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习惯
有阳光自窗外落进来,照亮了一室,带来点暖融融的感觉。
空气中漂浮着小狗的气味,不算难闻,但还是让晏止行微微拧起眉。
他对这些柔软的东西没什么兴趣,今日来也只是为了沈念。
他抬眼看过去,玻璃墙里,穿着简单白衫的姑娘正蹲在那儿,伸出指尖。
在她身前,一只萨摩耶幼犬正仰着脸,像颗小棉花糖。
晏止行看了那幼犬片刻,见各种指令做得不错,也很温顺亲人,便露出点满意的表情。
这是他为沈念预定的那只幼犬,再过一个月便能交到手里。
沈念应该会开心的吧?
他正想着,忽地听身后某处传来一阵哒哒声,扭头看过去,正巧捕捉到一只白团子飞快躲进墙角。
晏止行皱眉,正要过去看,却听玻璃门一响,犬舍的主人走出来,对他微微点头,而后笑着招了下手,唤道:“椰子,过来!”
顿了一两秒后,墙角那只白团子终于小心翼翼探出一个耳尖,然后是毛茸茸的耶脑袋。
椰子很谨慎地嗅着地面上陌生的气息,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顾雨,迈着小碎步跑过来,蓬松的毛发都跟着一颠一颠的。
但在即将靠近晏止行时,椰子还是压低身体,很谨慎地以最远距离绕过去,到了顾雨身边,立刻欢快地打了个滚。
顾雨这才摸摸椰子脑袋,夸道:“很棒。”
她拆了零食喂给椰子,同时对晏止行解释道:“它叫椰子,是两个月前被救助的小狗,很怕人。”
晏止行颔首,并不太关心。
但顾雨盯着他看了片刻,大概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看起来,眼前这位男人实在不像是一位好主人。
她有些担心那只幼犬以后的命运。
顾雨揉着椰子柔软的脑袋,接着说:“其实,椰子本来就是我们这里的狗狗,是我亲手送出去的,但后来主人和我说椰子跑丢了。”
说到这里,顾雨语气低落了几分,“我找了椰子很久。送出去前,它也是很活泼的小狗,但可能是吃了太多苦,刚回来时非常怕人。”
最开始,椰子对她非常热情,顾雨一度以为是因为椰子还记得自己,甚至还为此大受感动。
可后来,她才知道,椰子只是害怕又一次被抛弃而已,于是便只能忍着恐惧对她摇尾巴,向她祈求一点怜悯和爱。
那是它习惯了的生活方式。
但好在,椰子现在已经快要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了。
都过去了。
晏止行沉默片刻,忽地将目光移回去。
那只狗蓬松柔软,正热情舔着顾雨的脸颊。
而顾雨用力抱了下椰子,说:“不过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它只是需要一点阳光,还有爱,就好了。”
“虽然可能有点迟了……但我会努力证明的。”-
午后。
房间昏暗一片,窗帘是拉着的,灯也没有打开。
这是沈念最初居住的那间卧室,自从被耶耶拆了后便再也没进来过。
刘姨每天还在打扫,这里仍整洁干净。
沈念坐在书桌前,仔细阅读过对面发过来的每一行消息。
那是晏止行做过的事,从相遇到现在。
他一行一行看过去,看到幼年时期那黑心的珠宝商车祸破产,妻离子散;看到少年时期那些仗势欺人的同学家道中落,或离开A市辍学打工,或落差过大而跳楼自杀。
也看到更多更多,水面下的事情。
所有,本该由他自己来解决的事情。
也是他从十岁起便萦绕心头,从高中起便开始谋划的事情。
屏幕幽蓝的光落在脸上,照亮了那双有些茫然的眼睛。
在最开始与晏止行同住时,他曾以为,对方很快便会来索取代价,或者说是交易所需要的筹码。
这是他最熟悉的方式。
可是……
他似乎想起了很多,那朵玫瑰、雪场的风与草场的天,还有宴会上迷离的灯光。
沈念无意识地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口袋的那个盒子。
那是他之前亲手制作的玫瑰胸针,却不知为何,一直迟迟未能送出去。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停住。
晏止行推开门,在一片昏暗中准确地锁定了那道正侧坐着的身影。
似乎看上去更瘦了点。
他走过去,俯身,只是还没能开口,领带却倏地被人抓住。
漂亮的指尖攥住微凉的领带,略一用力便迫使那人俯下身来,沈念闭上眼将自己送过去,如愿得到了一个柔软而潮湿的吻。
眼睫微微颤着,指尖一点点松下来,又忽地握紧,最后落在晏止行肩上,随后往下。
与冰凉的金属扣接触着,可沈念却始终不得其法,最后几乎是有些恼怒地去扯去拽,然后便听到了一声很轻的笑。
“乖。”
晏止行伸手,将沈念眉骨旁散落的碎发撩上去,然后摸了摸小孩毛茸茸的脑袋。
“你不需要学这个。”
沈念没有回答,只是目光仍凝在对方裤腰上,直到视线猛然抬高。
他坐在书桌上,无意识地晃了晃小腿。
这是一个俯视的姿势,让他很有安全感。
他垂眼,看到晏止行破了点皮的唇角。
小腿晃动的幅度慢慢停了,他有点心虚地别过眼。
方才心思一直在别的东西上面……不自觉就又咬了晏止行几口。
他不回头,而晏止行居然也没有乘胜追击,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沈念的脸侧,柔软、细嫩。
也是熟悉而安心的-
犬舍内,听完晏止行来意的顾雨沉默片刻,皱着眉,很为难道:“我确实希望能给椰子找个好主人,但是您也知道,它吃过太多苦了。”
顾雨声音很轻,“您将它带走的话,势必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磨合期,这对您,对它,可能都是一种折磨。”
晏止行却摇头,起身道:“去看看吧。”
顾雨叹了口气,她心里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
毕竟眼前这位一看便是雷厉风行那种人,要这种人温柔地俯下身,去听小狗讲话……也太为难了。
可等她跟着晏止行转过走廊,一抬眼却怔在原地。
温暖的室内,连空气中都满是小狗的气息,柔软的少年盘腿坐在地毯上,而毛茸茸的小狗趴在他腿边,嗅着他伸过来的指尖。
……
轿车行驶过宽阔的街道,椰子看着窗外,小声叫着,有些不安的样子。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流浪的日子。
沈念便将椰子抱在怀里,毛茸茸一大只,都快要溢出来了。
晏止行看得好笑,轻轻一揽就将人捉过来。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垂上,沈念整个人都抖了一下,连带着怀里的椰子也跟着抖了抖耳朵。
晏止行伸手,不轻不重捏了下他耳垂,这才说:“椰子需要活动空间。”
沈念当然知道。
毕竟上次耶耶给的教训已经够惨重了,而他也下定决心会每天规律地爬起来,带椰子出门散步。
……如果爬不起来,那就只能交给晏止行了。
更何况,晏止行每天都会晨起锻炼!再加一只狗也没什么吧?
这么想着,他心安理得趴在男人怀里,直到听到下一句——
“所以,我们搬家吧?”
……嗯?
沈念感觉自己好像幻听了,过了两秒才爬起来,眨巴着眼去看晏止行,不太确定地重复了一遍:“搬家?”
晏止行颔首。
新家位于远郊,空气清新,唯一的缺点便是远离闹市。
不过,平日里鲜少堵车,一个多小时便能回到市区。
而且,那是个漂亮的别墅,沈念会有很多很多的个人空间。此外,四周的土地也都属于他们,不论是打造成花园还是留给椰子放风,都是很好的选择。
沈念心动了,他听着晏止行的描述,最后还是没耐住诱惑,点了头。
那么今天的任务就很简单。
收拾好自己要带的东西,然后抱着椰子睡一觉,明天一醒来,就可以坐着车去新家。
在幼年与少年时期,搬家总是狼狈的、疲劳的,甚至可以说是难堪的。
可现在却完全不一样。
沈念整理好自己的书包,犹豫一瞬,还是将口袋里那个胸针盒子放进了内袋里。
衣物、洗漱用品这些都不需要沈念操心,他便坐在原地,一边陪椰子玩,一边思考着是否要将自己出租屋里的日记本与项链也一同带过来。
……毕竟,是在搬“家”。
他这么想着,起身往外走过去,却无意发现,不知何时,走廊尽头的那扇门打开了。
呼吸停了一拍,某种预感促使他迈开步子,往前,往前,然后轻轻推开那扇门——
第42章 戒指
在踏入房间的第一秒,沈念就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脚步一顿。
……毕竟晏止行说过这里不能进入。
虽然对方应当不会对自己生气,但当着正主的面被抓包这件事还是让沈念有点心虚。
他在立刻退出还是继续往前走之间短暂犹豫了一下,便迟了。
那人站在暗处,看不清神情,可声音却带着熟悉的笑意,如过去那般向他伸手,唤他:“乖念念。”
“过来。”
那眸光深得骇人。
沈念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对晏止行的信任占了上风,几近是毫无防备地走进去,然后便猝然晃了眼。
……镜子。
周围满是镜子,踏入的瞬间,房间里便出现无数层层迭迭的自己,过了几秒,沈念才看清,镜子上还贴着别的东西。
……是他的照片。
也不仅仅是照片。
他愣愣看着,第一张光线昏暗难辨,可位于画面中心那人却清晰,脸颊冻得发红,唇却失了血色,蜷成一团缩着、抖着,看上去可怜极了。
而第二张则全然不同,温暖明亮的房间内,少年浑身赤.裸,肌肤还带着点受冻过后的艳色,而另一只熟悉的手掌抓着毛巾,仔仔细细为他擦过每一寸。
第三张是他正靠着床头吃饭,眼睫垂着,腮帮子微微鼓起,很认真的样子。沈念认出来,这是他刚醒来后,在晏止行注视下进食的那一次。
第四张还要更过分一些,水汽氤氲的浴室中,沈念正站在镜前,任由水流滑过每一寸肌肤。他在仔仔细细观察着自己的身体,准备迎接接下来的事情。
第五张、第六张……
有时晏止行也会出场,只是大多都作为画面一角,而沈念则每次都全然无保留。
甚至连那一晚,都赫然陈列其上。
……每时每秒,每日每夜。
沈念看得心惊肉跳,可晏止行却很平静,耐心等着他看过每一张,才问:“很漂亮吧?”
说是问句,可那声调却分明是扬起的。
沈念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还有心跳的声音,他开口发问,只是声音却有点艰涩,“您在这里……做什么?”
晏止行很自然地回答:“这里也要搬过去。”
他的态度太正常了,甚至让沈念都有些茫然。
或许……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犹犹豫豫继续发问:“搬过去做什么?”
晏止行接着道:“装饰。”
装饰……?
沈念迟疑地转头,身旁照片恰好是那一夜,狼藉的床榻以及……
看上去竟有几分活色生香的意思,或许也确实具备一定的观赏价值?
但……
沈念摇头,居然很认真地和晏止行探讨起来,“不太雅观。”
晏止行思忖片刻,颔首,“确实。搬过去后人手也会相应增加,难免有些混乱。”
“所以,还是留在这里吧?”
