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出发
北风呼啸,前一夜下的雪还没有化,到处都白浸浸的,寸长的冰棱挂在屋檐下,被尚未停歇的风一吹,摇摇晃晃地便要坠到地上。
王熙凤从平儿手中接过荷包,亲塞给五阿哥府过来的婆子,笑道:“外头天寒地冻的,难为嬷嬷特意跑这一趟,你出去买壶热酒,热热身子,回去当差才爽利呢。”
贾府又如何会少了这嬷嬷的一口酒,王熙凤这么说,不过就是找个理由赏些银子罢了,其他人人家派来的婆子,也多是如此应付。
没成想,这婆子并不接那鼓鼓囊囊的荷包:“为主子办事,哪里敢说辛苦,更不敢在当差的时候买酒,贾二.奶奶您体贴我们的心,我自是明白,若是让那等子不明事理的人听着了,只说我们行事轻狂,反倒给主子招羞。”
这却是黛玉定下的规矩,自从胤祺开府之后,不知多少人盯着五阿哥府,有借机奉承的,也有盯着挑错的,然而五阿哥府又不能与其他府邸杜绝往来,黛玉与胤祺再谨慎,也怕下人贪图便宜,给五阿哥府招惹事情,两人便商量了,凡是出门办事的婆子小厮,都不许拿大额赏银,三两五两倒也罢了,金额大了,被他们知晓了,自有规矩等着他们。
五阿哥府里月例高,逢年过节时候福利更是好,两个主子也是脾气好的,从不打骂下人,虽说规矩严了点,但当好了差,奖励也不会少。
无论如何都要伺候人,这样的主子,已经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了,在五阿哥府当差的下人们,谁也不愿意犯了主子忌讳被退回去内务府。
因此众人对五阿哥府的规矩守得格外严。
王熙凤虽然不知内情,但见着那嬷嬷面对白花花银子也不伸手的模样,倒吸一口冷气,她自来觉着自己是个得意人,管家理事很有一番手段,却也自忖绝做不到如此地步。
对于黛玉两口子,王熙凤再次高看几分,她恨不得赶紧过完年,让贾琏尽快陪着五阿哥出门。若是真的打通了两地的商路,找着了旁的营生,旁的不说,她也不要为了贾府过年的花销而头疼。
望着前头院子里送来的账本,今年庄子上不过四五千两的现银,王熙凤只觉着年关难过。
等贾琏夜间回来,王熙凤头上戴着卧兔儿,绞了膏药在太阳穴上贴着,正闭目让平儿帮她通着头发。
“奶奶如何神色恹恹,可是身子不爽?”贾琏弯下腰,关心地问道。
随着贾琏的靠近,酒香混着脂粉味扑鼻而来,被碳炉子的热气一烘,更是难闻的厉害。
柳叶眉紧皱,王熙凤偏过头,推开贾琏的脸,冷笑着说道:“爷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去了,染了这样一身的味道回来,眼见着就要过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一摊子事,就这么撒手不管。”
贾琏如今有事求着王熙凤,他在前头也听到了五阿哥府派了人过来的消息,他涎笑着:“奶奶这可就冤枉我了,我这一天为了给老爷办事,腿都恨不得跑细了,哪里还有功夫去鬼混。”
王熙凤嗤笑:“老爷又看中了哪个丫鬟,让你去操持?”贾赦又能有什么正经事,左不过贪花好色,王熙凤心里暗啐,也不怕什么时候死在女人身上。
“这次却是另个新鲜事。”贾琏听见王熙凤的话,也不恼,做小伏低地解释起来:“不知老爷从哪里听说了,有个石呆子,家里祖传了二十多把扇子,全是大家真迹,上头画着湘妃、棕竹、麋鹿、玉竹,颇有意趣,老爷一听便动了心思,许了我五百两银子,让我去买那扇子,我找那石呆子喝酒呢。”
王熙凤更怒:“你们一个个的,不是两三千两捐个官,就是五百两买几把扇子,库房里扇子都堆的放不下了,难道不能用不成,家里眼见着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手头再这么散漫,一大家子人吃什么,喝什么,眼见着就要过年,年礼银子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出,我从王家带来的嫁妆也是有数的。”
灯芯突然裂开,黄铜松鹤油灯里的火焰骤然窜高,将贾琏的影子拉长,难堪之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终究好声好气地哄着:“奶奶说的哪门子话,我贾琏再不中用,也不会用你的嫁妆,我们送出去的年礼,也得收份回来,左不过左手倒右手罢了。”
“你年后去南边就不要银子了?”王熙凤白了一眼:“先不说做生意得要本钱,就说穷家富路的,也没有让你空手过去的道理,算了,左不过家里的丫鬟婆子们,晚会儿发月例罢了。”
贾琏只觉着心中暖意融融,他与王熙凤少年夫妻,情谊还是有的,他一把握住王熙凤的手,调笑道:“还是奶奶知道心疼我。”
说着,便只见烛光晃荡,人影相叠。
荣国府里夫妻夜话,五阿哥府里也不遑多让。
冬日天黑的早,吃过晚饭也没有什么消遣,黛玉与胤祺对坐在炕桌旁,桌上放了一个紫檀木棋盘,黛玉手执墨玉,在黑白交错的棋盘上落下一子,那子落下,气盘活,胤祺将白玉棋子投入棋盒,甘拜下风:“是我输了。”
一局未竟,胤祺投子认输,黛玉翘起嘴角,笑得开心,她纤长的手指将棋盘中的墨玉一颗一颗捡起,莹白的手指在墨玉的映衬下,更是恍若冬雪。
胤祺一时晃神,错过了黛玉说的话。
“妹妹,你刚刚在说什么?”胤祺将走远的神智拉回,他暗暗为自己的定力叹息,却只能重新询问。
黛玉纳闷地瞅了胤祺一眼,却未深究,她眉头微微蹙起:“五阿哥,我是问你,这次去南边,带上贾府的人,真的合适吗?”
