头带去给皎皎。”

    “这段日子,想来你也是累得够呛,案子结了以后,好生休息休息。等恩科过去了,本宫同陛下说说,再予你一段假期,让皎皎好好陪陪你。”

    听着皇后娘娘的话,楚延琛心头荡起一抹笑意,分明是要他好生陪一陪福慧公主,却说得如此婉转。

    不过恩科过后,歇是肯定要歇一歇的楚延琛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他安静地听着皇后娘娘的交代,想着皇后娘娘应当不是为了叮嘱这么一句,才唤他来盛和殿的。

    果不其然,这话头一转,便听得皇后娘娘缓声道:“说来,文卿与你是同朝为官,不过却不若怀瑾这般稳重,他是皎皎的表哥,若是官场之上,有什么举止不当的地方,怀瑾就提点提点他。”

    这话虽然说得是谢嘉安,可是楚延琛知道这是在隐晦得说谢嘉安背后的谢家。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只是楚延琛抬眸看了一眼皇后娘娘,看来皇后娘娘尚还不知道谢家将太子殿下绑上车,若不然,不会如此平静。

    “娘娘放心,”楚延琛语调平缓,拱手一礼,道,“小谢大人处事稳妥,臣还需向小谢大人多多学习。只是,近来暑气盛,听闻小谢大人身子不适,说是同友人出游,冷热交替,如今在家休养,臣不好上门叨唠。等过段时间,小谢大人康复之后,臣再行拜访。”

    皇后娘娘沉默片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藏在袖中的手稍稍握紧,唇角抿紧,面上挤出一抹难看的微笑,低声道:“怀瑾果真是行事周全,时候也不早了,本宫就不多留怀瑾……皎皎那丫头打小让她父皇宠坏了,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怀瑾还请多多包容。”

    话说到最后,皇后娘娘也不再提谢家,而是又叮嘱交代了一句福慧公主。

    楚延琛站起身来,整衣躬身行礼道:“娘娘放心。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等到楚延琛出了盛和殿,皇后娘娘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已然消退。

    刚刚楚延琛说到的谢嘉安同友人出游,他的友人是谁?十有八九就是太子,冷热交替,身子不适,在家休息……太子昨日如今便是在东宫之中修养,说是中暑了……

    原先她并未有所察觉,但如今楚延琛点了出来,而此时楚延琛处理的正是兰亭序命案,莫不是太子与此有所牵扯?

    她沉着脸,语调严厉,低低地道:“雪佩,去请太子殿下来一趟。”

    站在皇后娘娘身旁的一名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的年长女子恭敬地应了一声,便急步出了内殿。

    太子来得很快,他本就是纯孝之人,听闻皇后娘娘传唤,想着皇后娘娘最近这段时日确实是身体有所不适,心有不安,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母后,您是不是哪儿不……”

    “秉德,兰亭序命案,同你,是不是有干系?”

    太子的话并未说完,便让皇后娘娘打断了。

    太子殿下听到皇后娘娘的话,神情一愣,对上皇后娘娘的双眸,被其中的严肃神情惊吓到,他沉默片刻,才低低地回了一句:“也、也算不上什么关系吧。”

    “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有关系就是有关系。什么叫算不上?”皇后娘娘话语间略微急躁。

    太子殿下眉头微皱,眼中透出一抹心虚,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回了一句:“兰亭序的幕后老板便是儿臣。”

    听到太子殿下这句话,皇后娘娘半晌没有开口。她的双唇微微颤抖,而后用力抿紧,“你是说,兰亭序是你开的?”

    “这怎么可能?兰亭序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你如何开得起?数年前你才多大?况且,你又有多少的本钱能够开得起?”

    “是表哥他们……表哥他们资助的。”太子殿下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话说到这里,皇后娘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无力靠向椅背,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间,刺痛感一点点地传进她的心坎:“有多少人知道这事?”

    “本是没人知道的,只是这一次兰亭序出了命案,姐夫查到了一些事,儿臣不得不出面。”太子殿下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因此父皇也就知道了。”

    “今日我若不问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这般瞒着母后了?”皇后娘娘脸上神情一片冷肃,漠然问道。

    “儿臣也是担心母后,这段日子,母后操劳过度身体不适,儿臣不想让这些小事再打扰了母后。”

    皇后娘娘听着太子殿下这话,她抬眸看着太子殿下,似乎想从太子的眼中看出些什么,良久,她冷笑一声,道:“这主意怕是你那外祖给你出的吧?”

    太子殿下急忙上前一步,摇了摇头,道:“回禀母后,这是儿臣的主意。儿臣也大了,这不过是些许小事,儿臣自能处理。”

    “些许小事?”皇后娘娘听到太子殿下这话,心头又涌上一股怒意,不由地低喝道:“便是这些许小事,如今你父皇让你在东宫自省,这还是小事吗?你身为储君,一举一动都牵扯甚多,你可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皇后娘娘重重地拍了拍椅子,她盯着太子殿下,看着太子眼中的茫然,而后伸手揉了揉额角,叹息道:“罢了,怪不得你,是我没教好你。”

    “如今,你身份不同,有些人,有些事,与过往已然不同,谢家是臣,你是君,你可以使唤他们,而不是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太子殿下面上一片怔然,他一直觉得母后是全然信任谢家的,可是如今这话听来,却透出了一丝异常,他略带疑惑地看向皇后娘娘,不知为何,在他被立为储君之后,皇后娘娘对于谢家的态度,似乎变得不大一样了。

    皇后娘娘眼中覆上一层薄冰,淡淡地道:“虽然,你父皇器重你,你的两位弟弟不成气候,可是你还有一位颇具分量的皇叔,以及文武双全的堂兄。”

    “母后,这话,不可说”太子殿下疾步上前,他看了看左右,而后小声而谨慎地提醒道。

    皇后娘娘冷哼一声,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太子单薄的肩膀,开口道:“秉德,君王之道,在于制衡。往后有时间,你可以多同你姐夫走动走动。”

    太子殿下略微迟疑,他倒不是不想和楚延琛多走动,只是楚延琛太过沉稳,对着楚延琛,总让他有些许不自在,仿佛一言一行都让楚延琛看了个通透。

    皇后娘娘一眼便能看出太子殿下的顾虑,她想了想,复又提点道:“楚家倒是还有一位小郎君,性情直率,是你姐夫的亲弟弟,你也可与他多接触接触。”

    太子殿下轻轻点了点头,勉强应承了下来。

    楚延琛对于宫中这对母子的谈话并不知晓,也不曾多做探究。出了宫,他看着已然沉下来的天幕,略微沉思,而后对着身边的重九,道:“让人准备准备,我回府一趟,入夜之前出发去苍玉山。”

    重九微微皱眉,不解地问道:“公子,明日启程也是同样的,何必赶夜路?”

    楚延琛摇摇头,笑着道:“兰亭序命案结了,恩科在即,咱们府的门槛怕是要踏破了,趁早离开,避一避的好。”

    “是。”

    作者有话说:

    月末最近有点忙,日更可能做不到,就隔日更了。

    第75章 投怀送抱

    楚延琛避开人,同孟晟交代了些许事情后,又回府辞别楚大老爷等人,便匆匆离开京城。

    夜路漫漫,好在是个好日子,无风无雨,月色明亮,并没有给赶夜路的人增添一丝麻烦。

    楚延琛等人骑马疾驰,在天幕破晓之际便赶到了苍玉山。彼时,苍玉山上的行宫正处于一片静谧的酣睡之中。

    “公主殿下,一切安好吗?”楚延琛换好衣裳,走出来看向守在屋外的瑶六。

    瑶六躬身一礼,低声回道:“是,一切都好。”

    “子瑜呢?”楚延琛想着苍玉山上这般安宁,也不知楚延熙在这儿待着,是不是闷坏了?

    听到楚延琛问及楚延熙,瑶六面上一阵迟疑,眼中的神色略微游移,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般吞吐的姿态,让楚延琛心头一沉,他整了整衣袖,开口问道:“子瑜,可是有什么不当之处?是冒犯了公主吗?”

    瑶六垂下眼,斟酌了一番后,缓缓开口道:“回大公子,二公子,同公主殿下相处甚欢,这些时日,带着公主殿下在山中,捕猎爬树,烧烤捞鱼就是”

    瑶六看着楚延琛沉下来的脸色,声音慢慢地地位下去,却还是咬着牙,将后边的话说完:“前两日,在山中烧烤时,不慎烧着些许发丝衣角,公主扑救的时候,不小心受到牵连,青丝焦了一小撮还有,前日,二公子说是要赔礼,便带着公主殿下去山中小溪捕鱼,开始都还好,就是后来太过志得意满,捞到溪中大鱼时,脚下一滑”

    “他是跌进溪中了吗?这日头甚是暖和,堂堂男儿入了水,倒也无妨。”楚延琛听到这里,眉头紧皱,喃喃自语着。

    瑶六小心地瞥了一眼楚延琛,轻声提点道:“不,不是的,大公子那个、二公子没有摔进水里,他那脚下一滑,身形不稳,结果一不小心将身边的公主殿下给推进了戏中”

    楚延琛浑身一僵,他伸手揉了揉一抽一抽的额角,似是不敢置信地道:“也就是说,子瑜不仅燎了公主的头发,还将公主推进溪中?”

    “是,除此之后,还有”瑶六见着楚延琛面色发白,她还有的半截话,却是不敢再出口了。

    楚延琛冷着一张脸,一边走一边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二公子上树采摘野果,将果子扔给公主时,径直砸到了公主头上,公主脑袋上肿了老大一个包哦,对了,打猎时,二公子一时失手,一箭将马蜂窝给打了下来,结果那窝马蜂追着公主与二公子跑了老远,好在公主殿下身边的妙锦姑娘机灵,扯了外罩衫盖住公主的脸面,这才避过一劫”

    瑶六的话出了口以后,似乎是认命了一般,干脆地将这些日子发生的桩桩件件一骨碌地都说了出来。

    “然后,公主殿下觉得二公子功夫不到家,便带着二公子操练,每日清晨,二公子都被打得,哦,不对,是与公主殿下切磋得鼻青脸肿的。公主殿下可能觉得要尽到长嫂如母的责任,便又亲手炖了些补品给二公子补身子,结果二公子用了后,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宿”

    楚延琛脚下一顿,他只觉得脑中嗡嗡嗡地抽痛着,忍不住长叹一声,转过头,看向瑶六,开口问道:“那公主殿下,以及子瑜,现下可有伤着?”

    瑶六讪讪一笑,悄声回道:“没有,不仅没有,似乎、似乎两人都还胖了一圈,气色极好。”

    最后‘气色极好’这个四个字,瑶六说得极其肯定。

    “殿下可有怪罪子瑜?”

    “没有。”

    楚延琛微微扯开一抹笑,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想着刚刚瑶六汇报的那一串鸡飞狗跳,他便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等走到赵清婉的卧房时,守在耳房的妙锦机灵地走了出来,她看着骤然归来的楚延琛,急忙躬身一礼,闷声道:“奴婢见过驸马。”

    楚延琛微微颔首,眼角余光瞥见妙锦唇边以及左眼角尚未褪去的红肿,想来是受了那马蜂的无妄之灾,好端端一个秀美的姑娘家,肿胀着这两小红包,看着委实是可笑又可怜。

    他略微抿了抿唇,克制住唇边的笑意,沉声问道:“公主还未醒吗?”

    妙锦摇了摇头,恭声回道:“回驸马,公主这些日子比较疲乏,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来。”

    楚延琛稍稍一怔,他本以为赵清婉每日都会起来晨练,应是起得比较早,却没想到竟然会是睡到日上三竿。

    “好。”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径直走了进去。

    妙锦看着楚延琛入了屋子,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只是看着楚延琛已然入了屋了,她便又停下脚步,踟蹰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小声嘀咕着:“前些日子,驸马都是与公主同床共枕,也未见公主打了驸马,想来这一次应当不会犯迷糊将驸马打了吧?”

    楚延琛轻手轻脚地走入卧室,屋子里飘荡着一缕浅淡的清香。他缓步走近床榻,榻上的赵清婉睡得极为香甜,不过睡姿并不好,整个人横亘在偌大的床榻上,那薄薄的被衾被她踹在一旁,柔软单薄的里衣包裹着她曼妙的身姿,她微微侧身,衣袖滑开,露出凝脂一般的白嫩手臂。

    赵清婉的面颊微微泛红,翕动的唇红润而诱人,偶有咋舌,似乎在梦中吃到了什么美味。

    楚延琛看着这般姿态的赵清婉,无奈地摇头轻笑,看来前些日子,公主殿下在他身边安睡时,是刻意收敛了。他俯身将榻上一角的被衾扯开,正要给赵清婉盖上。

    突然间,一道劲风扫过,柔软的手臂擦过他的脖颈,楚延琛只觉得天地间一转晕头转向,轻轻的嘭一声,他整个人被压在了榻上,喉咙间压着柔软却坚韧的手臂,一支锐利的簪子森冷地直指他的眸子。

    楚延琛眨了眨眼,看着整个人将他压住的赵清婉,胸腔间一阵沉闷,他忍不住低低地咳了咳,而后闷哼一声,哑然道:“皎皎?”