沈念并不是爱拍照的人,此刻骤然看到一墙的自己,难免觉得怪怪的。
留在这里也是好事,毕竟他以后应该不怎么会过来了,眼不见为净。
可晏止行却不同意,坚称:“很漂亮。”
沈念有些苦恼了。
这时,晏止行很体贴地退让了一步,说:“可以挑几张出来,放在新家卧室里。”
沈念同意了这个提议。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便是究竟要选择哪几张照片。
沈念自然更喜欢那些正常点的照片,比如说在雪场与马背上的那两张,少年人笑得开怀,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自由。
但晏止行却坚持第四张与那天晚上的一张。
沈念与他拉扯了几个回合,终于有点恼了。
谁家正常人会把这种照片放在卧室床头!
要知道,刘姨每天都会打扫他们卧室的!
这种情绪甚至让他忽略了这一照片墙背后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也或者说沈念早有预料。
他哼一声,转身就要走,还愤愤说:“我不可能同意的!”
毕竟那卧室也有他的一半份儿……等等。
沈念脚步一顿,回头看了晏止行一眼,像是威胁般改口道:“也不是不行。但前提是,我不要和你睡一张床了。”
虽然晏止行的床很大很软,晏止行本人的怀抱也让他贪恋……但是,这是原则问题!
他盯了晏止行几秒,然后便满意地听到对方让步。
沈念将自己选中的照片揭下来交给晏止行,然后趴在桌边看着对方翻印。
有些无聊,目光便四处乱窜,直到注意到角落里的计算机。
上面还亮着微光。
他问:“那是干什么用的?”
晏止行扫一眼,回答道:“监控。”
沈念应了声,过了几秒才意识到不对,几步走过去。
屏幕亮起,出现的赫然便是自己之前那间卧室,从浴室到阳台,每个角落都覆盖。
他猛地转头,目光落在第三张照片上,才发现右上角有着一串时间,想来应该是从监控里直接截下来的图。
而那时间是……
他被晏止行捡到的第二天。
晏止行正取出照片,却忽然发觉手臂被人轻戳了下。
转头,便见沈念正盯着自己,目光含着点探究。
可晏止行第一眼注意到的,却是因为那托着脸的姿势,脸颊上的软肉便挤出来点可爱的弧度。
有点想咬。
其实之前在沈念睡着时,他也不是没有咬过……只是不敢用力。
毕竟沈念皮肤太过娇嫩,要是留下痕迹,不好交代。
他伸手揉了下沈念唇角,便听对方冷不丁问道:“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他没出声,只是看着沈念。
沈念慢吞吞说:“这个卧室,你一半我一半,所以,应该也放两张你的照片。”
明明是很正当的要求,可莫名地,沈念居然有点心虚,强撑着与晏止行保持几秒对视后,还是没忍住撇开了眼。
晏止行垂眼看他,从抖个不停的眼睫到微微抿起的唇,心中倒是生出几分好奇来。
沈念会选择哪种照片?
很快,晏止行便知道了。
确实是被他养娇了,胆子也大了不少。
镜面都被水汽模糊,而沈念还很好奇般伸手,在镜子上划了一道,露出点清晰的模样。
他却没管镜子里映出的那人,反而玩心大起,伸手在镜子上写了两个字。
“沈念”。
他的名字。
他人长得好看,字也不错,藏着笔锋,是高中时会被语文老师夸赞的那种。
沈念欣赏两秒,觉得还是有点空,便又写了“晏止行”三个字上去。
这下好多了。
但奈何浴室水汽太盛,还没半分钟,那两个名字便重新模糊了。
沈念颇觉遗憾,还想继续写,却忽地听到一阵哗啦的水声。
他立刻警惕回头,果然便见晏止行正要跨出浴缸。
“不行。”他强调道:“说好了,这次听我的。”
晏止行盯了他两秒,眸光有点深,但行为上还算乖巧,重新躺回去了。
这还差不多。
沈念轻哼一声,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对着晏止行拍了两张照片。
盛满水的浴缸清澈见底,而那结实漂亮的线条便一路隐下去,分外赏心悦目。
沈念忽地想,或许应该买条人鱼尾巴。
属于大海的深蓝色,或者与晏止行眼睛同色的深黑。
他这么想着,便也干脆地拿起手机,在购物软件上搜索了“人鱼尾巴”几个字。
屏幕上琳琅满目,各种颜色眼花缭乱,沈念看得心动,干脆各式各样都来了几个。
只是光顾着选择款式,按下确定键时却没注意自己全都买成了小号。
购买完毕,他低头看看晏止行,对方仍安安静静躺在浴缸里,一副“刚被人类打捞出来的懵懂人鱼”模样。
沈念没忍住,弯起眼笑了,又在晏止行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牛奶袋子,撕开全数倒进浴缸里。
最开始还有些浑浊,可很快那洁白的颜色便铺了满缸,什么也看不到了。
空气中都逸散出点甜甜的味道,沈念舔了下唇,有点想喝。
他将牛奶袋子扔进垃圾桶,还想着尾巴的事情,可是一低头却见往日里总是冷厉的男人,此刻却躺在满是牛奶香气的浴缸中。
他撩了一把水,无端联想到,有点像鱼汤。
还是颜色很好看,让人很有食欲的那种鱼汤。
沈念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可嘴角才刚扬起来,头顶便忽然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笑什么?”
离得太近了。
他毫无防备,下一瞬湿淋淋的手指便掐住他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他撞进了一双深黑的眼瞳。
然后,自己也晕乎乎地掉进了人鱼的领地。
……
到最后,沈念在一片空白中,恍惚又听到了快门的声音。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过载的大脑直接罢工,唇也不受控地微微张开一条缝,借此来汲取一丁点的氧气。
可就算是这样,晏止行居然还要剥夺。
他彻底受不了了,伸手要推,可细瘦的指节却忽然被捉住,然后,有冰凉的东西推进来。
沈念茫然地侧过眼,在自己的无名指上看到了明亮的一点。
……是戒指。
第43章 照片
在最开始,沈念还是迷蒙的。
他躺在水中,感觉浑身都暖洋洋的,被水流温暖而舒适地包裹着,整个人都懈怠下来。
眼前是空白的,大脑过载,后来才慢慢恢复一点知觉,有温热的水流掬起来,落在手臂上,他便舒适地眯了眯眼。
也就懒得计较晏止行说话不算数的事情了。
反正,比起刚才随意拍的那几张照片,他还是更期待对方穿上鱼尾巴后的样子。
想到这里,尤其是想到晏止行还不知道这件事,沈念更是忍不住翘了尾巴,笑意也忍不住从唇角泄出来。
就像只偷了腥的小猫,被人抓个正着都不知道。
晏止行垂眼看他,忽地掬起一捧水,然后轻泼到沈念露出水面的膝盖上,不疼,但还是让沈念受了惊,猝然张开眼,雾蒙蒙地去看他,含着点控诉的意思。
却更像是撒娇。
晏止行伸手,指尖还沾着点水汽湿意,轻轻擦过沈念纤长的睫羽上,便引得他往后躲,本能地闭上眼。
周身雾气弥散,水汽萦绕,而沈念听到了很低的笑声,随后,指尖被人捉起,冰凉的东西推进来。
他转头想看,可眼角余光只闪过一点亮色,心下疑惑,而晏止行已经俯身,指尖扣住他下巴。
然后便是吻。
他被亲得晕晕乎乎,连晏止行方才给他戴上的东西都忘了,脑袋也昏昏沉沉,凭着本能往晏止行怀里钻。
晏止行没再逗他,扯过一旁的浴巾将人抱起,而后朝浴室外走去。
那白生生的足尖就垂在身侧,随着前行而微微晃动着,莹润的水珠便坠下来,在趾上盈成水滴状,颤巍巍的,最后还是落下来,在地毯上留下点深色水渍。
柔软舒适的床铺,还有熟悉的沉香气息,沈念几乎就要这么睡过去了。
可脚踝却忽然被男人捉住,掌心温度滚烫,吓得沈念往回缩,清醒了大半。
他往下拽了拽浴袍,然后撑起上半身,便见晏止行正敛起眼眸,拿着毛巾为他擦脚。
沈念就放松下来了,等对方忙完,又立刻伸手要抱。
晏止行顿了下,却是稍稍直起身子,眼眸带着点探究看向沈念。
沈念一无所觉,与他保持着对视,甚至还歪了下脑袋,像是很疑惑对方为什么还不来抱自己。
晏止行便哂笑,手臂绕过沈念腋下,略一用力便将对方抱进怀里,小小一只,刚刚好被他圈住。
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晏止行想,明明最开始还嫌弃他,辛苦给人穿了鞋,偏偏还得擦过手,才能再碰一碰沈念。
娇气得很。
他低头,鼻尖轻轻擦过那柔软的碎发,带来微痒的感觉。
是洗发水的味道,与他一样。
晏止行微微眯眼,那总在作祟的占有欲也得到满足,暂时消停下来了。
很快,眼前重新暗下来,是尽头的那间房。
沈念没穿鞋,而这间房里也没铺地毯,他便只能缩在晏止行怀里,转头看了一圈。
上次来太过惊诧,没能好好观察,现在一看,沈念才发现这房间居然是没有窗户的。
光源唯有头顶那一个。
而能供人休憩的地方也唯有监控前的沙发,晏止行将沈念放过去。
是很柔软的,甚至还铺了软垫。
沈念将手机递给对方,示意晏止行去打印照片。
而自己却百无聊赖,盯着晏止行看了会儿,索性打开监控。
依旧是自己从前的房间,空空荡荡的。
沈念又想起最开始,初来乍到,他还是很警惕的,除了在浴室外,其他时候都不会随便脱衣服。
那个时候,晏止行就坐在这里,一直看着自己吗?
哦……对,表面上还在装模作样,冠冕堂皇说什么“长辈”的责任。
转头看看那一墙的照片,沈念又鼓了下脸颊,谁家长辈会这么变.态!
这么胡思乱想一阵子,机器运作的声音停下来。
晏止行取了照片走过来,递给沈念。
沈念伸手,指尖搓了一下。
嗯……?
怎么感觉比他拍的照片要多几张?
但他也没细想,径自翻过照片。
第一张便是晏止行,男人有些懒散地半躺在浴缸里,一只手撑着下颌,似笑非笑望他。
明明应该是一副美人出浴图,可奈何对方眼神太过赤.裸,露出水面的小半片胸膛又太过悍利。
沈念看着看着,莫名有点耳尖发烫,没敢再和照片里那人对视。
可心里又没忍住,带着点满足意味地想,是他让晏止行露出这幅样子的。
这么想着,心跳便一下一下快起来,沈念动作也有点仓皇了,随意看过前三张,正要胡乱点头说可以,不用什么人鱼尾巴了,现在就可以直接贴上去——
可下一张照片却骤然映入眼帘。
水汽朦胧,而肌肤白皙的少年就躺在那对他来说有些过分宽大的浴缸里,脸颊被蒸得发红,唇微微张着,像是在拼命汲取一点氧气,额上碎发也湿成一缕一缕,却不知是水,还是被汗打湿。
而再往下则全都隐进水中,朦胧看不真切,唯有膝盖露出水面几厘米,还微微并着,显出几分用力的白,就好像……是在忍受着什么一样。
而照例,晏止行出场了一小部分。
沈念像是被烫到一样,本能地松了手,眼睁睁看着那奇怪的照片要坠到地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地又被另一只手接住。
是方才照片里还出场过的那只手。
沈念感觉热气直直往脸上冒,他推开晏止行,甚至顾不上没穿鞋了,跳下来就要跑。
可还没跑出两步,腰窝便被人捉住,略一用力,沈念立刻软了膝盖,不情不愿地被对方抱回去。
晏止行像是浑然不觉他的不对劲,仍旧指着那张照片,征询般问沈念:“很漂亮,是不是?”