不是黛玉看不起贾琏,实是偌大贾府,就没个能担起事的,贾琏或许能说句矮子里拔高个,但放外头,却也是不够看的。
黛玉与胤祺转述王熙凤请求的时候,并未想着胤祺能够同意,毕竟贾琏很有可能会给他拖后腿,没想到胤祺听了后,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没事,”胤祺嘴角含笑的安抚黛玉。他答应了带着贾琏跑一遭,虽然也有看在黛玉的份上,更多的,还是看在王家祖上关系的份上。
贾琏亲自跑这一趟,王熙凤不得尽心尽力,将能动用的亲朋故旧全部动起来。
黛玉这才放下心来,为胤祺准备出门的行囊。胤祺早就入宫像皇太后与宜妃禀告过此事,当然,并未直言他想经商一事,不过打着开阔眼界,疏散心情的旗子。
无论是皇太后还是宜妃,都正心疼胤祺受的无妄之灾,也不愿胤祺继续在朝堂上受气,听到胤祺说年后想出京散散,一个比一个同意,只不过是为他配了重重侍卫,保障安全。
很快便到了除夕。
这一年,是黛玉出嫁的第一年,但她的新年,还是与林如海一道度过的。
林如海在康熙身边愈发得到重用,不知是否康熙将对胤祺的愧疚转移到了林如海身上,林如海刚刚又升了官,成了朝中的大学士。
天子近臣,除夕夜自是要入宫领宴,于是黛玉在后宫陪着皇太后及一众娘娘,听着皇太后的殷殷嘱托,胤祺在前头陪着林如海,在林如海恶狠狠的瞪视下,为他挡着一杯又一杯的酒,就连康熙看着都有点心里发酸,他这儿子对他从没如此贴心过。
罢了,罢了,儿子大了不好管了,康熙见着喝得脸上越来越红的胤祺,又敬了大臣们一杯后,便从宴席上离开了,省得其他人不自在。
流水样的菜从御膳房出来,一碗碗的放在桌上,在食物的香味中,这个年过完了。
等走完亲友,出了十五,便到了胤祺出发的日子。
为了路上顺利,胤祺特意跑去钦天监,让算了个好日子,这并非胤祺迷信,实在是此时的钦天监负责观星之事,除了卜算,对于气候也有着见识,胤祺特特选了个无风无雨,气候暖和的日子,准备出发。
黛玉心里头早就有了准备,但她这么多年,除了幼年上京一路,从未与胤祺如此长时间的分开过,她再三的检查着行囊,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凭着胤祺的身份,他又不是去处理十万火急的事情,多带些行囊半点也不为过,吃得穿得用的,食物药物香薰,如此种种,收拾了整整一车,若非胤祺阻止,眼见着黛玉还能收拾出更多的东西。
胤祺叹了口气,握着黛玉的手,含笑的眼直直的注视着黛玉,柔声安抚:“妹妹你放心,没事的。”
黛玉点点头,哽咽着说道:“我自是信你,不过就是舍不得。”
百般柔情,千种风情,皆在黛玉的舍不得三字之中,胤祺摸了摸黛玉的发,哄着道:“我先往那头走一遭,探探路,若那头真像书里那般有趣,我下次必与你同行。”
胤祺也是第一遭往粤地去,对那头的情况心里也没有数,更何况南越之地本就湿热,黛玉身子素来弱,胤祺也担忧黛玉一路奔波又沾染上新的症候,这次便于黛玉说好了,他独去粤地。
黛玉红着眼圈笑了:“你说得话我记着了。”
就这样,在黛玉的千般担心,万般不舍中,胤祺踏上了南下的路程。
当然,贾琏也没有让他失望,他怀揣着长长的名单,同样带着一车的行囊,在五阿哥府门口等着。
贾琏的东西汇入胤祺的车队,如同水汇入了溪流,不见波澜。胤祺对着黛玉的表哥,客气地点了点头,受了贾琏的礼后,便翻身上了马,挥着马鞭往城外走去。
此时天寒地冻,北边的河还没化冻,路也冻得硬邦邦的,马蹄踏上去发出沉闷的声音,贾琏见状连忙也跟了上去。
此时还是正月,钦天监算出的暖和日子又能暖和到哪儿去,马一跑动,贾琏只觉着头啊脸啊手啊都被冻成了冰,浑身上下好似连血都是冷的,哈出的气都哆哆嗦嗦的。
荣国府里锦衣玉食的琏二爷,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才出了城门没多久,他便后悔得不成样子,他们贾家养了那么多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怎么还要他受这个罪。
奈何胤祺一马当先,贾琏也不敢喊苦喊累,只能用力地一挥马鞭,让马跑得更快,借此暖和起来。
“琏二爷,琏二爷”
正在这时候,贾琏隐约听见了有人喊他的名字,循声望去,贾琏惊愕地睁大了眼。
第152章 求助
城外的路被来往的行人踩得格外结实,踩上去只觉得硬邦邦的,这也让那人跪在地上的声音格外重。
贾琏原本正跟在胤祺的身后,拼尽全力才能赶上胤祺的步伐。
这却不是胤祺故意为难,实在康熙对儿子的要求向来就高,胤祺自能骑马起,便每日骑射不辍,说句弓马娴熟也不为过,如贾琏这样的世家子,少时上马都是被小厮抱着骑上去的,其水平与胤祺比起来,自是相差甚远。
这也导致了他被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一惊,瞬间便控不住身下的马,白马一声嘶鸣,抖动起来,贾琏整个人在马上摇摇欲坠,他脸色惨白,抓着缰绳的手上青筋直露,只觉手上火辣辣的,好似被刀狠狠划过。
“救我!”贾琏失声惊呼。
身后动静实在太大,胤祺止住奔跑的脚步,示意侍卫将贾琏救下。
训练有素的侍卫控着马,小跑着到了贾琏身旁,小心地靠近,轻柔地安抚着贾琏的马。
躁动的马在安抚下,终于平静了下来,贾琏却吓得腿都是软的,夹不住马背。
胤祺见贾琏抖如筛糠的模样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他望了望天色,吩咐身旁人停下:“先停下。”
贾琏从马上滑下,连滚带爬的坐好,好容易才缓过神来,感激涕零地向胤祺表达他的感激。
“等等。”胤祺抬手制住了贾琏的动作,他抬头看向跪在路边不断磕头的人:“你是犯了何事?”
路旁跪着的那人抬起头,只见他胡子拉碴,头发蓬乱,一张脸已经瘦的脱相,几乎看不出人样,由于不断的磕头,他的额头上已经全部都是血印,手上脚上也被重重的镣铐磨地血肉模糊。
这般形容,正是大清的重刑犯模样。
然而这样的人又如何与贾琏认识,还一副找到救命稻草的模样,难道贾琏胆大包天,居然敢和重刑犯勾结?
这真真是胆大包天!
人蠢人庸都不可怕,怕得是既蠢又庸,胆子还大,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说不得就在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被坑到。
胤祺没有自虐的爱好,若事实真如此,他与贾府面子上的交情也不会有。
“大胆。”负责押送的衙役一手执刀,脚狠狠地将那人踹倒在地,盯着胤祺,恶狠狠地说道:“朝廷押解重犯,你是何人,胆敢搭话。”
舞文和弄墨听了衙役对胤祺的呵斥,怒上心头,当即便要挽着袖子给衙役一个教训。
却是胤祺将他们拦下,胤祺一路走来,虽不低调,却也并不打算仗势欺人,衙役的口气差了点,却也是在当差,胤祺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他询问地看向贾琏,却只见贾琏不耐烦地挥挥手:“五爷明鉴,这样的流浪汉,我又如何能认识,想必是哪天在路上撞见过我,记着我的模样,想求我施舍些银子,让他日子好过点。”
胤祺点点头,既然是官差办事,他也不欲插手,只想着让舞文过去吩咐一声,对犯人也不可非打即骂,便将此事撂。
正在此时,只见那个倒在地上,捂着腿呻吟的人绝望地抬头,他没想到贾琏居然不认他了,想到他的这般模样,全拜贾琏所赐,他眼中的绝望瞬间变成愤恨,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大声喊道:“琏二爷,你贾府看中了我家的扇子,尽管拿去,为何要害我性命。”
话语清晰,毫无误会的空间,道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唯恐听到豪门大户的阴私事,忙加快脚步离开,很快,便只剩下胤祺一行人。
胤祺抬起眼皮,盯着贾琏不发一言,贾琏气不打一处来,他脸色铁青,大步走过去,同样大声地说道:“我要看看你是哪个忘八东西,居然敢攀扯你琏大爷,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损阴德的事情。”
那跪着的人胡乱扯着脸上的头发,一绺绺的头发从头上往下掉,他却全没有吃痛的模样,等到他将脸完全露出来,贾琏突然露出惊疑不定地神色。
他皱着眉,惊讶问道:“你不是石呆子吗,怎么变得如此模样?”