    赵清婉听到这一道呼唤,她眨了眨迷蒙的双眼,对上楚延琛清透的眸子,从那双漂亮的眸子间看到自己逼近他面颊的簪子,“怀瑾?”

    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苦笑,道:“皎皎,咳咳,投怀送抱,为夫是可以欣然接受的。不过,这般投怀送抱,为夫怕是有点吃不消。”

    赵清婉这时候才确定眼前的人确实是自己回京数日的夫婿,而她刚刚差点就谋杀亲夫?

    赵清婉急忙将手中的簪子扔到一旁,那压着楚延琛脖颈的手臂忙乱地挪开,手往旁一撑,急赤白脸地正要挪开身子,然后这一撑,却是扯到了散落在一旁的秀发,发丝一扯,起身的那一刻,整个人又砸回到楚延琛身上。

    这一下砸得瓷实,楚延琛不由得呼吸一窒,面色发白。

    赵清婉听到楚延琛低低的闷哼声,手脚一僵,不敢再这般大庡大咧咧地鲁莽行动,而是慢慢地挪动了着身子。

    柔软的身子贴在楚延琛的身上,隔着单薄的衣裳,两人间的体温几乎是要融在一起,楚延琛眼神深沉,他忽而动了动身子,一个翻身,将胡乱扭动的赵清婉压在身下。

    赵清婉猝不及防地便落在了楚延琛身下,她茫然地仰头看向楚延琛,楚延琛身上一阵温凉,贴着她,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一丝细细的哆嗦蹭得楚延琛心头发热,盯着赵清婉的双眸越发深沉。

    “皎皎,”楚延琛凑近了些许,他身上带着一丝药味,不难闻,呼出的气息落在她的耳畔,吹拂过她耳际的碎发,撩得她面颊边痒痒的,“可曾想念为夫?”

    或是小别胜新婚,赵清婉的心头悄然升起一抹欣喜,而她自己却并未发现,不知何时那一颗柔软的心,已经悄然镌刻上了眼前夫婿的身影。

    赵清婉身子不由得发软,她面颊发红,喃喃地回道:“想,怀瑾,唔”

    温润带着一丝凉意的唇落在她的面颊边,一点一点地轻啄,而后吻住那微微张开的红唇,两人的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空气里的燥热越发浓郁,赵清婉不由自主地伸手搂住楚延琛的脖颈,笨拙而青涩地回应着。

    这一丝的涩然,仿佛是沸水入油锅,一瞬间气氛变得浓烈了起来。白色的里衣拂过白皙修长的指尖,一点一点地被剥开,芍红色的肚兜系带散乱地落在雪白的肌肤上,凌乱的衣襟下露出大片的雪色峰峦,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引人探索。

    只是这美妙的景色尚未深入摸索,突然间,楚延琛便无奈地放开手,他伏在赵清婉的身上微微喘息着,似乎在平复情绪,半晌才抬眸看向赵清婉,赵清婉的眼中满是疑惑。

    带着晕红的面颊上是尚未退却的情/欲,微张的嫣红小口,带着一丝懵懂的诱惑。楚延琛忍不住又俯身轻啄了一下,而后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撑起身子,退至一旁,温声道:“皎皎,我让妙锦给你拿身干净的衣裳进来,你起来换一身。”

    赵清婉坐起来,一时间似乎并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起身以后,忽而间便看到床榻上,她的身下落下的那一抹红痕,她脸色一变,耳根处红了一大片,急忙伸手扯了被衾,将自己严严实实地遮掩住。

    她是记得这几日应当是她小日子要来的时候,但怎么都想不到会是在这时候来。羞臊的情绪在心坎间弥漫开来,令她不敢抬眸看楚延琛,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句:“嗯。”

    第76章 私语

    等着妙锦给赵清婉收拾了一身,周姑姑又熬着桂圆红枣汤送了上来。赵清婉的睡意早就跑得一干二净了。

    她捧着红枣汤喝了两口,将瓷碗放置在床旁的高几上,而后窝在床榻上,眨巴着双眼盯着坐在一旁的楚延琛,开口问道:“怀瑾,是赶了夜路回来的吗?”

    楚延琛轻点了点头,道:“月色明亮,夜路也不难行,皎皎不必担心。”

    赵清婉眉头微微一皱,她不赞同地道:“苍玉山的山路崎岖,纵然是月色明亮,赶夜路也是不好的。”

    她仔细端详了一番楚延琛,赫然发现不过是区区数日,楚延琛便就又瘦了一圈,面色略显苍白,而那眼下的青黛色在苍白的面色上便显得异常扎眼,看起来似乎憔悴了不少。

    不过,这一抹憔悴,并未损了他丝毫的美貌,反而增添了一丝的我见犹怜。

    “天还未大亮,你躺上来,睡一会儿吧。”赵清婉心头一紧,她伸手拉了拉楚延琛的手,但是犹豫地斟酌了一番,随后她又一脸严肃地保证道,“怀瑾,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对你动手的。”

    楚延琛轻笑一声,看着这般娇艳欲滴的公主殿下,不知该怎么和她说,动手的人可不会是她只是到了最后他也没有拒绝,这一路疾驰,他也确实疲惫,解了外衣,便顺着赵清婉的意思,躺在赵清婉挪开的床榻一边。

    赵清婉的身子暖暖的,她见楚延琛躺下,便也一同躺了下来,习惯地挪近楚延琛身边,抬头看了一眼楚延琛,看着楚延琛眉宇间的疲惫,她的心头荡起一丝心疼,开口问道:“京中的事都处理了吗?”

    楚延琛知道赵清婉问的是‘兰亭序命案’,他点了点头,笑着道:“结案了,剩余些许收尾工作,由孟大人处理。”

    “我听闻,这次的命案是,情/杀?”赵清婉带着些许疑惑询问。

    楚延琛倒是没想到苍玉山的消息如此灵通,这结案的消息才散出来,苍玉山上的公主殿下竟然就知晓了。

    “是,也不是。”楚延琛沉吟片刻,低声解释道,“只是这个理由最是无伤大雅。”

    赵清婉垂下眼眸,想了想,道:“是不是我阿弟也牵扯在里头?”

    她很清楚,依着宁惠帝的脾气,若不是太子牵扯在内,这事儿,不可能是如今这般的‘雷声大雨点小’,这些年,宁惠帝虽然没有明显显露出来,可是时常向宁惠帝请教功课的赵清婉却是知道宁惠帝与世家之间的矛盾。

    逮着这么个机会,宁惠帝能够不扒下某些人的一层皮,定然是因为牵扯到了重要的人。而在如今,最为重要的便是刚刚立为储君的太子。

    楚延琛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虽然知道赵清婉聪慧,倒是没想到会如此机敏。

    “兰亭序,是太子殿下的。”楚延琛没有隐瞒,直白地说道。

    赵清婉捏着被衾的手微微拽紧,她没想到那鼎鼎有名的销金窟竟然会是温顺恭谨的阿弟开的。想来,谢家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这案子,阿弟也掺和了一手?”

    似乎猜到赵清婉在担忧什么,楚延琛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命案发生的地方恰好在这儿罢了。”

    自然,这个恰好也是有人精心算计过的。

    听到这句话,赵清婉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要不是阿弟掺和进去的那便好。她的心中一松,而后笑着道:“怀瑾,如此说来,这次的案子其实是另有隐情了?”

    “也算不得什么隐情吧,左右不过是一出利益之争。只是掺和在里头的那位王家小娘子,倒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物。”楚延琛虽然是世家之人,却并未替这一次的世家算计做掩饰,他的眼神淡漠,转头看了一眼赵清婉,注意到赵清婉眼中的好奇,他笑了笑,复又耐心地解释道,“虞家老大人是这次的恩科考官,王家不想虞家得了这么个便宜,就使了美人计,扯着任家的人去算计虞三郎,以及子瑜。”

    提到楚延熙的时候,楚延琛的眼中闪过一抹冰冷,清凌凌地道:“子瑜运气好,钻出了这个套子,不过虞三郎可就没这么走运了。任五郎倒也算是个痴情种,为着那王家小娘子,连命都不要了。”

    当然,这其中是否有任家的故意为之,以及宁惠帝的算计也就说不准了,而这些肮脏的事儿,就更不必让心性纯良的公主殿下知晓了。

    听着楚延琛娓娓道来,赵清婉娇俏的小脸上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惊叹,及至说道那王家小娘子连杀两人却还能绝地脱逃,甚至还设下致命陷阱,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伸手朝着楚延琛扒拉衣裳。

    楚延琛急忙伸手抓住赵清婉上下摸索的小手,哭笑不得地道:“皎皎,刚刚不是保证说不动手的吗?”

    赵清婉愣了下,尴尬地笑了笑,急声解释道:“我这不是动手,是检查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楚延琛轻笑一声,温声安抚道,“你看我这像是受伤的样子吗?”

    旧疾复发,并不算是受伤。楚延琛心中如是想着。

    赵清婉仔细端详了一番楚延琛,瞅着他不甚太好的气色,重重地点了点头,认真道:“像!”

    楚延琛听着赵清婉这铿锵有力的回答,无奈地将人揽进怀里,低沉的声音落在赵清婉的耳畔:“夫人如果这般挑火,来日可不要后悔。”

    赵清婉嗅着楚延琛身上那清淡的药香味,她皱了皱眉头,可是听着楚延琛落在她耳边带着炙热气息的话语,她面色一红,小小地轻哼一声,而后嘀嘀咕咕地转移话题道:“怀瑾,你说,那任五郎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楚延琛眼眸微微眯起,他想着当时地上那一道极轻微的划痕,像是珠子划过木板,可是却找不到珠子一类的东西,地上布着轻轻浅浅的水痕,或许那不是什么珍珠之类的珠子,而是会化的冰珠。

    那么为什么会这么恰好地出现一枚冰珠呢?

    “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意外和巧合?”楚延琛似是而非地吐出一句话。

    赵清婉倒抽了一口气,惊声道:“任五郎的死,莫不是王媗蓄意为之?”

    楚延琛伸手抚过赵清婉的发丝,微笑着说道:“这事儿,谁也说不准,只有王媗自己心中有数。”

    赵清婉缩在楚延琛的怀里,轻声叹道:“无论怎样,不得不说,王媗很不一般。这般年纪的小娘子,竟然如此了不得。”

    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又感慨地道:“我,比不得她。”

    “皎皎不必与之相比,能够养出这般心性,只怕自小的经历便不是多么令人欢喜。小小年纪,便熬了那么多苦,可怜可叹。”楚延琛想着宁惠帝对皇子皇女的呵护与宠爱,这般的温情倒是极难得的。

    此次的案子,若不是怕牵扯出储君,落得些许流言蜚语,只怕还不会这么容易结案。这一局,明显是宁惠帝占了上风,可惜谢家早早将太子绑上了车,而王家设局的点又选在了兰亭序,或许王家并不知道这兰亭序背后是站着太子,但是肯定知道这后边有谢家,王家是想一举两得,可惜棋差一着。

    “我倒是想替父皇和母后分忧。”赵清婉转了转头,小声地说道。

    “皎皎平安喜乐,便是替陛下和娘娘分忧了。”楚延琛笑着道,看着赵清婉红润的面颊,眼中的神色略微柔和,接着说道,“对了,娘娘特地让我带了一匣子上品的桂圆以及红枣来,我交给周姑姑了。想来娘娘是猜到了”

    听着楚延琛这略带着调笑的话语,赵清婉娇羞地拉了拉被衾,将自己的脸蛋藏进被衾里,闷声道:“哎呀,母后怎么还让你带这些东西来?”

    “大概是因为知道皎皎太过迷糊了。”楚延琛低声应道。

    赵清婉叹了一口气,道:“我都嫁人了,还让母后这般操心。对了,父皇和母后的身子是否安康?阿弟惹了这么个祸事,母后肯定是要烦得头疼了。”

    “陛下和娘娘的身子,都很安康,不过太子殿下这些日子被禁足在东宫。”楚延琛的思绪又回到同皇后娘娘对话的那一日,轻声道,“太子尚还年幼,做错不周全是情有可原的。”

    “阿弟,看来是太久没被我打了。”赵清婉叹息地道。

    楚延琛的手轻轻地撩过赵清婉乌黑的秀发,笑着道:“听闻皎皎这些日子,同子瑜相处甚欢,还亲自下场指点子瑜功夫。”

    赵清婉突然想到楚延熙眉眼处尚未散去的淤青,面上闪过一抹心虚,小声地解释道:“长嫂如母,子瑜这功夫有点不到家,我就下手指点指点,那个,可能有点爱之深责之切,呵呵”

    见赵清婉这般模样,楚延琛不由地低笑一声,顿了顿开口道:“无妨,子瑜皮粗肉厚的,操练操练也好,就是莫要累着皎皎。”

    “那不会,我可是武艺高强”赵清婉一脸的得意,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急忙又将话咽了下去,她转头看向楚延琛,伸出小手,摆了摆道:“其实也不是那么高强。”

    在楚延琛似笑非笑的眼中,赵清婉的声音小了下去,她生硬地转了个话题,道:“怀瑾,你这次待几天回京?”

