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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陆拾壹章 出淤泥而不染

    太子宫瑞胤, 比皇长子宫锦胤小四岁,比九皇叔宫循雾大两岁。

    他会说话的时候就唤宫锦胤大哥,唤躺在婴儿床的宫循雾九叔叔。

    那时候他太小了, 小到宫规都不约束他, 没有人会严苛到要求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对着婴儿床行礼。

    他甚至不知道“九叔叔”是一个亲属称谓, 还以为那个小婴儿名字就叫九叔叔。

    最开始大哥宫锦胤带着他玩儿,再后来他们多了个小尾巴,他四岁的时候学规矩,被要求给话都说不利索的“九叔叔”行礼问好。

    从前被他唤做“皇祖父”的先皇只会抱起他的长孙, 问问功课逗两句,他只有在“朕赏锦儿甜糕, 去同你二弟一起用”时会被先皇提起。

    但是先皇会把他的“九叔叔”抱在怀里, 用胡子扎他的脸, 满眼疼爱的管他叫“幺儿”。

    彼时他的生母还不是贵妃,只是一个良娣,会怂恿他去讨好当时的皇帝,他鼓起勇气唤一声皇祖父, 先皇只是看他一眼, 对他的随侍说:“朕在忙,抱他出去。”

    他记得侍从掐着他两腋将他抱起来, 很快将他带走。

    后来先皇驾崩,再后来连皇长子宫锦胤也死了。

    册立他为太子那日是冬月末, 他穿着崭新的台子蟒袍手里拿着册封诏书,他把冠冕摘下托在臂弯, 鼻尖一直萦绕不散香灰的气味。

    宫循雾从昭阳宫出来,身上披着明黄色的斗篷,一看就知是皇上让他穿着出来别着凉。

    宫循雾朝他点了点头, 冷冰冰的说:“恭喜侄儿得偿所愿。”

    宫瑞胤气的牙根痒痒,小时候话都说不清楚,一脸着急的跟在他身后,生怕把自己丢下,只会单字往外蹦:“瑞…瑞…”

    在他册封典礼完成后,居然给他摆这种脸色。

    宫瑞胤神情恭敬给他行礼:“见过九皇叔,才下了雪,九皇叔当心脚下。”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克服了鄙夷和羞-耻,谦卑的与小自己两岁的“皇叔”殷勤问好。

    但看着宫循雾拢了拢斗篷从他面前离开,他用诏书一下一下的戳自己掌心,对先皇幼子的身份羡慕不已,能当跟皇上肆无忌惮吵架的祁王,给他太子之位他也不换。

    宫瑞胤坐在浴光轩三楼雅间的软榻上,看着由侍从带进来的叶妜深,纵使见过宫中的无数绝色,他还是会被叶妜深的脸惊艳。

    他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宫循雾真是命好。

    “见过太子殿下。”叶妜深给他行礼。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子身旁的侍从提醒到:“殿下?”

    宫瑞胤才回过神来,发现叶妜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穿着打扮简单雅致,不像是侍从。

    宫瑞胤笑笑:“蛰容来了,快坐。”

    叶妜深在一个不远不近的木墩凳坐下,贠边寅又行了一次礼,不卑不亢的开口道:“见过太子殿下。”

    宫瑞胤寻声看过来,又很浅的笑了一下:“这是你家哪个兄弟?”

    “姑母家的表兄。”叶妜深顺口背了一段原书描写:“母亲是侯府的千金,父亲是探花郎,曾任司谏,现外放炎州,任芒洲知府。”

    宫瑞胤点了点头,又不太在乎的把目光放在叶妜深身上。

    那日在寺庙中,宫瑞胤曾想心狠受点伤,用以撇清自己出现在别院附近的某些嫌疑。

    他没想到叶妜深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居然有勇气克服恐惧回头救他,简直是意料之外。

    能够舍身救太子的人,必然要得到嘉奖和信重。但他们出现在别院附近的时机不对,所以大肆嘉奖是不能够的,信重也不太好实现,因为叶妜深是宫循雾的人。

    宫瑞胤看着叶妜深,越看越觉得喜欢,现在正是被救了之后惊讶又感慨的时候,总忍不住给他点好处。

    但凡有点良心,都很难对想要救自己的人有厌恶之意。虽然宫瑞胤并不需要他救,但他有这种意图就是好的。

    “殿下。”叶妜深唤了一声:“妜深去了杜府。”

    “你去过了?”太子对这件事不太感兴趣:“去看看也没什么,你来的早,可用膳了?”

    叶妜深轻声说用过了,旁边的贠边寅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连太子都能对他展现平易近人的一面。

    他忍不住打量自己这个胸无大志的表弟,从前总是跟江湖混混称兄道弟,得了个尚算褒奖的义气名声。

    但贠边寅是看不上的,后来为了五皇子得罪了四皇子,挨了一顿板子,贠边寅觉得他板子挨得一点不冤,演正义凛然演到皇宫里去了,当皇子当他的正义之敌,别说挨板子,死了也只能算他倒霉。

    但没想到因祸得福,不仅跟皇子们亲密起来,还够上了祁王。

    贠边寅越看越觉得叶妜深也不过如此,那些人吹捧他也不过是因为一张徒有其表的脸皮。

    除了与生俱来的容貌,叶妜深实在太不够看了。想到这里贠边寅直了直脊背,回头对侍从说:“劳烦给我一碗面,我早上出来的急,肚子饿了。”

    侍从看向太子,太子手指轻敲了一下,算是准了,侍从便出去了。

    叶妜深装作没看见,也跟不在乎贠边寅跟原书描写别无二致的性格和心思,他只是把太子的注意力抓回来:“殿下。”

    “怎么了,蛰容?”太子甚至起身走到他身边。

    叶妜深看向贠边寅:“表兄先吃面,我与殿下很快回来。”

    贠边寅眼神暗了暗,心里把叶妜深骂了几百遍。

    太子没有介意叶妜深替他做主,跟着叶妜深出了门。

    两人在院子无人处闲逛,叶妜深想了想,故作歉疚的说:“那日连累了殿下,妜深心里过意不去。”

    太子不在意的说:“这怎么能怪你?你不要多想。”

    叶妜深叹息:“其实今日前来妜深心乱如麻,生怕再出什么坏事累及殿下,不瞒殿下说,妜深近来交霉运,不祥之人。”

    太子被他逗笑了:“哪有什么不祥之人,你就是小孩子心性,想的太多了。”

    “原本想请殿下去打猎,晚上宿在庄子。”叶妜深遗憾的说:“但还是算了。”

    “怎么算了?”太子对他的话有点兴趣,叶妜深知道太子同宫循雾一样,都喜欢打猎,宫循雾喜欢夜间打猎,太子喜欢冬日打猎。

    叶妜深叹息,明晃晃的隐瞒:“我一时说不清楚。”

    “你不必前怕狼后怕虎,什么霉运,万一霉运走了呢?”太子拍拍叶妜深肩膀:“不用想太多,只管同我去,出了事算我的。”

    太子语气笃定,隐隐有些高高在上的傲慢。

    他的傲慢与宫循雾不同,宫循雾的傲慢表现在他的冷漠和对所有人的无视。

    太子的傲慢要更为尖锐一点,他的冷漠过渡成了不加掩饰的心狠,他对所有人的态度是超越无视的蔑视,他的傲慢带有主动的攻击性。

    “殿下不知,妜深要做什么事要先得到母亲的应允。”叶妜深没再继续打猎的话题,他沉默着往前走,心里盘算着找什么借口回家,他现在有点厌烦了。

    太子停在小阁门开,侍从心领神会上前打开门,小阁里是一口大水缸,水缸里浮着几片枯黄的荷叶。

    叶妜深恍惚觉得能闻到芋泥的腐臭气,轻声问:“殿下竟想靠一方小阁,在冬日留住夏日荷花?”

    太子似笑非笑:“蛰容觉得我留不住?”

    不如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呢,叶子都烂了。叶妜深微笑:“事在人为。”

    “这是蓝睡莲,是进贡来的名贵花。”太子不说的话,确实很难看出来是什么品种。

    既然是进贡的名贵品种怎么不养在东宫,把睡莲养在浴光轩这个用来收集情报的酒楼,给饮酒作乐的食客看名贵的睡莲,这件事对于太子来说是不是有点太放低身段?他哪里会做讨好别人的事?除了皇上之外,无论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在他眼中不都是贱民么?

    叶妜深上前看了一眼,太子旁边的侍从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眼神立刻跟过来。

    叶妜深对这缸睡莲的重要程度心下了然,他问:“太子妃还有东宫的贵人们,都很喜欢睡莲吧?”

    “她们不喜欢。”太子的脸上出现一瞬不耐:“她们都是粗人,或有附庸风雅,但都不会真心喜欢,向来是以我的喜好为主。”

    叶妜深退出来:“那殿下喜欢么?”

    “喜欢。”太子眼神中有了些认真:“出淤泥而不染,莲花的好品性。”

    叶妜深几步退出来,与那缸名贵的睡莲拉开距离:“想必喜欢睡莲的贵人,也是如此品性。”

    太子眼神温柔下来,嘴角也微微勾了勾,盯着一盆枯黄的莲叶出神。

    叶妜深收回目光,太子声称喜欢莲花,叶妜深有意夸了一句,太子却并未回以谦虚或其他表示。

    从他的反应神情来看,太子此时想到的喜欢莲花的另有其人,并没有代入他自己。

    再有叶妜深提起东宫贵人时太子的反应,这缸莲花也没有养在东宫,或许喜欢莲花的那位是太子的红颜知己?

    叶妜深离开时贠边寅声称面还没有吃完,并且很善解人意的说:“表弟若是事忙不必等我,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好。”

    叶妜深看了眼旁边的太子,既然贠边寅有计划,叶妜深没道理留下来干涉。

    叶妜深上了轿子,他唤了一声:“雪冬?”

    雪冬推开轿门看过来:“怎么了三爷?”

    叶妜深原本是想吩咐雪冬驾车去祁王府,他想问问宫循雾,太子有无经常会面的红颜知己,唤完了雪冬才想起来,他现在已经不是能随意去祁王府的身份了。

    而且是自己主动要求断掉,他怔了一会儿,在雪冬的询问目光中,他说:“回家吧。”

    晚膳叶妜深是与父亲母亲一起用的,母亲身边的嬷嬷过来说:“娘娘,侯爷,表少爷今日还没回家,他身边的小厮说表少爷外宿一晚,没说宿在哪里。”

    叶侯并不担心:“寅儿是个心中有数的孩子。”

    郡主也没太多反应:“明日他回来了,问清楚去了哪里。”

    第62章 第陆拾贰章 皇叔饶命

    叶妜深想打探一下太子的关系往来, 这种事只有跟皇室打探才有机会窥见一角。他又忍不住想到了宫循雾。

    那天当面断了关系,宫循雾竟然真的没有再纠缠上来。

    宫栩胤也多日没见了,因帐暖香的隔阂尚在, 叶妜深现在失去了宫循雾的庇佑, 不想轻易去冒险见宫栩胤。

    至于宫盛胤, 叶妜深想到他就觉得头痛,自己家好歹因为母亲是郡主的缘故,与皇室沾亲带故。

    但他进宫过几次,感觉得到郡主除了去太后的鹤韵宫, 并不在后宫中走动。

    叶妜深去了叶元深院里,侍女请他进去坐, “大爷还要等些时候才回来, 三爷先用些点心。”

    晚膳的时辰都过了, 叶元深居然还没有回来,叶妜深撑着下巴等的昏昏欲睡。

    叶元深回来时没有叫醒他,对侍女做了噤声的手势,先去沐浴更衣, 回来的时候才在叶妜深对面坐下, 让侍女把喷香的饭菜摆在桌上,想把叶妜深馋醒。

    叶妜深梦到自己去了杜家, 飘飘荡荡的院子里摆了桌饭菜,叶妜深睁开眼睛已经浑身是汗, 身上被披了一件斗篷,他回头看见大哥温润的脸。

    “大哥, 你回来了。”叶妜深微微有点喘-息,还在梦魇的余韵里。

    叶元深落座:“做噩梦了?坐着还能睡出一身汗。”

    叶妜深随手拿起桌前的筷子,筷子尖儿搭在盘子沿儿上, 还有些失神。

    “又不敢一个人睡了?”叶元深的语气很平淡,叶妜深抬头看过来,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嘲笑神色,反而是认真的关心。

    “也没有。”叶妜深已经用过晚膳,但还是吃了一口虾仁,就当作是陪哥哥,“哥,我想问问太子的事。”

    叶元深点点头:“太子的什么事?”

    “男女之事。”叶妜深压低声音:“或者他有男宠吗?你若是知道什么流言蜚语,就算非常离谱的,也给我说说。”

    叶元深遣退了侍女,告诉他:“东宫之内,据我所知的便有太子正妃侧妃,和良媛良娣,兴许还有侍妾,外人知道的并不会太多。”

    叶元深想了想:“至于男宠,之前听说过贵妃母家给太子送过几个模样清俊的男子。”

    “有没有…”叶妜深认真措辞了一下:“爱而不得的伤心故事?”