平心而论,确实是很漂亮的景色。
如果主角不是他就更好了。
沈念盯着那照片看了两眼,耳尖便烧起来,干脆眼睛一闭,哼哼唧唧地咬住晏止行手腕。
看上去是气狠了,可那尖尖的小虎牙却始终轻轻磨在手腕软肉上,不疼,反倒让人心痒。
晏止行便盯着沈念,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像是有些蠢蠢欲动,可旋即,目光又移到沈念左手无名指上。
他亲手挑选的戒指便箍在那里。
他想,不急。
起码等到那一天。
于是晏止行便将照片倒扣在桌上,伸手将沈念抱进怀里,任由对方像是磨牙一样叼着自己手腕,甚至还很闲适地摸了摸沈念脑袋。
而后,才问:“念念更喜欢今天的照片,还是那天晚上的照片?”
那天晚上……
沈念回想了一下,立刻摇头,“今天的吧。”
毕竟今天的背景好歹是在浴室,有水汽遮挡着,不算太伤风败俗。
摆在卧室里,如果是隐蔽一些的地方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沈念认认真真抉择着,浑然不知自己的思路完全被晏止行带跑了。
晏止行垂眼看他,伸手轻轻抚着那柔软的发,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像是很纵容一般开口,“好,都听念念的,就用今天这张。”
……等等,好像不太对?
沈念懵懵地抬起脑袋,可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哪里不对,便听对方问自己:“那我的照片呢?也用今天这两张吗?”
今天……
沈念皱起眉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没注意到晏止行正看着自己。
也或者说,他早就习惯对方的注视了。
“不行。”
沈念想,还是得等鱼尾巴回来再说。
毕竟他自己的照片那么、那么……!
公平起见,晏止行的照片也必须见不得人!
他忿忿不平地想着,而晏止行看着他气得微微鼓起的脸颊,终于没忍住低低笑起来。
不稳的气息洒在颈窝,引得沈念忍不住躲,又被晏止行略显强硬地扣回怀里。
“好,都依你。”
晏止行问:“那其他方面呢?”
其他?
这个词让沈念心尖都跟着颤了一下,他没怎么犹豫就开了口,只是声音却有些细弱,像是试探一样问:“先给椰子留一个房间玩?”
晏止行自然应下,仍旧望着沈念,目光带着点鼓励。
晏家很大,以往常住的也只有晏止行一人,因此许多房间都被闲置。
在一开始,沈念就注意到了这件事,甚至也设想过要怎么布置这些房间。
但那时他才刚被晏止行救下,正惊疑对方的目的,又要装着乖顺……可现在不一样了。
沈念感觉自己的身子都有些轻飘飘了。
亲手布置“家”啊……
明明是昏暗的房间,四周还贴满了自己的照片,应该是让人很惧怕的场景才对。
可沈念却莫名觉得温暖而安全,他将自己更蜷起来一点,贴近晏止行。
他其实很喜欢被这样抱着,有一种被对方视作珍宝的感觉。
在这种幻梦一般的感觉中,沈念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从卧室的床品颜色开始,后来便细数阳台的花草——虽然他自己都认不出几个品种。
讲究又挑剔,连沈念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可一抬头,晏止行仍专注地望着他,眼里没有丝毫不耐烦。
他声音顿了一下,得咬一下舌尖才能继续说下去。
从那一间卧室往外走,然后是小阁楼,要有秋千,春夏时可以摇着晃着,任由阳光落在脸颊身上。
还有游戏室也必不可少,要最顶尖的设备,最全套的游戏,甚至还得寸进尺要双人份的,撒着娇说晏止行可以来陪自己玩。
还要隔音,还要有零食柜,还要有冰箱,还要有很多很多。
他说了很多,声音轻飘飘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晏止行没忍住,在他眼皮上落下一吻。
沈念停下来,抬头与晏止行对视片刻,撞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
他忽地将脸埋下去,贴在晏止行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其实,刚才那些,都是他想了很久的。
从十岁起,从被父亲赶出家门起,从跪在雪地里那天起,便开始悄悄幻想。
一个,属于他的小房子。
第44章 婚戒
深夜,万籁俱寂。
这是A市最繁华的地方,站在落地窗前远远眺望,能看到通宵的灯火。
璀璨又明亮,可落在身上却不带丝毫温度。
这是晏止行早已习惯了的景色。
指尖摩挲着口袋里的盒子,带着点丝绒的触感,令他心情不错。
夜色将沉默拉得很长,也更令人心惊胆战,过了一两秒,电话对面那人才战战兢兢道:“户口……沈念的户口,不在我们这里。”
指尖一顿,旋即曲起,轻轻敲着身旁玻璃桌面,发出点点清脆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将电话对面的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补充说:“是大学报道时,迁进了集体户口……”
所以,不是他故意让这个孩子流落在外,连户口都不给上的。
太安静了,李父甚至能听到自己咽唾沫的声音。
他抬头望了眼墙壁上挂着的钟表,时针已经走到后半夜了。
天知道他被一个电话吵醒时有多生气,本想斥责,可看到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号码,瞬间清醒过来。
种种猜想在心里涌起,最有可能的便是晏止行仍不满意之前给予的教训,要再来敲打他。
想到对方的手段,李父现在都胆战心惊,做了几秒的心理建设才敢接通。
然后,便听到了一句做梦都不敢想的话。
……为什么,要沈念的户口本?
是要扣押了沈念的所有证件,让他再也不能脱离掌控,还是……结婚?
前一个想法固然可怖,可后一个想法更是让他惶恐。
上次宴会时,还只是个被养着的金丝雀,就能引得晏止行毫不留情对他出手。
脸上的伤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李父畏惧地想,等结了婚,晏止行还会给他在A市留立足之地吗?
可他又不敢不答。
迁出来了啊……
晏止行敛眸,又抚摸了一下口袋里的小盒子。
他没再开口,兀自挂断了电话,独留李父一人胆战心惊再睡不能。
晏止行转身回了卧室,只是在走到床前时顿了一下,将外套脱下来,驱了一身寒意。
他走过去,手掌撑在床边,仔细描摹着。
沈念就蜷在床上,小小一团。他像是累狠了,眼尾还带着一抹绯色,眼睫上也沾着湿气,黏成一缕一缕的,看上去怪委屈的。
随着呼吸起伏,那本就松垮裹在身上的浴巾更是要坠不坠的,露出一点晃眼的白,其上还覆着一点青色,是晏止行亲手攥出来的。
他伸手,像是很爱怜一样,轻轻碰着沈念腰间的淤青,而后又往上,握住沈念还虚虚攥起的左手。
他很熟练地将沈念手掌摊开,露出那点亮色。
是他亲手戴上去的婚戒,而沈念并没有拒绝。
这让他愉悦。
他一点点摩挲过去,而沈念便委委屈屈地哼了一声,还在睡梦中也要伸手,很不情愿地去推晏止行,还要将被玩弄的手指抢回来。
晏止行顺从地放开手,便见沈念重新握住左手,贴在脸颊边,像是很喜欢、很宝贝那个戒指一样。
晏止行盯着那张漂亮的脸,微微笑了。
他给人抹了药,这才上床。
刚躺下去,便发觉一旁床榻微沉,是沈念嗅到他气息,很自动地贴过来,钻进他怀里,又呼呼大睡了。
晏止行无奈,伸出一只手将他抱住,这才闭眼,沉沉睡去-
大概是昨晚闹得太晚了,沈念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房间温暖舒适,而他一睁眼,微微动了一下,抬头便与晏止行对视了。
……不太想看到他。
想到昨晚种种,沈念轻哼了一声,又将脑袋低下去,只盯着那漂亮的肌肉看,过了两秒有点蠢蠢欲动,伸手想去戳一下——
手腕却忽然被拎住。
男人指节宽大,轻轻松松就将沈念手腕禁锢住,声音有些哑意,说:“乖一些,今天不能陪你闹。”
沈念:“?”
好一个倒打一耙。
他不太服气,可是抬头看看晏止行藏着欲色的眼,还是乖乖地不敢动了。
洗漱完,沈念一出门,便立刻被毛茸茸的狗狗扑了满怀。
得亏是空心狗,不然这一下能将沈念直接扑倒。
脸颊传来微微的濡湿感,沈念有点痒,边笑边去摸椰子的脑袋,“好啦好啦。”
和椰子玩了会儿,沈念才终于解脱,一抬头却见刘姨正在不远处,满脸复杂地盯着椰子。
沈念正奇怪,便见刘姨上前一步,说:“今天早上我本来想带它出去转转,结果它……”
刘姨欲言又止。
但很快,沈念就知道了。
他站在自己重又一片狼藉的房间门口,静默了一下。
椰子像是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夹着尾巴在他腿边绕来绕去。
沈念低头看它,又有点心软了,蹲下来抱抱椰子,问:“你是想和我玩吗?”
椰子汪了一声。
沈念想,也不能怪狗。
毕竟椰子只是想和他玩而已,但他早上没起来……所以,罪魁祸首是谁,十分明显!
沈念回头看了眼晏止行,轻哼一声,又用后脑勺对着他了。
晏止行看得好笑。
吃过午饭,便要准备去新家了。
说是搬家,其实也没什么要带的东西。
这里以后会被当做临时住处,等沈念要上学时也可以在这里歇歇脚——虽然他更乐意选择A大旁边那间属于自己的小出租屋罢了。
新家那边一切都已经准备好,衣物也都是新的,只需要他们两人带着椰子过去就是了。
怕椰子害怕,沈念便牵着它想上车,只是狗上去了,人却被拉住了。
他愣了一下,先是看了看椰子,见对方的状态还算正常,这才回头看晏止行,目光中带着疑问。
他的小动作,晏止行当然也注意到了。
他也跟着望了椰子一眼,竟莫名有种一家三口的感觉。
旋即,沈念就发觉,掌心里被塞了个东西。
是硬的,小小一只,与无名指上的戒指磕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沈念愣了一下,心中骤然冒出点不太好的猜想。
很快,那猜想成真了。
他垂眼望着掌心里同款式、只是稍微大一些的钻戒,心猛地一跳。
昨晚被戴上这东西时,他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当时晏止行态度太过平静,而他也晕头晕脑,直接忽略了过去。
今早起来再问,却是有点迟了。
沈念便将之只当做一个普通的、与往常没什么区别的礼物。
就算是在无名指上……反正也只是单方面的,就像盖个戳而已,很正常。
可是,现在,沈念注视着掌心里这只明显属于另一人的戒指,感觉到心脏都跟着收缩了一下。
偏偏这时,有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唤他:“念念。”
昨夜里还折磨他的那只手,此刻就放在身前,指节修长而有力,经络明显,是很漂亮的样子。
对方的声音很轻,落在耳畔,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下午。
他说:“给我也戴上吧。”
沈念听到大脑嗡了一声。
这东西代表着什么,他太清楚了。
熟悉的目光落在身上,却引起一阵阵的战栗,他感觉自己的嗓子都要哑了,可明明早上起来喝过水。
“……这是什么?”