    “大抵是待两三天,我就要启程回京。恩科快要开了。”说到恩科,楚延琛的眉宇间露出一抹淡淡的忧色。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事?”细心的赵清婉凑近楚延琛的身边,担心地问道。

    第77章 兄弟

    楚延琛摇了摇头,斟酌片刻,开口道:“这一次的恩科,开的时间很巧合,牵扯得有点多。我怕到时会有大事发生。”

    “比如?”赵清婉想不明白在京中能有什么大事发生,虽然恩科四年一开,而今年其实是提前了,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有时候宁惠帝心血来潮,也不是不可以的。

    楚延琛笑了笑,并未将内里藏着的些许端倪说清楚,只是轻声道:“比如,舞弊。”

    “不可能。”

    赵清婉虽然并未涉足朝堂,可是她跟在宁惠帝身边多年,对于科考的流程很清楚,那般严苛的流程,是不可能有人舞弊的。况且,宁惠帝对于舞弊是深恶痛绝,这种态度之下,她不相信有人敢冒大不韪行此险事。

    但是,想着楚延琛任恩科考官,也许会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找上他。赵清婉心头一紧,抬头看向楚延琛,道:“要不,我随你回京吧?”

    楚延琛摇头,笑着安慰道:“若是皎皎这时候随我回京,我才会分心呢。毕竟春宵苦短,无心公事。”

    更何况,若是这时候让福慧公主跟着回去,那么一切的安排不就落了一个空?楚延琛的眼中闪过一抹幽冷,如果想要彻底将某些心怀不轨的人打压下去,这一次的恩科便是一个机会。

    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愿意做到哪一步?牵扯的范围又有多大?

    “你这……惯会戏弄我……”赵清婉没好气地斜睨了楚延琛一眼,而后嘟囔着道,“好了好了,赶紧闭眼歇一歇。”

    楚延琛扯了扯唇角,小声应了一句“好”,便闭眼睡下。

    偷得浮生半日闲,往后的事就再说了。

    等到楚延琛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天光大亮了,他睁开眼,鼻息间呼吸到的是一股清淡的甜香味,甜而不腻,令人觉得舒适温暖。

    这些日子,他确实不曾好生安睡过,今日大抵是他睡得最沉的一日。

    楚延琛眨了眨眼,躺在身边的赵清婉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支起身,随意地取了挂在一旁的衣裳换上,稍稍整了整,就走出房。一出房门就看到候在门口的重九和瑶六。

    “公子,公主在小厨房,二公子在武场。”瑶六上前一步,将行宫中两位主子的行踪告知。

    “厨房?”楚延琛疑惑地问了一声。

    “是。”瑶六低头应下。

    重九想了想,将从妙锦那儿听到的消息说出:“公主说是要亲自下厨,给您做几道菜。”

    瑶六听到这话,面色微变,悄悄看了一眼楚延琛,低声提醒道:“公子,这次来得急,府中用惯的大夫没有随行而来。您……”

    楚延琛神情不变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先去洗漱一番,用膳之前,你们准备一些点心给我。”

    “是。”

    而在武场上正练得满头大汗的楚延熙听得楚延琛已然醒来,他心头一喜,便停下手中的剑,想着去打探一番虞三郎的情况。

    “二公子用膳了,驸马现在在膳厅。”随侍楚延熙的小厮低声提醒道,“今日公主亲自下厨。”

    “什么?嫂嫂亲自下厨?”楚延熙一脸震惊地看向小厮,略微磕巴地道,“你是说公主嫂嫂亲自,就是她亲手煮那些吃的?”

    “是。”小厮低头回道。

    “今日你给我取一些点心来,我就不去用膳了。”楚延熙摆了摆手,往回走。只是走到一半,忽然又想到什么一般,停了下来。

    “等等,你刚刚说,我哥在膳厅?”

    “是。驸马在膳厅用膳。”那名小厮躬身回道。

    楚延熙来来回回地走着,最后一咬牙,道:“我去换一身衣裳就去膳厅。”

    就他哥那身子板,吃嫂嫂亲手煮的菜……罢了罢了,这苦头,还是他来吃吧。

    楚延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匆匆忙忙地赶去膳厅,生怕自己去得晚了,便让人遭了“毒手”。

    一踏入膳厅,楚延熙便看到赵清婉盛了一碗汤递给楚延琛。

    “等一下。”眼看着楚延琛举了勺子,就要下口。

    楚延熙疾步上前,高声制止,道:“等等,大哥,你等一下。”

    他一把抢过楚延琛手中的汤碗,喘了一口气,问道:“嫂嫂,这是你亲手做的?”

    赵清婉和楚延琛见着如临大敌的楚延熙,一脸莫名,赵清婉迟疑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是,不过……”

    楚延熙一听这话,他当即就端起汤碗,一饮而尽。鲜美的汤汁在他的口中荡开,不过汤汁的温度略有些烫嘴,这一口下去,楚延熙不由得沁出些许泪花,吐着舌头,将碗放下,斩钉截铁地对楚延琛道:“大哥,这汤,能喝。它不是嫂嫂做的。”

    赵清婉本还不明白楚延熙这番举动有什么意思,此刻听得楚延熙的话,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这是嫌弃踏做的菜“有毒”。

    她面上一黑,还来不及说话,便见楚延熙拿起筷子,迅速将桌上的菜囫囵尝了个遍,而后嚼着菜含糊地道:“大哥,这一桌的菜,都能吃,都不是嫂嫂亲手做的。”

    赵清婉明艳的面容上呈现出一抹气恼,想着刚刚自己还对着楚延琛自得地介绍说这一桌子的菜都是她下的厨,让他好好品尝。结果……

    是的,这一桌子的菜,她本是想亲自下厨,可是周姑姑说她来小日子不能劳累硬是不让她下厨,还是她软磨硬泡了半天,才让她在一旁打下手。

    打下手也算是下厨的。赵清婉看着面前大声拆穿她说的“亲手”下厨的楚延熙,只觉得拳头发痒。

    “楚延熙!”赵清婉气恼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捏着拳头朝楚延熙走去。

    楚延熙一见面色不善的赵清婉走来,他急忙往后退,摆手解释道:“嫂嫂,嫂嫂,我就是先试个毒的,你做给我吃没关系,我哥那身子骨扛不住你的毒手的,嫂嫂,哎呀,嫂嫂,别打脸”

    周姑姑领着侍女提着菜肴进膳厅的时候,只见她那位本应是端庄贤淑的公主殿下正撸起袖子,将小叔子揍得大声求饶,而那一位宛若谪仙的驸马爷安静地坐在膳桌旁,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殿下!”周姑姑不由得惊呼一声。

    “殿下,不可这般失礼!”

    “殿下,殿下”

    一场热热闹闹的闹剧折腾了半天,终于在周姑姑的惊慌之声中落幕。

    周姑姑将熬好的锅煲端了上来,放置在膳桌之上,浓郁的食物的鲜香味飘荡开,锅里的底汤是鲜美的大骨熬制的,汤汁熬成了奶白色,仿若牛乳,伴着热气弥漫出一股诱人的香味。

    汤上还飘着些许红艳艳的枸杞,更是衬得汤汁透白。

    周姑姑给赵清婉先盛了一碗,而后又给盛了一碗给楚延琛。等到给楚延熙的时候,周姑姑抬眸看了一眼楚延熙俊秀的面上那大大的两个黑青眼圈,眼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她抿了抿唇,多给楚延熙舀了一勺子,而后看到得了她吩咐去取了熟鸡蛋回来的妙锦,接过用纱布包裹好的两颗熟鸡蛋,递给楚延熙。

    “二公子,用这滚一滚眼圈,散散淤。”周姑姑温声提点道。

    楚延熙瞥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楚延琛,一脸不高兴地接过去,道:“哦,多谢周姑姑。”

    他低着头,拿着熟鸡蛋熟练地在眼周滚动,看着那熟稔的动作,想来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给自己散淤了。楚延琛挑了挑眉,轻轻咳了一声,克制住唇边的笑意,他起了公筷,将桌上的麻辣肉干夹了一块放置在楚延熙的碗中,轻声道:“子瑜,听你嫂嫂说,你近来功夫多有长进,很不错。”

    他知道楚延熙同他不一样,平日里吃的口味略重,喜食辛辣之物,而这桌上放置了两三道的辛辣重口味菜肴,想来便是特地为楚延熙准备的。

    “还得多谢嫂嫂的指点。”楚延熙听得楚延琛这般称赞的话语,他的双眼顿时亮堂起来,刚刚的郁闷一扫而空,眨了眨那双还带着乌黑眼圈的双眸,看起来带着一丝的呆萌。

    赵清婉端着汤碗,沉默地抿着汤汁,她偷偷地瞄了一眼楚延琛,似乎没有从他面上看出丝毫的不虞,才小声地回道:“是子瑜的天赋不错,而且他也勤奋。”

    “不不不,还是嫂嫂指点得好。”

    “是子瑜聪慧,一点就通。”

    “嫂嫂因材施教”

    “子瑜”

    看着前一秒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如今却是互相吹捧中,楚延琛垂眸一笑,看来果真如瑶六所说的,两人相处甚欢。

    他低低咳了一声,而后眼中难掩笑意地道:“好了,知道你们俩都辛苦了,吃饭。”

    “哦。”

    “是。”

    一顿饭用完,楚延琛看着楚延熙三番两次地盯着他看,便知楚延熙定然是有事要问。

    楚延琛还未同赵清婉说什么,便听得赵清婉小声说道:“怀瑾,我先回去梳洗,用个膳,浑身都是汗,黏糊糊的,甚是不舒坦。你同子瑜走走,消消食。”

    楚延琛看向赵清婉,自然知道赵清婉这说的不过借口,她是看出楚延熙有事想与他说,故而找了个借口离开,留给他们兄弟俩一个谈话的时间。

    他点了点头,微笑着回道:“好。”

    目送着赵清婉离开,楚延琛回头看向楚延熙,带着人,缓步走在行宫的青石板上。他没有开口说话,山间起了风,山风清凉,一阵阵地吹拂在他们周身,将人心中的燥热拂去。

    楚延熙沉默地跟在楚延琛身后,眉目低垂,半晌没有开口。

    楚延琛看着尚带着率性的楚延熙,想着父亲说的有些事该让楚延熙明白,他心头迟疑,楚家长期都是处在风尖浪口的,而自从他娶了福慧公主后,这一份的针对更是到了极点。诸如楚大老爷对二老爷的呵护,他也希望能够护着子瑜,让他能够肆意洒脱地过他想过的日子。

    他得不到的那份“肆意妄为”,楚延琛希望能够在楚延熙身上留存。然而事与愿违,太子年幼体弱,宁惠帝老谋深算,皇后的不安与日俱增,世家的野心勃勃一览无遗。尽管如今在京城的棋局中,世家似乎占据上风,但他敏锐地可以察觉到,宁惠帝还留有后手,尤其现下世家之间的勾心斗角,是越发严重了。而楚家竭力在烈火亨油的局面中搏出了一条道,但京中的局面,是一日比一日的复杂。

    楚延琛沉默着往前走。

    楚延熙探头看向楚延琛,眼神不断地飘着,好一会儿,终于忍耐不住,打破了这一片沉闷:“大哥,听闻京城里,那一桩命案了结了,那幼亭是不是就没事了?我这次留下幼亭一个人独自面对,不知道幼亭会不会怪我?回去后,我定要向幼亭赔罪的,要好好请他吃一顿”

    楚延琛听着楚延熙这般絮絮叨叨的话语,他只觉得心头微沉,脑中有些发沉,伸手揉了揉额角,走过青石板的小路,带着人入了亭子,坐了下来,面上一片凝重。

    楚延熙跟着人走近亭子里,看着楚延琛这般模样,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到口的念叨都咽了回去,端端正正地坐在楚延琛对面的石凳上。

    “子瑜,虞三郎要离京了。”楚延琛的语调平淡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严肃,“虞三郎同任五郎,因王氏女起了争端,失手杀人,虽情有可原,但罪不可恕,看在他年纪尚幼的情况下,陛下仁慈,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虞三郎是流放出京的。”

    楚延熙震惊地抬起头来,他直愣愣地盯着楚延琛看,喃喃道:“不可能的!”

    第78章 各有想法

    楚延熙大声反驳道:“幼亭从未喜欢过什么王氏女,他见都没见过人,何曾来的因其起了争端,失手杀人更是不可能!那时候幼亭都已然是昏睡状态,又怎么失手?”

    楚延熙伸手拉了拉楚延琛的衣袖,恳求道:“大哥,你素来公正,这事儿,定然是有隐情的,你再查一查,大哥……”

    楚延琛看着楚延熙眼底的愤怒和倔强,心头涌上一丝淡淡的疲惫与无奈。

    “子瑜,兰亭序命案已经结案了。”

    楚延熙气恼地站起来,高声道:“什么结案?这是冤案!”

    “陛下亲自定的罪,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楚延琛双眸漠然,他面上的神情一片清冷,“能够留得虞三郎一条命,已然是幸运。”

    “这算哪门子的幸运?分明是无妄之灾!”楚延熙听着这话,他双眉一竖,不耐烦地道,“他那时候还不让我出面……”

    “大哥,我回去作证,我是同幼亭在一起的,当时我们……”

    “如果你出面,那么虞三郎便只有死路一条。”楚延琛的话语很平淡,但是却一瞬间就震住了楚延熙。

    楚延熙神情呆怔,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话。

    “为、为什么?”