    “即便有我也不会知道。”叶元深问他:“太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叶妜深不愿意拿不确定的事惹别人烦心,“没什么,我在打听每一个皇子,哥,你平时上朝散朝要小心些,不要一个人骑马去,一定要跟着小…”

    叶元深见他喋喋不休觉得好笑,看准时机往他口中丢了块馒头,叶妜深咬着馒头含混了一声:“烦人…”

    叶元深看出来了他魂不守舍,至少睡眠不那么安稳,建议他留下来住一晚,但叶妜深拒绝了,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裹着斗篷走了。

    出了叶元深的院子,叶妜深没走几步就感觉到了晚风,在屋里的时候觉得汗已经消的差不多了,一走出来又被吹的凉飕飕。

    叶凌深像是刚回来,难得他穿着官袍,官帽被他拢在胳膊弯,见到他就跟逗狗一样,对着他捻了捻手指,嘴贱道:“三妜,嘬嘬嘬…”

    “你更烦人。”叶妜深放慢脚步等他,叶凌深快走了几步揽住他肩膀,哥俩好的一起走,找茬道:“你没事儿还去大哥房里坐坐,怎么不见你去找我?白疼你。”

    “你吃醋了?”叶妜深抬头看他。

    “稀罕你?”叶凌深不屑的嗤笑一声,伸手把叶妜深头发揉乱。

    叶妜深给他拍开他的手,给他解释:“我去问大哥打听一些事。”

    “什么事?”叶凌深对这种闲事很好奇。

    “就是太子的事,像知道他的粉红秘事。”叶妜深压低声音:“想知道他有没有乱七八糟的关系。”

    “那你问我呀,大元一个书呆子知道什么?”叶凌深在他脑门敲了一下。

    叶妜深捂着额头说:“那你跟我说说。”

    “得嘞。”叶凌深揽着叶妜深带到了自己院子,神秘兮兮的关上门,两人在卧房的床上围着被坐下,一副要促膝长谈半宿的架势。

    叶妜深一想也对,叶元深是正派的君子,平常要忙正事,就算不忙也不会在意别人的隐私情感。

    但叶凌深不一样,他整日里同公子哥儿们饮酒寻欢,没准儿真能听到一点酒后真假参半的皇室秘闻。

    叶妜深认真的调整了作势,满眼期待的看着叶凌深。

    叶凌深话没说出来,手势先摆到,然后张口:“我也不知道。”

    叶妜深一怔,反应过来后怒气冲冲的看着叶凌深,他差点忘了自己二哥是多不靠谱的家伙。

    “我再信你就是草包。”叶妜深气冲冲下床找鞋要走。

    叶凌深又贱兮兮拉住他:“逗你呢,哥知道,哥知道,你不就是想知道太子跟谁纠缠的死去活来,不听正儿八经的东宫风月,专听见不得人的暗流私情?”

    叶妜深又坐回来:“知道就快说。”

    叶凌深把太子娶正妃之前的纠葛都说了个便,大多数都是跟自己的通房侍女侍妾,也闹过要给侍女封侧妃的天真笑话,但还没说道皇上面前,就被贵妃给打击回去了。

    叶妜深认真的听着,在心里记下有用信息。叶凌深说着说着沉默下来,嘶了一声:“我记着有一回事,几年前我与人喝酒,三更天的时候回家,在路上看到太子与一女子夜游,之后又撞见两次太子晚上在宫外的酒里。”

    叶妜深问:“那女子姓甚名谁,如今在何处?你可记得她的容貌?”

    “别说我喝的醉醺醺的看不清记不住,就算是清醒的时候也不敢去看太子的姘-头啊?”叶凌深摸着下巴思索一会儿:“这都算陈芝麻烂谷子了,现如今太子是不会做这种容易被人发现的蠢事了。”

    叶妜深听完了便回去歇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是忍不住思索叶凌深说的话,就是莫名想起来宫循雾。

    他捂着脑袋蒙进被子里,躺了好半天缺氧了才露出脑袋,他又失眠了。

    深夜时还是毫无睡意,甚至开始想起杜汝湘,他有些奇怪明明后来在宫盛胤立府宴那日也有遇刺,为何就对杜汝湘一事无法释怀。

    兴许是第一次动手,叶妜深深吸一口气,在自己吓自己之前,索性主动把恐惧值拉满。

    叶妜深小时候一个人睡在黑漆漆没有灯的杂物间,他总是害怕那个掉了半扇门的柜子,挂着的半扇门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在向他招手。

    叶妜深被那个柜子折-磨了很多个日夜,后来他被吓得不行了,干脆心一横站起来拉开柜门,伸手在里面摸了个遍,确认空无一物后再也没有害怕过。

    叶妜深下床穿衣裳,去翻出来一坛酒,抱着酒一个人从角门出去了,凭着印象去京城边上的林子找了个土包,还没落尽的枯叶在夜风中哗啦啦响。

    叶妜深往地上倒了点酒,拢了拢斗篷仍然觉得冷,索性自己喝了一口,对着空气说:“是你先动的手,你怪不到我头上。”

    …

    回应他的仍然是风声。

    叶妜深又说:“若你真的不甘心,不如给我托个梦,告诉我是谁要你这么做,我也不用受苦受累去寻凶手,你也了却一桩心事。”

    …

    叶妜深在树林里站了一会儿,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叶妜深慢悠悠往回走,路过集市索性坐下来用了个早膳。

    他生活在叶家,除了叶家待的最久的地方就是祁王府,去过的农庄也是豪华级别的,这回算是少有的扎进了平头百姓的人间烟火气里。

    这处集市鱼龙混杂,既有穿着华服的公子哥,宿醉之后在这里喝醒酒汤,又有早起做工的商农买最便宜顶饱的糙面干粮。

    叶妜深要了一碗素馄饨,老板娘给他上了满满一大碗,叶妜深吃到一半终于有了困意,旁边几个小孩子一直在看他,倒不是馋他的馄饨,而是觉得他长的好看。

    “要吃吗?”叶妜深朝他们招手,几个小孩子胆大的凑过来,叶妜深把馄饨分给他们吃。

    他们都是附近摊主家的孩子,大人远远看见了,抓了一把摊儿上的便宜干粮给叶妜深,叶妜深推辞了一下,见他们是诚心给,便认真道谢后收了。

    与此同时叶妜深也感觉到了有不怀好意的男人在盯着自己,不知道是在看脸,还是看他这身衣裳贵重,想要堵他打劫。

    那种目光看一眼就知道不怀好意,叶妜深趁着一波人从他附近经过,把一块碎银子放在小摊儿上,便混在其中快步离开了。

    他有把干粮分给路上遇到的瘦骨嶙峋的老人,给自己剩了一小块尝了尝味道,又粗又硬,咀嚼起来非常困难。

    叶妜深想起了以前吃的热了几顿又冷掉的发面饼。

    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正门大敞四开,叶妜深就近进去,有小厮神色慌张脚步匆匆,一看到他便立刻转身折返。

    想到自己大半夜溜出去,家人发现他不在必定要担心,叶妜深也有点后悔,他连忙跟上去,想要同郡主解释清楚情况。

    还没走几步,就见叶侯抄着根拐杖,凶神恶煞的朝他走来,毫不犹豫的就往他身上招呼。

    叶妜深痛呼了一声,没有站在那里任由叶侯打,连忙转身逃跑,叶侯一声令下,几个小厮就把叶妜深逮住了,拐杖毫不留情的在他背上敲了几下。

    终于叶凌深匆匆赶来,抢下了拐杖丢到一边,把叶妜深从小厮手中夺过来护在身后。

    叶侯指着他鼻子开骂:“孽障东西,得罪皇子的事儿才过去多久,打你多少板子也不长记性,还敢大半夜里跑去爬太子殿下的床,你真担心叶家满门的命不够你糟践?”

    “什么?”叶妜深疑惑的看向叶凌深。

    “父亲也真是的,听风就是雨!”叶凌深狠狠地瞪了叶侯一眼:“您倒是问问清楚,三妜爬太子的床?也不问问某人准不准!”

    叶侯气急了,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更生气儿子都敢忤逆他,转身去夺管家手里的鸡毛掸子,管家连忙哄劝。

    叶凌深拉走了叶妜深,把门一关,门栓一挂,解释给叶妜深听。

    今早叶元深进宫上朝,等候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起昨夜后宫的热闹,听说太子与叶家三公子在中宫的厢房里苟-合,被来给皇后请安的俞贵嫔撞见,惊叫吸引来了许多宫人,一下子闹得满宫皆知。

    恰好叶元深早上走前去看过叶妜深,没见到人,角门的小厮说晚上看到有个人出去,没看太真切,还以为是溜出去喝酒的叶凌深,所以没有出来问。

    叶家的门房小厮都对叶凌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昨夜叶妜深才没有引起门房的注意。

    叶元深内心一下子就慌了,他连忙让小厮回家说一声,听到消息的郡主没来得及惊讶崩溃,连忙梳妆打扮进了宫。

    留下叶侯守着叶府自己吓自己,叶凌深早就等在角门想着通风报信,没想到叶妜深从正门进来了。

    叶妜深听说前因后果整个人都疑惑了,他揉着太阳穴问叶凌深:“我昨日根本没进宫,到底谁替我跟太子苟-合啊?”

    太子被禁足东宫,他穿着件寝衣跪在堂屋,面前高几上摆放着他老师写的《德行》。

    侍从跪在他后面,哆嗦着说:“殿下,您膝盖痛不痛?”

    太子缓慢的摇了摇头:“怕什么?又不是她,父皇不会关我太久。”

    “殿下…”侍从几乎快要哭了,他想说殿下也太不小心了,但太子不是能容忍一个侍从对他指手画脚的主,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敢说。

    门被砰的一声踹开,宫循雾连斗篷都没穿,气势凛冽一身寒气的快步走来,砰的一脚把太子踹翻在地。

    侍从们惊慌的唤着祁王殿下,一边去抱宫循雾的腿,还没碰到就被宫循雾踹翻了一个,其他人便都跪在地上不敢动了。

    宫循雾上前去一脚踩在太子胸膛,太子差点没背过气去,连忙解释:“不是他,不是他,误会…皇上饶命,不是蛰…不是妜公子,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第63章 第陆拾叁章 你本来就是个无用的人……

    今日散朝早, 叶元深不自觉加大步伐,越过一个又一个朝臣,宫门口此时稍有拥堵, 他放缓脚步, 有些焦虑的回头看了一眼, 正看见宫循雾眼神阴鸷的走出来。

    叶元深低下头避开,早上的时候听见一个主事服制的宫人在与有女儿在后宫的朝臣小声嘀咕,叶元深原本没留意听,但“叶家三公子”几个字不可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更在他回过头看时, 对方发现他在附近露出来惊骇表情,他头一回在上朝时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熬过了半天。

    他知道叶妜深对宫循雾有心意, 他一见宫循雾的眼神就知道至少已经在皇室传开了。

    他有心回避, 偏偏宫循雾看见了他:“扶仪,借一步说话。”

    “微臣急着归家,若殿下没有要紧事,不如明…”

    “扶仪。”宫循雾放缓语速叫了他一声, 语气不容反驳, “我说借一步说话。”

    叶元深与他走到四下无人的宫墙下,宫循雾直白道:“我听说叶三公子与太子苟-合, 所以清早进宫。”

    叶元深心里怦怦乱跳,板着脸嘴硬道:“祁王殿下莫要信口雌黄, 微臣…”

    “不是我信口雌黄,是他们。”宫循雾难得好态度, 就是以前做伴读的时候,宫循雾也没有这么耐心解释过,叶元深竟然看出一点苦口婆心的意思。

    叶元深被自己的想法弄的很别扭, 不自觉蹙眉:“怎么回事?”

    宫循雾没计较他的态度,与他解释:“是你们那个表兄弟,我早觉得他有野心,但心眼不多,没料到他有本事闹出这么大动静。”

    叶元深思索了一会儿,仍然觉得不太可能:“贠边寅?”

    “太子是这么说。”宫循雾的语气介于命令和请求之间:“带我去你家,我要看看妜深。”

    想到叶妜深的眼泪,叶元深觉得这不是个坏事,便答应了。

    按照叶元深的想法,他不乐意叶妜深与比他们家世更强大的人有任何纠葛,更何况是个男人,更何况是祁王。

    但叶妜深情不自禁掉眼泪的情形犹如刀子割肉,自从叶妜深挨打之后性情就有所改变,他也说不出太多苛责的话。

    既然叶妜深喜欢,他觉得也不是不可以,若宫循雾有所辜负,那他就去皇上面前参宫循雾。

    叶元深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宫循雾从角门进去,到叶妜深院子时,见到叶凌深刚从里面出来。

    相比起叶元深的态度,叶凌深就急转直下,他忽然上前去重重的推了宫循雾一把,叶元深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将两人挡开,有些担忧的看了眼叶凌深,又去看宫循雾。

    宫循雾竟然没有半点脾气,只是避开叶凌深的目光,对叶元深说:“不要耽搁,我们走。”

    “你来做什么?”叶凌深还往上冲:“老不要脸的,你还敢追到我们家来,你当我们叶家人都都死绝了?”

    “你冷静些。”叶元深抓住叶凌深手臂:“你这是做什么?”

    在他们兄弟两人对视的那一刻,都觉得有些震惊。

    叶凌深首先不干了,他冷眼瞪着兄长:“你疯了,你什么都知道了你还带着他说来见三妜?你这不是逼三妜去死吗?”