跪着的那人,也就是石呆子,他狠狠地唾了一口:“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你们贾府是国公府邸,就能随意构陷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为了几把扇子,害得我家破人亡,天会给你报应。”
不等贾琏说话,那衙役又踹了一脚:“说什么胡话,还不给我老实闭嘴。”
说着,他又谄笑着向贾琏鞠躬,衙役最是识得眉眼高低,这短短几句话,他已经听明白了贾琏的身份,殷勤地向他卖好:“琏二爷,这人前几日伤了头,见人就攀扯,他满嘴的胡言乱语,您不用放在心上。”
贾琏皱着眉,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扔给衙役:“我与这人有着一面之缘,你拿了我银子,路上多照顾他点。”
衙役一掂量重量,想到再走一日便到了顺天府,这银子就是纯赚,他喜笑颜开:“不愧是大家公子,对于这些人都能发善心,他还敢诬赖您,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他,该如何说话才是。”
“你想怎么教?”正当衙役与贾琏说得热闹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听了整段话的胤祺走了过来,他冷哼一声,质问衙役。
衙役原本不耐烦地想要再次呵斥,却见着胤祺身上在太阳下泛着光的衣料,又见着国公府的琏二爷一字不敢说,只低着都走到他的身后,立时反应过来,这是他得罪不起的人,想起前头的冒犯,这衙役冷汗瞬间透了衣裳,就连额头上都全是豆大的汗珠,衬得他更是面如金纸。
胤祺蹲下身子,亲自将石呆子的头抬起:“你是何人,为何出此言语?”
石呆子也见着了嚣张跋扈的琏二爷做小伏低的模样,知晓他的身家性命就在这人一念之间,他忍着浑身的剧痛,从地上爬起来,跪在胤祺身前,重重磕了一个头:“老爷明鉴,我本是顺天府人,住在城郊的石头巷里,旁人给我取了个诨号,名为石呆子,祖上曾经中过进士,奈何家道中落,如今家徒四壁,再无半点余财,家中唯有几把祖上留下的扇子,能当些银钱。前些日子荣国府的贾赦大爷,看中了我手里的扇子,令琏二爷拿五百两银子给我,但我家有祖训,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扇子卖出,便拒了他,奈何他怀恨在心,与官老爷勾结构陷于我,说我拖欠官银,将我家里东西全部抄没,就连我,也要被绑着去衙门受审。”
石呆子说着,目眦欲裂,字字真心,声声泣血:“老爷,都说官字两张口,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再也不敢不听大人们的话了,要多少扇子都拿走,只求能够留下小人的性命。”
“你放屁。”石呆子话音刚落,贾琏便怒声呵斥:“我是找你买过扇子,但你犯事与我何干,我瞧你是活够了,什么瞎话都敢说。”
“五爷明鉴,若我做了这事,天打五雷轰。”贾琏赌咒发誓,恨不得将真心剖给胤祺看。
不说跟着胤祺跑这趟能不能赚钱,他可不像王熙凤那般的后宅妇人,只将眼神局限于那一亩三分地,这趟差事,真真是亏钱都得办好。
荣宁二府投靠了太子多年,然而这些年里除了一个贵妃,旁的也没得到什么好了。就是这个贵妃,都与康熙毫无情分,在宫中就像隐形人一般,早些年太子还想着贵妃能在后宫为他周旋一二,对贾府态度尚可,然而随着贵妃一年又一年的失宠,太子早就放弃了贾府,那些太监们见风使舵,一趟又一趟的来贾府要银子,本就捉襟见肘的贾府库房,变得更加空空荡荡。
贾琏不像上一辈的贾赦、贾政,还想着混个从龙之功,再续国府府的荣光,贾琏只想平顺地度过这一生。
五阿哥胤祺既有宠,有无争位之心,再加上他都自愿从朝堂上离开,抢得火热的几人谁也不会把他当成威胁。
他们贾府与胤祺天然的有一层姻亲关系,借着此事从太子那头抽身,倒向五阿哥,岂不美哉。
至于他们立场转变后,宫中的贵妃该如何自处,又如何才能过好,就不在贾琏考虑范围内了。反正一荣俱荣,他们在宫外不好,娘娘在宫里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他绝对不能让石呆子坏了他的好事。
贾琏只想让他闭嘴,然而在胤祺面前,他又不敢使什么非常手段,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试图用眼神吓退。
石呆子眼中通红一片,他现在的状态,说句快要家破人亡都不算夸张,见着胤祺愿意听他的冤情,又如何会被贾琏的眼神吓退,他不断磕着头,哀泣着说道:“小人如何敢诬陷,求您明察。”
“你们大人是谁?”胤祺冷着脸,向衙役问道。
衙役冷汗流得更凶,虽然他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却知是他得罪不起的贵人,他抖得和面条似的,颤抖着嗓音说道:“回贵人,我们大人是顺天知县,名讳为贾雨村。”
贾雨村!