他喃喃问。
晏止行垂眼,能看到他颤抖的眼睫。
将人吓到了。
可晏止行仍回答道:“婚戒。”
话一出口,沈念倏地抬头,睫羽还在抖,可那双清亮的眼睛却盯着他。
晏止行便微微笑了,他伸手与沈念十指相扣,指节能感受到对方指根上冰凉的温度。
“是婚戒。”他重复了一遍。
而昨晚,沈念并没有拒绝他。
沈念无意识地咬了下嘴唇,忽然又注意到周围景色越来越熟悉,顿时找到了救命理由,连忙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晏止行回答道:“去拿户口本。”
……?
接二连三的惊吓让沈念瞳孔都睁得圆溜溜的,他吞了下口水,明明已经猜到了结果,但还是垂死挣扎般,磕磕绊绊问:“拿、拿户口本干什么?”
晏止行看着他,忽地便笑了,伸手,指腹轻轻抚过他眼尾,说:“去结婚。”
沈念彻底傻了,他捏着那戒指,一时说不出话,而晏止行又问:“你的户口本是在学校吗?”
……很显然,晏止行已经问过李父了。
连他迁了户口这个事都知道了。
沈念迫切地想找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可车中安静,就连椰子都乖巧地趴在一旁。
狭窄的世界里,唯有他和晏止行。
他垂眸不答,车里一时寂静下来,晏止行像是明白了什么,又缓声问:“你不想吗?”
……
沈念自己也不知道。
他才二十岁,刚上大二,这个词对他来讲……太遥远了。
更何况,他的母亲就是被这两字困了一生。
手背忽然被覆住,是熟悉的温度。
沈念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连指尖都在发抖。
晏止行缓缓摩挲着那里,过了片刻才看向他,说:“可念念,你昨晚没有拒绝我。”
没有拒绝他,那就是爱他。
紧绷的肩膀骤然松下来了,沈念仰起脑袋,表情还残留着几分茫然,可过了两秒又像是想明白了一样,主动凑过来,在晏止行脸颊上吻了一下。
随后,已经被攥得温热的戒指套入无名指根。
晏止行垂眼,看着沈念还有些颤抖的手,便轻轻笑了。
他很宽容地摸了下沈念脑袋,并没有选择乘胜追击,目视着沈念下了车,上楼去取户口本。
然后,再也没有下来。
第45章 胸针
明亮的日光一点点黯淡下来,最后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日薄西山。
车中的气氛也逐渐压抑起来,司机僵着脊背坐在前排,目光小心翼翼透过后视镜。
晏止行的脸庞隐在暗处,看不清神情,只是司机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应该是气温太低了吧?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可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去调空调温度的时候,忽地与后视镜中那双冰冷的眼对视上了。
他瞬间卡了壳,一时不知说什么,嘴唇抖了两下,才挤出一句:“您要不去看看?……哈哈,说不定是碰到熟人了,耽误了几下……”
声音越来越低,他自己都不信这话。
什么熟人能直接聊一下午?
更何况……民政局都下班了吧?
司机胆战心惊,中午出门时还在想居然这么幸运能看到这位主儿结婚,没想到下午就又见证了逃婚现场……
看着后座上正闭目养神的老板,司机咽了口唾沫,也没敢再回头了。
没多久,月上中天。
枯坐着等了太久,又不敢看手机,司机最后昏昏沉沉,直到被开门声惊醒。
是晏止行下去了。
他立刻清醒了,屏息凝神,目送老板离开。
这并不是晏止行第一次来这个小区。
在沈念上次回来时,在举办那场宴会前,乃至于刚将沈念捡回家时,他都曾来过这里。
晏止行垂下眼,指腹用力地擦过无名指根上的戒指。
那扇门并没有关,不知是沈念故意的,还是离开前太过狼狈仓促。
晏止行推开门。
入目的是一间狭小而整洁的屋子,从干净的窗帘一直到平整的小床,不难看出沈念对这里的珍视。
而如今,却被吓得什么都不顾了。
桌面上是空的,底下抽屉也都开着,里面空无一物。
倒像是早有预料今天的事情,提前收拾过。
晏止行敛眸,没什么表情地走到床边,注视着。
那床极小,看上去宽度也才将将一米,逼仄狭窄。
而沈念就睡在这张小床上,从高中时青涩的少年人,慢慢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他睡了三年多的床啊。
晏止行垂下眼,掌心一点点抚过床角褶皱。
却在最后,发觉到有些不对。
晏止行掀开床褥,在靠墙的角落处,发现了一个灰色的盒子。
很小,外包装也简陋,简直就像是随手扯了几张纸裹上。
不像是什么特殊的东西,可晏止行还是拿起,仔细地捧在掌心里,打开。
然后,他看到了那朵玫瑰。
那朵,曾经放在沈念床头,直到某个清晨突然消失了的玫瑰。
……
老小区的楼道很黑,他也不甚在意,只是在路过下一层时,东边的门忽然打开了。
饭香味溢出来,紧接着一个银发的老人探出头来,扶了下老花镜,目光在他身上飞速转了一圈儿,见他气度不凡,不像是个坏的,便笑呵呵问:“你是念念的朋友吗?”
毕竟楼上另一家早已搬走,现在只有沈念在住。
朋友?
——男朋友也算吧。
晏止行颔首,问:“您今天见到他了吗?”
王奶奶将门打开了点,说:“这孩子好久才回来一次,也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呢。”
这时,厨房里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王奶奶敏锐地回头一看,发现锅要溢出来了,立刻窜回去。
晏止行得了想要的答案,也不准备多留,只是刚转身欲走,又听王奶奶招呼了句:“留下来吃一顿呗,念念经常夸赞我的手艺呢。”
晏止行抬了下眼。
十几分钟后,肩宽腿长的男人坐在对他来说有些过分狭小的餐桌前,看着眼前那只碗。
与他的想象不同,王奶奶做的居然是玉米炖排骨,很是清淡。
不像是沈念的口味。
可王奶奶却误以为他是注意到了自己用的碗不太一样,笑着解释说:“这是念念常用的碗,我说你们既然是朋友,那就干脆用他的碗吧。”
晏止行没回话,只是手指却扣住碗沿,与戒指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王奶奶问:“你这是已经结婚了?”
“……没有。”
王奶奶愣了一下,也没多想,接着说:“我家老头子去得早,前几年也就是念念一直陪我,到现在他上了大学,也忙起来了。”
她说着,没忍住轻叹了一声,说:“念念这孩子命苦,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他父母,他又要强,出什么事都不肯和我说。”
“说起来,你和他关系应该很好吧?”
晏止行顿了片刻,问:“为什么这样说?”
王奶奶很自然道:“这么多年了,我就没见过念念带朋友回来过。他连这里的地址都告诉你了,肯定是很信任你啊。”
排骨汤刚从锅里盛出来,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而透过氤氲的雾,老太太那双眼慈祥又平和。
晏止行摩挲着指根上的婚戒,不置可否。
毕竟这地方并不是沈念主动告诉他的,而是他自己调查出来的。
他正沉思,而王奶奶又热情问:“要不要来点白酒?——说起来,这还是我家老头子留下来的。”
她像是怀念起了那些往事,眼睛弯下来,眼尾也露出细纹,是长辈的模样。
“之前有一次,念念也闹着要喝,我给他盛了一小杯,将那孩子辣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是个好孩子,从来不碰酒……不像我家那位。”
……从不碰酒?
晏止行有些想笑,他还记得沈念上次在酒吧的动作有多熟练。
王奶奶兀自伤感了一会儿,见汤已经快要喝完,便问:“再给你盛一碗?”
晏止行拒绝。
王奶奶便遗憾道:“以前,念念每次都要喝两三碗呢。”
晏止行望着她,指腹轻轻擦过口袋里的那朵玫瑰。
他说:“不用了。”-
同一时间,A大后街某家酒吧。
外面鬼哭狼嚎,可包间里却是寂静一片。
沈念倚在沙发上,左手举着,在灯光的映衬下去看那枚婚戒。
他是从小区后边某处破损了的围墙那里翻走的,还是他高中时回家迟,慢慢琢磨出来的路线。
他知道,要不了多久,晏止行就会上楼查看。
也因此,他走得很急,只来得及带上母亲的遗物。
走到半路,他才发觉婚戒忘了摘下来,而口袋里那个迟迟没能送出去、估计以后也不会再送的玫瑰胸针也不知去向。
……但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沈念便索性不去管了。
而他对面,染着黄毛的青年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目光仔细看过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忽地吹了声口哨,“哟,这假期你又招惹了什么人?”
沈念懒懒抬眸,扫了对面人一眼。
对面人也不恼,两脚一蹬,椅子便滑了过来,他盯着沈念的婚戒,说:“前阵子我听说有人在拍卖场上一掷千金,还在想过多久能看见这场世纪婚礼,结果,嚯,在你小子手上!”
他笑嘻嘻地问:“这次您老人家又要伤谁的心了?”
……什么叫伤谁的心。
他难道还招惹过其他人吗?
沈念正烦着呢,可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顿时又脸色一僵,近乎是掩饰地摘下婚戒,直接随手扔进那人怀里。
许浩清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还哎哎叫着:“这东西要是摔坏了,我就是八条命也不够给晏止行折腾啊。”
这名字让沈念滞了一下,他抬头盯住对方,问:“你怎么知道是他?”
许浩清也看着沈念,忽地乐了,将戒指塞回他手里,“那位又没瞒着,圈子里谁不知道啊。这几天我回家,还听我哥他们在猜晏止行藏家里的那位到底是谁呢。”
他绕着沈念转了一圈,嘴里啧啧有声,“搞了半天,传说中的金丝雀竟在我身边!”
他说完,又想到了点别的什么,表情忽然一变,低头盯着沈念肚子,这次声音带着很明显的敬畏了。
“话说,你肚子里不会还揣着个小的吧?”
沈念:“……”
他无语,抬手将一旁抱枕扔过去,没好气道:“少看点乱七八糟的,再扯,下学期作业不让你抄。”
许浩清被抓住命脉,立刻缴械投降,伸手在嘴上做了拉链状,只是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儿,又没忍住,说:“最后一个问题好不好?”
沈念抬脚做出一副要踹他的样子,许浩清立刻往旁边一闪。
“问。”
“啊?”许浩清没想到沈念这次如此好说话,还有点呆,等见对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立刻伸出双手投降,“好好好,我是想问……如果那位找过来了,你怎么办啊?”
“放心,不会拖累你。”
沈念瞥了他一眼,便往后一躺,一副再不愿意开口的样子。
许浩清自然乖巧地闭上嘴。
沈念抬眼看着手里那颗闪着碎光的钻戒,有些出神了。
找过来要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只要晏止行想,那他肯定是跑不了的。
……算了,不想了。
沈念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将戒指重新塞回无名指上。
太快了。
他只是……有点害怕。
而且,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等一切结束了,他会给晏止行一个回答的。
如果那时候,晏止行还需要的话。
第46章 褪色
第二日清晨,整个城市还沉在一片寂静的雾气之中,老管家正打着哈欠走到门前,却忽然发觉雾气后隐隐约约站着个瘦削的人影。
他吓了一跳,瞌睡虫都跑了,颤颤巍巍抬起手电筒照过去,在看清的那个瞬间愣住。
老管家揉了下眼睛,还有点不可置信,过了片刻才唤道:“沈少爷?”