    叶元深在他的说辞中感到一阵不解,但大方向没觉得有错,他又不确定的看了眼宫循雾,才对叶凌深说:“你焉知小妜不想见他?”

    “疯子!”叶凌深骂了叶元深一句,泄愤一般说:“有人比你更关心,比你来的更早,你趁早回吧,别闹得大家都难看。”

    他大步走出去,经过宫循雾时重重的撞了他的肩膀。

    宫循雾眼神中霎时涌现阴鸷和不耐,但很快被他掩饰下去,平和的看向叶元深,态度大度的不得了:“我们先去看妜深。”

    叶元深疑惑的看了眼叶凌深离开的背影,他觉得宫循雾的态度称得上不错,如果和叶妜深两情相悦,那他们家的态度就算做不到支持这桩亲事,作为同辈的兄长,也没必要这般排斥。

    要求每个人为了家族荣耀委屈自己,叶元深觉得这是叶代锦身为父亲、他身为长兄的无能。

    既然他们家门楣撑得起来,叶妜深没必要一定成为增光添彩的存在,他可以为了自己任性一些。

    因为叶凌深说有人来的更早,所以依照宫循雾的意思,两个人先轻声进去,走到侍从平常进出的小门,直通后面院里的水井,方便洒扫。

    叶元深排斥这种不够君子的行为,但是宫循雾竟然对他露出一个堪称祈求的眼神,对他说:“拜托你了。”

    祁王对他说这种话,一瞬间叶元深鬼迷心窍,真把他当成了一个能够成为自己弟婿的家伙,跟着他站在了屏风隔断之后。

    虽然接触不多,但叶元深还是瞬间听出了另一道较为激动的声音是宫里的五皇子宫盛胤。

    在听说“太子与叶家三公子苟-合”,并且太子已经被要求思过后,宫盛胤即刻放下了手头的事务出了宫,他不敢想,皇室除了自己,还有人敢冒着皇上的不悦,去纠缠郡主的儿子。

    他知道叶妜深的身份不一般,他是忠烈之后,所以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得天下者坐拥一切,宫盛胤觉得自己现在没有纠缠,而是专注于自己最重要的事,并不算本末倒置。

    但听说了昨夜的事,他慌的跌碎了手中的杯盏,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觉得叶妜深在他心中如此重要。

    见到叶妜深的时候,他便忍不住抓住叶妜深的肩膀质问:“你同太子过夜了?”

    叶妜深被叶侯打了几棍子,就有一棍子敲在了肩膀上,他忍着痛去推宫盛胤的手,而宫盛胤满眼写着执拗,坚持的问他:“说话,你同太子过夜了?”

    叶妜深感觉自己肩膀一定出现了淤青,并且被宫盛胤气的有点逆反了,他冷冷的看着宫盛胤,模棱两可的反问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宫盛胤像是受到了好大的打击,他放开叶妜深,片刻后又深深地凝视叶妜深,语气中是说不出的执拗:“蛰容,你不能跟太子牵扯太深。”

    “这是我的事。”叶妜深戒备的看着他:“你应该专注自己的事,离我远一点。”

    “蛰容,你不明白。”宫盛胤笑的很苦,实际上他此时此刻根本想不出来,但是接下来他要说的事,不能用苦大仇深的神色。

    他把的眼神浮现出痴迷:“蛰容,我这辈子无人在意,从来没有人对我好,只有你,你跟我没有任何交情,就敢为了我与宫栩胤的人冲突。”

    “你想太多了。”叶妜深感觉他无可救药。

    被救者爱上恩公,叶妜深记得有种说法叫做“偿还效应”,但叶妜深不觉得宫盛胤有这种良心,如果他有也就不会把柳轻盈伤的身心俱疲了。

    或许还有种吊桥效应可以解释,可叶妜深觉得,宫盛胤的心跳应该在推宫栩胤下水时更快一些,他怎么没爱上宫栩胤?

    叶妜深忍不住叹息:“你别再异想天开了,你根本就分不清楚你的内心,或许你在心机算计上更胜一筹,感情上你就是个呆子,或许你该多关注身边的人,少走弯路。”

    宫盛胤有些急了:“不明白,我哪里不如你的意,还是你根本就不想男人,还想娶妻生子?”

    “这是我的事。”叶妜深后退一步:“你能不能别再自说自话。”

    “蛰容!”宫盛胤已经非常激动:“你为何总拒我千里之外,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厌恶?”

    就是此事宫循雾与叶元深站到了屏风后面。

    宫循雾眨了眨眼,他想听听叶妜深怎么说。

    “我讨厌姓宫的。”叶妜深声音冷淡又放肆:“全部都讨厌,这个理由你能接受么?”

    “你…”宫盛胤冷静了一会儿,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时理智了一些,他不在吵让彼此都不高兴的架,而是说:“我早就对你动心了,不是因为你的容颜,而是你的本心,素不相识你便救我,在鹤韵宫,你好心与我换了中衣,我很感动。”

    屏风之后的宫循雾咬紧了牙齿,叶元深蹙眉,他在犹豫要不要出去打断他们。

    但或许,让宫循雾听到叶妜拒绝别人,会更好一些?叶元深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现在也很混乱。

    叶妜深低下头笑了一下,再抬起头时眼里无任何波澜,他感觉当下的场景很滑稽,宫盛胤依旧在走原书的剧情线,忙着丰满羽翼和一个接一个的报仇,而他也把大把精力用在活命上。

    即便如此,宫盛胤还是能把对他那点可有可无的感情说的如此情真意切。

    “五殿下。”叶妜深对他说:“我不感动,一点都不感动。不知道我有没有给过你什么信号,让你觉得有机可乘,一次又一次跃跃欲试。”

    他看着宫盛胤的脸色逐渐变成阴沉,但他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而是继续说:“我已经不想再花时间听你说这种话了,为了避免让你觉得我欲擒故纵,索性说个明白,希望你听清楚我的每个字。”

    宫盛胤的手指紧攥成拳,屏风后的宫循雾紧咬的牙关已经松懈下来,但他有种心脏提到嗓子眼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并不坏,是种近乎“近乡情怯”的期待。

    叶妜深说:“你立府设宴之日,在你因为害怕受到牵连求祁王瞒下此事时,我死都不会另看你一眼。”

    屏风之后的宫循雾愉悦到差点笑出来,他掩饰的抿了下唇,然后又欲盖弥彰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叶元深。

    连他自己都没意思到,他此刻的表现有点像个毛头小子。

    叶元深甚至有点嫌弃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把注意力放在相隔屏风的两人身上,他害怕宫盛胤恼羞成怒伤害叶妜深。

    不辜负叶元深对男人易怒卑劣的偏见印象,宫盛胤果然动了火气,他冷笑一声,声音都有些颤抖:“你既无心机谋算,又无治国才能,你可知为何还有人前仆后继的捧着你?”

    叶妜深也笑了,他因为宫盛胤的气急败坏而感到可笑。

    屏风之后的叶元深屏息抬起头,他因为日宫盛胤的无礼而感到气愤。

    而旁边的宫循雾则很平静,他非常想要给宫盛胤一拳,但处于一劳永逸的想法,他更想宫盛胤说出不可挽回的话,比起他棒打鸳鸯,他更想宫盛胤自己搞砸。

    至于被那些话伤到的叶妜深,当然由他来安慰哄好。

    宫循雾有些惊讶私心能让人变的如此阴险,但他并不觉得可耻。

    叶妜深是天上地下仅此一个的宝贝疙瘩,他不用点手段凭什么得到,虽然其中会误伤一点叶妜深,但他会补偿,他在心里给自己找补。

    叶妜深虽然不在乎宫盛胤,但还是避免不了被这种话伤害到,他收敛了笑意,轻声说:“你把我贬的一无是处,却说对我动心了。”

    宫盛胤已经失去理智,亲口被叶妜深拒绝的毫无余地,他比自己预想的要伤心许多。

    他被强烈的攻击性驱使,对叶妜深说:“因为你在局面之外,也无害人之心。你既貌若天仙,又完完全全无害。叶妜深,你得到的所有殷勤讨好,还有皇室垂怜,都只是因为你情-欲的价值,你本来就是个无用的人。”

    叶妜深有被他攻击到,低下头,很轻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叶元深胸膛剧烈起伏,他冷艳看向旁边毫无表示的宫循雾,用眼神对他的沉默表示不满。

    宫循雾原本该因为宫盛胤的自断退路感到得意,但是并没有,他完全站在了叶妜深的一边,替叶妜深感到不值。

    宫盛胤也没有想到叶妜深会是这样的表情,他以为会发展成互相攻击,但是叶妜深居然低头认领了他的攻击。

    他回过神来,原来他刚才感受到的攻击性并非叶妜深的恶意,只不过是叶妜深说中了而已。

    宫循雾忽然后悔到恨不得用脑袋撞墙,强烈的情绪几乎打碎了他的自尊,他跪下来好无形象的抱住了叶妜深的腿,祈求道:“蛰容,你看看我…”

    叶妜深被他扑的一个踉跄,下意识看向他。

    宫循雾忍不住要出来,反而被叶元深一把拉住了。

    叶元深也反悔了,他才不要管宫循雾的想法,也不在乎宫循雾怎么选择。所有人别管是皇子还是亲王,都只配被他弟弟像选菜一样挑选,在乎菜的感受做什么?

    至于现在,并不是宫循雾英雄救美的机会,而是宫循雾作壁上观的惩罚——没有资格在叶家做任何事。

    “蛰容…”宫盛胤语气卑微:“我错了,我口不择言,你要相信我,你相信我是真的钟情于你,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谁欺负你我早晚都会讨回来。”

    想起原书中宫盛胤确实把皇子们解决的一个不剩,叶妜深点点头,嘴比脑子更快,声音很轻近乎自言自语:“我信。”

    叶元深深吸一口气走出屏风,冷眼看着跪在地上抱着叶妜深小腿的五皇子,冷声说:“五殿下,你来叶家皇上知道么?”

    只有宫盛胤和叶妜深彼此时,宫盛胤眉眼觉得难为情,但有外人在场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扶着膝盖站起身,冷淡的看着叶元深,想到他是叶妜深反而兄长,又勉强冲他点了点头:“元公子。”

    叶元深反而无任何表示,两人的态度甚至能说倒反天罡,叶元深不客气道:“五殿下,思及来意,也该知晓我家中有事,就不多留了。”

    宫盛胤不爽也只能忍着,他抹了下眼角的泪,心里盘算着上回没待见他的郡主,还有此时的叶元深,忍不住想等到自己等上皇位,就让这些人…

    他看向叶妜深,忍耐道:“蛰容,我先走了。”

    第64章 第陆拾肆章 殿下请表少爷入东宫詹事府……

    叶元深送宫盛胤到门口, 他站在门槛内一手握着门,等宫盛胤跨出门槛,他便毫不犹豫的关了门。

    等他回头看过来时, 叶妜深正径直走向屏风后, 宫循雾一动不动的面对屏风站立, 好半晌才回头看向叶妜深。

    叶妜深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宫盛胤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但仔细看他的脸部肌肉绷的很紧,甚至脊背都完全僵直,他像是得知了无法忍受的事, 忍无可忍质问道:“你怎么同小辈纠缠起来了?”

    叶元深没有跟过来,没有看到宫循雾的脸也能感受到他的气急败坏, 怎么也没料到他当伴读都没有多少交情的祁王, 对待他弟弟居然是这种无可奈何的姿态。

    刚离开的宫盛胤, 紧闭的屋门,一张屏风遮蔽起来的宫循雾。

    满屋充斥着尴尬的违和,光凭这样的分布,很容易让人想到捉-奸。

    叶妜深比他更觉得奇怪, 甚至因为宫循雾理所当然的语气而有些不自信, 认真思索了一下确认自己的想法没错,才反驳回去:“我和五皇子才是同龄人, 反而是你…”比我们辈分大。

    但叶妜深用了“同龄人”而不是“同辈人”的说辞,宫循雾惯性把接下来的话补充成了“反而是你比我们年龄大”。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宫循雾鲠了一下,紧接着微微前倾不自觉放大了声音, 近乎威胁:“我就是老男人,你别想逃出老男人的手掌心。”

    “殿下。”叶元深出声提醒。

    之前一直顾忌叶元深是叶妜深的兄长,宫循雾觉得他同叶妜深早晚要成亲, 郡主疼叶妜深就差揣袖子里随身带着了,他同叶元深好歹有伴读的交情,可以让他从中调和。

    宫循雾沉默片刻等理智归拢,叶元深已经像一只护崽的母鸡挡在了他和叶妜深之间,对他说:“殿下,小妜说的对,您与小妜差着辈分,说句高攀的话,毕竟还是亲戚,还望殿下高抬贵手。”

    好不容易得到的支持又失去了,宫循雾忍着想要把所有不赞同他和叶妜深在一起的人关进大牢的冲动,对叶妜深说:“借一步说话。”

    怕叶妜深不同意,他给叶妜深用了个眼色,他威胁叶妜深已经得心应手,下意识选择了习惯的方式。

    叶妜深后退一步,拒绝道:“我不。”

    宫循雾怔了一下,叶妜深又重复一遍:“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我对你能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叶元深有点惊讶的回头看了眼叶妜深,他是见到叶妜深哭了,以为叶妜深对宫循雾爱而不得,才会把宫循雾带回来的。

    可叶妜深为什么不要跟宫循雾谈一谈?叶元深把叶妜深拉到一边,明目张胆的说悄悄话:“为何不与祁王殿下说话?”