胤祺的眉头狠狠皱起,为何?这人他却知道。
这人以前是甄家宝玉的先生,幼年胤祺和黛玉在江南时也随着他认过几天字。
当时胤祺便发现了,这人心性酷烈,不堪为官,还吩咐了日后不许他入官场,也不知后头又走了谁的门路,钻营到了顺天知县的位置。
如果是他判的拖欠官银,这事,说不得真有内情。
“去查。”胤祺轻声吩咐,侍卫应声而动。
石呆子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磕头,贾琏脸色微变,心里按骂贾雨村自作主张,却自信贾家与此事没有关系,也不怕胤祺去查,阻拦了反倒显得心虚,脸色更加难看,却一言不发。
反倒是衙役,他变了脸色,若让大人知晓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他性命堪忧,他也顾不上害怕,色厉内荏地喊道:“我们大人是朝廷命官,你们谁敢去查。”
确实,贾琏再如何说是国公子孙,也不过占了个虚职,真较真起来,是没有资格查贾雨村的。
一般人,被他这么斥一句,也会改了主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为了个草民与朝廷命官作对。
然而,他遇见的,是胤祺。是最不怕麻烦,胆子最大,还有人兜底的胤祺,凭贾雨村知县的官职,远不值得他忌惮。
只见胤祺站起来掸了掸衣拜,冷笑一声:“你看我敢不敢查。”
第153章 查明(一更)
胤祺手下的侍卫,个个都是精兵强将,更何况贾雨村行事,更是从无遮挡,他们去了顺天县城,不消多问,很快便将事情查明。
原来这贾雨村却不是第一次做这等事情。
他曾经在江南当过甄家少爷的私塾先生,本想靠着甄家的门路,为自己谋个前途,然而无论他如何明示暗示,又如何殷殷恳求,甄家人也没有举荐他出仕的打算。
贾雨村本人就是个官迷,如何愿意在甄家蹉跎半生,待甄宝玉大了一两岁,便找了个理由,辞了甄家的差事。
进士的名头还是好用,没多久,贾雨村又在同乡的引荐下,离了姑苏,去了另一官宦人家当西席,通过那家人,终于谋得了一个官职。
自重新入了官场后,贾雨村的野心更加膨胀起来,对着当地的富户高门阿谀奉承,沆瀣一气,凡他任职的地方,百姓都苦不堪言。
凭着这媚上的功夫,贾雨村从偏远的贫苦之地,一路迁到了顺天府的知县。天子脚下,富贵之乡,贵人拔根毫毛比旁人腰还粗,贾雨村更是提起无数的小心,随时关注着县里的事情,大户人家遇见事了,都无需打招呼,他就能帮着把事情解决的妥妥当当,全然无需人家操心。
此次石呆子一事,正是如此。
贾雨村听着亲近小厮传话,知晓荣国府的大老爷,贾赦,看中了石呆子家的扇子,奈何石呆子不识趣,死活不愿意卖。
贾雨村也知京中的宁荣二府,虽说已现颓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等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拉拔他这小小的知县,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早就想靠上宁荣二府。
奈何贾雨村于京中人、事并不熟悉,苦于找不到人引荐。
听了石呆子一事,简直就是瞌睡了便有人送来了枕头,贾雨村思忖着,若是一早便呼呼喝喝的去荣国府献殷勤,手中也没有东西,任他说的天花乱坠,想必贾赦老爷也不会正眼瞧他,不若将扇子拿到手,再给贾赦献宝,若是能够凭着同姓贾的渊源,二家之间连宗,这才真真是造福子孙后代之事。
因此贾雨村当即便变了脸色,将判签掷于地上,恶狠狠地说道:“这个石呆子,我也是知道的,素闻他们家拖欠了官银,朝廷的威如何能如此蔑视,你们派几个人过去,将他押来受审。”
衙役得了县令的吩咐,立时便往石呆子家而去,到了石呆子家,两人兵分两路,一人凶神恶煞地翻箱倒柜,将石呆子家里仅有的值钱玩意儿全部翻找出来,用一个褐锦包袱皮包了,小心地捧住,率先回了县衙。
胤祺派去的人到县衙的时候,贾雨村已经拿着那些扇子去荣国府献殷勤了。也就是贾琏离开的早,这才没与贾雨村迎面撞上,不然他也不能如此斩钉截铁地认为石呆子是诬赖。
另一人则是将石呆子锁住,慢慢地往县衙走,可巧了,在路上遇见了胤祺与贾琏一行人,招惹到了胤祺。
胤祺也不急着赶路,在事情没查明之前,他索性吩咐所有人都在原地修整,侍卫们对视一眼,眼见着到了用膳时辰,却没有到达预定的驿馆。
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往旁边的林子走去,等出来时,手上提着野兔子,野鸡等等野物,他们熟练地去了不远处的河边,放血洗净,顺便又捞了几条鱼,在生起的火堆上烤起了野味。
舞文和弄墨也忙叨叨的从装着行李的大车里,将早已准备好的饼子、茄鲞、椒油莼齑酱等能存些时日的咸菜拿出,在胤祺身前摆放开来。
冬日里的柴火既干且硬,林子外头的小枝丫一个冬天过去,早就被百姓们砍得干净,走到林子深处,或许有野兽出没之地,才有着粗重的木头,这些木头搭成篝火,生起的火焰直往天上蹿去,洗净的鸡鱼兔子悬在上面,不一会儿便逼出了厚重的油脂,滴滴哒哒的直往下落,油脂入了火堆,火舌趁势又往上蹿了一节,瞬间将肉吞没,随机又往下平复,只留下肉上新增的那层金黄色泽。
很快,霸道的香气随着冬日的冷风散到四处,石呆子与衙役都狠狠地咽着口水。莫说他们是在押解的途中,向他们这样的人家,平常日子也没有这么大口吃肉的。
吞口水的声音就连胤祺都听见了,他见着眼珠子粘在肉上,一寸也不愿挪开的两人,挥了挥手,示意弄墨给他们也送去一份。
那些泥腿子,哪里配吃五阿哥府里侍卫亲手烤出来的东西,贾琏腹诽着,却在见着胤祺眼神时,分明很是平静,黝黑的眸子里静水流深,却有股让人不容冒犯的威严,贾琏张了张嘴,很快又闭上,没敢说出什么。
去调查的侍卫回来的很快,这顿饭刚用完,顺天县城的方向便跑来了数匹骏马。
为首之人勒住马,领着诸人在路口处翻身下马,恭敬地往胤祺走来。胤祺伸出手掌,制止了几人的行礼,笑着说道:“你们都回来了,想必事情已经查明了。”
“你到底有没有冤情,很快就真相大白。”胤祺话音刚落,石呆子便踉踉跄跄地跪了下来,手上脚上被锁上的链子,哗哗作响。
为首的那个侍卫,丝毫不被影响,他向胤祺拱了拱手,将事情一一禀明。
“也就是说,这石呆子所言,确实属实?”胤祺静静听了半晌,抬头反问道。
侍卫挠了挠头:“”主子,石呆子拖欠官银,却有其事,但他那拖欠的银两,却是前一年的赋税,这石呆子不善耕种,地里的出息极少,实在是交不足那些银钱,上一任的县令特许了这些实在困苦之人,可以将赋税拖些日子,等开春了,气候暖和了,地里东西也多了再交赋税,免得大冬天的饿死冻死。”