门外站着的,正是沈念。
清晨雾大,他挥手拂去肩头的湿意,抬眼看向老管家,微微点头,“嗯,是我。”
这是李家的老宅,管家能在此做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一个小心谨慎,哪怕前些年沈念在家里多受冷脸,他也始终没得罪过。
见对方来了,还来得这么早,他顿时为难起来,左思右想片刻,将沈念请进了大门旁的小房子里,为他倒杯热水,赔着笑说:“老爷还没醒,您在这里多等片刻。”
沈念嗯了一声,不甚在意。
老管家便转身离开,待走到沈念看不到的地方,才开始发愁起来——这几日李氏集团似乎出了大问题,他多次无意听到老爷在背地里大骂沈少爷。
要去亲自触这个眉头,他是万万不愿的,但万一耽误了事,他也担待不起。
思来想去,他悄悄将保安叫来,吩咐几句,还特意叮嘱不要吵到老爷休息,等人睡醒了再说,才目送着对方离去。
只是,半个小时后,管家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他原地惊诧两秒,骤然意识到李家可能要变天了,连忙小跑回去,恭恭敬敬请沈念进门。
沈念也有些意外。他跟在管家身旁,甫一进入大门,便看到了自己那位父亲。
几日不见,李父似乎苍老了不少,鬓边都冒出点白发根,眼尾也多了几条细纹,眼下更是青黑深深,像是连日没能休息好。
他正坐在沙发上,见沈念进来,似乎想起身,但动作做到一半,又僵着脸坐回去,伸手朝沈念招了下,硬是摆出一副慈父的样子。
“念念,过来,这么多天没见,都……”他有意想说点惯常的场面话,可说到一半,又想起上次晏止行毫不留情的驳斥,顿时停住。
沈念走过去,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强压着的恐惧。
再细看,似乎还能从两颊找到点白色的伤疤,是上次宴会留下的。
他垂下眼,心中不无嘲讽地想到,看来这几天,父亲过得也很不安啊。
李父伸手指了下对面的沙发,说:“快坐吧,这几天准备结婚,是不是累着了?”
沈念左手手指不受控地动了一下。
李父的眼神便被吸引过去,盯着那钻过了片刻,才勉强移开目光,但最后还是没能按捺住,问:“这个……晏总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沈念骤然抬眼,盯了李父片刻,便忽地笑了。
他说:“过两天。”
李父避开他眼神,讪讪地擦了下额汗,又说:“你的房间早就收拾出来了,就在鸣儿隔壁,这几天你就安心住下,什么都不用操心,准备结婚就行!”
沈念嗯了一声,起身往楼上走,任由李父留在原地惊疑不定。
高三假期少,李文鸣仍在学校住宿,沈念略过那个空荡的房间,推开隔壁的门。
房间很大,比之主卧也不遑多让,用品也精细,足以看出主人家对他的重视。
也或者说,是对晏止行的恐惧?
沈念伸手抚过床单,便听身后传来关门声,接着是高跟鞋的声音。
他转身,见李母正倚在门边,目光带着点复杂的情感,上下扫了他几眼。
随后问:“你真要和晏止行结婚了?”
沈念摇了下头,说:“还没定。”
李母走过来,抓起他左手,仔细看过那枚婚戒,才低声道:“这闹得满城风雨,可不像是没定的事。”
说着,她努了努嘴,说:“喏,你看这房间,还是李振晖听说这个消息后,连夜让人收拾出来的,就指着你回来‘待嫁’呢。”
她说着,唇边挑起一抹冷笑。
早在与李父的交谈中,沈念便猜到了,并不意外地嗯了一声,只道:“还早。”
李母松了口气,但仍拉着沈念的手,目光在那张精致的脸上逡巡着,过了片刻才叹道:“这些年,我也常常想,你母亲长什么样子。”
沈念肖母,眉眼都精致,皮肤更是好,不难猜出他母亲也是个美人。
但这么多年过去,沈念早忘记母亲的样子了。
更何况,那时候年纪太小,加上后来一路颠沛,时至今日,竟连一张母亲的照片都没能留下。
他垂下眼,没接话。
李母盯着他,又没忍住叹了口气,说:“如果我早知道你母亲的事情,肯定不会让她……唉。”
毕竟是早过去的事情,李母也无意引得沈念再伤心,换了话题:“这不结婚也是好事。”
“人人都说结婚好,说结婚后夫妻同心共担风雨……可你看我和李振晖这样子,哪儿有一点好的样子?”
就连当初发现李振晖还在谈婚论嫁时就出轨,父母也直劝她为了孩子忍一忍。
这一忍,就忍了十年。
一直到三年前那个雨夜,瘦削的少年人披着满身的寒意来到她床前,问她想不想报复。
想吗?
李母有点出神了,她无意识地盯着沈念指根上的戒指,想起最初与李振晖接触,然后被蛊惑、结婚、生子,直到最后发现他在外面还祸害了一个无辜的女人,甚至将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带来了世上。
……怎么可能不想。
分明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想。
“那你……既然认识了晏止行,要不要……”向对方寻求一点帮助?
她闭上眼,自己都有些说不出口了。
沈念顿了一下,摇头,只道:“您不用操心这些事,李文鸣还在备战高考,您专心管他就好了。”
李母伸手,看上去似乎是想要去摸沈念的头发,可是最后还是落回去,说:“好,你心里有数就行。”
她转身离开,而沈念望着她的背影,有几分出神。
自从高中起,他便帮父亲做了一些事。虽然借此收集到了不少必要的证据,却也很难将自己彻底摘出去……
周六下午时,李文鸣难得回了次家。
他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满脸疲倦,却在看到自己房间旁那扇半掩着的门时愣住。
他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快步走过去,手臂抬起来,只是迟迟没敢去推开门。
直到沈念由内拉开门,抬眼看他,问:“你来做什么?”
“我、我放假了,放一下午。”李文鸣吞了下唾沫,目光仔仔细细扫过沈念,在经过那枚戒指时也面不改色。
这消息早在学校时便听好事者提起过,而在大门口时父亲也敲打过他一番。
更何况,他现在确实没有和晏止行抗衡的能力。
还在念高三的男孩低眉顺眼的,瓮声瓮气叫他:“哥,我错了,我之前太冲动了,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看上去忐忑极了,手指都无意识绞着。
沈念却抬头,目光越过他,看到了正站在不远处,满脸担忧的李母。
那神情让他恍惚了一下,在极短暂的时间内,似乎回忆起了那张早已褪色的温柔脸庞,可是一眨眼,又不见了。
“……”沈念垂下眼,说:“好好准备高考吧,别让阿姨担心。”
他并没有表态,可李文鸣却两眼发亮,重重地应了一声,抱着书包就进了自己房间。
李文鸣回来了,很快又去上了学。
在李家的这数日,平静到有些虚幻了。
周一下午,沈念又去了那家酒吧。
依旧是上次的包厢,他轻车熟路走进去,却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正静静停了一辆黑车。
车窗半落,露出一双冷淡而锋利的眼。
许浩清早在包厢里等着沈念,见对方来了,还小心地凑上去,探头在门口左看右瞟半天,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人跟踪。”
沈念挑眉,问:“你家的地盘上,还能被人混进来?”
“嗐,”许浩清摆摆手,说:“我哥哪儿能和那位比神通啊。”
沈念不语,只是盯着许浩清。
许浩清顿了一下,又立刻反应过来沈念是想知道什么,连忙道:“这两天没听说那位有什么动静……”
沈念扬了下眉,带着点危险的气息。
许浩清汗毛一耸,几乎要听到那句“下学期作业没你的份儿”了,连忙澄清道:“信我信我!现在我全家人都等着吃这口瓜……咳不是,都为你们俩的爱情揪心呢!”
沈念瞥他一眼,姑且是信了。
……也或许,晏止行当了回正人君子,不愿强人所难了?
当然,还可能会有另一个原因。
许浩清犹豫了下,又说:“不过,我这里还有另一个消息,说是今年早就宣布不再接客的清竹轩,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扫洒收拾,不知是承了谁家的宴……等消息确定了,我再传给你。”
“好。”
……
当夜,沈念看着摆在床头的礼服,沉默两秒,转头问李父:“谁送来的?”
第47章 阳台
是夜。
市中心还是一片灯火通明,而高架桥上,沈念遥望着渐渐远去的高楼,有些出神。
李父坐在副驾上,而沈念则被安排单独坐在后排。
饶是如此,李父都一直在擦汗,对他解释说:“最近家里财政比较紧张,只能委屈你先坐这辆车了。”
沈念没吭声,只是垂眼拨弄着手中的戒指,眸底带上几分讽刺。
很快,轿车便停在近郊某处。
沈念下了车,抬眼见上方牌匾书了两字——竹轩。
他知道这里,依山傍水,天山共色,又开宴寥寥,有传言说背后是简家势力,便一时成了胜地,但凡有关系的,大都削尖了脑袋想在此宴客。
李父显然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心里发虚,却还是装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抬手将邀请函递过去。
侍应稍一打量,便略过李父,目光移到旁边。
那少年着一套简单的白西装,不像是什么大户,可是仔细看,侍应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接过邀请函,微微弯着腰引两人进去。
初入门是一段小路,两旁竹影摇晃,路旁几盏小灯照亮脚下圆润的鹅卵石。
沈念眯着眼,慢慢走过去,脚底传来些微的硌感。
穿过这条路,眼前便豁然一亮,假山层迭,温泉水暖,好一副水温山软的幽静画卷,而往前十几步,便可望见那雕梁画栋的小楼。
檐下灯笼摇曳。
若是夏天,想必院外也会流萤纷飞,引得无数人驻足。
侍应适时停住脚步,等沈念观察完,才继续带人往前。
现在已经八点半,有些迟了,大部分客人都已经到齐,端着酒杯彼此攀谈着,气氛堪称是热烈。
如此多人,按理来说再加一两个也不会引起注意,可沈念才刚踏入会场,便明显感觉到周围一寂。
有人隐晦地扫过去,登时一愣,只见沈念走动时衣摆微扬,灯光交错间,像是绣上了星子般一闪,夺人眼球,可再一看,又不见了。
而再往上,小西装恰到好处地掐出纤细的腰,看上去是少年人特有的清瘦,更不用说那张脸,眼尾小痣简直是天生的勾人。
也难怪……
那人还想再看,却被同伴捅了一下,这才惊醒,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发现,才心有余悸地收回目光。
沈念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人的小动作。
他只是细听着周围人的讨论,发现他们似乎对于这场宴会背后目的一无所知。
就连是谁举办的,他们也说不出来。
沈念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却不知真假。
他穿行在人群中,对于李父的想法去向也都不在意,只是时不时抬头望向二楼。
但奈何二楼门窗都紧闭,看不出背后是否有人。
他总疑心晏止行正在某处看着自己,可转了一圈儿都一无所获,反而碰到了几位自己曾私下接触过的人。
……更准确点说,是除了李母之外,他所有接触过的、与李父有关的人。
巧合吗?