    叶妜深也很疑惑,他好不容易才跟宫循雾断了,为什么现在又要纠缠起来?。

    “你既然心里有他…”叶元深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朝屏风看了一眼,宫循雾很识趣的没跟上来,但是他不确定刚才自己的声音会不会被听到。

    叶妜深反过来劝他哥:“没有人可以万事顺意,我已经很幸运了,不想再冒险。”

    “可是…”叶元深没有说下去,他感觉自己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弟弟,事实上从很久之前开始,他的弟弟就越来越出乎他的意料。

    叶妜深变的平和,疏离。情绪的波动也与从前完全不同,他生气的理由和高兴的理由都让人意想不到。

    人的言行举止习惯单拎出来看不出什么,但联系在一起便是很有个人特点的,一个人换成了另外一个人,其中的陌生和怪异是很显著的。

    但完全一样的脸皮会让人下意识自圆其说,他或许只是被打之后性情有所改变呢?叶元深深深地看着叶妜深,那种积攒的陌生感似乎在此事爆发了出来。

    “哥?”叶妜深感受到他的眼神变化,唤他的时候忍不住去握他的手。

    叶元深几乎感到眩晕,其实以前弟弟一直叫他大哥,叫叶凌深二哥。

    “小妜?”叶元深的语气都有些不确定。

    叶妜深对他的反应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扶住了叶元深,担忧的问:“怎么了?”

    宫循雾走过来,他有很多话等着跟叶妜深说,在他看来叶元深现在简直是在添乱。

    叶妜深扶着叶元深坐下,很不客气的回头看着宫循雾:“如你所见,近来家中事忙,祁王殿下请回吧。”

    宫循雾不肯,但当着叶元深的面他不想让叶妜深难做人,于是去见了叶侯和郡主。

    贠边寅已经被送回了叶家,此事对于皇室和叶家来事都是骇人听闻的丑事,于是都在极力让事情不那么难办。

    皇上罚了太子,叶侯也让贠边寅跪了祠堂,贠边寅一改往日的温润有礼,梗着脖子站在祠堂,指着排位说:“这是叶家的祠堂,不是我家的祠堂,我不跪。”

    叶侯简直气的要晕厥过去,向来听话懂事,处处做的都比他小儿子要好的外甥,居然大逆不道的手指祖宗排位,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

    “你母亲都跪得,你有何跪不得?”叶侯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招呼小厮上前,按住贠边寅让他跪下。

    宫循雾没有半点避开别人家家丑的自觉,就站在祠堂外平静的看戏。

    叶妜深和叶元深听到消息赶过来时,贠边寅已经挨了一板子,一下子爆发了好多委屈,正在与叶侯大吵。

    “今日要我跪祠堂了?”贠边寅眼睛通红的瞪着叶侯,冷笑道:“往日里外分的不是很清楚吗?叶妜深是您的亲儿子,所以他即便是个草包,也那么多人前簇后拥的捧着哄着,我事事做到最好也无人在乎。”

    叶妜深想起来自己被叶侯还有那些门客堵住时的尴尬景象,贠边寅像个完美无瑕的对照组,从态度到礼仪都没有任何可挑剔之处。

    对比之下他就像个被收冷落的可怜虫,叶妜深心里感叹,还真是各人有个人的视角。

    叶妜深同叶元深手臂挨着手臂站在外面,与宫循雾分别站在祠堂门的两边,是宫循雾主动走过来,在他旁边问:“你到底被捧成什么样子,他这么嫉妒你?”

    叶妜深想了想:“不知道。”他感觉没怎么体会过。

    叶侯气的手在发抖,他张口好几次才想到说辞:“你事事做到最好?你既没有尽全力也没有天赋,你不过是态度尚可,我不忍心打击你罢了。”

    贠边寅冷笑:“胡说,我就要一飞冲天了,既然舅父如此说,那往后可别借我的势。”

    叶元深也冷笑了一声,但并没有上前说什么的意思。

    宫循雾终于把目光落下了贠边寅身上,即便是那次见面贠边寅对他用小心机时,他都没给过眼色。

    攀上太子怎么能算一飞冲天?宫循雾回头看了眼叶妜深,叶妜深才有这种一飞冲天的机会,可是叶妜深不稀罕。

    叶侯又挥起板子要打人,叶妜深对这种暴力体罚有心理阴影,他下意识抬起手张开嘴巴想说点什么阻止。

    外面跑来一个小厮喊了声侯爷,叶侯停下动作看过来,剑拔弩张的氛围被冲过来的小厮打断了。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小厮身上,宫循雾伸出手包住了叶妜深的手指,慢慢的把他的手拉下来方才身侧。

    叶妜深回过神立刻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宫循雾嘴角勾了勾。

    跟在小厮后面小跑过来的是个宫人,他上前来先对叶侯行了个礼,平复了一下气息,才说:“太子殿下不便出宫,还请叶侯爷切莫动怒,看在殿下的面子上饶过表少爷,殿下请表少爷入东宫詹事府,封为少詹事,旨意等皇上气消了就送到侯府来。”

    贠边寅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像是被天大的好运杂种,低下头笑了一会儿,扑通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叶侯笑,像是无言的示威。

    而叶侯的脸色像是遭了什么难,即便外甥顶撞了自己,但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结果,太子很有担当的保下了所有人的面子。

    按照常理来说,叶侯该松口气才是,不该如此苦大仇深。

    宫循雾的目光也朝叶侯看过来,叶侯丢下板子,半个字都没说就走了。

    此事暂时揭过,叶妜深对宫循雾避如蛇蝎,躲到了郡主那里,宫循雾也不是毫无办法,但他不想逼叶妜深太紧。

    一直到小年夜宫宴上,他才有机会再见到叶妜深。

    原本小年夜宫宴郡主去的次数并不多,比起在宫里与各方皇亲国戚推杯换盏,郡主更愿意在家中,一家人自在快乐。

    但今年发生了太多事,宫人来请她时,她没有拒绝。

    在小年夜之前,叶妜深一直在查俞贵嫔,俞贵嫔撞见太子与贠边寅“苟-合”,让叶妜深注意到了这位地位和宠爱都不突出的后宫娘娘。

    他求叶凌深帮忙,费了一些功夫,查到俞贵嫔是皇商俞家的养女,原本是宗族旁支的女儿,家中是在京城集市卖炸耦合和藕羹的,不能算太落魄,但已经能算作俞家的穷亲戚。

    后来不知为何,进俞家养了不到一年就进宫了,叶凌深说不难猜到,俞家本家应该没有适龄女儿选秀,所以俞贵嫔作为旁支女儿进宫了。

    叶妜深想起了浴光轩那盆荷花,感觉自己窥见了一点太子的秘事。

    原本宫宴郡主是要只身前去,皇上和太后先后让人传来旨意,要他们一家五口都进宫去热闹热闹,临进宫前皇上又让人来说了一遍,这次几乎就要挑明了:“好些日子没见妜公子了,皇上说对妜公子心有亏欠,请郡主娘娘定要带上妜公子。”

    郡主索性要全家一同去,总不好小年夜分散开来。但叶侯因为贠边寅风事近来很是郁闷不想进宫,叶凌深一听去宫宴也直摇头,剩下叶元深不放心父亲和每逢佳节必醉酒的二弟,也没有去。

    叶妜深也说不去,但郡主立刻反驳:“不行,你必须去。”

    只有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只能卑微的跟着郡主进宫赴宴。

    第65章 第陆拾伍章 他对待我是这种态度吗……

    能上宫宴的除了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 还有一些与皇室走动密切的皇亲国戚,与皇上同辈的亲王很少,同辈的长公主却很多, 从至少两倍盖过亲王的人数来看, 大概是争权的结果。

    叶妜深手指在桌上轻轻的点, 左手数亲王,右手数长公主。

    有人在他身后站定,手掌按在他肩膀上,贴着他耳朵说:“皇位之争都不带我们玩儿。”

    叶妜深回过头, 小公主一脸稚嫩但眼神却像个小大人。

    宫宴男女分席,右边是宫妃和长公主等女眷, 左边是皇子亲王等男人。

    众目睽睽之下小公主搭了叶妜深的肩膀, 叶妜深最初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妥, 但众目睽睽之下,视线犹如针扎。

    叶妜深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行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殿下怎么害我?”

    “要不你净身之后给我当小内官呗。”小公主粲然一笑:“你听说了没,太子把你家表兄弟放到东宫詹事府了。”

    叶妜深假笑:“我怎么会不知道, 谣言最初是我。”

    “刚听到消息他们都说是你, 但我觉得不是。”小公主朝旁边偏殿指了指,两人一边走一边说:“你没道理不给我当男宠, 去给我二哥当,我比其他来不是强一百倍?”

    叶妜深感觉自己都要不会笑了:“殿下, 您别同我说这些,我有点怕。”

    “不说了。”小公主停下脚步。

    两人就站在偏殿门口, 处于离最近的宫人也有点距离,但又不脱离众人视线的位置。既方便说话,也不让人觉得失礼。

    “你最近不跟我九皇叔好了。”小公主的语气不是询问, 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叶妜深感觉脊背隐隐出汗,甚至有点想找个借口跑掉:“殿下,您看上去也就十来岁,不然我们说说鹦哥蛐儿蛐儿?”

    “你太胆小了。”小公主用嫌弃的眼神上下看了叶妜深一眼:“你想想你十来岁的时候不知道婶母和叔父、舅父和舅母是睡一个卧房的关系吗?我只是小孩,又不是傻子,况且我又没说别的。”

    叶妜深下意识四下看了看,眼神搜寻一个能代替自己在这里受罪的倒霉蛋。

    小公主凑上来问他:“是你不要九皇叔了,还是九皇叔不要你了?”

    “这…”叶妜深鲠了一下,改口道:“要不我们还是说说太子跟我表兄弟的故事吧。”

    “看来是你不要我九皇叔了。”小公主自认为猜对了,很确定的点点头:“其实我九皇叔挺好的,我知道他在做很危险的事,我见过他审问别人,我说九皇叔您可以问我呀,你问我我会告诉你,但是九皇叔说有些事太腌臜,不能让小孩子掺和进来,让我不要四处打听。”

    叶妜深不觉得,很诚恳的问:“这就说明他人好了?难道不是他应该的么?他要是真的让你去打听,才是无可救药。殿下,这只能说明他良心尚存,他不坏,但不能说他就是好人了,坏人和好人之间也有一块空白地带。”

    小公主垂眸思索了一会儿:“你说的有道理,但是…”

    “没有但是,你不能太轻易的把他当成好人。”叶妜深感觉小公主有些时候还是太单纯了,毕竟是个小孩子:“在不能够准确判断他是不是好人之前,你还是先把他假定成坏人吧。”

    “我知道了妜哥哥,我听你的。我要说的是…”小公主眼神越过他,伸出手指了指他身后。

    叶妜深回过头,宫循雾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对他轻点头:“你觉得我不是好人,就到处宣扬我不是好人。”

    叶妜深有点窘,他解释:“我没有,我只是说假定,假定的意思是…”叶妜深住了口,他为什么要解释?

    “失陪。”叶妜深越过宫循雾的时候还稍微担心了一下,怕宫循雾众目睽睽之下拉住他。

    叶妜深年纪小辈分小,位置接近末尾,他往右侧女席看去,郡主的位置却很靠前,甚至没有在长公主后面,而是在长公主们的中间。

    宫宴开始时小公主一会儿做到某个长公主的腿上,一会儿又噔噔噔跑到皇后旁边,用背抵着皇后的背,整个宴席上就属他最自由。

    叶妜深在心里小小的羡慕她,她似乎能去任何地方。

    宫宴比叶妜深想象的要自由很多,没有大臣诚惶诚恐被明赏暗敲打,也没有宫妃明目张胆的打嘴仗。

    甚至有人会起身走动各自交谈,偶尔也会有人走到皇上面前,隔着桌案与皇上说几句话。

    叶妜深原本想去找郡主,因为他发现有皇子会去女席那边与长公主们问好说话,他推测小辈是可以过去的。

    但他没有起身的机会,身边一直有人主动来与他交谈,甚至有长辈主动过来问他议亲了没有。

    叶妜深有点小小的惊讶,他委婉的提醒对方自己是刚跟太子传过绯闻的人:“还未议亲,妜深的母亲说年纪还小,妜深的母亲是永宁郡主。”

    亲王一拍他肩膀:“本王知道你是永宁郡主家的孩子,以前你表兄常说你是一表人才,今日舅舅见了你,何止是一表人才,简直是天上难找地上难寻的人物。”

    旁边立即有人附和,叶妜深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心话,还以为只是看在自己母亲面子上的客套,因此不太在乎的回礼:“殿下谬赞了。”

    旁边的人又夸起他宠辱不惊来,总之他连呼吸都有人夸他仪态优雅。

    “祁王。”上座传来平和不失威严的声音,所有人都寻声望去,叶妜深也终于找到机会坐下。

    宫循雾应声看向皇上,皇上脸上带着点笑意,问他:“等过了年,你都二十有八了,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要为兄如何放心?”