“如石呆子这样的人,在顺天县城并不算很少,都不用多打听,便有人告诉我,然而前任县令心善,导致了赋税短了一些,便被贾雨村找了门路,将他挤走,石呆子拖欠官银,说得就是这个事情。”
原来如此。
胤祺点点头,问过了上一任知县的名字,又问过了贾雨村调任过来的门路,才示意侍卫退下。
看样子这里头的水比他想的更深,并不是简单的攀附。上一任县令一心想着当差办事,他允许石呆子等人延迟交税,无论这措施是好是坏,那县令的心倒是个好的,眼见着是个体恤百姓的。要知道,吏部每年年底考核,当地赋税情况是一个重要的考核项,若是这县令能够连任,倒也罢了。若是不能连任,就像这次一样,那他就白白的为后来者做了嫁衣裳,将他任期内的赋税便宜了继任者。
前一任县令倒是为民的,奈何他没有拜码头,吏部考核时候,他被评了个下等,被调出了顺天这等天子脚下之地。
换上的,是三阿哥胤祉的心腹举荐的贾雨村。
贾雨村自是知晓这赋税一事,他刚到任便想废了,逼着所有人将税收补齐,说出去也是一大功劳,然而他催了好几次,也没人交税,此时还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还没有开春的日子连种子都种不下去,若是真砸锅卖铁将赋税交了,等到春日没有种子种地,这一年真的就只能活活饿死。
然而这些事情,贾雨村并不在乎,他只在乎库房里的银子有没有增多,能不能够为他的官途铺就更坦荡的道路。
贾雨村早就想找个人动手,又出了石呆子一事,正正好的一石三鸟,既能向贾府卖好,又能杀鸡儆猴,他就不信那些升斗小民,宁愿家破人亡,也敢不交赋税。甚至等将欠银收齐,这一年的吏部考核,他必然能凭着这多了一截的税收,拿到上等,举荐他的大人,在三阿哥跟前也长脸。
“呵呵,”听了侍卫的话,胤祺瞬间将后头的弯弯绕绕想明白,他扯出冷笑,谁都有私心,为官做宰之人也不例外,谁不想过好日子,然而如贾雨村一般,汲汲营取,钻营半生,恨不得将百姓的骨头渣子都吸出髓的人,胤祺从来看不上。
也是石呆子运气好,碰到了胤祺,还能得到个公道。
换了旁人,身份不够的忌惮于贾雨村身后的三阿哥,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有心的给贾雨村传个话,更多的不愿意沾染是非,置若罔闻便也是了。
身份够的,更是不敢随意插手,谁不知道此时朝堂上是神仙打架,太子爷、大阿哥、三阿哥斗成一团,还有个不声不响的四阿哥虎视眈眈,他们都养了不少的门客,走他们门路谋官的也不少。
真处置了贾雨村,被人当成其他几个阿哥的人,在对三阿哥动手,事情闹得就更大了。
更别说一个处置不好,引得康熙的注视,更加得不偿失。
然而,石呆子遇见的是胤祺。
是全京城里最不需要在乎这些弯弯绕绕之人。更何况,前些日子胤祉在朝堂上还深深地将胤祺得罪了,莫说是一个地位无足轻重的贾雨村,就算是胤祉的心腹,被胤祺想法子撸了职位,旁人也都只会觉得胤祺实在气狠了,在想法子出气。
不会将他的行为与朝堂里的形势联系起来。
毕竟,谁被逼着辞了差事,在家闲散度日,还能平心静气呢。
“拿着我的印鉴去御史台,将这事告诉他们,令他们狠狠的查。”胤祺摆明了就是要替石呆子出这个头,舞文和弄墨最知晓胤祺的脾气,知晓他这是动了真怒,也不再劝,对视一眼,舞文翻身上了马,骑着马往御史台而去。
贾琏在旁边也听了个分明,他心里暗骂贾雨村这个杀才,好端端的就给他们荣国府招惹了这么一大场的祸事。
脸上却是羞惭惊愧的模样:“五阿哥,此事绝非我家授意,我这就让人回去,若老爷真收了那些扇子,一定完好无损的给石兄送回来。”
说完,他又走到石呆子身旁,顾不得讲究石呆子身上的脏污,亲自将他扶起,深深地作揖:“石兄,此事虽非我为,实是我起,这箱给你赔罪了,这是一百两纹银,还望石兄能够收下,回家后置些田地家当,也是我的心意了。”
此事村里殷实人家,一年二十两纹银已经尽够,如石呆子这样的人家,这一百两银子置办了家当后,也能用许多年了。
石呆子见着白花花的银票,本想冲着贾琏唾一口,然而想着家里已经无米下锅的囧况,又不知他这么一被抓走,家中妻子儿女还不知如何惊惧,若是病了,寻医问药也是一笔大开销,遂忍着愤恨,将这银票领了,硬邦邦地说道:“都是那贾大人耍官威,与大人您家却不相干的。”
贾琏这才从心里笑了出来:“我就说你是个明白人,最是懂得道理的。”
对于贾琏与石呆子私下的事情,胤祺懒得管,左不过是给些银子,让他别再咬着荣国府不放罢了。
眼见着天色不早,已经错过了宿头,胤祺索性吩咐了身旁的侍卫,在附近找个近水源的平坦之地,一行人扎营住下。
反正他们人多,那些小贼也不敢夜里来招惹。
好容易站稳了的石呆子,听见胤祺的吩咐,却哆哆嗦嗦地凑了过来:“贵人,我家在前头的村里,现在过去,没入夜必然能到,您去我家住着,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总比在这荒郊野外的住着舒服。”
胤祺能够吃苦,但是有条件的情况下,他并不愿意吃这个苦。听了石呆子的话,略一思索,胤祺便点头同意。
石呆子更是松了一大口气,他唯恐这个贵人离开后,衙役又将他往县衙押送,能将大人多留一天是一人。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石呆子家中走去。
等入了村,在村口玩耍的小童见着这一行人,撒腿便跑,石呆子走在前头,殷勤地引着路,很快便到了他家门口。
石呆子家祖上到底是阔过的,虽然他自陈家徒四壁,但出现在胤祺眼前的,是一个占地颇大的院子,外头的木头雕刻由于风吹日晒,已经模糊的看不见原样,大门也斑斑驳驳的,全是岁月的沧桑。
屋里人听见动静,忙跑了出来。
只见一女子拿着菜刀,嚷嚷着:“你们有完没完,再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我就和你拼了。”
石呆子呆立当场,愣愣地瞧着反着光的菜刀,好半晌才抖着声音:“云娘,是我,我回来了。”
那女子闻声,同样呆住,过了一会儿,手中的菜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响声,云娘看着石呆子,放声大哭。
第154章 处置(捉虫)
云娘与石呆子如何抱头痛哭,石呆子家里的孩子又如何欢喜尖叫,胤祺都不在意,只在一旁等着夫妻、父子团聚。
等众人哭了一圈,石呆子才想起来怠慢了贵客,忙躬身对胤祺道:“爷,家里的正院最是阔大,您住那儿才和您的身份。”
云娘被那衙役吓了一遭,见石呆子要将这一行壮年男子迎入家中,忍不住抖了抖身子,瞪了石呆子一眼。
石呆子使了个眼色安抚,顾不得解释更多,将胤祺迎入了正院。