可这些人身份不一,并不像是被单纯请来的宾客。
沈念抬头,遥遥望向某扇窗。
而窗后,晏止行正站在那里,伸手,指腹一点点擦过冰凉的玻璃,像是寸寸抚过沈念的脸颊,最后又停在眼尾那颗痣上。
有侍应生端着酒路过,沈念抬手取了一杯橙黄色的。
他不常喝酒,更别提认出这酒的品种,微微抿了口,是微甜的。
是他喜欢的口味。
他极快地眯了下眼,望着玻璃上倒映出的影子。
点点星子缀在身上,恰到好处的精致。
不像是李父的审美,也不像是李父可以消费得起的衣服。
沈念抬手正了下领口。
虽然问起时,李父努力藏着眼底的惶恐,硬说这是他特意为沈念准备的礼服,专门用来参加宴会。
可是……
沈念看着留不出一分余量的腰间,眼底轻讽,想着,除了晏止行,还能是谁喜欢的风格?
他转头,却无意间与不远处一位中年男人对视。
沈念便冲着对方点了下头,正欲移开目光往上,却发觉对方仍盯着自己,目标明确地快步走过来。
他并不认识这位,有些疑惑地停在原地,而身后传来李父的声音。
“念念!”
他回头,见李父正费力地拨开人群朝他走过来,但奈何还是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中年男人站到了沈念身边,伸手就要去碰沈念肩膀。
他瞳孔都跟着那动作一起放大了,简直不敢想这事如果传到晏止行耳朵里会怎么样。
是给他警告,还是……直接选择将沈念厌弃,将李家踩进地底?
他越想越心惊,连带着对那中年男人也痛恨起来,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是这个男人?
毕竟,最开始,他想让沈念在宴会上“认识”的便是这位方总,只是后来一系列意外,竟让管家会错了意,大雪天将沈念逐出去,不仅没能参加宴会,甚至还被晏止行捡到……
再后来的事情不提也罢。
而听说方总那边在晚宴后找了个可心的情儿,玩了几天,便因公事匆匆出国,直到今天。
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还偏偏直接在这儿撞上!
李父心里正暗暗叫苦,那头方总已经笑眯眯地停在沈念面前,看了眼沈念手中余酒,笑得愈发和蔼可亲,“喜欢喝果酒?”
……居然是果酒?
沈念细品了一下,确实能尝出几分清甜。
方总仔细打量着沈念,从昳丽的脸庞到漂亮的脖颈,心中愈发满意,甚至还有些可惜当时出国太过匆忙,没能看上一看沈念。
若是当时见了,他肯定直接将人带到国外去,哪儿用蹉跎这么久的时间!
这么想着,他堆起笑,脸上的肥肉都跟着晃动。
沈念看着他,又皱着眉头看了下杯中正微微晃动的橙黄酒液,有点喝不下去了。
“是叫李念吧?李振晖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方总挥手叫来侍应生,还特意挑了杯与沈念相同的酒,一副要和沈念长谈的样子。
沈念却将已经空了的酒杯交给侍应生,转身欲走,可是忽地抬眸看了眼二楼的方向,便停下来,甚至还重新拿了杯酒。
方总看着,便笑得越发和善,想要去摸沈念的手,“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而沈念也像是一无所觉,不仅没有躲,甚至还微微弯了下眼,唇角翘起好看的弧度。
于是方总就愈发心猿意马,那短而粗大的指节凑过来,像是某种肉虫,眼看着就要碰上那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躯体,却忽地被人从身后死死攥住。
方总痛得倒吸一口冷气,一时连旖旎心思都淡了点,只满脸怒气地转头,却冷不丁对上一双冷淡的眼。
A市谁人不识?
他瞬间吓得什么心思都歇了,连忙堆出谄媚的笑,问:“晏总?好久不见啊!”
可手腕处被越握越紧,方总几乎要错觉骨头碎了,忍不住哀叫出声:“您轻点轻点——嘶,要是我哪里不小心招惹到您了,千万多担待……”
手腕忽地一松,很快便泛起一圈圈吓人的青紫,可方总却长舒了一口气,还想与晏止行套近乎,被冷淡的眼神一扫,立刻不敢吱声了。
他唯唯诺诺退下去,只是走前目光无意落在晏止行左手上那枚婚戒,顿时愣了一下,再一看沈念,顿时什么都懂了。
正巧这时李父终于艰难地挤过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猛地被人揪住领子,一抬头便对上方总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心里猛地一突。
晏止行站在那里,伸手接过沈念手中那杯果酒,动作交错间,目光扫过沈念左手无名指根。
那枚戒指仍安安静静待在那里。
这让晏止行露出点满意的神色。
而沈念抬起头望着他,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抹平。
“好久不见。”
晏止行冲他微笑,一字一顿。
“四天、五夜。”
……
晚间的风裹着寒凉的气息,让沈念不受控地想起那空阔的雪场。
曾短暂让他窥见自由的模样。
他倚在栏杆上,望着楼下不远处树影潇潇。
这是二楼阳台,目测离地面也就快三米,如果走投无路的话,跳下去也不是不行。
或者,右侧还有一扇小门,如果没记错的话,出去就是宴会厅,人很多,也便于躲藏……
他正思索着最佳逃生路线,而身后不远处,晏止行就站在那里,掌心仍把玩着玫瑰胸针。
那是沈念亲手做的。
而那个下午,他也一直透过监控看着、陪着沈念做了全程。
他知道那朵玫瑰是如何成型,也知道沈念被烫伤了几次,又被针刺到几次。
他也知道,这是沈念专为他做的礼物。
晏止行一直耐心等着沈念将之交到自己手中,只是,到最后也没有。
指尖传来些微的刺痛,是这五天早已熟悉的感觉,殷红的血滴滴答答,落在玫瑰上,却衬得更为艳丽。
他望着那朵玫瑰,忽地笑了。
“沈念。”
声音来自身后,太过冷淡,以至于过了一两秒,沈念才意识到是晏止行在唤他。
脚尖本能地动了一下,可沈念还没来得及转身,腰间便猛地被人箍住,随后是天旋地转。
视线几乎要与屋檐齐平,他被迫仰躺在栏杆上,过大的力量差让他动弹不得。
“为什么要跑呢?”
那质问轻飘飘落在耳畔,却让沈念睫羽猛地一颤。
他抿起唇,是无声的拒绝。
晏止行垂眼,指腹略一用力,便将那柔软的唇按压到发白,可很快,又有点点艳色晕染上去。
铁锈的味道弥散开,沈念骤然意识到那是什么,瞳孔微微收缩。
晏止行从那双眼里找到了某种名为担忧的情绪。
虽然,在几天前,他也同样从中找到了“爱”。
晏止行不为所动,仍带着点冷意看沈念,指腹一点点抚过去,便在那白瓷般的脸颊上留下点点痕迹。
……是他的痕迹。
这事实让他愉悦。
晏止行俯身,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念念,乖念念。”
那近乎是呢喃的声音落在耳畔,像是游蛇般,沈念心中骤然浮现出点点不祥的预感,他挣扎起来,可很快,有微苦的东西滑过咽喉。
旋即,四肢都发起软来,他像是浮在云上,眼皮也不受控制地下坠。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到了最后一句,轻而柔,带着笑意。
“不想结婚的话……念念,会更喜欢金丝雀的身份吗?”
第48章 金链
温软的、云朵般的被褥盛着他,熟悉的沉香弥散在空气中,沈念浸在黑甜的梦境中。
像是泡在热水中般舒适而让人困倦。
可美梦总有尽头,药效退去,光怪陆离的世界也混乱起来,又以极快的速度崩裂。
天旋地转,他在一片空白中下坠。
“!”
沈念猛地睁开眼,整个人弹动了一下,发出点模糊不清的呓语。
梦中的小阳台寒风阵阵,还有血的气息,以及那句未能听清的话……
他张开眼,看到一片漆黑,空气中漂浮着熏香的味道,是让人安心的氛围。
……或许,是梦?
肩膀一点点放松下来,旋即酸涩感席卷上来,就像是睡了整夜都没翻身一样。
在过去是很熟悉的感觉,毕竟李家留给他的床实在窄小。
但后来,却有些陌生了。
沈念缓了几秒,便想起身,可胳膊才刚稍动了下,就立刻感觉皮肉一紧,耳畔也响起哗啦啦的声音。
像是铁器碰撞时发出的声音。
这想法让他心一跳,转头想看,可眼前太过昏暗,看不真切。
他又试探着抽了下脚,不出所料也抽不动。
这不受控的感觉让沈念恐惧起来,本能地想要挣扎,可忽地,一旁阴影处传来点细微的动静。
本不该注意到,但黑暗无限放大了情绪与感官,沈念略微瑟缩着,转过头。
深色的、垂至地面的窗帘,唯有顶部透着些微的光亮,落在深红色的长沙发上。
而高大挺拔的男人就坐在那里,暗淡的光线衬得那张脸线条更加锋利,深黑的瞳子盯住他,像是某种牢牢攫住猎物的猛兽。
沈念在一瞬间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昏睡前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那些模糊东西也清晰起来,铁锈的味道重又涌起,胃部也不受控地翻涌起来。
他想挣扎,可动作细微,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男人起身,宽阔的背脊遮挡住本就幽微的光线,而后,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瞳孔都不由自主放大了点,沈念本能地想往后缩,是躲避的动作,可手上叮当,禁锢住他的退路。
相反,这动作似乎还激怒了男人,脚步顿了一下,旋即那双眼扫过来。
沈念张了下唇,可喉嗓干涩,几乎像是失声了一样。
旋即,身上猛地一凉,柔软的被褥彻底离他而去,被男人随手扔在一边,毫不在意。
冰凉的空气涌上来,让肌肤上细小的茸毛都跟着耸起,沈念终于悚然发现,一直隐隐约约感受到的束缚是什么——
透过隐隐约约的光线,沈念终于看清了,自己正仰躺在床上,上身只着一件极短的水手服,堪堪遮到腰前,稍微一动便有白皙的颜色露出来。
而往下,水蓝色的裙子堪堪遮住腿.根,可还是有一点雪.白的浑.圆弧度露出来,半遮半掩,反而更引得人探寻。
而晏止行的目光就停在那里,幽深难辨。
沈念像是被掐住后颈皮一样,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唇还无意识张着,却不知该发出什么声音才对。
直到晏止行按下床边那个按钮,一阵机器运转的声音,旋即手腕上的桎梏一松。
沈念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便被直接翻了个面,裙摆也跟着掀起,露出一点惹人怜惜的颜色。
后腰被按住,那只手宽大而有力,带着截然不同的体温,近乎是强迫地让他塌下去,于是那点弧度就更加漂亮了。
沈念茫然地抬眼,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手腕上两条金链交错到一起,形成一个靡乱的弧度。
随后,他感觉到了一点沁凉,可混沌的大脑还尚未来得及分析出原因——
“啪!”