    前面宫栩胤拿着酒杯站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叶妜深,然后转回头对皇上说:“父皇,九皇叔比二哥还小两岁,还年轻呢。”

    皇上算是提到了太后的心事,“你皇兄说的正是,小辈都结亲了,你简直太不像话。哀家是年年说日日说,你烦哀家更烦。李国公家的千金娴静端庄,与你的性子正相配,还有你二姐妯娌家的三闺女,容貌倾国倾城,虽然差着辈分,但你若见了喜欢,不是什么血缘亲戚也不拘这些。”

    长公主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想法,略有些惊讶的看了眼太后,在对上太后目光时露出了一个温顺的微笑。

    叶妜深把杯中的酒喝完,旁边的侍从又为他斟满,叶妜深又喝了一口,这酒不算难喝,也没有太辛辣的白酒味,只是咽进肚子里才后知后觉喉咙灼热。

    宫栩胤仍然没有坐下,他今晚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帮宫循雾解围,再次开口道:“皇祖母不知,李国公家的千金已有婚约,定的是五姑母家的二表妹。您说的二姑母妯娌家的三千金,其实相貌平平。”

    太后睨了他一眼:“人家女儿花容月貌,你胡说八道毁人家女儿声誉。”

    宫栩胤赔笑:“皇祖母说的是,是孙儿失言了,只是九皇叔是孙儿见过最英俊的男子,九皇叔的定要配京中有名的美人,不能草率呀…”

    宫循雾始终没起身,他端起杯盏朝皇上的方向举了举:“臣弟知道了,臣弟定不负皇兄期望,尽早成婚。”

    皇上爽朗的笑了两声,也朝他举了举杯,喝干了杯中酒。宫循雾也喝干杯中酒放下空杯,回头看了眼叶妜深。

    宫栩胤已经走到了叶妜深旁边,他与叶妜深碰了碰杯:“醉了?”

    叶妜深看他一眼:“是你醉了吧,方才太后娘娘明显不高兴了,你说这些得罪她老人家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呀。”宫栩胤拍拍他肩膀:“大祇有几个亲王能被皇上真心记挂婚事?若说皇上真心希望自己兄弟享尽荣华富贵,那也只有一母同胞的祁王了。蛰容,无论对皇子来说,还是对适龄婚配的男男女女来说,祁王毫无异议是块肥水,那我当然要向着自己人。”

    宫栩胤很亲密的揽住了叶妜深的肩膀。

    叶妜深从心底里感到不适,为了查清是谁在杀自己,叶妜深同宫栩胤扮了几天好兄弟,但某些时候叶妜深真的信了他对自己真心相待。

    宫栩胤此时脸颊有些红,露出了一点醉态。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精明和狡黠,失去掩饰后显得非常自私。

    叶妜深在心里想,果然酒品见人品。叶妜深把侍从给他倒的酒喝掉,一壶酒见了底,第二壶是果酒,叶妜深品尝到了葡萄和梅子的味道。

    宫栩胤还没有离开,也让侍从倒了一杯,“蛰容,我当然是向着你的,我希望你好,就如你希望我好。九皇叔是真心爱护你,那日老五李府宴都没办完,三哥可是皇子啊,如今都幽禁别院了,九皇叔为了你不惜得罪父皇。”

    叶妜深偏过头躲过扑在自己脸上的酒气,轻声说:“你喝太多了,都不会看眼色了。”

    宫栩胤捏了捏眉心,并没有听到他的话。

    不远处的宫盛胤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宫栩胤喝醉了酒没有注意到叶妜深排斥,但滴酒未沾的宫盛胤看到了。

    宫盛胤走过来,伸手将宫栩胤挡开,自以为在解围的低头对叶妜深说:“我们出去走走。”

    但对于叶妜深来说,他们两人没有例外都是麻烦,叶妜深假笑拒绝:“我喝醉了懒怠走动。”

    宫盛胤没有怀疑,叶妜深的脸颊确实已经有点红了,原本白皙的脸蛋现在像熟透的桃子,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宫盛胤喉结滚动,他有些不客气的推开宫栩胤,宫栩胤踉跄了一下被身后的人扶住了,他现在已经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宫盛胤放低身段,与叶妜深耳语:“出去走走,给我一点面子。”

    “不给。”叶妜深转过身正对着桌案,他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发现已经变成了有点酸的米酒。

    他抬头问侍从:“刚才那个红酒呢?”

    “妜公子说的什么红酒?”侍从有点迷茫的看着他。

    “就是…”叶妜深想了一下:“葡萄酒,葡萄味的。”

    “妜公子稍等。”侍从离开去取葡萄酒。

    叶妜深伸手挡了一下宫盛胤:“你不要拉拉扯扯,我母亲在那边看着呢。”

    宫盛胤像是一块狗皮膏药,他现在心痒难耐,脑子里想的是挂在自己床头属于叶妜深的中衣,还有叶妜深脱下衣裳时,手指划过锁骨的姿势。

    “蛰容…”宫盛胤今日只喝了一口酒,为了防止酒后误事,甚至只是用唇沾了点边,但他喉头已经有些哑:“蛰容,同我出去吧。”

    远处的宫循雾手指松松握着桌上的酒杯,食指在杯沿儿一下一下的点着,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围绕在叶妜深身边的骚动。

    叶妜深是如持金过市的稚子,每个赖在他身边的都没安好心。

    叶妜深挥开宫盛胤的手,他动作有点大了,但他自己没有发现,他目光迟钝的在周围扫过,与宫循雾遥遥对视。

    他看不清宫循雾的表情,但直觉宫循雾在看热闹。

    “他对待我是这种态度么?”叶妜深轻声呢喃,愤怒和不甘涌上心头,或许他内心深处有不愿承认的期待,他期待宫循雾舍不得他的离开,为了他表现出激动。但他未必会回到宫循雾身边。

    叶妜深觉得自己好俗套,但他不觉得自己虚荣,他只是很需要宫循雾表现出来一些有失理智,证明宫循雾有付出过真心。

    不是他自己可怜又可悲的陷落了。

    叶妜深眼睛通红,他感觉自己被戏耍了,宫循雾就是在欺骗他,用拙劣的表演敷衍着骗他:我爱你,我舍不得你。

    但转过头就作壁上观,看着他被群狼环绕,兴致勃勃的等待他被撕咬。

    叶妜深拿起侍从正在往里面倒葡萄酒的杯子,侍从一个不小心把酒水倒在了他手上。

    叶妜深不在意的站起身,拨开宫盛胤的手,在宫盛胤惊疑的目光中朝上座方向走去,他步伐坚定,目光钉在宫循雾身上,穿过那些天潢贵胄,迎着一道道目光。

    实际上他走的有些漂浮,脸绷的很紧,眼神清澈泛着水光,看上去很可爱也很好欺负,他走到宫循雾面前,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宫循雾准确无误的把他捞进怀里,叶妜深眨了眨眼,视野被大面积暗蓝色的布料占据,他发现他离宫循雾实在是太近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抱在怀里。

    他仰起脸,用打量的眼神看了一会儿宫循雾,水红色的唇轻启:“谁让你看我的热闹?你也一起丢脸吧。”

    第66章 第陆拾陆章 他喝醉了胡说八道

    郡主正在与长公主说话, 长公主眼神却越过了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下意识直了直脊背, 拍了下郡主的手。

    郡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此时的宫宴简直骤然寂静, 几乎每个人都看到宫循雾将叶妜深捞进怀里,动作温柔自然,就好像他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已经拉着叶妜深演练了一百遍。

    叶妜深看上去醉的很厉害,只是被宫循雾箍着腰, 腿软的像面条一样,脑袋被宫循雾扣在怀里。

    “三妜!”郡主腾的站起身, 穿过正在跳霓裳羽衣舞的舞姬, 毫不犹豫的走到了男席一侧。

    叶妜深扑过来之后反而没了动静, 他刚才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只觉得宫循雾定会笑话他分开之后过的一团糟,眼下倒是真的无法收场了。

    他脸颊冰冰凉、滑腻腻的贴在宫循雾颈窝,就像一块细嫩的豆腐, 宫循雾就想让他这样趴着, 触手生香的美人已经思念多日,若不是正在宫宴上, 他已经想把人拆吃入腹。

    郡主来势汹汹,宫循雾下意识抱着叶妜深背过身去,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失态,他是祁王, 勉强算是个便宜舅父,有什么资格排在人家母亲前面?

    “乖。”宫循雾在叶妜深耳边哄了一句,然后拦腰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他对走近的郡主说:“他醉了。”

    “多谢殿下,还是我来扶着小妜吧。”郡主说着上手要搀扶。

    宫循雾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该让出位置,看看在座的家人和亲戚,这是他身为祁王最礼貌克制的做法。

    但是在看怀里的美人,他心中就恶劣的冒坏水,谁让他自己扑倒我怀里?这怎么会是我的错?

    “我抱他。”宫循雾撇开郡主往外走,霓裳羽衣舞停了,所有人都看着他抱起叶妜深,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但又处处不对劲。

    皇上轻咳了一声:“祁王先带小妜去暖殿歇息歇息,醒醒酒吧。”

    太后捏紧了手里的茶盏:“英儿,你留下吃酒,祁王看顾着你有什么不放心?”

    郡主脚步顿了一下,但看着宫循雾抱着叶妜深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一百个不放心,为什么不是背着扛着,而是抱着?

    忽然间所有寻常的细节也变的不寻常,郡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母后,儿臣去看看。”

    在经过原本叶妜深的座位时,站在附近的宫栩胤和宫盛胤都有些吃惊。

    宫栩胤的酒醒了一半,他的眼神中有明显的惊喜,但惊喜过后是一阵没缘由的失落。

    而宫盛胤则是表现的难以置信,但最真实强烈的感知是近乎恍然大悟,他僵在原地,之前许多疑惑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事实总是让人难以接受,宫盛胤攥紧了拳头,看着叶妜深的窝在宫循雾怀里只留出一个后脑,不甘和嫉妒几乎要让他失控。

    从暗自下定决心争皇位起,宫盛胤就提前把自己当成了天之骄子,他虽然在受辱和被忽视,但他从未怀疑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得到一切。

    暂时的痛苦不过是权宜之计。就像之前每一次受到折磨一样,宫盛胤再心中安慰自己,等得到皇位后他会把叶妜深抢回来。

    但作用微乎其微,事实上他连目光都挪不开了。

    他不相信,叶妜深从来没有过惊艳世人的文章流出,也没有让他名扬天下的言行。

    他不过是脸皮长的比别人都好看些,祁王怎么会肤浅至此,去跟一个控油皮囊的男人纠缠?

    在宫盛胤眼中,叶妜深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他不会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鲜活的灵魂,更不会承认叶妜深的特别。

    十八年的卑微生活并没有让他变的扭曲自负,他潜意识中,只有把叶妜深贬低的一文不值,他才可以毫无负担的把叶妜深当做他的男宠,一个任由他做主处置的低等侍臣。

    在宫循雾抱着叶妜深即将离开大殿门时,他发现自己在思量要不要去将人抢下来,即便闹得丢掉一切,甚至脑袋…

    宫循雾知道郡主跟在身后,他先将叶妜深带到偏殿放在榻上,回头与郡主目光交汇时,他知道瞒不住了。

    郡主眼神呆滞的看着他,眼中几乎有泪。

    “长姐。”宫循雾刚开口就被郡主打断了:“谁是你杀千刀的长姐!”

    郡主手都在颤抖,她毫不犹豫的甩了宫循雾两巴掌,宫循雾一边脸颊很快红了。

    其实他完全可以躲开郡主的巴掌,但是他觉得没有必要,无论如何他躲不开一个母亲的怨怼和责怪。

    他早在染指叶妜深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被皇上杖责的准备。

    皇太后一向很宠爱郡主,太后没有生女儿,其他宫妃生的她觉得养不熟,于是无父无母的郡主就成了她收到的贴心礼物。

    郡主小时候乖巧懂事,更重要的是,在少年时就显露帝王脾性的皇上对比之下,郡主懂得依赖太后,那时候宫循雾还没有出生,所以郡主得到了太后相当多的宠爱。

    宫循雾心想,如果皇太后要为郡主主持公道的话,那他就只能忍耐着,但如果皇太后为了郡主勒令他不许再见叶妜深,那他只能去叶府把叶妜深偷出来,带着他远走高飞,天涯海角的流浪。

    宫循雾很轻的点了下头:“如此正好,我唤你长姐也觉得怪异,我也可以随着妜深唤您母亲。”

    “你疯了?”郡主被他气的头晕目眩,甚至踉跄了一下。

    叶妜深其实没有睡实,半梦半醒听到一句“我也可以随着妜深唤您母亲”,被吓的猛地睁开眼睛。

    “胡言乱语。”叶妜深坐起身,他的声音很平静,他甚至不敢大喊大叫斥责宫循雾,因为他害怕吓到郡主。

    郡主此事看起来很恐惧,叶妜深很心疼。

    他起身走过来,躲过宫循雾想要拉他的手,他牵起郡主的手细声安慰:“娘亲,他喝醉了胡说八道,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您别被疯子气到。”

    郡主不住的颤抖,连看向叶妜深的目光都充满陌生,她不知道叶妜深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她此时变得非常好骗,近乎自欺欺人,她几乎已经相信了叶妜深的说辞。

    但是看向宫循雾时,郡主又像是被一盆冷水浇醒,宫循雾的神情看起来太冷静,丝毫没有被拆穿谎言的羞愧,反而看向她的目光充满大度和怜悯。

    就好像他大慈大悲,不与她计较对错长短。

    叶妜深其实已经半醉了,全靠本能安慰着郡主:“娘亲,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郡主哆嗦着抬起手,叶妜深以为自己要挨打了,便闭上了眼睛,但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

    郡主只是抚着他的脸颊,然后深呼吸冷静下来:“小妜先歇息一会儿,娘亲很快就带小妜回家。”

    郡主拍了拍叶妜深的脸,眼中有泪光。她半转着身要出去,丢给宫循雾一句:“你给我过来。”

    第67章 第陆拾柒章 俞贵嫔用的什么香

    郡主走到门外没见人跟上来, 回头去看时宫循雾正在把锦被盖到叶妜深腿上,而叶妜深不知道怎么被劝的,总之已经神情茫然靠坐在了榻上, 有些懵但是很乖的没有再下床。

    宫循雾把叶妜深脱下来的鞋履摆好, 然后才转身走过来, 至少从行动上来看,他温顺恭敬的没有一丝脾气。

    郡主反而更觉得生气,她走到外廊等待,宫循雾出来时主动关好门:“郡主。”

    “我儿过了年才将将十九。”郡主提到这里又忍不住激动:“你同我长子一般大,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宫循雾微微点头:“我知道。”一副态度很好,但死不悔改的样子。

    郡主冷哼了一声:“我看你根本不知道, 你若好男风, 母后与皇兄不会说你半个字, 但小妜是我儿,你让母后和皇兄如何断你我之间的官司!”