自石呆子走后,云娘便领着几个孩子住在后头,正院只稍稍收拾了,将翻得凌乱的家具归了位,也不知是家里的细软全被抢走,还是确如石呆子所言,反正整个正院里空荡荡的,院子里连一棵树也没有,推开门走进去,更是空荡荡的,除了垒好的炕尚能住人,旁的什么也没有,就连墙壁都泛着被雨水打湿后留下的湿黄水痕。
石呆子羞愧地搓着手:“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贵人恕罪。”
贾琏自出生以来,便没进入过如此破的屋子,更何况五阿哥这么金尊玉贵之人,他抬眼悄悄打量着胤祺的神色,只要胤祺露出不耐的神色,他立时便要斥责出声。
没想到那五阿哥却毫不在意这屋子的环境,只淡淡说说道:“我们一行人住你家,本就是给你添麻烦的,无需如此妄自菲薄。”
胤祺随着康熙与准噶尔交战的时候,在草原上风餐露宿,也是吃过苦的,石呆子这屋子,好歹不漏风,炕也烧得暖暖的,并非不能住人模样。
石呆子被胤祺一安抚,只恨不得将家里最好的东西全献给他,胤祺叹了口气,止住了他的动作:“这些东西我们都有,你刚遭大难,好生歇着,我这儿便不用你操心了。”
正好此时,舞文和弄墨将马车上的被褥床幔全搬了下来,上上下下的一番布置,只见原先雪洞一样的屋子里,窗户上挂上了银红色软银罗,炕上铺上狐狸皮褥子,褥子上铺着大红色金线绣如意纹被子。
鎏金葡萄纹暖炉放入被中,将被褥熏得暖洋洋的。
空无一物的多宝阁上,此时已经放上了数个摆件,金的银的玉的木的,不拘材质,却各个都颇有新意。
雪白的墙壁上,挂上了前朝人家的山水、田园之画,更有书法大家的泼墨挥毫。
更别说胤祺日常起居用的那些东西,更是无一不精致,件件东西放寻常人家,都得供起来,然而胤祺却只觉寻常,随意取用。
石呆子心里更惊,明白眼前人比他想象的更加出身贵重,在如此巨大的差距面前,石呆子反倒是坦然了,他向胤祺再行过礼,便离开了屋子,去后院与妻子儿女团聚。
舞文和弄墨忙着收拾屋子的时候,贾琏也没闲着,他见着热水烧好了,挽起袖子,亲自捧着盆,呈到胤祺面前:“五阿哥,今日一天您累到了,您洗个脸,也能舒服点。”
黛玉与贾琏到底是亲戚,胤祺指了指不远处的脸盆架,示意贾琏放那儿便可,等到用热帕子将脸上脖颈都擦了一遍后,他舒服地叹了口气,对着贾琏道:“无需如此战战兢兢,这事是贾雨村自作主张,我心里明白。”
贾琏眼圈一红:“还是五阿哥您知晓我的心,我平日虽然混账了点,但这等欺男霸女,抢家夺业的混账事,如何敢做。”
胤祺却不被贾琏的做派打动,他讥诮地扯了扯嘴角,看在黛玉的份上,好心提点了一句:“虽说这事与你们无关,但瓜田李下的,到底麻烦,到底还是你们在外头的气焰太盛。”
贾琏一惊,让五阿哥说出如此评语,绝非好事,还不知道是不是在康熙心里,他们贾府也是如此仗势欺人的模样,贾琏心里如同有火在烧,他见着这屋子里没有要他做的事情,忙告退离开,也不讲究屋子环境了,心急火燎的将信纸摊开,分别给贾赦、贾政、贾珍写信,更不忘了令随行的小厮连夜回去给王熙凤带话,令她管好家里下人。
且不说贾府几人收到贾琏信如何行事,也不说王熙凤又如何被唬了一跳,问清缘由后咬牙切齿地咒骂了贾雨村一遭,随后将规矩立得更严。
说胤祺在屋子里,喝完一杯茶后,舞文和弄墨总算将屋子全部收拾好,又新取来热水,伺候着胤祺洗漱过后,胤祺在这陌生的屋子里,写下离开家后的第一封信,令舞文将信送回给黛玉。
月儿弯弯照九州,黛玉已经有些时候没有独自一人安寝,半夜里感受着衾被的寒凉,掰着手指头算起了胤祺的行程。
这才第一日,胤祺应当刚离开京没多远,等他回来,还要许久许久。
这一夜,胤祺与黛玉隔着京城的城门,在相距数十里的地方,彼此思念,辗转反侧,半夜才能安寝。
然而胤祺睡着了,朝堂上却被他扔下来的事情炸开了锅。
御史台有着监察百官的职责,在收到了胤祺派人送去的贾雨村犯事证据后,老御史一撸袖子,洋洋洒洒地写了本奏折,在次日早朝时候,揣着这新鲜奏折,便将贾雨村参了一本。
顺天府在天子脚下,顺天县的知县官虽不大,位置却很重要,康熙对朝事向来上心,稍一回忆,便想起了今年刚赴任的顺天知县是何许人也。
若他没记错,走的是老三的门路。
康熙的眼睛眯起,锐利的光一闪而过,这事最好和老大和太子无关,不然
“将贾雨村押解进来,着三司会审。”康熙不等胤祉辩解,便做了这个决定。他自诩是个勤政爱民的皇帝,在他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有人敢如此弄鬼,真是不嫌命长,不管御史台弹劾他背后到底还有什么事情,反正贾雨村是一定要办的。
贾雨村也没想到,他为了升官做的这些事,却成了他的催命符,一朝风水轮流转,前一日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县老爷,等着石呆子带枷受罪,今日里他却成了阶下囚,被绑着入京受审。
这如何又不是因果报应。
等康熙查明贾雨村一事是被胤祺捅上来之后,他心里最后一丝芥蒂也消失不见,见着贾雨村鱼肉乡里的种种事情,暴怒的康熙将他一削到底,并发旨三代以内永不录用。
但这都是后话了。
胤祺在石呆子家里醒来,正吃着舞文、弄墨备好的膳食,便听见了贾雨村被绑走的消息,石呆子已经在门外,对着胤祺连连磕头。
胤祺将石呆子叫起,叮嘱他日后好好过日子,随后又将他们一行人的花用换成银子,给了石呆子,便要离开。
石呆子却突然又拿出了一个褐色的包袱皮,他恋恋不舍地摸着这包袱:“贵人,我家这场祸事,全由这二十把扇子而起,这次是小人的幸运,能遇见您,下次未尝还能有此好运,您是个好人,救了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用这扇子并不辱没了它,若您不弃,我将这些扇子献给您,能在您手里,就算是撕了听个响,也是这扇子的造化。”
石呆子这话,说得并不夸张。
为何头一日云娘听见外头有动静之时反应如此激烈,实是石呆子被抓后,家里只剩女人孩子,谁都能来踩一脚,就算石家已经被搜刮一空,这不是还有大屋和薄田在吗,更何况,女人孩子卖出去,也能卖个不低的价钱。
石呆子实在是被这一遭吓怕了,再也不敢将惹祸的扇子留下。
胤祺想明白了石呆子的处境,也知为何一定要将扇子献给他,他将这包袱皮打开,只见里头约莫二十把扇子,皆保存完好,木制的扇架上一丝岁月的侵蚀也看不到,唯有微微泛黄的扇面,能够看出确实是传下来的古物。
展开扇子,只见那扇面更是一绝。美人图栩栩如生,麋鹿画活灵活现,至于那棕竹、玉竹,更是精妙非常,难怪贾赦一见之下爱不释手。
只不过,这东西且入不了胤祺的眼,五阿哥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历朝历代的名家扇面,库房里堆了不知多少,远的不说,就现在挂在墙上的那些画,幅幅都比扇面上的画要好。