清脆的一响,旋即是热辣的痛意,沈念瞳孔都放大,从未被如此对待过,膝盖瞬间一软,整个人往右侧栽下去。
可那只手托住他的腰,要他跪好。
他挣扎起来,开口想要出声,可腰间那只手愈发用力,让他动弹不得,只能更深地塌下腰。
男人似乎被他激怒,随即而来的巴.掌愈发狠,雨点般毫不留情地打下来。
沈念那还没能出口的话直接变了调,成了一声短促的惊叫,尾调都被痛意带偏。
他整个人被打得瑟缩,那漂亮的弧度也跟着躲,像是受不了般,指尖都用力,泛起点点白色。
晏止行便停了,他垂眼看着沈念,那双眼也晕染上了水色,像是委屈极了。
他向来知道要怎么对付他。
若是以前,沈念露出这样委屈的表情,晏止行定然会立刻将他抱进怀里,安慰着、哄着,甚至会直接找出那让沈念不快的人,再进行一番报复。
可是现在……
晏止行忽地抬手,指尖捏住沈念下颌,用力得甚至让那一小片肌肤都泛起白,沈念也吃痛般眨眼。
晏止行便笑了,他贴近沈念耳畔,温热的吐息落在耳垂上,一如过去温软的情话。
“叫得真.浪。”
声音低低的,可却让沈念猝然睁大眼,整个人都怔了一下,而晏止行放开他,并不再去看那双眼,而是继续扬起手。
那浑.圆颤巍巍的,像是被打怕了,泛上点点艳.色,却又像是盛开一般晃眼。
晏止行想,这里还是诚实的。
那之后,沈念再也没出声,他安安静静趴在那里,疼狠了也就只是闷哼一声,身子颤一下,便又咬回去了。
一时之间,空旷的房间中,唯有金链碰撞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鞭笞才终于停下来,掌心都泛上点红,晏止行停手,像是安慰般最后轻抚了那浑.圆一下,沈念便应激般跟着抖一下。
旋即,晏止行打开床头灯,幽幽的光照亮一隅,在过去是给予沈念安全感之物。
可今天,晏止行将人抱进怀里,再翻面,看到的却是紧闭着眼,正无声无息哭了个泪流满面的少年人。
他顿了一下,心里最后那点不快也散了,却仍有些粗暴地伸手,用指腹刮去那点湿意。
可指腹太过粗糙,刚哭过的脸颊也娇嫩,被摩挲过的肌肤立刻泛上一点红,更像是被欺负了。
晏止行问他:“疼?”
沈念没开口,只是在那指尖蹂.躏上唇面时,倏地张开唇,恶狠狠叼住,又用尖尖的虎牙去磨。
可那力度也实在小得可怜。
晏止行垂眼看他,只能看到那微微鼓起的脸颊,倒有几分可爱。
他有些手痒,却还记得现在的情况,于是忍住,只含着点捉摸不清的笑意,问:“饿没劲了?”
沈念怔了一下,旋即意识到对方是什么意思,更生气了,可牙尖几次用力,到最后也没能咬破皮肤表层。
晏止行又笑了,他抽出手,那指腹还带着点莹润的水光。
随后,他转身出去,关上门与灯,房间中彻底陷入一片昏暗。
这黑暗让沈念控制不住地恐惧起来,自从母亲走后,他总是很害怕独自面对这些。
从前便逼迫着自己忽视,强行让自己习惯……可是,不可否认,在晏家的这些天,他确实习惯了这种生活。
随时转身,便有人在身后,随时伸手,便能投入熟悉的怀抱。
黑暗像是要将喉咙都掐住,连方才还热辣的痛意都可以忽视不见,他本能地想起身,可是叮呤咣啷的金链声又将他唤醒。
他终于想起阳台上晏止行所说的最后一句,整个人都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黑暗之中的时间流逝总是让人没有概念,终于,门再一次被推开,一线光亮透进来,又很快被隔绝。
晏止行走进来,脚步一顿。
那双漂亮的眼里又一次浮现出水光,正盈盈地望着他。
桎梏太过,又坐不住,晏止行便将人抱进怀里,让他跪在自己膝上,摇摇欲坠的。
是好消化的甜粥,晏止行举起勺。
这场景让沈念恍惚了一下,终于想起最开始,也是他从混乱的梦境中睁开眼,然后看到了这个男人。
可现在比之那次要更过分,不止于被注视,连进食都被迫借了他人手。
甚至,那另一只手还落在伤处,柔软而泛着艳.色,瑟请而明目张胆地摩.挲。
沈念跟着发抖,可晏止行又垂眼,像是不满意于他的分心,抬手,像是警告。
那痛意似乎又要涌上来,沈念立刻强迫自己忽视,乖觉地吞下水果粥。
晏止行便满意地拍了拍他。
机械式的吞咽,很快一碗粥下肚,晏止行探了下他小腹,已经微微鼓起,只好遗憾放弃。
他没急着将碗放出去,反而将沈念往上托了托,哑着嗓子说:“吃饱了。”
这话的潜意思让沈念瞬间抬头,随后,那粗粝的指腹又一次按压上唇面,略一用力。
可沈念却没咬,他仰脸看着晏止行,忽地凑上去,咬住那颗喉结。
晏止行便想起,在认识的最初,沈念第二次咬的,也是这里。
他垂下眼,手也跟着垂下去,是一个放任的姿态。
可到最后,那尖尖的小虎牙也始终没带来任何痛意,正相反,晏止行感觉到了一点极细微的濡湿。
是那舌尖轻轻舔上来,带着讨好的意思。
第49章 装乖
窗帘始终没有拉开过,耳畔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便只剩金链碰撞时所带来的叮当声了。
在昏暗中,沈念几乎丧失了对时间与自我的感知能力。
这让他惶恐,而唯一的安全感来源,居然是晏止行。
那个给他带来这一切的男人。
沈念小声呜咽了一下,最后还是一点点蜷起来,将自己送到了男人怀里,是一个任人掌控的邀请姿态。
于是晏止行便盯着他,微微笑了,掌心也跟着收紧,却不似以往般落在后腰上。
伤处还痛着,沈念看不到,也就不知那里成了个何种凄惨的样子,只是感觉坐立难安,而晏止行悠然地躺在那里,并没有要给他上药的意思。
这样也好。
毕竟……想起前两次的“上药”,沈念心有余悸。
他贴在晏止行胸口,听着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是黑暗中唯一的声音。
莫名地,心也一点点定下来,方才剧烈的情绪波动耗费了他的体力,沈念终于忍不住,眼皮慢慢坠下去,最后陷入昏沉的梦境。
那细细的呼吸声重新平稳起来,温热的气息洒在胸口,过了不知多久,晏止行才伸手将人拉进怀里。
耳畔便响起金链碰撞的清脆声音,扰得沈念皱起眉尖,将脸更深地埋了埋,弄得晏止行有些痒。
但他却没动,只是静静盯着沈念,那张小脸上还残存着泪痕,哪怕在睡梦中唇也是紧抿的,一副被欺负坏了的样子。
他伸手,指腹一点点捻去那点湿意,又救出那被牙尖反复磨到泛白的唇,随后解开金链。
链上垫了软布,但大概是沈念肌肤太过娇嫩,仍不可避免地留下一圈红痕,轻轻一碰就让他疼得皱起眉,想躲。
晏止行便稍微用了些力,将那手腕箍在手中,仔细而轻柔地揉着,看着那点红痕一点点散开。
沈念也从最开始的抗拒躲避,到后来的哼哼唧唧,似乎觉得有几分舒服,软在他怀里任由作为了。
手腕脚踝都是一圈红印,晏止行细细为他处理了,同时想着,为什么不能乖一些呢?
最后,他将沈念放在床上,跪.趴着,准备查看最后一个伤处。
裙摆很短,在这种姿势下更是什么都遮不住了,原本雪白的浑圆弧度此刻微微肿着,还泛着一层薄红,看上去可怜极了。
晏止行拉开床头柜,从中取出药膏,用指头刮了点。
但那地方太过敏.感,又伤得痛,哪怕是冰凉的药膏敷上去,都让沈念无意识地抽了一下,本能地要躲,可又被晏止行按住腰。
哪怕是在睡梦中,他都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挣扎着要翻过来,同时用手乱七八糟地拽着推着,可奈何意识模糊,怎么也不得其法。
晏止行打的时候都没心软,这会就更不会因为他哼几声就停了。
但沈念太过抗拒,连推带踹,搅得他一时没办法继续,眉头便拧起,他将金链重新拉过来。
清脆的声音像是让沈念想起了什么恐惧的东西,他瞬间不动了,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喉咙里发出点细微的咕噜声,就像是被扼住后颈皮的猫崽子一样。
晏止行看他一眼,将金链子丢开,便见沈念表情放松了点,却还想往后躲。
但只要一扯链子,整个人就立刻停住了。
被这么一吓,倒是听话了不少。
晏止行还算满意,正准备继续为沈念涂药,却忽地想起什么,看了眼时间。
该洗漱了。
他暂时搁下药,转身进了浴室,放好水,仔细探过温度后,才将沈念放进去。
温热的水包裹住沈念,最开始是失重般的不安,那双蝶翼般的睫羽也颤着,直到最后被温热的大掌托着,落到实处,才终于让他眉尖放开了点。
可屁.股还痛着,沈念坐不住,又哼哼唧唧撒娇,试图来逃避这样的对待。
晏止行思索片刻,索性将毛巾打湿,迭起来放在浴缸底部,然后将沈念抱起,要他跪在那里。
这姿势可累多了,沈念当然不乐意,可晏止行安抚般捏捏他后颈,说:“乖一些。就一下。”
沈念顿了下,熟悉的声音让他本能地想听从,可又忍不住瑟缩恐惧,两种割裂的情绪让他整个人都不知该怎么做了。
而晏止行就看着他挣扎。
过了十几秒,沈念安静下来,他乖乖地不动了,努力撑起身子。
晏止行眼底便闪过一丝愉悦。
温热的水流浇上来,激得身子都跟着一颤,晏止行伸手按住那塌下去的腰,说:“别乱动。”
他意识还不大清醒,而方才的对峙中,显然又是对晏止行的信任更胜一筹,于是他又一次顺从地听了晏止行的话,任由对方用指腹为自己细细擦过每一寸肌肤,又打上柔软的泡沫。
最开始还有些奇怪的感觉,但洗澡总是一件让人身心放松的事情。
紧绷着的肩膀也一点点松下来,耳畔响起花洒的声音,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却轻柔得多,将泡沫与疲惫一同带走。
他完全放松下来,意识也要彻底沉睡,膝盖晃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往一旁栽倒下去。
而这次,他落进了一个熟悉而宽阔的怀抱,随之而来的对待也绝对不是粗暴。
似乎已经有些陌生的温柔。
沈念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看到了那张英俊的脸,他盯了片刻,而浴室中都安静下来。
晏止行的下颌线一点点绷紧,直到沈念忽然露出一个柔软的微笑。
显然,他认出了晏止行,并全然忘记了方才的粗暴对待,带着满怀信任,连心神都跟着放松,不由自主地贴过去。
晏止行衣襟早被打湿,也因此能轻易感受到胸膛处来自另一人的温度,他伸手摸了下沈念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将人抱出去。
温热的水,熟悉的怀抱与沉香,沈念蹭了蹭晏止行,而后彻底陷入熟睡。
晏止行将人塞进被窝,又取了药膏给他上药。
这次沈念乖觉多了,哪怕累狠了也没直接趴下去,只是到最后,大概还是有些痛,却也只是蹙起细细的眉忍着,等到他放回药膏时才贴过来,伸手抱住他胳膊。
然后,像是撒娇一样,又像是梦呓,小小声嘟哝着:“别欺负我了……”
晏止行动作一顿-
书房。
已是深夜,星子点点,晏止行坐在落地窗前,静静眺望着夜色。
计算机仍在弹出消息,他却并不怎么在意,过了几分钟才终于转身。
竹轩那日做得还是太过招摇,众目睽睽之下,他将沈念带走,之后便鲜少出现人前,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他干了什么。
旁人也就算了,而李父作为沈念生父,居然也唯唯诺诺不敢出声,于是一时之间就成为众人明里暗里或打听或讥讽的对象。
但晏止行并不在意。
他点开第一条消息,出乎意料,居然来自祝庆云。
祝医生显然对于金丝雀又一次的跑路未遂十分怜爱,并援引律法向金主声明打人犯法,并贴心附上一句,如果没忍住的话,自己可以提供相应的医疗服务。
晏止行没什么表情地删掉,然后点开下一条。
是薛助理发过来的,前面长篇累牍,都是在说工作上的事。
毕竟这几日也确实是工作日。
这让晏止行眉头松了松,正思索着如何回复,可等拉到最后,薛助理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隐晦打探沈念的情况,并且,话里话外还颇有几分求情之意。
求情?