    “因为你姓楚,他姓虞,你们二人,我保得住你,但是虞家保不住他。”楚延琛抬眸对上楚延熙的双眼,淡淡地道,“纵然你这次卷了进去,他们也不会揪着你不放,因为他们不会想正面同楚家对上。那么,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虞家。”

    “可是,真相……”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这一次牵扯太多,搅和进去的人,最好拿捏的便是任家和虞家,任家毕竟死了人,总不好逼得太过。所以,现下的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楚延熙面上一片惨淡,少年郎的率性似乎被什么吞噬了,他喃喃自语地道:“那幼亭怎么办……”

    “还不如当时是我留下来!”楚延熙倔强地低吼一声,而后一甩头,便跑出了亭子。

    楚延琛看着楚延熙离开,他倒是没有去安抚,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抵是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京城里的谢家也是一片不平静。命案刚刚结案,牢中便有人递了消息给谢嘉安,告知谢嘉烨起了高热。

    谢嘉安匆匆忙忙将人带了回去。

    谢府中一夜灯火通明,及至天亮,谢嘉烨的高热才略有好转。

    谢嘉安温声安慰了一夜未眠的三叔母及婶娘以后,才入了屋子。屋子里带着浓浓的药香,躺在床上的谢嘉烨面上略显憔悴,因着高热,唇色不若苍白,倒是红润一片。

    谢嘉安尚未坐下,便听得床上闭着眼的谢嘉烨忽然开口道:“兄长。”

    他的声音因为高热而沙哑,呼吸略微沉重,眼底浸漫着血丝,视线仿佛是灼热的钢针,紧紧地盯着谢嘉安。

    “兄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谢嘉安端着水杯来到谢嘉烨的床边,他小心地将水杯递送到谢嘉烨的唇边,听到谢嘉烨冰冷的话语,他抬头看去,略微有些不解地问道:“知道什么?”

    谢嘉安的模样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眼中带着对兄弟的关怀和照拂。

    然而他这一副模样落在谢嘉烨的眼中,却是异常地刺眼,他撑起身子,而后随手一拂,将那递送到身前的水杯甩了出去,落在地上,砰的一声,碎成几截。

    “我说的是什么?想来兄长是知道的,菊香姑娘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中!兄长又是要我娶的谁?这些,兄长难道不知道?”

    谢嘉烨眼带愤恨地盯着谢嘉安,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伸手拽住谢嘉安的衣袖,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我娶她?”

    “那是一名杀人凶手!”

    谢府里四处都有护院在巡视,此时听得屋子里水杯破碎的杂响,一瞬间,便稀稀拉拉地冲进一队人,入了屋便瞥见那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杯子,以及扯着谢嘉安衣袖,针锋相对的谢嘉烨,两人间的气氛略微凝重。

    谢嘉安挥了挥手,示意冲进来的护院出去。

    见着屋中两人并未有任何危险,护院拱手一礼,便带着人退了出去,顺带着将房门关上。

    谢嘉安看着谢嘉烨那一脸天真纯良的模样,心头微微一紧,开口道:“令闻。”

    谢嘉烨的双眸盯着谢嘉安看了许久,在谢嘉安开口的这一瞬间,他咬牙,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只问兄长,你是否知道她就是杀害菊香姑娘的凶手?甚至,连任五郎都是死在她手中的?”

    谢嘉安沉默片刻,他沉声问道:“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从哪里知道的不重要,”谢嘉烨面上一片紧绷,“我只要兄长回答我这些问题。”

    谢嘉安同谢嘉烨的双眸对上,好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消息,应当是楚延琛传给你的。”

    “楚延琛,呵,果真是算无遗策。”

    谢嘉烨并不在乎谢嘉安这说的是什么,他直愣愣地盯着谢嘉安,目光坚硬如铁,执着地要得到一个答复。

    虽然谢嘉烨平日里性子软和,但是这般软和的人执拗起来才是令人头疼。谢嘉安不忍让谢嘉烨拖着病体这般折腾,他放缓了语气,叹息地道:“是,菊香姑娘是死在她手里的,任五郎也是。”

    “杀人偿命,为何、为何却要包庇她?”谢嘉烨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没有说是谁要包庇她,但是不说不是不知道,而是包庇她的人太多了。

    “因为这是最好的结果。”谢嘉安扶着谢嘉烨躺下,“令闻,那天,太子殿下在兰亭序里。”

    听到这一句话,谢嘉烨的眼睫微微颤抖,他没有再开口询问,一句‘太子殿下’便足以说明了一切,莫怪乎大祖父会如此狠绝,甚至以娘亲与祖母的命来威胁他。

    谢嘉烨抿紧双唇,那晕红的脸颊上褪去了红润,渐渐变得煞白,仿若是气急了,他重重地喘息着,方才转头看向谢嘉安,几近哀求地道:“兄长,我、我可以不娶她吗?”

    即使无法让凶手伏法,但他也不愿日日面对这般蛇蝎女子。

    谢嘉安垂下眼眸,静默片刻,轻声道:“令闻,你还病着,先好生歇息。”

    谢嘉烨毕竟还是一名病患,虽然心有不甘,不过着实是体力不支,在谢嘉安的温声安抚下,等到药效发挥出来,他甚至无力多说两句话,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嘉安将被衾拉好,替谢嘉烨掩了掩被角,而后嘱咐侍女和小厮看好人,便出了房。

    走到房门口,便见到三叔祖谢晋松站在檐下,面色深沉。

    “三叔祖。”谢嘉安对着谢晋松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道。

    谢晋松叹了一口气,他摆了摆手,道:“令闻这事儿,辛苦你了。”

    谢嘉安面上神情一片平静,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这事儿确实是委屈令闻了,不过,对令闻来说,如今离京,也算是一件好事。”

    “三叔祖,祖父那儿寻我有事,我先过去一趟。”

    谢晋松挥了挥手,略带沧桑地道:“去吧,我就不耽搁你了。这两日,你若是得空,便多来看看令闻,同他好好开导开导,家中令闻最是信服的人便是你。”

    “是。”谢嘉安拱手一礼,而后便转身离开。

    谢晋松看着谢嘉安离开的身影,双眸中的神色晦涩不明。

    谢嘉安进谢相爷的书房时,便见自家祖父正对着桌上的一份折子拧着眉头,眼中带着些许凝重以及不虞。

    “祖父。”谢嘉安走至书案前,沉声开口道。

    谢相爷抬眸看了一眼谢嘉安,神色稍有缓和,他挥挥手,示意谢嘉安坐下,随口问道:“令闻怎样了?”

    “惊惧交加,外邪入体,故而引发了高热。刚刚已经稍有缓和了,再服两副药,好好休养一段便没事的。”

    谢相爷轻轻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惊惧交加?”

    谢嘉安眼中眸色带出一丝异样,垂下眼眸,似乎是在思忖什么,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令闻知晓了王氏女的所作所为,心中对于菊香姑娘的死耿耿于怀。”

    “令闻知道了?”谢相爷念头一转,冷笑一声,“楚延琛,这是在敲山震虎。”

    “祖父,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谢相爷轻轻摇了摇头,“我们是太子的母族,陛下要的是制衡,而不是将我们彻底打压下去,殿下禁足东宫,这就是陛下给的警告。令闻知晓王氏女的事,同王氏女离心,我们同王家的联姻,成就一对怨偶,这是楚家的手段。”

    谢嘉安微微一怔,他轻声问道:“那何不如顺了令闻的意,不与王氏女结亲。”

    “文卿,你这是心软了?”谢相爷神情严肃地看向谢嘉安。

    “既然知道结成的是一对怨偶,又何必让令闻受这委屈?”

    谢相爷冰冷的目光扫过谢嘉安,他的唇边露出一抹讥讽,道:“事情到了这时候,若是毁约,王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楚家要的就是这效果,我们又何必如了他们的愿?”

    他随手将桌边的一份折子递给谢嘉安。

    “你看看,有什么想法?”

    谢嘉安疑惑地接过折子,他低头看去,不过一会儿,心头一震,面上神情大变,惊声道:“他们疯了吗?恩科,陛下看得有多重,在恩科上动手,这是要惹怒陛下吗?”

    谢相爷抬眸看了一眼谢嘉安,他的面上一片冷凝,可是眼中却带着一丝疯狂,“这也是一个机会。”

    “什么?”谢嘉安疑惑地看向谢相爷,他并不明白谢相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恩科,我们并不是恩科考官,纵然有所差池,也牵连不到咱们,”谢相爷微微靠后,倚在木椅上,他放轻声音,道,“楚家这些年是如日中天,又得了公主,同太子的关系也近了一步,现下太子还小,或许会更倚重我们,但是过些年,他便会懂得左右持衡,届时,我们谢家的地位”

    谢嘉安摇了摇头,肯定地道:“太子殿下心性敦厚,定不会这般的。”

    谢相爷摆了摆手,打断了谢嘉安的话头,叹了一声:“文卿,伴君如伴虎,殿下如今尚幼,自然是敦厚,但是一旦登上那个位置人总是会变的诸如你姑母,如今不也是同咱们隔阂了”

    “这一次的恩科是一个机会,王家的手伸得太长了,他想要那就推一把还有江南道的人,哼,真以为咱们谢家这段时间是失势了吗?既然这般自负,那便任他们入场,搅它个天翻地覆”

    “水越浑,对如今的我们是越好。”

    谢嘉安深吸了一口气,他心中一沉,却是想到了那堪堪成为新妇的赵清婉,低下头,眸色微凉:“祖父,若是扳倒楚家,陛下也不会任我们谢家独大的。尤其殿下如今对我们异常倚重。”

    谢相爷笑着摇摇头,道:“我们不是要扳倒楚家,只是要他们挪一挪位置罢了。这世家之首的位置,他们坐得太久了,是时候换一换人了。”

    “楚延琛确实是出类拔萃,可惜身子骨并不好,那楚延熙,呵,”谢相爷轻笑一声,“是养得太好了。若是折了那楚延琛,楚家,后继无人。”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可是话里的意思却是令人不寒而栗。

    谢嘉安抿了抿唇,干巴巴地道:“祖父,楚家树大根深,在宁朝的势力也是遍布朝野,若是动了楚延琛,只怕会激怒楚家,届时,朝野动荡。若是外邦伺机而动,是要搅和了宁朝的安定。”

    这也是多年来,为何没有人敢大喇喇地对楚延琛动手的原因。

    “人死都死了,又能如何?当然,这事儿不能是我们动手。”谢相爷似乎窥得谢嘉安心中一丝隐秘的心思,他悄声道,“公主再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谢嘉安心头一震,似乎是觉得羞愧,他垂下眼,遮掩住眼中的一丝惶然与窃喜。

    谢相爷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他自然知道动手的分寸,要动楚家,既要让对方伤筋动骨,却又不能连根拔起,这是一个极其微妙的把控。最重要的是不能是自己动手,若不然,陛下不会轻饶了他们的。

    “这事儿,你回去琢磨琢磨,暂且就交给你了。”

    谢嘉安陡然抬起头来,略微惊诧地看向谢相爷,这事儿事关重要,谢相爷竟然就这般交给他?

    谢相爷笑着端起手边的茶杯,饮了一口,而后缓缓道:“文卿,这谢家,你早晚都要接手,如今不过是练练手罢了。不必担心,我让林敬学去你身边,你大胆放手去做。”

    林敬学是谢相爷身边用惯了的谋士,如今将人放在谢嘉安身边,可以说是打算放权,让谢嘉安好生磨炼磨炼。

    谢嘉安察觉到谢相爷的信赖,心中一沉,并未感受到什么欣喜,反而是一丝不安油然而生。

    “只是,勿要心软。”谢相爷意有所指地提了一句。

    谢嘉安走出书房的时候,已然是夜幕深沉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而浮起谢嘉烨那哀戚的模样,忽而又呈现赵清婉背离他远去的身影

    交错的心绪令他脑中一片混乱,及至冷风拂面,谢嘉安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攒紧手掌,一脸严肃地看了一眼天色,而后便冷着脸离开。

    京城里的风云变幻,早就在楚延琛的掌控之间,只是他本以为可以在苍玉山待一段安静的日子,再回京城。然而他却不过是待了三两日,便变了计划。

    “公子,二公子回京了。”重九低声回禀。

    楚延琛放下手中的书卷,沉着脸看过去,开口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夜里。”

    楚延琛眉头一拧,他低声问道:“怎么这时候才来回禀?”