胤祺重又将这扇子放回包袱皮,笑着对石呆子说道:“你们家也只剩这些东西了,为难你将这收拾了出来,我帮你却不是为了这扇面,你不必如此行事。”
石呆子急了,正要再次将扇子送给胤祺,却只见胤祺拿了把扇子,在手中转了一圈,笑着说道:“你的担心也有道理,这样,我一会儿给你写封信,你拿着去京城,按着地址过去,让那头给你安排个差事,其他人必然不敢再欺辱于你。”
石呆子喜出望外,他家祖上出过进士,他也是读书习字之人,奈何在连着几代都在科举上没有天赋,一代代的败落了下来,全家上下只靠着地里的出息过后,赶上年景不好,就连饭都吃不饱,虽说遇到的大的祸事,但也得了贵人相助,能够在京中谋个差事,旁的不说,云娘和孩子可以少受些罪了。
他瞬间跪了下来,给胤祺连连磕头,胤祺不爱见人行此大礼,令舞文将他扶起,便给五阿哥府的管家写了封信,让石呆子去他家先当着门客,若是品性没问题,便给他安排个差事。
对胤祺而言,不过是随手的小事,却彻底改变了石呆子一家的命运。
等胤祺用完了早膳,收拾好了东西,上马离开后,石呆子望着又变得空荡荡的院子,只觉着前一日好似做了一场梦,若非手上还拿着胤祺亲自写着的信,自己也不再被镣铐锁着,石呆子都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能撞到如此大运。
等到与云娘商议了,石呆子收拾了东西进了京,按着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见着那儿是五阿哥府后,更是觉着祖坟都在冒青烟。
这样的贵人,他不仅见到了,人家还救了他,不仅救了他,还在他家住了一晚上,不仅住了一晚上,甚至还写了信,为他寻了差事。
这事情说出去,只怕旁人都要说他在白日做梦。
石呆子呆在街上许久,直到五阿哥府的看门小厮都觉着不对,狐疑地走过来询问,他才抖着手,将怀里的信捧着送上。
五阿哥府里的下人也是识文断字的,一见着五阿哥的字迹,对视一眼,仔细地询问起来,得知了前因后果后,将管家请来,管家忙将石呆子引入府中,在前院找了间屋子,让他放心住下。
第155章 敲打(捉虫)
石呆子被管家接入府中时候,黛玉正在里面与雪雁画着九九消寒图,眼见着冬天快要过完,画上的梅花瓣已经被颜料涂满,满簇的梅花盛放,在枝头格外的热烈。
黛玉沉吟着,将毛笔上的红颜料洗去,又沾染了墨汁,在树梢上淡淡地添加了几枝喜鹊,笔墨疏淡,却好似下一秒就要从画中飞出。
“有着几个鸟,才是春日快到了。”黛玉这才满意的点点了头,将笔掷下,与雪雁笑言。
雪雁瞧着黛玉眼下那浓重的青黑,却笑不出来。
黛玉自来睡眠便差,自与五阿哥成亲之后,夜间才睡得熟了几分,雪雁还未为此事感到高兴呢,眼见着五阿哥又出了远门,归期不定。
雪雁在外间守夜,听着里头翻来覆去的声音,都要怨恨起五阿哥如何这个时候出门。
此时已经过了元宵,出了年节,该走的亲戚全都走了,也没有人递来拜访的帖子,雪雁索性劝道:“福晋您去里头躺会儿,就算只能养养神,也是好的。”
外头天阴沉沉的,即使屋子里用了最为透光的琉璃,依然得点上灯才能看得清楚,黛玉瞥了眼天色,摆着手拒绝了雪雁的话:“如今白天也不长,没多久便天黑了,白日里睡多了反倒走了困。”
说完,又拿起了一本地理志翻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指着地名说道:“也不知五阿哥到哪儿了,我见书上说这地儿有意思,得让他记着,回来和我好生讲讲。”
说着,黛玉绘声绘色地与雪雁讲起了当地的山川河海、民俗传说,雪雁听着惊呼连连,不大的暖阁内,主仆俩其乐融融,雪雁憧憬地幻想着:“这地儿听着真是极美的,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有机会亲自去看看。”
黛玉拿着书的手不经意顿了顿,本来神采熠熠的眸子黯淡下来。胤祺也与她说过两人出去游玩之事,他们幼时也戏言,要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黛玉也恨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难得嫁了个愿意陪着她闹的人,然而她身子还是太弱了,尽管养了许多年,但也没强健到哪儿去,依然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美人灯,在京城附近游玩尚可,再走远了,出门十天半个月的,总会这里那里不舒服。
雪雁一见黛玉黛玉这神色,便知自己失言,唯恐勾起黛玉的心事,此时没有五阿哥在此,也不知该由谁开解。
正在这个时候,管家从外头传话,胤祺在外面收了个门客,如今安置在了前院清客住的院子中。
与管家传话同来的,还有胤祺写来的信。
裁开信封,只见里头是厚厚的一叠信纸,简直是道不尽的千言万语,雪雁也一扫怒容,窃笑着转过身子,不去看信件内容。
黛玉被雪雁的调侃羞得厉害,她恨恨道:“看样子也要给你找个人,嫁出去才是。”
雪雁捂着脸,跺着脚,只扭着身子不依:“我好心为您高兴,您却这么打趣我,哪有这样的主子。”
黛玉笑着看着雪雁的背影,这才将信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胤祺与她话虽多,但刚出京一日,如何就有这么思念要诉?想到管家传话的那个人,黛玉心里有了计较。
展开信纸,果然,厚厚的信纸中,除了诉说离别之思,更多的内容,是胤祺将石呆子一事的前因后果与黛玉交代清楚。
贾雨村此人,黛玉仍有印象。她还记得幼年时胤祺便与她说过,贾雨村心性阴鸷,若为官做宰,必会为祸一方。
显见着,胤祺曾经的判断没有出错,贾雨村果然拿捏着诸般手段,也不知他被御史台参了一本,日后会如何。
至于那石呆子,也是个苦命人,听说他为了祖训,面对荣国府的利诱毫不心动,想必不是贪图银子之人,既然胤祺收了他为门客,便让管家好生观察些时日,若没什么问题,便让他去账房待着吧。
有五阿哥府这牌子在,贾雨村就算侥幸得了条性命,也不敢找他报复。
至于荣国府,黛玉纤细地眉头紧蹙,尖尖的指甲在信纸上轻轻地敲击,留下轻轻的印子,贾家这些年的行事,还是一如既往,这事情说出去,好像也不是贾府的错,但这事闹得,却格外的难看。
黛玉这个母舅家,轻不得重不得,她想了想,又将雪雁喊过来:“雪雁,我记得之前去库房看的时候,有一架子的扇子,家里也没有人用,你去里头挑几把,给那头的大舅舅送过去,就和他们说,我听人说舅舅在寻摸好扇子,正好我这儿便有,何必舍近求远的寻摸呢,这扇子献给大舅舅,就当我的孝心。”
雪雁应了,按着黛玉的吩咐,去库房了寻了一把湘妃的,一把麋鹿的,一把玉竹的,一把棕竹的,正是与石呆子家的扇面相同图案,亲自送去了贾家。