那谁来可怜他?
晏止行冷笑,挑着回了几个关键的事务,最后回一句,如果很闲的话,最近有个出国的“美差”。
再往下是老爷子发来的消息,晏止行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老爷子会放什么屁出来。
无非是什么不要困于儿女私情,要以家族为重,要么就是趁早联姻,千万不能学了你父亲之类的。
他没点进去,直接删了。再往下翻,则有些诧异地看到了秦声之类人的消息,大都也与沈念有些干系,明里暗里要他下手轻些。
什么时候,沈念与这些人关系这么好了?
晏止行有些微的不悦,他没再往下看,而是径自起身,大步回了房间。
房间仍是昏暗一片,沈念正静静睡着,熏香也燃着,空气中是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晏止行站在那里,忽地想,如果他们结婚了,会不会也是这样子?
家庭。
……他垂下眼,不再去想这些东西,只是摘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放进抽屉,然后掀开被子一角躺进去。
只是,还没来得及躺平,怀里便骤然钻来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沈念像是刚被他吵醒,一双睡眼还朦胧,仰头望了他两三秒,便很放心地贴过来,还用脑袋蹭蹭他,随后呼呼大睡。
而晏止行僵在原地,低头,眸光有些莫名地盯了沈念片刻,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也闭上眼。
……起码,现在还是很乖的。
如果一直这样的话……他也不是不能考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房间昏暗,在他没注意的角落,沈念悄悄睁开眼觑他。
眼底分明是清明一片。
第50章 扮演
第二日一早,沈念睁开眼,入目仍是漆黑一片。
稍一动弹,手腕脚踝便传来熟悉的束缚感,还有清脆的当啷声。
沈念沉默片刻,先是转头看了一圈儿。
很好,晏止行不在。
他这才松了口气,肩膀放松下来,又试探着活动了下。
身子并不僵硬,这金链应该是刚套上不久,还有……
不知道是因为晏止行手下留了情,还是因为后来的药,那伤处也不痛了。
想到昨晚自己“睡着”后,对方的动作,沈念想,或许,大概,晏止行也没有那么生气?
他正检查,却忽地听到一道开门声。
明亮的光从门缝里透出一线,沈念警惕抬眼,便与晏止行对视上。
晏止行也正望着他,见对方听到开门的动静,似乎有些畏惧一样,本能地往后缩,便带起一阵叮啷的声响,煞是好听。
或许,以前就该给沈念戴些饰品?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走过去坐在床边,伸出手。
就像是在等待小流浪猫的亲近一样。
而他最后,也确实等到了。
沈念还有些犹豫,但最后大概还是怕挨打,怯生生地贴过来,用那柔软的侧脸蹭了蹭他掌心。
是顺服的姿态。
晏止行便微微笑了,他任由沈念蹭完,掌心一翻,带着嘉奖的意味,摸了一下沈念脑袋,并不吝啬道:“很乖。”
沈念松了口气,借着黑暗的掩饰,悄悄抬眼望了下晏止行。
对方神情沉静,那双眼眸也幽深,看不出情绪,但是显然比之昨天好了不少。
沈念松了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装乖还是有用的……
倏地,那双眼垂下来,没什么表情地与他对视,像是看透了他的一切想法般。
沈念吓了一跳,立刻移开目光,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样子。
……大概,是有用的吧。
这点不确定,在他又一次被晏止行投喂完之后,迅速攀升至了顶峰。
床头那盏小灯打开,映出一小片天地,而沈念靠坐在床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正摊开在腿上的那套衣服。
黑白的配色,前襟搭配了一条半长不短的白色围裙,后腰处一只大蝴蝶结作为点缀,裙摆极短,也很蓬,露出层层迭迭的蕾丝,是很经典的款式。
更准确点说……那是条女仆裙。
而再想想晏止行方才提出的要求,沈念感觉整个人都要傻掉了。
什么“扮演”、“女仆”、“主人”之类的词……
晏止行坐在一旁静待了几秒,见沈念像是凝固住一般始终没有反应,便撩起眼皮望过去。
“不想?”
沈念仰起脸,一双眼湿润润的,泛着水光,看上去委屈极了,小声叫他:“晏先生。”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而最后也只是微微咬了下唇,露出一点莹白的颜色。
晏止行盯着他,而沈念飞速地眨了下眼,眼中的湿意便溢出来,颤巍巍滑落到那颗小痣处,更显脆弱了。
晏止行便笑了,他伸手钳住沈念的下颌,望过去,目光已经是有几分痴迷了。
“好可怜……”他低低说:“所以,我来帮念念换衣服,怎么样?”
明明是询问的语句,可晏止行却径自将裙子提起,拉开拉链,又伸手去解沈念手上的金链。
冰凉的触感贴过来,沈念打了个寒战,而对方显然是心意已决。
他只好不情不愿妥协道:“我自己穿。”
伸手想接过那条裙子,可拽了一下,没能拽动。
沈念没敢抬头,索性将自己靠得更近些,几乎是整个人都抱住了那条裙子,又软声求,百般保证自己会穿好,一定让晏止行满意。
这样一看,倒像是他自己非要穿一样。
晏止行盯了他片刻,便松了手。
沈念连忙抱着裙子下床,只是地上并没有他的鞋。
……也没有地毯。
他在光脚去浴室和干脆在床上换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
脚心落在地面上,是冰凉的,让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而身后那道视线,简直让他如芒在背。
关上门,打开灯,那一瞬间沈念甚至感觉双眼有些刺痛,是太久没见光的症状。
缓了十几秒,他才睁开眼,看向镜中。
他注视着自己。
本以为会满脸忿然,再不济,也会因为昨天粗暴的对待和耗费心力的伪装而带上疲态。
可出乎意料,镜中人神情平静,甚至,眼角也是微微弯起的。
他怔怔地伸手,指尖碰上眼尾,是干燥的。
……怎么会这样。
他慢慢呼了口气,不再想了,只将目光落到怀中抱着的女仆装上。
毕竟是人在屋檐下,沈念也没什么不情愿的。
只希望他这般乖顺,晏止行也能心软一些,起码不要再关他了。
万幸,此刻身上穿着的是以前那套睡衣,而非别的什么奇怪裙子。
沈念将睡衣脱了,只是脱睡裤时迟疑了一下。
——没有内.裤。
于是手便停在一半,犹豫了两三秒,重新将睡裤提了上去。
女仆裙尺寸刚好,腰间留不出一分余量,以至于套上的时候,沈念甚至挣扎了两下,差点将衣服扯烂。
……质量好差,不会是晏止行故意的吧。
他暗暗腹诽,但还是很听话地将裙子拽下去,又整理了一下领口和后腰的蝴蝶结。
还行,比起昨天那套水手服来说,正常太多了。
完全可以接受。
唯一不太好的是,因为裙摆太短,走动间便会有白皙的颜色泄出来,沈念扯了下睡裤,想着,还好有这个。
衣服换好了,那么接下来是……考察,女仆的面试考察会是什么?
尤其是,主考官还是晏止行……只怕更难捱。
他在浴室里磨蹭了一会儿,做足了心理准备,甚至还仔细想了一下女仆的职责是什么,这才出了门,小步走到晏止行身边,低眉顺眼地喊:“先生。”
眼前这位,就是他的雇主,同时也担任了主考官的位置。
也因此,这让新上任的女仆更不安了。
而晏止行闻言,却忽地伸手将他下巴勾起,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他片刻,问:“新来的?”
语气也是倨傲而冷淡的。
问完,不等他答,便扫过他全身装扮,不满地拧起眉。
沈念瞬间提起心,果不其然在下一刻听到了对方的话:“上一任主人,就是这么教你穿衣服的?”
他本能地后退一步,微微仰起脸,露出那双颤着的、带着湿意的眼睫,声音也有些抖,说:“没有……”
“没有什么?”
说出这种话对他来说还是有些为难了,沈念咬了下唇,才终于小声说出:“您是第一位主人……”
晏止行微不可查地怔了下,连神情都和缓了不少,眼底像是愉悦,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沈念垂着眼没说话,慢慢挪过去,然后——
他瞳孔猝然睁圆,几乎是不可置信地低头,本能地伸手想要拦住,可是晏止行动作更快。
男人的手往下探着,轻而易举便拽住了沈念睡裤底部,问他:“这是什么?”
“……是,”沈念磕绊了一下,才回答道:“是安全裤。”
晏止行盯着他,说:“这不合规矩。”
沈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合规矩?那难不成脱了吗?
这可能性更是让他摇头,毕竟女仆的工作有很多,拖地擦桌,这样的话会很不方便的。
他连连后退,而这次,晏止行竟出奇得好说话。
男人温和地看着他,就像是任何一位有素养的雇主一样,文雅道:“去换一件就好。”
换一件,当然是最快最好的解决办法,既合了规矩,又不会影响干活。
可是……
沈念很为难地扯了一下裙摆。
这房间的布置是全然陌生的,更何况他现在是这样一个身份。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衣物会放在哪里。
但没关系,宽容的雇主再一次原谅了他,甚至不辞辛劳地亲手为他递上所需要的。
那柔软的织物静静躺在男人宽大的掌心之中,是很漂亮的,中间处——准确来说,应该是肚脐的下方——还缀了一个小小的粉白色蝴蝶结。
没人会拒绝这位温雅雇主的好意,可是,这分明应当是属于女生的服饰。
刚上岗的女仆踟蹰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而雇主抬起眼,很宽容地看着他,问:“不喜欢吗?”
拒绝雇主显然是不应当的。
但就此接受,从此穿着这种衣服在家中四处行走,也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沈念纠结得眉都快要打结了,他看着晏止行,最后还是挪过去,凑在对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显然是不合规矩的,毕竟谁家女仆会这样和已婚的主人亲密接触呢?
可晏止行却微微笑了,他说:“我知道了。”
沈念松了口气,满心以为对方会就此松口,不再强行要他“合规矩”了。
却在下一秒,眼睁睁看着对方取出另一条眼熟的织物。
通体呈奶白色、布料甚至比珍珠还要少。最上一根纤细的线堪堪坠住其下交叉的珍珠,刚刚好成一个圆弧形,可以托住那最脆弱的地方,而往后则是一根细线,与珍珠串连,滚动着磨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