    他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去。

    重九面有愧色地一边跟着一边低语:“这上边有公主的人守着,哨子们不敢靠得太近,而且二公子近来时不时便会半夜起来去小厨房倒腾点东西吃,属下们便疏忽了。不过山下的哨子已经追了上去了。”

    楚延琛点点头,他走出书房门口,便见着急匆匆赶过来的赵清婉。

    “怀瑾,子瑜下山了。”赵清婉连气都来不及顺一顺,就急急将情况说出。

    楚延琛扶住赵清婉的手,面上的神情依旧镇定,他温声道:“我知道了。没事,我现下就启程回京。路上倒是不怕子瑜有什么危险,他好歹也是习得一身扎实的骑射功夫,赶一段路不成问题,就是怕他回去后,惹着父亲他们生气。”

    楚延琛太明白楚延熙的性子,此次回京,怕是要为着那虞三郎的事闹腾。

    “现下就回京吗?”赵清婉愣了一下,看向楚延琛。

    楚延琛点点头,略带歉意地轻声道:“本是想要好好陪一陪皎皎的,如今失信,是我的不是,下次定会好好给皎皎陪个罪。”

    赵清婉摇摇头,见着楚延琛主意已定,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叮嘱道:“我知道你担心子瑜,但是山路崎岖,你不要太过急躁,行路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

    赵清婉目送楚延琛离开,她站在山风间远远眺望着那一行人纵马疾驰,许久未曾离开。妙锦取了一件薄薄的披风走过来,轻巧地披在赵清婉的身上。

    她看着赵清婉面上那一层淡淡的哀愁,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道:“殿下,驸马这一趟回去,再过些时日便会回来的。”

    妙锦想了想,叹了口气,略带埋怨地道:“都怪二公子,好端端地回去干什么?害得驸马爷不能多陪陪殿下!驸马爷也是的,新婚燕尔的,怎的就丢下”

    “慎言!”赵清婉转过头来,她的眉眼间掠过一抹厉色,而后沉声道,“妙锦,这段时间,看来是我太纵着你了。”

    妙锦神情一变,她屏息垂首,急声道:“殿下息怒,是奴婢放肆了,请殿下责罚。”

    赵清婉微微缓和面色,扯了扯身上的披风,目光落在早就看不到人的身影的山间,悄声道:“待会儿去周姑姑那儿领罚。”

    “是。”妙锦略一福身,低低地应了一句。

    赵清婉将远眺的目光收回,面上的笑容敛去,转身往回走。

    楚延琛比楚延熙回京的时间也不过是晚了半日罢了,只是等到他一身风尘地回了楚府时,却不见楚延熙的身影,而府中同往日一般安静。

    楚延琛眉心一跳,倒是没有先去见楚大夫人,而是折去了二叔那儿。

    今日恰好是楚二老爷休沐的日子。

    快步穿过回廊与花苑,对着一旁福身行礼的仆从侍女微微颔首,楚延琛稳步入了云舒院,而后敲了敲书房的门。

    正在书房里整理墨宝的楚二老爷愣了一下,随口道:“请进。”

    待看到入屋的人是楚延琛,他不由得一惊,迅速站起来,欣喜地道:“怀瑾,什么时候回来的?来,先坐下,喝口茶,哎,不对,大哥说过你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不要饮茶,我让人给你上蜜水”

    “二叔,不用了。”楚延琛摇摇头,制止了正要起身去唤人的楚二老爷,“二叔,子瑜可有来寻您?”

    “子瑜?”楚二老爷疑惑地看了一眼楚延琛,接着道,“子瑜不是在苍玉山?他回来了?是同你一起回来的吗?”

    楚延琛一听这话,便知道楚延熙并未回府,他心头一沉,但是面上的神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笑着道:“是,子瑜也回来了。”

    楚二老爷听着楚延琛这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是不是子瑜闯了什么祸事?还是说他冒犯了公主殿下?”

    “没有,二叔多虑了。子瑜这一段时间很上进,也很敬重殿下。这段时间,他心中惦念你们,知晓京中的案子结了,故而就想着回来看看。”楚延琛避重就轻地替楚延熙遮掩了一番。

    楚二老爷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而后接着道:“好,这孩子,可算是长大了一点,懂得念叨家里了。你刚刚问他有没有来寻我”

    楚延琛垂下眼眸,轻声道:“哦,一路上纵马疾驰,我在路上训了他两句,惹得他不高兴了。回来他就不见了人影,我正要寻他,同他赔个不是。”

    楚二老爷笑了笑,摆手道:“长兄如父,不过是训斥两句,这没什么。怀瑾不必放在心上,子瑜的性子便是如此,过一会儿便没事了。”

    “是,”楚延琛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墨宝,他微微一笑,道,“近日,我得了一副五松子的画,待会儿让人送来给您。”

    楚二老爷微一怔神,却并未推辞,而后温声笑道:“好,怀瑾有心了。”

    “对了,你婶娘,这些日子一直在念叨着你,说你前些日子清瘦了不少,她心中很是不安,你若是得了空,就去见见她。你婶娘那一手的药膳,技术是又精进了不少。”

    “好。”

    楚延琛迈步出了房门,他面上的神情登时冷了下来,眉头微微皱起,走在回廊上,沉默半晌,忽而间想到了什么,开口对着匆匆走来的重九,道:“随我去一趟琼楼。”

    琼楼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美酒佳肴之地,虽说比不上兰亭序,但却也别有一番特色。

    第79章 醉意滔天

    行至琼楼大门处,一股浓郁的酒香味从楼里飘了出来,融在空气里,醇厚清冽,嗅之便令人心醉,酒不醉人人自醉。琼楼最为出名的便是他们家的酒,纵使喝多了,宿醉之后却也不会难受。故而,这令人心醉的各式各样的美酒,吸引了无数的酒中君子。

    楚延琛带着重九步入琼楼,虽然举止低调,但是他这个人本就是让人难以忽略的存在。一入琼楼,那楼里的零零散散的人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注在楚延琛的身上。琼楼里的老板疾步上前,越过身边的小厮,笑着正要迎过去,便听得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

    “怀瑾。”

    楚延琛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二楼扶手处斜倚着一名魁梧颀长的男子。

    是常旭。

    楚延琛微微一怔,没有想到会这么恰好地在这儿遇着常旭,但也未曾多做他想,毕竟常旭爱美酒,而琼楼本就是以美酒出名,常旭平日里得了空便会来这儿一解腹中酒虫的馋瘾。

    常旭等着人走近了,他示意人跟着一同往一处包厢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道:“你是来寻你家小二的吧?”

    常旭见到楚延琛出现在这儿,便知道他是来寻人的。楚延琛身体不是很好,酒水之类一般都很少沾染,自也不会来这烈酒之地。而楚延熙那小子酒量不好,却又偏偏喜欢与友人来此小酌,不过好在楚延熙平日里小酌还是有分寸的,不过是浅尝辄止。只是今日,楚延熙明显是心情不好,加之同他一起的友人们也是愁绪满腹,这酒喝得难免有些过量了。

    楚延琛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他微微侧目,突然开口问道:“有什么不妥吗?”

    常旭带着楚延琛到了二楼角落里的一处包厢门口,停下脚步,并未将人带进房,而是意味深长地道:“你家小二今日这小酌的对象可不简单。”

    楚延琛不等常旭卖关子,径直走上前,打算推开房门。常旭见楚延琛这般举动,急忙上前一步,拦住了人,低声道:“你可知里面有谁?”

    “东宫。”楚延琛简简单单地吐出两个字,对上常旭惊诧的眼神时,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来琼楼,却半口酒都没喝,要么是有公务在身,要么是身体不适,不过依着你的脾气,但凡还能出门,到了琼楼绝对不会滴酒不沾,那么也就只有公务在身了。”

    “最近京中一片平静,能让你有公务在身的,不外乎便是宫中贵人。陛下和娘娘们安居宫中,那就只有东宫了。”

    常旭挑了挑眉头,挫败地说:“和你这种浑身都是心眼的人,就是没法玩猜谜。没劲儿!对了,里边,咳咳,喝得有点多”

    他左右看了看,轻声道:“太子倒不是对你们有敌意,我估摸着是有人提点过他了同你家小二唠嗑得挺好的。”

    “重九,你在门口守着。”楚延琛侧头吩咐道。

    “是。”

    听着常旭的后半截话,楚延琛眉头微微一拧,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看,他干脆地推开房门。浓郁的酒气喷涌出来,熏得楚延琛不由得伸手捂住口鼻,低低地咳嗽数声,才举步往里走。

    “喝,来,再喝点!”含含糊糊的声音从内间传出来。

    “好好好,我们喝,一醉方休!”

    “你怎么都坐到地上去了?快起来喝!”

    “好,喝,诶,酒呢?我酒去哪儿了?”

    楚延琛往里走去,便听得内间里吵吵囔囔的,掀开珠帘,走了进去,里边的酒香味浓烈地几乎要让人以为是成缸的烈酒淌落在地上。

    迈入内间后,眼前的景象让楚延琛不由地顿住脚步。只见虞三郎抱着酒壶,倚坐在桌边,呜呜咽咽地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着,话语太过含糊,一时间听不清他到底是在絮叨什么。

    楚延熙满脸通红,一手拎着白瓷酒壶,一手揽着太子殿下,两人就瘫坐在地上,缩在桌角旁。

    “你怎么不喝了?来来来,我请你,走一个!”楚延熙晃了晃眼神迷离面颊爆红的太子殿下,见着人没什么反应,他陡然拽着人过来,豪迈地将手中的酒壶递到太子殿下的唇边,二话不说地径直灌了下去。

    楚延琛心头一颤,只觉得后背发凉,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急忙走了上前,伸手拦住楚延熙的动作。

    “子瑜。”他将楚延熙手中的酒壶抽了出来,放置在一旁的桌上,低声喊了一句。

    楚延熙反应迟钝地抬眸看去,他盯着楚延琛看了半天,那似乎都染上了酒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楚延琛,看得人心中忐忑。

    “啪!”

    突然,楚延熙一扯身旁的太子殿下,伸手重重地拍了下太子的面颊,他下手不轻,那红色的手印顿时就浮现在太子殿下白皙的面颊上,楚延琛看着楚延熙的动作,眉心一跳。

    “赵兄,看!快看!仙女出现了!”

    太子殿下迷蒙的双眼眨了眨,意识模糊,他本能地点点头,随后问道:“在哪?在哪?”

    楚延熙兴奋地扯着太子殿下,挣扎着往楚延琛身前扑去,那凶猛的动作,顿时令楚延琛浮起一丝过往不大美妙的记忆。

    历史是惊人的相似。

    “仙女!”楚延熙动作迅速地一把扑过去,抱住楚延琛的右腿。

    在楚延琛尚来不及将人扯开的时候,左腿一扯,他低头看去,便见着太子殿下学着楚延熙的样子,紧紧拽着他的裤脚。

    太子殿下抬起头来,那双带着十足醉意的双眸无辜地看向楚延琛,而后露出一抹傻乎乎的笑,大声喊道:“仙女!”

    那张面容眉宇间同赵清婉肖似,只是这动作赵清婉当初做来让人觉得娇憨可人,可是放在太子身上,便只让人觉得拳头发痒。楚延琛手一抖,差点就动手将人摔了出去。

    “赵兄,仙女好看吧?”楚延熙咧嘴一笑,得意地问道。

    “好看!”太子殿下乖巧地点点头,而后又是大声应了一句。

    “我没骗你吧,我都说了我见到过仙女的,你看你也看到了吧!”楚延熙紧紧抱着楚延琛的腿,他说着说着,忽然就凄然泪下,委屈地道,“可是上次仙女不见了,仙女也会欺负人!”

    “欺负人!”

    “没错,欺负人!”坐在桌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虞三郎忽然也抬起头来,高声喊道。

    忽而间,他的双眸看向楚延琛,仿佛是受尽了委屈一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口道:“怎么仙女也欺负人!太欺负人了!”

    楚延琛看着腿边‘左拥右抱’的两名醉鬼,再看着满脸泪痕以及酒气的虞三郎步步逼近,大有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的趋势,他额角青筋直跳,忍不住对着躲在一旁笑看热闹的常旭喊道:“常呈德!”

    “诶,来了来了。”常旭见楚延琛面上神情不虞,他急忙忍着笑,走了上来,帮忙扯开那抱着楚延琛腿的俩醉鬼。

    “你干啥!你这哪里来的丑八怪,你是不是要抢仙女!你放手!”

    “放手!”

    常旭拉扯着楚延熙的手,耳畔是楚延熙的大声痛骂,而他抱着楚延琛腿部的手,则越发用劲儿。在一旁的太子殿下也是有样学样地抱紧,同时开口痛斥。

    “你竟然抢子瑜的仙女,我、我、我和你拼了!”

    脚步踉跄的虞三郎将酒壶一扔,突然就扑了上来,常旭眉头一皱,避了避身,虞三郎就身形不稳地跌倒了地上。

    常旭抬头看向楚延琛,低声道:“那个,我要是下手,你不会怪我吧?”

    楚延琛看着‘左拥右抱’的楚延熙和太子殿下,两人甚至还陶醉地蹭了蹭他的裤脚,而后抬头对着他露出乖巧又委屈的笑容。

    “你”

    “嘶!”常旭突然倒抽了一口气,话还未出口的楚延琛则看到那跌在地上的虞三郎又扑了过来,只是他醉得厉害,这扑腾的位置自然也有所偏差,一把扯住常旭的腰侧衣裳,而后往下滑落。

    醉鬼的动作是无法揣测的,故而谁也想不到虞三郎竟是忽而间开口往下一咬。这时候,他恰好往下滑落了些许,因此这一咬的位置,便就恰好是常旭的臀部。

    楚延琛唇边扯了扯,忍着一抹笑,当即回了一句:“随你。尽管动手。”

    常旭恼火地看着那咬着他臀部的虞三郎,随手一挥,径直将那名醉鬼击昏过去。

    “咚。”虞三郎扎扎实实地砸在地上,而常旭却是半分怜惜都没有,他的目光落在楚延熙的身上。

    而楚延熙似乎感觉到常旭的不怀好意,他迅速转开头,躲了躲,嘚瑟地笑着道:“丑八怪,你打不到!”