    宫循雾没有说话,郡主现在还不知道皇上和太后已经知道了他和叶妜深的事。

    他稍微有些愧疚,事到如今才发现苗头, 并不能说明郡主愚蠢, 相反宫循雾知道郡主是位聪慧果决的人。

    郡主看不出来他们之间的事,只是因为从来没有想到过, 在她的心中,这是绝对不会出现, 甚至听到外人说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的事。

    几乎宫循雾降生的同时,郡主与叶代锦成婚出宫, 他们没有同住一宫朝夕相处的日子,对彼此都缺乏了解,更缺乏情感纽带。至今宫循雾对郡主都没有姐姐的真实感觉, “义姐”对他来说只是个彰显皇室恩惠的称呼。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才是他的血亲,宫循雾对郡主有疏离的尊重,但是没有恭敬,即便叶妜深是郡主的儿子又怎样?他喜欢叶妜深,喜欢就要了。

    但看着郡主手指颤抖的模样,他想起了叶妜深,这是叶妜深的母亲,他不可能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于是宫循雾少有的产生了些愧疚,既为了叶妜深,也为了还不知母兄知道但是没有干涉的蒙蔽。

    “我认错。”宫循雾微微低下头:“我都认。”

    郡主闭了闭眼,她就要忍不住喉头的哽咽:“你…你们即刻断了。”

    “不行。”宫循雾抬起头:“我说了我认错,宫规还是侯府的家法我都伏,但是我们不能断。”

    “你真是无可救药。”郡主瞪他:“你一个人疯癫,别拉着我儿毁一生!”

    郡主四下搜寻,走到高几旁,抄起青玉花瓶砸到宫循雾身上,花瓶在骨头上发出咚的一声然后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郡主又接连抄起玉如意和珐琅壶砸宫循雾,宫循雾就站在原地被她砸,但始终没有松口。

    “郡主。”宫循雾开口:“不知您是否已经得知,早在您出嫁前,皇兄就已经求先皇将您与母后的义母女关系抹掉了。”

    “滚!”郡主把装果脯的螺钿盘丢在宫循雾身上,她现在已经气的晕头转向,但宫循雾还在火上浇油。

    “我只是提醒您有这回事。”宫循雾执意的说出来,他不想让郡主以为这是他跟叶妜深的阻碍。

    宫循雾伸手攥住郡主挥过来的拂尘柄,沉声劝告:“郡主还是进去吧,今日小年夜宫宴皇亲国戚都在,免得让人看了热闹,倒是有妜深才是没脸见人了。”

    “你众目睽睽之下对我儿又搂又抱,你现在想起来我儿没脸见人了?”郡主用力争夺拂尘,宫循雾叹息着松开了手,挨了郡主打的几下后,郡主终于稍微冷静了一些。

    宫循雾说的对,她不能离开太久,她的面子是小,侯府的面子她更不在意,她只在意被别人瞧出破绽,她的宝贝幺儿要面对风言风语。

    她抹了抹眼底的泪水,挤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她要装作一切寻常,方才祁王抱走他的儿子只是出手帮忙,他们是亲戚,才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纠缠。

    郡主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脚步,快步返回来用力甩了宫循雾一巴掌,喝斥了一句:“你滚出去,要让我知道你趁我走了跟我儿共处一室,我豁出去要你好看!”郡主又啐了一口才离开。

    宫循雾脱下弄脏的外衫,步伐很慢的走进叶妜深歇息的偏殿,完全把郡主的话当做耳旁风。

    酸甜的葡萄酒太容易让人掉以轻心,叶妜深一杯接着一杯喝的不少,现在已经阖眼睡了,呼吸很轻。

    宫循雾在榻边坐下,手指摩挲着郡主的脸颊,触手温软的肌肤很让人上瘾,宫循雾低头亲-吻了一下。

    方才他面对郡主时,其实心里很没底,如今叶妜深执意与他分开,何时能哄好还是未知。

    直到拂尘打到他身上,他挨了疼心里才踏实了一些。但这种踏实也近乎心理安慰。

    宫循雾唤了声沙鸥,沙鸥走进来,语气有些期期艾艾:“殿下…”

    沙鸥陪宫循雾做过许多不能见人的事,宫循雾的一应命令都由他传下去,甚至有瞒着皇上的,沙鸥都不确定皇上知道后是否会认同。

    但他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要完蛋了的表情和语气。

    身为皇室,更何况的是祁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沙鸥觉得都在情理之中,但叶妜深这件事不一样。

    这就涉及到局面以外的人了。叶妜深不是争权夺利的皇子,他就是个身份高贵的公子哥,就这么被他家殿下卷进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里。

    这就到达了一个昧着良心的范畴。沙鸥觉得,有来有回的才算争斗,这种就是侯府的无妄之灾。

    宫循雾很冷的看了他一眼,宫循雾现在受不了一点不赞同的表达,任何人对他要做的事做出发对的神色,他都不能忍受。

    更何况是叶妜深这件事,他就要叶妜深,他就要全天下都赞成,无论是真心实意,还是屈于他的威胁。

    “去让人看看绛云宫妥帖否。”宫循雾说。

    沙鸥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您要带妜公子去绛云宫歇息?”

    宫循雾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从前沙鸥鲜少有反问他的时候,偶尔一两次他做事太危险,沙鸥才追问了几句,他都是用冷漠的眼神一言不发的施压,以警告他不容置疑。

    但沙鸥这次是真的觉得不妥,虽然害怕但还是弱弱的提醒:“郡主娘娘就在宫宴上,您就这么带走了妜公子,万一郡主娘娘去问圣上和太后娘娘要人,咱们可怎么办呀?”

    宫循雾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郡主不会。”

    方才的追问已经用了沙鸥所有的勇气,他只好说:“今日宫宴,绛云宫一定已经收拾好了,应该没什么不妥。”

    “我平常睡的被褥单薄,他不行,你去让人换厚的轻的。”宫循雾停顿了一下:“让人去侯府告诉叶元深,就说妜深今日留在宫中,我让他找个说辞应付郡主。”

    叶元深这个人办事妥帖,他在朝中就没有做不好的差事。说话也滴水不漏,宫循雾知道这种清醒下,没见到叶妜深,只有一套含糊的命令,他摸不清情况,便会将事情想办法圆过去,否则他怕坑了叶妜深。

    叶元深给宫循雾当过几年伴读,宫循雾很了解他的脾气秉性。

    他正要把叶妜深抱起来,手掌探到叶妜深的脖颈底下,摸到了一点潮湿的薄汗,叶妜深睡热了,葡萄酒让他体温升了不少。

    宫循雾停顿了一下,只好关上门等叶妜深醒来,汗退了再出去,否则按照叶妜深体质,非得着凉生点小病不可。

    不到半个时辰叶妜深就睁开了眼睛,宫循雾没敢告诉他要留他在宫里,只说让他坐起来消消汗,否则一会儿出去要着凉。

    叶妜深坐起来,喝了一点温水。

    又过了一会儿消得差不多了,他起身下床,披上了斗篷,宫循雾连哄带骗,说送他去宫门口,方才已经给叶元深传了消息。

    他的谎话说的克制又保守,省略的恰到好处,果然叶妜深信了。

    叶妜深还沉浸在不太美好的梦里,他在自己坐着,雪冬跑进来告诉他,祁王殿下赐婚了,三日后大婚,请他去喝喜酒。

    叶妜深出门时回头制止宫循雾:“让沙鸥陪我去宫门口就好,你不必跟着。”

    宫循雾的脸色沉了一些,但还是厚着脸皮说:“我顺路送送你。”

    “实在不必。”叶妜深要划清界限的意思很强烈:“那祁王殿下先走吧,我觉得我身上还有汗。”

    “你不必防备我至此。”宫循雾靠近叶妜深:“你怕我?”

    叶妜深没说话,转身往外走,宫宴还未结束,但有人在外面醒酒。

    站在台阶旁的不知是哪位公主还是哪位嫔妃,叶妜深要离开免不了经过那里,路过的时候他停下来行了个礼,但是没有说话。

    对方也对他点了点头,宫循雾却突然停下来不走了,叶妜深巴不得,顿时加快脚步想要丢下他。

    宫循雾打量了女子一眼,开口问:“俞贵嫔用的什么香?”

    叶妜深主动停下了脚步,回头朝他们看过来。

    俞贵嫔怔了一下,作为不太受宠风嫔妃,她从来没跟祁王说过话,兴许是宫宴上见到过,祁王居然还记得她这个人。

    但她勉强算宫循雾的嫂子,虽然年纪不一定有宫循雾大。先下已经入夜,迎面碰上而已,宫循雾竟然就这么停下来,直白的问她用的什么香。

    这不是冒昧的问题,而是太逾礼了,如果俞贵嫔觉得不舒服,她甚至可以去皇上和太后面前告状。

    但宫循雾的神情没有一点调-戏嫂子的浪-荡,反而像是在与她谈国事,神色平静而正经,带着他惯有的冷漠和威压。

    俞贵嫔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像被问到的宫人一样,低下头敬畏的回答:“回殿下,是帐暖香。”

    叶妜深已经没有太多惊讶,他只是很轻的自言自语了一声:“狗鼻子”

    注意力完全在宫循雾的身上。

    第68章 第陆拾捌章 我们彼此洒脱一点,到此为……

    俞贵嫔有些瑟缩的看着宫循雾, 中间也不安的回头看了眼叶妜深,有种强烈的违和感被她的恐惧盖过,一时间没有想明白。

    她结结巴巴问:“有, 有何不妥?”

    宫循雾把目光从叶妜深那双茫然的眼睛上收回, 不动声色道:“并无不妥, 本王有意这香气,想去同皇兄讨一些,好赠心上人。”

    “心上人…”俞贵嫔惊讶的掩住嘴巴,一句“祁王殿心上人是谁”差点脱口而出, 但她有些怕宫循雾,更怕宫规,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眼中的好奇光彩很快熄灭。

    那边的叶妜深眼神着起来了, 他几步走过来,被宫循雾拦住腰才没逾礼走的与俞贵嫔太近。

    叶妜深迟钝的反应过来帐暖香是怎么回事,他被拦住了有点不乐意的看向宫循雾,他现在整个人被葡萄酒闹得白里透红, 神色和动作都慢吞吞。

    宫循雾原本想警告他不要作妖, 不要醉酒说多错多,但是被叶妜深凶巴巴的看了一眼, 反而没了脾气,甚至差点忍不住勾唇角。

    叶妜深可爱的像只猫, 他自以为威慑了宫循雾,才又看向俞贵嫔, 试探着询问:“贵嫔娘娘为何出来了?”

    俞贵嫔对待他要比对待宫循雾放松一点,摆出个微笑说:“出来走走,看看月亮, 醒醒酒。”

    “看月亮…”叶妜深大脑的片段已经跟前世混乱起来,葡萄酒融化了两个世界的隔挡,现在已经混乱起来。

    叶妜深想到了月亮的意象,有些逾越的问:“娘娘在思念谁?”

    宫循雾把叶妜深的嘴捂住了,在聊下去东窗事发之日,他就得出来指认叶妜深冒犯宫嫔了。

    俞贵嫔没有在叶妜深的眼睛里看到任何戏谑和不尊重,而且叶妜深长的好看,看起来也很单纯乖巧,醉意没有把他变成一个不讲道理的危险强盗,反而让他变的更无害。

    “思念母亲。”深宫寂寞,即便是宠妃也是孤独的,俞贵嫔说起往事:“本宫的母亲已经去世。”

    这么一句话又把叶妜深的思绪搅乱了,他原本是要套话,现在却专注的伤心起来,他记事起就没有母亲。

    宫循雾在叶妜深腰上悄悄捏了一把,提醒他老实一点,对俞贵嫔道:“夜深寒气重,娘娘早些进去吧,蛰容醉了,若有冒犯还望贵嫔娘娘海涵,本王就先告辞了。”

    俞贵嫔一对上宫循雾就有点搞不清楚,她对宫循雾行了个颇为郑重的大礼,宫循雾也顾不上提醒她不用这么客气,有些焦躁的带着叶妜深离开了。

    绛云宫很大,是只比东宫小一些的规格,若是宫循雾已经开枝散叶,这里至少能容纳他娶上七八房。

    但绛云宫很静,几乎没什么宫人行动。叶妜深被扶着走在游廊上,他问宫循雾:“快到宫门口了吧?”