    “打不到!”太子殿下飘了下眼神,小声附和道。

    常旭手中一紧,他咬了咬牙,道:“殿下,得罪了。”

    言罢,他陡然出掌朝着太子殿下脖颈处砍去。

    “丑八怪,你”楚延熙还没喊完,便觉得脖颈处略微一麻,他的意识便沉入了黑暗。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他小心地扶着楚延熙,看向同样伸手扶着太子殿下的常旭,又瞥了一眼那孤零零倒在地上的虞三郎,他低头想了想,喊道:“重九。”

    这时候,守在门口的重九疾步走了进来,看着房中的一地狼藉,他眼中闪过一抹异样,垂下眼眸,拱手道:“属下在。”

    “将虞三郎送回去。和虞家的人说,人是与二公子聚一聚,不慎喝醉了。”

    “是。”重九低头应下,他走过去,将人从地上扶起来,而后慢慢地朝着门外走去。

    楚延琛看着醉意酣睡的楚延熙和太子殿下,他只觉得脑壳一抽一抽地疼,道:“呈德,先将人扶到小榻上吧。”

    “好。”常旭弯腰将太子殿下扶起,送至一旁的小榻上。

    而后,他复又回身,将楚延熙一同放置在那不甚宽敞的小榻,好在少年郎的身形略显单薄,这不算大的小榻倒是勉强躺下了两人。

    常旭看着两人一脸的醉意,只觉得臀部微微抽痛,他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一回头便看到楚延琛眼中藏不住的笑意,他没好气地道:“仙女儿,笑什么呢?”

    听着常旭的话,楚延琛眼角一抽,他冷冷一笑,道:“不知殿下醒来是否会记得是谁下的手?若是让常大人知道了”

    “不是,你刚刚不是说尽管下手吗?”常旭神情一僵,不由得反驳道。

    楚延琛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冷声道:“我只是让你对我家小二随意动手,可不是说太子殿下。”

    常旭急忙坐在楚延琛的身边,他面上神情略微焦躁,道:“行行行,是我错了,可要不是我这及时出手,解了你‘左拥右抱’的仙女之困,你现在还得受着他们俩的深情拥抱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呵。”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轻微的嗤笑。

    “是是是,我错了。”常旭似乎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他满脸心虚地道,“我今儿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也不知道你家二公子和殿下醒来,会不会记得那唐突的举动?”

    楚延琛回头看向楚延熙,他揉了揉额角,轻声道:“子瑜一旦喝醉,醒来后便会将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每当喝醉,必定荒唐,而醉后的荒唐是半分都不记得,因此家中从不许他多饮酒。”

    常旭闻言,低低一笑,开口道:“竟是如此。不过,殿下怕是没有这般好运了,等他酒醒”

    他一想到那种情形,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一会儿才收了情绪,开口道:“我先将殿下送回去吧。”

    “你不等殿下醒醒酒再送回去?”

    “不了,殿下这一场酒,怕是要醉上一个晚上,若是等他酒醒,就要到宵禁时分了。那么晚回去我爹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常旭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至小榻边,他微微弯腰,将太子殿下扶起来,他常年习武,本就是孔武有力,这拎着一个浑身瘫软的醉鬼离开并不是什么大难事。

    “你同你家小二好好在这歇歇,酒钱,都已经算了。”常旭扶着人走到门口,又转过头叮嘱了一句。

    楚延琛微微点头,看着常旭带着太子殿下离开,他走至小榻边,目光落回楚延熙的身上。他本以为楚延熙回到京城中必定是要闹个翻天覆地,却不成想,他竟只是约了虞三郎出来,一醉方休。

    只是,想到刚刚的场景,楚延琛觉得后槽牙一阵发酸,忍不住伸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楚延熙的额头,低低地道:“小小年纪,学什么一醉解千愁,回去是该让二叔带你好好抄一抄礼记!”

    “太子殿下”楚延琛无奈地轻笑一声,他的脑海中不由地浮现赵清婉的身影,以及那曾经似曾相识的‘抱腿嚷仙女’,“还真是亲姐弟。”

    深夜,肃穆的东宫中,太子殿下昏昏沉沉地从偌大的床榻上。琼楼里的酒是上好的美酒,纵然是宿醉,也不会落得头疼难受。

    太子起身揉了揉额角,候在一旁的小内侍迅速奉上一盏温水,低声道:“殿下,请用水。”

    “嗯。”太子随手接过水,抿了一口,便问道,“谁送我回来的?”

    “是小常大人。”内侍躬身回应,“殿下,皇后娘娘派人来看过两次了。”

    “母后有说什么吗?”

    “皇后娘娘说,殿下同友人相处,不必如此急躁,而且醉酒伤身,殿下应当注意。”内侍低头回道。

    听到内侍话语提到的‘友人’,醉酒前的一幕幕荒唐的记忆顿时复苏,那一声声的‘仙女’在太子的脑海中回放。

    “噗——”那一口尚未咽下的温水,顿时就喷了出来,而后是面红耳赤的呛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殿下!”

    “宣太医!”

    “不用、咳咳、咳咳咳”

    东宫里的慌乱,旁人是无从知晓的。不过想来太子殿下在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想要同楚家兄弟相见。

    而另一头,楚延琛带着醉意盎然的楚延熙回到楚府的时候,或许是楚延琛先前下手的力度较轻,楚延熙竟然是迈入家门的时候就醒了过来,而这一醒,便令得素来安静规矩的楚府中难得的热闹了一回。

    自然,也定下了楚府二公子在今后相当长一段日子随父学习礼记的规矩。

    深夜时分,楚延琛一身疲惫地回到自己的院落之中,不过是歇了一会儿,便见着楚大老爷匆匆而来。

    入座奉茶,楚大老爷将一封略微厚实的折子递了过去,而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眸看向楚延琛,看着他眉宇间的疲倦,叹息道:“子瑜的事,辛苦你了。”

    楚延琛收起那厚实的折子,随意翻开,瞥了数眼,而后微微一笑,听着楚大老爷的话,他略微摇头,道:“子瑜,这次很懂事。”

    “虞三郎的事,他心里难受,喝上两杯,倒也没什么。”

    听着楚延琛的话,楚大老爷想着刚刚那一行人拉扯着都拦不住楚延熙囔囔着‘仙女’,而后朝楚延琛身上扑去,忍不住失声轻笑。

    楚延熙酒醉后的这个毛病,是早就有之。故而,他们从不允许楚延熙多饮酒。

    “听闻,今日太子殿下与子瑜在琼楼偶遇?”楚大老爷意味不明地开口提了一句。这一声‘偶遇’用得极为微妙,想不到皇后娘娘这么早就将主意打到他们家二公子身上了。

    “无妨,子瑜心性率直,同太子殿下交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楚延琛的脑中浮现先前楚延熙拿着酒壶给太子灌酒的场景,苦笑着道,“只不知,经过这一遭醉酒,太子殿下心中是否会怪罪子瑜?”

    楚大老爷摇摇头,他笑吟吟地道:“为帝者,这点肚量还是有的。不过,短时间内,殿下应当是不会想见到子瑜还有你的。”

    楚延琛看着手中的折子,密密麻麻的字,让他的眉头微微拧起。

    楚大老爷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茶水,轻声解释道:“这是你前些日子要的资料,还有一些名单,我想你知道这些名单上的人,代表着什么?”

    楚延琛点了点头,他自然清楚这些资料背后代表的意思,离恩科开考的时间不足十日,在这个节骨眼上,京中各处的人,小动作是不间断的。某些人的门槛怕是都要被人踏破了,而恩科的几位老大人为了避嫌,早就是避去了各自的府衙,谁也不见。

    在宁惠帝的眼皮底下,各处的人都还是有所收敛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为着那一层层的重利,总还是有人会铤而走险的。只是这些做法,对于那些寒门子弟太过不公。

    似乎察觉到楚延琛心头的不虞,楚大老爷平静地开口道:“有光亮,自然有黑暗。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陛下加开恩科,已然是给了他们公平的机会。”

    “提中令,你的这个位置,”楚大老爷看向楚延琛,他的面上一片平静,带着一丝的无奈,“虽然职权上,是比不得大理寺卿,但在恩科中,却是至关重要的,将来这一次恩科入朝的考生们,都得规规矩矩地喊你一声老师,天地君亲师,这一声老师,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这一声老师,当得可不容易。”楚延琛眸色中带着一丝冷意。

    “有舍有得。”

    楚延琛摇摇头,他看着折子上那一片片的名字,而后不由得感慨道:“明知道陛下对恩科是多么重视,这些人竟是如此的胆大妄为。”

    “都是老规矩了。”楚大老爷早年也是当过考官的,对于这里边的弯弯绕绕,自然是明白的,他轻声说道,“往年,其实也是有的,各方都有自己的人,都想在某些位置上培养一些,陛下其实心中也有数,只要不过火,倒也就算了。不过,今年,确实是有些过头了。”

    “你暂且照着规矩做便是。”

    “怀瑾,凡事,量力而为。”楚大老爷点了点那一份放在桌上的折子,指向最后一面,微笑说道,“这些人,还不错。”

    楚延琛一直以来都是以楚家族长的身份来接受教育,他本以为自己是一个能够冷静地权衡利弊的人,只是在这一份折子递到手边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其实心口内还是涌着一腔热血的。

    十年寒窗苦读,耗尽了多少寒门子弟的心血。高门望族本就是底蕴厚重,如今却是连这么一条留给寒门子弟的微渺的出头之路都要剥夺,着实是太过狠心。

    楚大老爷是看着楚延琛长大的,对于楚延琛心中的想法多少还是能够摸出一些的,也能了解少年郎那一份纯真和正直,只是他们毕竟也是世家,总不能全然站在世家对面,但是也不希望楚延琛心中郁郁。故而,他点出的最后那一面的名单,便是遂了楚延琛的意思,提点楚延琛可以保全的部分寒门子弟。

    楚延琛看着手边折子上最后一面的寥寥数个名字,他缓缓一笑,将那折子合上,而后闭着眼,往后靠坐,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忽然有些怀念苍玉山上的简单和宁静。

    “是,父亲。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楚延琛淡淡地说道。

    楚大老爷点了点头,看着楚延琛苍白的面色,他担心地道:“这些日子,你便在府中好生休养,其他的事和人,就不用多理会了。”

    “恩科开考,三日里,考生不得离场,考官也一样。届时,你该受累了。”

    “父亲,不必担心。前些日子哑先生刚替我诊过脉,在苍玉山上的日子休养得不错,熬个三两日并不是什么问题,况且,考场里,考官同考生不一样。为考官布置了起居室,供考官更衣与休息,相对于考生来说,已然是舒适多了。”楚延琛笑着安抚道。

    楚大老爷叹了一声,道:“终究比不得家里。且过些日子,天气转凉,怕是就要冷了。我让你母亲给你准备暖玉,到时你带上。”

    “是。”楚延琛并未反驳,他笑着应了下来。

    目送楚大老爷离开后,楚延琛抬眸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月辉洒在庭中,让一切都显得圣洁。楚延琛出神地看着那一片笼罩在月辉下的楼台亭榭。

    许久,他收回目光,只身踏入黑暗之中。

    第80章 考试

    恩科开考的时间越发临近,京都里的气氛也一扫先前的悠闲宁静,而逐渐变得焦躁起来。许久未曾落下的雨水,便是在这般焦躁的情绪中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滴从昏暗的天幕中落下来,两道人影在人烟稀少的幽冷巷子里行进。

    重九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了什么以后,才走近楚延琛身边,而后又低声对楚延琛开口说道:“公子,这时候出门见属下觉得没必要,万一让人”

    楚延琛抬眸看了一眼重九,淡淡地道:“天枢他们不是已经把线清干净了吗?”