    已经进了绛云宫的门,宫循雾索性不装了,对他笑笑:“心肝儿,到洞房门口了。”

    反应了一会儿叶妜深才听懂他的污言秽语,顿时停下脚步不走了,冷声责怪道:“你有没有良心,死冷寒天的你让我兄长在宫门口白等?”

    “你兄长连宫宴都没功夫来,还有功夫接你?”宫循雾去搂叶妜深肩膀,轻轻把他往寝殿方向推:“进去了,别冻坏了。”

    “宫循雾!”叶妜深把手臂横在两人之间,不肯束手就擒。

    宫循雾冷不防被连名带姓唤了一声,不仅不觉得生气,反而有点想笑,心脏像是被很柔软的东西裹住了。

    “哎,我在。”宫循雾把他冰凉的手指攥住,轻声哄他:“无论是多要紧的事,都进屋再说。”

    原本他以为哄叶妜深进屋会是件很难的事,有点后悔太早跟叶妜深说了实话,但喝醉的叶妜深出奇的好哄,眼睛转了转似乎觉得有礼,他已经被冻的有点哆嗦,所以从善如流的跟着宫循雾进去了。

    宫循雾把叶妜深带到了卧房的小榻上躺着,叶妜深沾到枕头就有点睁不开眼睛,宫人进来问已经备好了热水,要不要沐浴。

    宫循雾原本在给叶妜深脱外衫换寝衣,听到后忽然就有些心猿意马。

    叶妜深看起来很干净,衣裳没有一丝褶皱,皮肤白白净净像剥了壳的煮鸡蛋。

    低头嗅一嗅,叶妜深还是香喷喷的,隐约有点葡萄的清新香气,但是宫循雾真的很想给叶妜深洗澡。

    没纠结多久他就对宫人说:“去准备。”

    于是叶妜深浑浑噩噩的被放到浴桶里,甚至不知道自己被洗了一遍。

    叶妜深半夜醒来的时候他正光溜溜的躺在宫循雾的怀里,身上的锦被盖到下巴尖儿,暖融融的很舒服。

    他醒来是因为宫循雾的手臂搂他太紧,导致他整个脊背都有些酸痛。

    这时候他酒醒的差不多了,清醒的时候就要面对很多负面的情绪和无法消磨的隔阂。

    他把缠绕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拿开,宫循雾很机敏的睁开了眼睛,初醒的嗓音有些低哑:“醒了?”

    “你别抱着我,我喘不上气。”叶妜深朝里面翻身与他拉开距离。

    宫循雾看着他的后脑勺,很快又在满足的饱胀情绪中睡着了。

    叶妜深等他睡熟,动作很轻的起身下床,他赤着脚踩在地上,冬日里已经烧起了地笼,所以并不凉。

    他看着卧房的门犹豫了一会儿,若是现在出去夜间很冷不说,他光是走在外面就会引起很大的动静。

    所以他放弃了现在离开,穿上了自己的脱下来的衣裳,在旁边小榻上将就着歇息。

    快要天亮的时候宫循雾就行了,他在旁边摸了摸没发现人,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发现人在小榻上才松了口气。

    叶妜深也被他的动静吵醒了,有些发懵的看着他。

    “一定要与我保持距离么?”宫循雾早起心头有莫名的情绪。

    叶妜深揉了揉眼睛也坐起身:“我不知道你如此难缠,否则我当初就是闹到皇上面前,也不会把杜汝湘的事瞒下。”

    宫循雾被他挑起了火气,他竟然宁愿卷入命案,也不愿意与他扯上关系。

    “倚靠祁王让我从杜汝湘一案脱身,这本就是不对的,我也遭到了报应,把自己赔的一干二净。”叶妜深很轻的叹息,他并不是在抱怨,反而像是在感叹自己一步错步步错的境遇。

    他看向宫循雾:“昨夜遇见俞贵嫔用帐暖香,若我早早迷途知返,将闯进侯府的刺客交给朝廷,如今就清楚明白了。”

    宫循雾听得有些愧疚,他问:“是我没能庇护到你,你觉得不值么?”

    “我没有此意。”叶妜深像是很惊讶他会这样想,他很认真的说:“我仰仗过你,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我们彼此都洒脱一点,到此为止好不好?”

    “不好。”宫循雾回答的很快,语气很执拗。

    叶妜深反而很温和的笑了:“我想过你不会答应,但我只是要你明白我的态度,横竖只要你想,我只有任你采撷的份儿,我明白的。”

    宫循雾怔住了,他一直知道叶妜深说话很厉害,他拿捏不住宫循雾不是因为道理讲不过宫循雾,只是因为他对很多事了解的太少。

    他聪慧清醒,但他缺少对抗宫循雾这种油盐不进的混蛋的经验,宫循雾这样以为。

    但宫循雾在听到叶妜深这种消极的口吻后,还是被他惊讶到了。

    叶妜深很懂得怎么戳他的心脏,从前不知道是因为叶妜深心慈手软。

    “是我太心急。”宫循雾的嗓音仍然很哑:“不该在你狼狈的时候威胁你,这回我慢慢的,我们从风花雪月说起,好吗?”

    叶妜深感到很失望:“不好,你已经被你的权势和地位宠坏了,你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宫循雾想要说什么,被叶妜深打断:“若没有杜汝湘一事,我们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若没有你算计威胁,我连手指都不会给你碰。或许在皇上太后眼中你是珍贵的幼弟幼子,但在我眼中你就是个阴沉凶狠不讲理的强盗。”

    强盗宫循雾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他看着叶妜深的眼圈越来越红,连嘴唇都在颤抖。

    “别哭。”宫循雾走到他身边,下意识要捧住他的脸,被叶妜深偏开了。

    沙鸥叩门进来:“殿下,东宫有动静。”

    “出去。”宫循雾头都没回一下,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叶妜深身上。

    沙鸥肉眼可见的有些着急:“殿下,太子去告状了,太后娘娘听到风声派人来说,皇上怕是要动怒,不准你再查了。”

    叶妜深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于是劝他:“我已经知道是谁要杀我,你不用为了我惹皇上不悦。”

    沙鸥的本能反应来不及扼制,他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叶妜深,喉头发出一点声音又戛然而止。

    叶妜深怔了一下,很快领悟了沙鸥的意思:宫循雾在查的事跟他无关,是他自作多情了。

    “既然你忙,我也就不多留了。”叶妜深起身便走,宫循雾拉住他的手,扳着他肩膀强迫他听自己说:“妜深,你还是不明白,若我真的蛮横无理,用祁王的身份威压你,你现在连日头都见不到。”

    宫循雾放开他:“你先回吧,但我们的事还没有说完,沙鸥,你亲自送他。”

    叶妜深气到想要骂人,他很用力的转过头看路,半个字都没有再说。

    宫循雾不仅没有留他,反而对他说这种话。就好像没有把他的手和脚切断就已经是恩惠了。

    叶妜深被沙鸥送到宫门口,看见了叶家早就候在宫外的马车,叶凌深与雪冬正站在马车外面跺脚说话。

    “不劳烦了。”叶妜深忍不住迁怒沙鸥,对他冷漠了一些,但沙鸥压根不觉得有什么,平常宫循雾的脾气秉性就没给过他什么笑脸,叶妜深即便生气的时候都对他很礼貌。

    “二哥,雪冬。”叶妜深走过去,“你们来的真早。”

    叶凌深怪笑一声:“母亲来的更早,这会儿已经去鹤韵宫求太后了。”

    叶妜深有点疑惑:“求太后什么?”

    “求太后管束祁王。”叶凌深抬起手,手掌压在他肩膀逐渐用力:“你跟祁王的事全家都知道了。”

    叶妜深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无力。

    叶凌深推后半步朝马车扬了扬下巴:“上轿回家吧。”

    “回家是不是要软禁面壁?”叶妜深想了想:“那我现在不能回家,我还有事要做。”

    叶凌深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你还要做什么?”

    “我要去一趟幽禁三皇子的别院。”叶妜深语气很自然,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二哥,我一定要去,你若是不放心便同我一起吧。”

    叶妜深自己爬上轿子,推开门回头看向一脸无可奈何的叶凌深,怂恿他:“上轿?”

    第69章 第陆拾玖章 圣上动怒要把殿下关进大牢……

    别院附近依旧寂静如废弃的无人之地, 但他们都知道这里方圆几里地内都有禁卫巡逻。

    雪冬很快搞清楚了他们换班的频率,用很快的速度走近别院,他们在一处掩蔽性很好的碎石后面停下来休息。

    叶凌深对这种行为很是不解:“我们为什么要过来?难道我们穿过守卫就能见到三皇子了?他就站在围墙外面吗?”

    叶妜深在腰间翻了一小会儿, 然后摊开掌心给叶凌深看, 是宫循雾给他的那块翡翠牌子。

    他几次把翡翠还给宫循雾, 无论是正面还给宫循雾,还是悄悄的放在王府或是绛云宫,等他离开时总能在身上找到,就像长在他身上了似的。

    他看着牌子苦笑了一下, 昨晚他某次惊醒时已经把牌子放在床褥底下了,没想到现在还能在身上, 完全不知道宫循雾何时放的。

    “什么意思?”叶凌深问他。

    叶妜深很冒险的说:“我想用这块牌子进去, 你们觉得可行吗?”

    雪冬抱住自己的脑袋, 惊愕的看了叶妜深一会儿,然后无话可说的转过身去,他已经放弃了劝说。

    叶凌深怔了一下,片刻后哼笑一声伸手戳叶妜深脑门:“你整天都在想什么?”

    “想活着。”叶妜深很认真的说:“我舍不得现在的好日子。”

    如果宫循雾不纠缠他的话, 他的日子简直好到没边儿了, 既有母亲又有兄长,每个人都关心他爱护他。

    叶凌深不赞同:“你就是风一阵雨一阵, 昨儿还嫌我们不懂你的理想抱负,今儿又像多宝贝我们似的。”

    叶凌深拍了一下雪冬的肩膀:“雪冬, 你说一个人真能有这么大改变,忽然就识好歹了?”

    雪冬转过身附和道:“是啊二爷, 你说我们三爷,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该不会是叫妖怪吃了, 眼前这个是妖怪化形的吧?”

    两个不同时空不同世界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几乎不可能太过相似。叶妜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听到关于他脾气秉性改变的说辞已经有很多,因此只是不在意的敷衍他们:“是,我就是妖怪变的。”

    雪冬和叶凌深忽然都朝一个方向看过去,他们拉着叶妜深噤声弯腰。

    没过多久叶妜深就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他以为是禁卫发现了他们,很快雪冬和叶凌深也发现再躲藏下去没有意义,脚步声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叶凌深最先站起身,脚步声反而停了下来,叶妜深也站起身,来者不是禁卫,而是祁王府的严魁。

    严魁微微有些喘-息,他朝叶妜深很仓促的行了个礼:“妜公子,祁王殿下如今正在昭阳宫,圣上动怒要把殿下关进大牢,墨公子眼下不在京中,事到如今沙鸥让小人来寻妜公子。”

    严魁得到的也是沙鸥给的消息,他知道不多,能告诉叶妜深的也很少。

    早上太子的生母贵妃带着一个早已致仕还乡的老太医去见皇上,老太医口口声声说宫循雾曾经找到他,逼迫他说大皇子是死于中毒。

    在皇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贵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诉宫循雾一直在想方设法把大皇子的死因跟太子扯上关系,求皇上给他们母子做主。

    皇上气的有些颤抖,斥了一声荒谬。

    但贵妃也是有备而来,说辞合理恳切,完全就是护子心切的慈母。

    “若是旁的时候知晓此事,臣妾必定按下不表,可如今太子犯错幽禁,臣妾怕有些人不肯放过可乘之机,陛下,臣妾亲自养大的孩子,臣妾倒是想替太子遭殃,但这不是臣妾所能掌控,还请陛下为臣妾和太子做主!”