    早在出行之前,楚延琛便令天枢他们探了一番,将暗中盯着的一些隐线清理掉了。他今日出门不是为着其他人而是为了恩科考试中埋下的棋子。虽然早有叮嘱,但是就怕他们一意孤行。

    楚延琛这一次是恩科的提中令,这职位虽不算高,但是在恩科中却是至关重要的,京中不少眼睛都盯着人。为了避嫌,也为了楚延琛的安全,这时候楚府自然是紧闭大门,挡住了所有想见楚延琛的人。

    “不必担心,天枢他们会处理好的。”楚延琛跨过小水洼,轻声说道。

    重九撑着伞跟在楚延琛的身边,他低着头,担心地道:“人是清了,可这般一清,也容易让人发现,要是有人趁机对您动手咱们今天这儿的人手并不多。”

    他又朝着四周扫了一眼,淅沥沥的雨水将整条幽深的巷子都打湿,巷子里偶尔有孤零的野狗经过,但却没有行人路过。重九知道在这巷子的隐秘角落里藏着保护楚延琛的人,人不多,一直隐秘地藏着。

    楚延琛微微一笑,他的双眸中透出一丝淡漠:“这是京都,陛下看着呢,何况我也不是孤身一人。刚刚你也说了,不少双眼睛都盯着我,无论谁想出手,都不会挑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手,若不然,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是。”重九虽然这般应下,但是眼中的警惕却是半分都未曾消失。

    两人沉默地在走过狭窄的胡同,而后转过巷角,走到了另一条更加僻静的巷子。

    因着恩科将近,各地的考生都聚集在京城中。故而京城里的客栈早就是间间爆满,而京城住宿,那更是寸金寸土,不少家境贫寒的学子便会租住在原地京城中心的近京郊之地。

    这儿不比繁华的京城中心,此刻早就是一片寂静,偶尔可以听到些许的诵读之声飘来,应该是有学子在复习功课。楚延琛带着重九缓步走过崎岖不平的小路,他的姿态优雅,不像是走在这般幽黑崎岖的小路上,倒像是漫步夜游在平坦的康庄大道上,慢慢地朝着一户幽静的院落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迈出的脚步躲开了地上的水洼,甚至刻意避开了地上偶有冒出的杂草。突然,经过一棵树的时候,一声极其微弱的鸣啾声响起,楚延琛瞥了一眼,骤然间便见到一小团白色毛球落在湿漉漉的杂草之间。

    楚延琛停下脚步,他沉默地看了一眼,又抬头朝树上看去,枝丫之间可以看到一团鸟窝,想来这一只白毛球是从那上边落下来的。

    “公子?”重九见楚延琛迟迟不动,他疑惑地问了一声。

    “找片落叶包着那团雏鸟送回树上,注意别沾了人气。”

    重九这才注意到地上那一团不易察觉的湿漉漉的小白毛,他低声应了一句:“是。”

    楚延琛撑着油纸伞,看着重九动作利索地将那只小雏鸟送回树上的鸟窝里,而后又回到他身边,楚延琛抬眸看着那树上的鸟窝好一会儿,见那雏鸟不再啾啾地惨叫,也没有再落下来,他才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一名身材瘦削的读书学子正站在不远处的院落里,遥遥地看向楚延琛,那人竟是没有撑着任何的雨具,任由那淅沥沥的雨水落了满身。

    楚延琛注意到那名书生,他微微一皱眉,脚下的步伐略微快了些,朝着院落行去。走至那名书生的身边,楚延琛将油纸伞撑在那人的头顶,大半的伞面倾斜在书生的身上,替他遮挡住这不大不小的雨滴。

    那名书生长相普通,只是那一双眉毛生得极好,眉形恰到好处,色泽浓黑,让他看起来精神不少。楚延琛也不催促书生入屋,他便站在书生身边,陪着他一同看着夜幕下的落雨。

    那名书生神态自若,似乎对于楚延琛为他撑伞很是习惯,他身上的衣裳是青色,此时已然湿透了。纵然楚延琛为他遮挡风雨,其实也没什么用处,毕竟衣裳早就已经湿透了。

    雨一直落下,慢慢的,从小雨开始变成大雨,得了楚延琛示意而站在离他们数米之外的重九看着被雨打湿了半身的楚延琛,他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眼中透出一丝对书生的不虞。

    书生瞥了一眼沉默站着的楚延琛,依旧没有开口,两人站在雨幕中,直至楚延琛的大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打湿,而自从楚延琛站至他身边后,那名书生本就湿透的衣裳却是再未沾染到落下的雨水。

    书生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公子身子金贵着很,何必因为我这等草芥之人,而赴身风雨?”

    楚延琛笑了笑,没有接上书生的话题,而是低声道:“既知风雨,怎么不避一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书生哈哈一笑,他负手而立,朗声道:“天下之大,何处无风雨?若是人人皆避,到最后避无可避的时候,该怎么办?”

    楚延琛握着伞的手紧了紧,他摇了摇头,平静地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书生眉头一挑,他转过头来,玩味地盯着楚延琛看,许久,才开口道:“我记得,公子当初并不是这般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

    听着楚延琛的回答,书生面上的神情并不好,忽而他自嘲一笑,道:“看来,这一次的风雨大到公子都要退缩了。”

    楚延琛安静地站在一旁,或许是因为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衣裳,他的面色看起来也不大好,苍白的面容在夜幕下闪过一丝怜悯,轻声道:“在其位谋其政,有些事,我总会做的,你们就不必冒险了,习得一身文武艺,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

    这名书生的眼中闪过一抹戾气与刚烈,他背负在身后的手攒得紧紧的,指节处泛起了白,他微微闭眼,好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公子宅心仁厚,公正正直,能与公子同朝为官,是廉明的幸运。只是廉明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若是如此,只怕会耽误了你。十年寒窗苦读,并不容易。廉明,你的父母兄妹,都盼着你金榜题名。你若是掺和了进去,至少今科是上不了榜的,往后的仕途,怕是也只能走的边陲小镇。”

    书生名李青云,字廉明,正是这一届恩科的考生。

    楚延琛今夜冒险来此,便是想着来劝李青云不必冲动行事,先过了恩科再说。

    “多谢公子,”李青云面上一片冷清,他扯了扯唇角,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开口道,“只是科场风气败坏,金榜题名又谈何容易?”

    楚延琛轻笑一声,他自傲地道:“只要廉明你考得好,本官还是能让公平公正落在你身上的。”

    这一句回答,他用的是‘本官’来自称。

    李青云听着这话,他忽而间后退一步,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廉明谢过公子。”

    他转身往前走,走入那风雨之中,微微抬头,唇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道:“这天下风雨,尚有公子这般为我等寒门遮风挡雨的贵人,是我们的运气。”

    “公子今夜冒雨前来,廉明铭记在心,一切,请公子放心。”他深深地躬身一礼,而后接着道,“这儿虽然偏远,但也保不准有心人注意到,届时怕是会给公子带来些许麻烦。且夜雨清寒,公子请回吧。”

    李青云说得诚恳,楚延琛似乎意识到他的内心里已有决断了,心头微微一叹,将手中的伞放置在一旁,而后温和开口道:“若是赏雨,也撑一把伞。这些日子,凉意渐深,马上要开考了,莫要着了风寒。”

    “是。多谢公子关心。”李青云躬身一礼,目送着楚延琛离开。

    这一番交谈所用的时间不算长,李青云甚至都未曾请楚延琛入屋详谈,而楚延琛也并不在意,他知道李青云不请他入屋,是因为屋子里有其他人在。

    楚延琛顺着来时的小路往回走,重九急忙迎了上去,将伞往楚延琛那一头倾斜,看着楚延琛湿透的半身,略带恼意地道:“这人好生无礼!”

    楚延琛摇了摇头,想到刚刚在昏沉的夜色下一瞥而过的黑色腕袖,那应该是祭奠的意思,低声道:“他是不愿牵累我,让人盯着点他,别让人出事。”

    “是。”

    他一边走着一边琢磨着,等案子爆出来后,想法子保住李青云的名次,再将这人外放,过个几年,等事儿都让人忘了,再提拔回来。

    毕竟李青云确实是个有才之人,若是这般折了,也就可惜了。

    李青云自然并不知晓楚延琛的打算,他看着人走远后,又站了一会儿,将那落在一旁的伞收了起来,缓步走回屋子里。

    屋子里或坐或站着五六名书生。

    “那位就是名满京都的楚大人?”屋子里靠墙站着的一名略显沧桑的年长书生开口问道。

    “是。”李青云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并未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而是直接坐了下来。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倒是热的,热气从杯中往上冒,李青云的面容在薄薄的雾气中,显出一抹冷硬的姿态。

    “钱万里,你想说什么?”李青云喝了一口热水,温热的茶水让他被雨水浸泡的冰冷身子略有回暖。他看着刚刚发问的沧桑书生,径直开口问道。

    钱万里略微沉吟,略显老态的面容上闪过一抹凝重,他沉沉问道:“方才,他会不会发现什么?”

    李青云缓缓一笑,不若先前同楚延琛相处时的平和,目光锐利地道:“你怕什么?”

    “怕事情外泄?还是说怕死?”李青云眼睛微眯,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置在桌上,而桌旁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了钱万里的身上。

    钱万里的面上露出一抹怯弱,但很快便挺直腰板,定定地看向李青云,他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大声道:“我怕什么?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李青云,你莫不是以为只有你一人是家破人亡,孑然一身豁得出去!我们这些人能够站在这里,那便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撕开这遮天蔽地的黑幕,寻一个公道,也还这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他的话说到最后,眼圈微微发红,眼眶里含着泪,钱万里微微低头,伸手漠然地抹去眼角的泪花,动作间,手腕露出了祭奠的黑纱。

    屋子里一阵静默,坐在李青云身边的圆脸书生,同样伸手抹了抹眼角,而后沙哑着开口道:“廉明,鹏举也不过担心泄露了行迹,届时白白枉送了性命,却一事无成。毕竟那位楚大人可是出自世家之首的楚家,都是世家的人”

    李青云垂下眼眸,他轻轻叹了一声,道:“这位楚大人,虽然出自世家,可是却是有济世之心,若不然,我早就殒命了。”

    “他早就知我有揭晓科举舞弊之心,此番前来是为了劝我放下这般心思,待恩科入朝后再做盘算。楚大人是一番好心,可惜他并不知道我纵使金榜题名,却也无人期许。这鲜血淋漓的金榜,我又怎么稀罕?”李青云苦笑了一声,他低着头看着白色的瓷杯,嘲讽地道,“能让楚大人这般冒险前来,可想而知这一次的恩科舞弊,怕是牵扯甚广,我们不过是区区寒门草芥,纵然是赔上性命,或许也讨不得什么公道。众位,若是反悔了,此时都还来得及。”

    “反悔!呵,不可能!妻儿尸骨未寒,我若是如此退缩,往后要拿什么颜面下去见他们!”一道沉重的水杯撞击桌面的声音伴随着粗粝的男子声音传来。

    那是坐在角落里的浓眉大眼的书生,面容精神,但是气色不佳,眼下带着浓浓的青黛色,想来是多日未曾好生休息了。

    “是的,我们早就无路可退了,一条命而已,尽人事便是。若是老天垂怜,自有公道。”

    “是。”

    “便是这个意思。”

    屋子里接二连三的附和声响起,李青云面上一片严肃,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举了起来,随后沉声道:“既如此,这杯茶,敬诸位,愿苍天有眼,咱们冥府相见。”

    “好。”

    “敬一杯。”

    这一番凝重的必死决心在黑沉沉的夜幕下显得异常苍凉。

    楚延琛回府时,正好在宵禁之前,他悄无声息地入了府,不想惊扰他人。只是绕过回廊的时候,忽然发现楚延熙的屋子竟然还亮着光。他微微一怔,平日里这个时候,楚延熙应当早就歇下了,他复又想到,今日白日里虞三郎离京,他本以为楚延熙定然回去相送,却未曾想楚延熙闭门不出。

    楚延琛心思一转,脚下的步伐便也转了方向,朝着楚延熙那儿走去。

    人走过长长的回廊,便看到楚延熙坐在回廊的长石板凳上,好似在想什么,笼在昏暗的光线下的面容,看不清他的神情。

    “子瑜,怎么还没睡?”楚延琛走至楚延熙的身边,温声问道。

    楚延熙并未转过头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道:“大哥也还没睡,不是吗?”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他一拂衣裳,便坐在楚延熙的身边,开口道:“今日怎么没去送一送虞三郎?”

    “我不喜欢送别,幼亭也不喜欢。”楚延熙闷闷地回了一句,他想了想,又接着道,“其实,出京也挺好的,幼亭很早以前就说想要出京游历,这一遭便当是去游历了。往后,他也还是有机会能回来的。”

    “崧县不算远,且也比较富饶。日后你要是想去看望他,也是可以的。”楚延琛笑了笑,安抚着道。

    其实,他们都知道虞三郎这一遭出京,不是游历,是流放,回京的可能不大,除非往后新帝登基,届时一朝天子一朝臣,虞三郎若是简在帝心,倒是有机会回来。若不然

    “嗯。”楚延熙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他不是蠢的,有些事只是一时无法接受,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什么是事不可及。

    “咳咳,既然你已经回京了,御庭卫所那儿,等过了恩科,便去销假吧。”楚延琛轻咳数声,随口嘱咐道。

    这些日子,楚延熙一直是在休假中,按着规矩来说,他一个小令,是不可能有这么长的假期,也不可能有人给他批这么长的假期,只不过他是楚家的人。故而,不看僧面看佛面,且楚延熙并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位置当值,因此才会有这么长的一段假期。

    但既然已经回了京,便也该守规矩。只是想着恩科要有些许波折,因此才让楚延熙不必现在就去销假。

    楚延熙听到楚延琛的咳嗽声,他急忙转头看去,他的眼神好,纵然此刻光线昏暗,却也清楚地看到楚延琛半身都是湿哒哒的。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开口道:“大哥,你的衣裳怎么是湿的?怎的也不回去换衣裳?”

    楚延琛低着头又咳嗽了一声,摆摆手,道:“没什么,夜深了,你早点去歇着吧。”

    “大哥,你,”楚延熙顿了一下,忽而又接着说道,“是不是今晚瞒着大伯父出府了?”

    楚延琛沉吟片刻,他抬起头来,笑着道:“是,所以,你可要替大哥保密。”

    昏暗的光线也遮不住楚延琛面上的苍白,楚延熙垂下眼眸,突然开口道:“大哥,这次你任恩科的提中令,是不是会有什么危险?”

    楚延琛一怔,他没想到楚延熙会问这个问题,家中没有人同楚延熙说过京城里复杂的局势,却也不知道楚延熙是如何想到这个问题的。

    楚延熙看出来楚延琛这一瞬间的想法,他别开脸,小声道:“我平日里虽然不曾关注这些,但是这段日子,家中的气氛很是严肃,就连爹都紧张了起来,我想着接下来与咱们府中有关的最大的事便是恩科,所以”

    “府中本就又安排人在保护我,我能有什么危险?等到恩科开始,我便入了考场,那偌大的考场里,护卫重重,更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不必担心。”楚延琛也站了起来,他面上带着笑,轻声安抚道。

    楚延熙低下头,抿了抿唇,而后低声道:“我知道了,大哥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夜风寒凉,你一身的湿衣裳,若是得了风寒,可就瞒不住大伯父了。”

    “而且,我爹会很担心的。”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了一下,别扭地转了话题道。

    “好,让子瑜担心了。我这就回去。”楚延琛笑着回道。

    楚延熙别开眼,嘀咕着道:“谁、谁担心你了?我这是怕爹和娘会训斥我。好了,我也回去睡了,你快走吧。”

    他挥了挥手,略微慌乱地朝着屋子里走去。

    楚延琛看着那仿佛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只是转身的时候,觉得肺腑里窜起一丝的寒意,令他不由得又咳了咳,他微微躬身,一边往回走,一边低低地咳着。

    “公子,我去请哑先生。”重九见着楚延琛这般模样,他不由得焦急说道。

    楚延琛摆了摆手,面上带着一丝咳嗽后涌起的不正常的晕红,哑声道:“不用了,就是寒湿之气重了一些,回头服了药睡上一觉便无碍了。先前嘱咐你的事,都安排下去了吗?”

    “公子放心,已经都安排好了。”

    “嗯。”

    楚延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疲惫地走回房去。

    长夜漫漫,稀稀疏疏的落雨声在寂静的夜里很是突兀,被这落雨声打搅着睡不着的人,比比皆是。那一座巍峨的皇宫里,一只略显苍老的手捏着一枚棋子落在错综复杂的棋盘上。

    “啪嗒”一声,本就错乱的棋盘一时间就更是令人眼花缭乱。

    “棋子入局,生死既定。”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殿内响起,清冷而又幽深。

    八月初九,恩科开启。

    宁朝中来自各地的学子都涌向了京都,无论是高门望族,还是寒门子弟,都想着靠这一场恩科,迈上通天大道,光宗耀祖,富贵荣华。

    那些或者穿着鲜亮,或者穿着寒酸的学子,提着考蓝朝着考院衙门有序而紧张地涌过去,远远看去,可以看到已然排成长龙的队伍。

    入考院前是需要进行检查的,防止有人携带不该带的东西入了考院。

    楚延琛安稳同其他官员一同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审查工作根据程序开展,秦屿也带着人分站两列,维持考场秩序。

    同其他人相比较,楚延琛端坐在上头,着实是显眼。经过的学生不由自主地就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楚延琛并不是这一次恩科考试的座师与统筹官,按规矩,那些经过的学生应当先同统筹官行礼,再接着是座师,然后才是楚延琛这一位提中令。可是那些学生却是径直先朝着楚延琛恭敬行礼。

    坐在楚延琛旁边的陈老大人不由得轻笑出声,微微凑近楚延琛,低声道:“小楚大人,果真是万众瞩目。”

    楚延琛听到这句话,他面上微微赫然,轻声回道:“下官”

    陈老大人见楚延琛面上露出的歉意,急忙摆摆手,语带笑意地道:“小楚大人莫要误会,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这若是换成我,我经过这儿,自然也是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光风霁月的小楚大人,咱们这些个糟老头子,不看也罢。”

    话语间,检查考生的程序已经开始了,严防学子夹带违禁之物进入考院。

    楚延琛笑着低头喝了一口水,他看向那一行的学子队伍,忽而间,见到一名光鲜衣着的学子,在草草检查之后,便要进入考院,那人的衣着打扮,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

    因此,搜查官检查的时候倒也略微草率了些,不若其他寒门子弟那般检查地细致粗暴。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开口喊道:“等一下。”

    这一声喊,令考院外一时间就安静了下来,不论是考生,还是搜查官,或者是维持秩序的侍卫们,都将目光投向了楚延琛。那些目光里,或是敬畏,或是怯弱,或是不安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尤其是那一位学子,更是局促不安。

    楚延琛站起来,走了下来,扫了一眼那放置在考生面前的精致考蓝,随口问道:“都检查了吗?”

    搜查官与监察官急忙上前,躬身一礼,异口同声地回道:“都查了,没问题。”

    那名学子挺直背脊,昂首看向楚延琛,面色平静,眼中毫无一丝的慌乱。秦屿走了过来,见这般情况,他转头看向搜查官,问道:“发髻散了查?衣服脱了查的?”

    “是。”搜查官镇定地回道。

    而这一组排着队等着检查的学子因着此刻的暂停,队伍越发延长,堵着的人也越来越多,秦屿微微皱眉,入考院是有时间限制的,若是到了时间,还未检查完,那些学子可就入不得考院了,耽误了学子的考试,回头这些搜查官就要被问责了。

    正当这时,楚延琛上下打量了一方这名学子,笑了笑,对着身旁的搜查官,道:“这一枚玉佩有问题。”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严厉,只是这话才说完,便见着那名学子的脸色大变,在这略带凉意的天气中,学子的而上沁出大颗的冷汗。

    这名学子是世家王氏的子弟,王成远听着楚延琛的话,他不知道楚延琛是怎么看出来这般隐秘的作弊之物,但是在楚延琛淡然的目光之下,以及不断逼近的搜查官,他的情绪略微有些崩溃。

    发抖的手握住腰间看起来价值连城的巴掌大的玉佩,惊声喊道:“我是王氏子弟,你莫要污蔑人!”

    见着这人的动作,一旁的搜查官和监察官迅速反应过来,朝着人扑过去。那名王氏子弟转身便要往考院里跑去,秦屿眉头一皱,手中的长刀带着刀鞘狠狠地向那人的膝盖,咔的一声,那人便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搜查官与监察官将人擒住,一把扯下那一枚昂贵的玉佩。他们看着这玉佩,倒是一时半会儿并未察觉出什么。

    倒在地上的王氏子弟趴在地上,捂着膝盖,眼见搜查官们没有看出问题,他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嚎叫着道:“你们这是冤枉!是污蔑!若是耽误了我的考试,我定要让族中长辈为我做主!”

    听着王氏子弟的话,搜查官面上一片难看,楚延琛走了过来,抽走搜查官手中的玉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移了移位置,而后将玉佩放置在阳光之下。

    陡然间,搜查官微微睁大了眼,因为就在他的脚下,他看到了透过阳光落下来的密密麻麻的字体,不得不说,这可真是巧夺天工!

    搜查官急忙将那一枚玉佩收起,看着已然没了嚣张气焰的王氏子弟,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侍卫将人带走。

    那名王氏子弟怨毒的目光落在楚延琛身上,恶狠狠地道:“你,不得好死!你”

    更加恶毒的咒骂尚来不及出口,便让旁边的侍卫捂住嘴,粗鲁地拖离考院。

    楚延琛面上始终是一片平静,他看了看局促不安的搜查官与监察官,挥了挥手,道:“继续吧。后面搜查仔细点,别误了考试规矩。”

    搜查官与监察官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抹微笑,拱手一礼,道:“是,楚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仔细小心。”

    刚刚他们没有查出违禁之物,若是追究起责任来,现下就可以将他们俩拿下,好在这位年轻的提中令并不追究,两人相对一眼,眼中露出一抹深思,心中拿定主意,接下来的搜查定是不能随意了,‘抬一抬手’这事儿就算了,若是再漏了一个,这位提中令可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

    接下来的检查中,陆陆续续地也就查出了些许问题学子,有贫寒的穷学生,也有富贵的世家子,渐渐的,排在这一队的学子便也明白了蒙混过关是不行的,很快便有人退出队伍,将身上的东西都退去,才继续回来。

    楚延琛回到位置上,面带微笑着审视着入院的学子,陈老大人看着一番变化,他眼中带着诧异,而后低声道:“其实也不必如此严苛,毕竟都是世家,那人是王氏子弟,只怕王老大人知晓了,心中要不舒坦了。”

    楚延琛摇摇头,他看着那一队战战兢兢的人,轻声回道:“一视同仁罢了。若不然,如何服众?”

    站在后边的官员们听着楚延琛同陈老大人的悄悄话,心中微微讶异,想不到这位出身世家的小楚大人,竟然会有如此想法!这个发现,让他们觉得新奇而又敬重。

    陈老大人看了一眼楚延琛异常年轻的俊美面容,再想一想他背后的背景实力,世家之首的楚家,皇家最为宠爱的福慧公主,扯了扯唇角,将到口的劝诫咽了回去,淡淡笑着看向长长的队伍,而后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的怀表,看了一眼时间,道:“只是这般严苛搜查,怕是要误了时辰了。”

    楚延琛看了一眼天色,也知道确实是太费时间了,他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官员靠近,低声轻语数句,而后那名官员了然地疾步朝着搜查官与监察官那儿去。

    不过一会儿,便见着长长的队伍前进的速度快了不少。而那迈入考院的学子都是老老实实的,不敢再有丝毫的不妥行为。

    等到学子全部入了考院以后,考院门口便又恢复了安静,徒留下一地的狼藉。在场的官员迅速安排了人去清扫,而后便是布置香案与炮竹,以备迎接宫中开考的谕令。

    这一番忙碌又耗费了些许时间,只是在忙碌的过程中,倒是有些许官员窃窃私语,讨论的都是刚刚的所见所闻,想不到同为世家的小楚大人竟然会如此狠绝公平,丝毫不给世家子面子,这事儿若是落在其他人身上,怕是半句话都不敢说,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毕竟往年也是如此的。

    楚延琛安静地坐在上首,面色不变,秦屿走至楚延琛身边,低声笑着道:“可算是平安都入院了。楚大人果然是慧眼如炬。”

    楚延琛抬眸看了一眼秦屿,注意到秦屿双眼下的青黛,疑惑地道:“秦大人,莫不是因为今日的考生入院,整宿都在部署?”

    秦屿伸手揉了揉眼,无奈地道:“楚大人是不知晓这部署有多折腾人,往年也有出现查出问题,一时之间失了神志,而冲撞考官,冲撞考院的学子。若是贫寒学子,倒是好办,可若是世家功勋之子,这下手重了,怕是要出问题,下手轻了吧,又制不住人”

    “总之,一不小心,便是里外不是人。”秦屿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同楚延琛都是大理寺的人,自然也就更亲近一分,话语间也显得亲昵不少。

    “如今,都顺顺利利地入了考院了,倒是松了一口气,等到陛下的谕令到了以后,便就更是放心了。”秦屿注意到楚延琛微微皱起的眉头,以为楚延琛担心考场里会有什么情况,他笑着安抚道,“只有考场中的巡视,楚大人就更不必担心了,等到谕令下来,闭院炮响了以后,大人可以去考院后布置的起居室休息,其他的事,自有下官处理。”

    “好,那就都麻烦秦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秦屿憨笑一声,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迟疑了一下,复又小声道:“若是楚大人吃用上需要什么精细活儿,尽可同我说,我可以安排一下。”

    楚延琛弯了下唇角,面颊上露出一抹漂亮的笑容,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麻烦了,多谢秦大人,对比那些学子,我们这条件还是不错的。”

    看着楚延琛的笑容,秦屿的双眼一亮,大抵是眼前的笑容太过赏心悦目,令他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爽朗地开口嘱咐道:“倒也称不上什么麻烦,往年也是如此的,毕竟是匆忙布置的考院,比不得家中,总有些许不适应的地方。楚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不必客气,尽管吩咐。”

    秦屿怕这一位年纪轻轻的小楚大人是第一次参与恩科监考任务,面子薄,不好意思开口,而后想着楚延琛的身子骨并不太好,而且世家子弟,总归在吃用上要更精细些,故而特地又提点了一番。

    楚延琛知道秦屿是好心提醒,并不打算拂了秦屿的好意,他对着秦屿微微拱手,笑着应道:“好,若是有需要,就都麻烦秦大人了。”

    不过一会儿,便听得远远的马蹄声传来,是宫中的谕令到了。

    “噼里啪啦——”

    一阵热闹的炮竹声在考院门口响起,而后摆放在门口的香案便有官员来撤下,捧着谕令的统筹官率先入了考院,在朦胧的炮竹雾气中,其他官员一一入院,本该是四年一度的恩科提前了一年开启。

    在所有的官员入了考院以后,那道厚重的院门缓缓闭上,沉重的闭门声在楚延琛的身后响起,楚延琛心中一片恍然,唇边带着的笑尚未退去,双眸里闪过一抹似笑非笑的莫名情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才喃喃自语道:“风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