    皇长子之死是皇上和皇后无法释怀的痛,但一直不肯放弃坚持查死因的却是宫循雾。

    皇长子薨逝,二皇子宫瑞胤成了年龄最长的皇子,更在不久后被封为太子。

    许多人都在心中猜测大皇子许多死与太子有关,宫循雾也这样想,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

    皇后倒是面如死灰的提起过,皇上无法责怪刚失去儿子的母亲不够冷静端庄,但他确实被激起了逆反心理,潜意识不觉得是太子的错。

    在太子死去的那个夏日,皇上微服南下,带上了老二老四两个儿子,长子自然要留在宫里暂当重任。

    某天太子浑身长满了红疹,整张脸肿的面目全非,热症持续了一天一夜,身-体和精神都极度脆弱时,太子哽-咽着求皇上:“父皇,我们回京吧,儿臣就要死了。”

    身为父亲他心中心疼,身为帝王他无法忍受自己养出了一个矫情脆弱的废物,于是皇帝大发雷霆,将太子斥骂了一顿,最后太子在委屈中加重了病情,这些皇上都看在眼里。

    半个月后京中传来加急密信,皇长子十日前薨逝。

    太子曾在皇长子死前提过回京,若真是他要杀皇长子,怎么可能要自己回京?皇上记着这一点,在完全没有证据指向太子时,内心坚定的偏向了太子。

    帝后因此离心,除了必要的日子,他们几乎不在见面。

    在此种情况下,皇上认同了证据指向的在农庄误食陈米的死因,至少表面上认同了。

    严魁只是笼统的告诉叶妜深:“殿下暗中查皇长子一案,此事是皇上所不能容忍的,妜公子,主事说若是眼下真能找到证据,我们殿下就不会有事了。”

    叶凌深不干了:“你们主事脑袋让驴踢了,大皇子死了十来年了,十来年祁王都没查到是谁杀了大皇子,要我十八岁的弟弟去查?还是赶着去救你们殿下?”

    严魁心里也没底,但是沙鸥是要他这样传的话没错。

    “就算我弟真能查,又凭什么要救欺负他的人?”叶凌深迁怒的推了严魁一把:“回去告诉你们主事,亲兄弟不结仇,谁不知道祁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兄弟,我们外人进去掺和一顿里外不讨好,叫你们主事把脑子扔了往脑壳子里塞点豆腐,蠢东西。”

    “伴君如伴虎啊…”严魁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没想到叶妜深的二哥会在,这是沙鸥也没有预料到的。

    再看叶妜深,他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指甲无意识的掐着自己手心。

    “不是让我查大皇子的事。”叶妜深抬起头:“是另一件事,严魁,你帮我进别院,快!”

    第70章 第柒拾章 不能给三皇子太多反应时间……

    说不好为什么着急, 但情急之下叶妜深选择出手帮忙像是理所当然,没有哪怕一瞬间犹豫要不要作壁上观。

    严魁比雪冬的功夫要好一些,也比他们了解这里的地形, 很快他就找到了有机可乘的地方, 和不情不愿的雪冬一起帮叶妜深翻过院墙。

    叶凌深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忙活, 没有要帮忙也没有要阻止。

    在往下跳之前叶妜深的目光无意扫过叶凌深,两人视线交汇,眼神都有一瞬间凝滞,像是彼此特别陌生。

    比起计较玄乎奇妙的感觉, 救宫循雾则是一件争分夺秒的事。

    叶妜深想起来,原书中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 但只在作者的一笔带过中, 仍然是围绕着主角攻宫盛胤的几句背景交代, 他在跟太子争斗的得胜之时遇到了挫折,就是作为幕后金手指的宫循雾莫名同皇上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皇上甚至动手打了宫循雾一巴掌,紧接着便是让人胆战心惊的软禁,在原书中这段情节的作用接近于展示主角攻宫盛胤的应变能力。

    冬日里没有遮蔽行动的枝繁叶茂, 只有挂着霜的枯树枝, 一眼望去顶多什么用都没有,是谁站在看面不说看的一清二楚, 但不同于别院侍从所穿服制的色彩,很容易让人发现外来的闯入者。

    叶妜深与严魁贴着墙根悄声往里面走, 在小心翼翼的路途中,叶妜深忽然有些恍惚, 他为什么要担心宫循雾?

    或许因为太子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叶妜深很快就给自己找好了说辞,“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这说辞合理到没有一丝破绽。

    再见到三皇子是在别院的一个厢房里,他们原本最先去了正房,但是里面空无一人,整洁的不像有人生活。

    然后叶妜深等到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严魁小心的出去寻找,找到人后才回来带叶妜深。

    严魁对叶妜深一直是哄小孩子的心态,作为最了解宫循雾的人精沙鸥,给他传达过殿下看重妜公子的意思。

    但严魁对叶妜深的了解少之又少,把沙鸥说的“看重”理解成了最肤浅的欲-望,从外貌来看叶妜深确实足够当大多数人心痒难耐的梦。

    他带着叶妜深闯别院其实心里也很没底,直到沙鸥让他来寻叶妜深的时候,他都不相信叶妜深能做什么。

    但他听说叶妜深要他帮忙闯进来,他才领悟了一点“看重”的重量:叶妜深居然敢为了宫循雾做掉脑袋的事。

    叶妜深再见到三皇子时切切实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三皇子像是被妖怪吸干了精气,整个人瘦的皮包骨。

    他就坐在蒲团上,手里撕着一个抱心的白菜,白菜长的很紧实,是冬日里耐储存的样子,但嫩黄色原本就不如翠绿有生机。

    叶妜深几乎有点不敢靠近他,但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于是附在严魁耳边说了几句话,便壮着胆子走上去,轻声唤他:“三殿下。”

    三皇子手里的动作没有停,叶妜深想了想,改口叫道:“宫屹胤。”

    这是对他来说不常听到的称呼,又过了一小会儿他终于抬起头,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对上叶妜深的视线后,叶妜突然有点难以开口。

    宫屹胤现在的眼神如一潭死水,幽禁对于他来说就像悬在脑袋上的一把利剑,出去的日子遥遥无期,或许要等到他父皇暮年念起亲情才会网开一面,或许要等到新帝登基需要用他来演兄友弟恭。

    但如果是宫盛胤登基,老死在别院就是他最好的下场。如果是太子登基…

    宫屹胤最希望四皇子宫栩胤能登基,他心里最精明算计,没有真感情的家伙,确实最有可能放他出去的人,因为日宫栩胤的虚伪,会需要用他来演慈悲。

    “你也被幽禁了吗?”宫屹胤问他:“是九皇叔不要你了?”

    叶妜深其实有点害怕,他们之间隔着人命的仇,他很怕宫屹胤突然与他撕打起来。

    现在宫屹胤的瘦弱病态,叶妜深一拳就能让他站不起来,但是叶妜深来这里不是为了打架。

    空旷的屋子,狭小的窗子,叶妜深深吸一口气,眼前的人和画面都让他觉得压抑。

    叶妜深:“我来同你做个交易。”

    “我不做交易。”宫屹胤看着叶妜深,他眼中有忽然出现的光芒,事实上他太需要一个交易了,幽禁的日子让他觉得生不如死。

    “让你进别院的人不是我。”叶妜深偏开目光:“我们并非敌人。”

    早已在这种环境中消耗的精神气随着叶妜深的出现开始汇聚。宫屹胤直勾勾的看着叶妜深,装糊涂道:“父皇是一国之君,父皇的决定我不会生怨。”

    叶妜深眯了眯眼睛:“宫屹胤,眼下又没有别人,不如就别装了吧。”

    宫屹胤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意思等他继续说。

    其实叶妜深要说的话很冒险,但皇上正在因为宫循雾的擅自行动而发怒,如果不找到一些太子有过的罪证,那么恐怕真的要如原书剧情一样,宫循雾有人落一个幽禁的责罚。

    虽然按照皇上对宫循雾的容忍程度,和太后这个母亲在中间劝和,放出来是迟早的事。

    但叶妜深有不好的联想,想必宫宴上宫盛胤已经看出了他用宫循雾之间的不对劲,不是叶妜深自恋,他就是怕宫盛胤因为忌惮宫循雾而落井下石。

    叶妜深相信宫循雾的地位和手段,但是他不敢用他的“相信”去赌主角攻的气运,所以他此时此刻必须冒险。

    “既然如此,那便我来说吧。”叶妜深在旁边稍高一些的椅子坐下:“我为了五皇子得罪四皇子那日,是你的侍从引导我去看迎春,我才能撞见皇子之间的争斗。”

    宫屹胤仍然不松口:“你挨你父亲的板子,是因为你不该知道皇室丑闻,你太年轻,否则就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这种事上你比我聪明。”叶妜深冷冰冰的看着他。

    宫屹胤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叶妜深见到他的反应反而微微放松下来,他看着宫屹胤:“你出生在皇室,比我懂皇室生存法则。所以你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意思?”宫屹胤已经变的有点恐惧,他紧张的出了很多汗。

    叶妜深冷声开口,语气非常平静:“你的侍从撞见了太子与人苟-合,他恐慌之下惊动了太子,逃跑时遇到了我这个倒霉替罪羊,原本只是想让我被太子发现,太子就会怀疑是我看到他与人偷-情,便不会再追查下去发现他。”

    宫屹胤已经发不出声音,这个秘密在他得知的那一刻就做出了无数种猜想,甚至连做梦都是他用秘密扳倒了太子,而皇上嘉奖他,把太子职位按照长幼给了他。

    他因为这个秘密生出了夺权的野心,但又在见到太子时变的瑟缩心虚。

    他幻想抖出秘密在未来的某个节点,当下的恐惧才是他城府捉襟见肘的现实。

    他没有夺权的能力,所以秘密就变成了他背负的枷锁,忘不掉也抖不出,等他被幽禁在别院时,他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再也不用纠结了。

    叶妜深顿了顿,开口道:“能让你的侍从如此惊慌失措的原因是,与太子苟-合的人不是别人。”

    他的记忆回到那日在叶家的地窖里,宫循雾跟他说嗅到了熟悉的熏香,然后是宫循雾带着他和小公主去贵妃和顺嫔的宫里。

    再然后是宫宴,他望着宫循雾,宫循雾漠然的站在俞贵嫔旁边,把听起来轻佻的说辞问的尤其正经:“俞贵嫔用的什么香?”

    宫屹胤瞪大眼睛,看着叶妜深的眼神飘远,似乎在出神,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俞贵嫔。”

    宫屹胤听到这三个字完全不惊讶,他低下头,把身上的白菜碎片都捡起来扔到地上,他缓缓站起身,问叶妜深:“说说你的交易。”

    “我要你同我一起去皇上面前,告太子与俞贵嫔私-通。”

    在叶妜深话音刚落时宫屹胤便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笑弯了腰,两手撑着膝盖,与他现在骷髅一般的面容来看,样子简直惊悚。

    “蛰容。”宫屹胤态度突然好了起来,甚至有点苦口婆心:“我不是才跟你说过,要装作没有看见皇室丑闻,否则你要挨你父亲的板子。”

    叶妜深也勉强勾了勾唇角:“不就是板子。”

    宫屹胤挑眉:“假若是皇上的板子呢?假若杀人灭口呢?”

    叶妜深无所谓:“我难道不是一直在被你们杀人灭口么?”

    “你…”宫屹胤痴痴的望着他,好半天才说:“你这种人,居然真的对祁王动真心…”

    叶妜深下意识反驳:“我这种人怎么了。”

    “蛰容,祁王是比你想象的根基更深,他不需要你救。”宫屹胤说的是真心话:“即便你什么都不做,祁王也顶多幽禁几天,挨父皇的几巴掌而已。但你要是去告状,你的下场是难以预料的。”

    叶妜深又想到了原书的剧情,敷衍似的说:“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吧。”

    但心里已经把这件事当做一个结果,一旦这件事结束,他就再也不要见宫循雾,扳倒了太子就没人杀他了。

    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他挨几板子一劳永逸,最好让皇上派个人当他近侍,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只要不是死罪,那他的接下来的每一天就都是白得来的,自由才是他活下去的希望,而不是跟一个老男人没完没了没结果的纠缠。

    至于自作多情,叶妜深心里是不承认的。

    宫屹胤思索着:“我能得到什么?”

    “你能从这里出去。”叶妜深说的很笃定,事实上这只是他的猜想,帮了宫循雾宫循雾自然要回馈给宫屹胤一点什么,把他从这里捞出去,对于神通广大到能扶持一个皇子的祁王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的语气就像他已经得到了宫循雾的保证一般,宫屹胤居然仅凭他的一面之词相信了。

    宫屹胤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时,叶妜深突然拉着他躲到屏风后面,抬起一口大箱子的木盖率先爬了进去,然后用口型无声的要宫屹胤也进来。

    万幸箱子是空箱子,宫屹胤到来的随身物品连这里原本就有的箱子都没填满。

    他疑惑的从箱子缝盯着外面,看到一个人拿着砍刀出现,在屋里一阵翻找,宫屹胤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有人要杀他!

    等过了快一刻钟他们才出来,刺客没有找到他便走了,兴许去了别的院子。

    叶妜深在箱子里闷久了脸都有些惨白,看起来像是吓的一般,他看向宫屹胤:“你一直过这样心惊胆战的日子,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我做交易?”

    宫屹胤被他引导的也委屈起来,就好像他真的每天都被刺客闯入几百次一样。

    事实上这里戒备森严,若非绝顶武功高手,很难神不知鬼不觉的闯进来。

    宫屹胤几乎有些颤抖:“我在父皇面前都没说什么…我若是真要告状早就告了,太子是我亲二哥啊…他怎么…怎么能赶尽杀绝…”

    “三殿下,我即刻进宫面圣,想必要不了多久皇上就会派人来接你回宫作证。”叶妜深拍了拍箱子:“您先躲好吧。”

    叶妜深走到进来的那扇窗子,严魁就等在附近,连忙帮他爬出去,两个人走走停停,终于出去之后严魁才同他邀功:“妜公子,小人的刺客当的真不真?”

    “真。”叶妜深敷衍着夸他一下,然后说:“我们得快点回去,最好今天就能让皇上下旨召见三皇子,不能给三皇子太多反应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