自从黛玉嫁入五阿哥府后,雪雁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去荣国府的待遇也高了许多,很是被人高看了眼。
雪雁刚到荣国府,小厮远远地看着她坐着的马车,便将门打开,毕竟她是代表皇家而来,谁敢让她走偏门。
等入了府,粗使婆子一拥而上,抬来一个青竹滑竿,请雪雁坐上去,这却是荣国府里头有体面的婆子才能坐的。
顺着大门,入了二门,雪雁又被后头的丫鬟迎着,入了贾母的屋子。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并王熙凤都在里头候着了。
小丫头掀开门帘,雪雁走了进去,只觉着贾母屋子里的气氛怪怪的,就连贾母从来离不开的鸳鸯,也不见人影。
但这事与雪雁无关,她压住了好奇心,笑着向贾母请安,又将黛玉带来的孝敬给贾母送上:“请老太太安,我们福晋在家里日日惦念着老太太,奈何府中诸事杂乱,实在没有空过来给您请安,福晋在家里亲自给您做了个卧兔儿,福晋说您戴着的时候,能够想起来,就是她的福分了。”
贾母绷紧的脸上终于见了笑模样,她指着雪雁夸道:“你们都说我惦记着玉儿,这次你们再没旁的话说了,我这嫁了人的外孙女,比家里的儿子还孝顺,我如何不偏疼几分。”
邢夫人、王夫人连忙站起来,垂首站着,不发一言,王熙凤也不敢多言,低着头,任贾母敲打。
还是探春站了出来,她自忖虽然不是王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但平日里王夫人对她不薄,衣食住行样样没有亏待了她,此时王夫人被赦老爷一脉牵连,招了责骂,正是她这女儿显出孝心的时候。
遂探春笑着说道:“老祖宗您这可就冤枉我们了,我们谁心里都有一本帐,您是最最慈爱的祖母,您对我们都是一样的慈爱,不过是有些见不得人好的,背地里嚼舌根罢了,您何必与那些糊涂人见识。”
邢夫人恨恨得瞪了探春一眼,这不就是在指桑骂槐吗。谁不知道他们大房怨言最多,从来都觉着老太太偏心贾赦,偏心宝玉,背地里的闲话没有停过。
更何况,贾赦这次向贾母要鸳鸯,鸳鸯没同意,贾赦说了些什么混账话,说什么知道老太太身边的人都是看中宝玉的,恨不得去服侍宝玉,这些话让贾母听见了,可不是生了遭大气。
探春的这番话,明面上是说她们姐妹与黛玉,实际上指的是荣国府的大房与二房。
如何让邢夫人不生气。
王夫人垂着的眼中露出笑意,她没白养三丫头一遭。
荣国府里的官司雪雁不知道,她听着探春的话,连连点头:“是呢,我们福晋在家里每每念着老夫人的爱护,只说与嫡亲的祖母也无异呢。”
贾母的脸色这才好了许多,她招手将雪雁叫过来,握着雪雁的手上下打量:“你家福晋是会调.教人的,这样的人品相貌,走出去说是大家小姐也有人信呢。”
雪雁低下头,状似害羞地避过贾母的赞。
贾母见此更加满意,不是个轻狂人,忙继续询问雪雁的生辰八字,可有婚配,直将雪雁的脸问得赤红一片,才将她放开。
贾母询问地如此详细,自是见了雪雁便有了做媒的心思。
黛玉与贾母说过,雪雁服侍了她一场,等她大几岁,必定会将身契还给她,为她消了奴籍,眼见着雪雁愈发的出落,贾母的心思动了起来。
贾母盘算着族中年岁相符的男丁,想着有哪个还不错的年轻后辈,能够与雪雁成亲。
是的,是贾府的孙辈,而不是荣国府的小厮。
贾母从来没有过让雪雁配小厮的念头,若配小厮,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与阿哥福晋一道长大,贴身伺候的丫鬟,让贾府的旁支娶她,并不算辱没,甚至那人说不得就借着这股东风,做出一番事业也未可知。
雪雁红着脸,被贾母追问地落荒而逃:“老太太,我们福晋还有东西给大老爷送去,我先去那头了。”
贾母狐疑地看着雪雁,这不年不节的,黛玉给贾赦送东西做什么。即使要送,也不该是给贾赦送,而没有贾政的份,更何况,正常流程应当是黛玉令人将东西送给邢夫人,然后由邢夫人给贾赦送过去。
其中必有蹊跷。
“什么好东西还巴巴的让你送来了?”贾母笑着问道。
雪雁一派天真:“是几把扇子呢,我们福晋说听闻大老爷在外头找扇子,特特从库房里找了些好扇子送过来。”
邢夫人深知贾赦这些日子一直在折腾的事情,就连王熙凤也听到个大概,屋子里除了贾母,也就只有王夫人并三春姐妹不知此事,眼中是同样的疑惑,不知什么好扇子,值得黛玉特意令人跑一趟。
邢夫人挺起胸脯,在被贾母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后,终于扬眉吐气起来,福晋出嫁了还记着他们大房呢,这是多大的面子。
对邢夫人的兴奋不同,王熙凤却只觉着此事不对,她只觉着比起惦记,黛玉这行事更像敲打。这时候王熙凤难得的后悔,将贾琏支使出去,这让她对外头的事情就是一摸黑,等晚些时候,让小厮去东府跑一遭,这些事情珍大爷应当知晓才是。
王熙凤下定了决心,便将疑问撂开,她借此机会笑着对贾母说道:“老祖宗,玉儿妹妹家里规矩重,眼见着时候不早了,我亲自将雪雁带去找老爷,好让她完成任务,别回去晚了挨罚。”
贾母早便听王熙凤说了黛玉治家颇严一事,也不愿在这事上坏了黛玉的规矩,忙笑着说道:“人老了就糊涂了,话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你先别想着这个巧宗,我还有事交给你去办,让你婆母领着雪雁走这一遭。”
不等王熙凤说话,邢夫人忙喜滋滋地应了。
她在这屋子里受了一早上的气,早就不想在这儿待着了,贾母实在被这大儿媳妇蠢得难受,索性挥手让她离开。
雪雁连忙跟了上去。
贾赦的书房,听到邢夫人的传话,黛玉令人送了东西过来,贾赦忙将书房里服侍的丫鬟们都挥退,又令人将屋子里收拾成清爽的模样。
这才狐疑地将雪雁请进来。
雪雁站在贾赦的书房里,绷着脸,一板一眼地将扇子捧着递给了贾赦。
贾赦收了贾琏的信,已经知晓了御史弹劾贾雨村一事,正为了得不到这几把扇子懊恼,听了雪雁的话,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也只能笑着将雪雁送走。
邢夫人得意洋洋:“老爷,要不怎么说表小姐能嫁给五阿哥呢,行事就是有规矩,知晓您是家中的大老爷,特特给您送了礼来。”
贾赦正将这四把扇子打开,果然,与他瞧中的石呆子扇面上的画一致,只不过这几把扇子更加精巧。
被外甥女这样暗暗的敲打,贾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又是羞又是恼,却又不能混不吝地找黛玉闹,甚至私下里都不能有怨怼之言。
见着邢夫人甚至还有凑过来,看黛玉给他送了什么好东西,贾赦怒从心头起,挥手便将邢夫人打到在地:“住嘴,你这蠢货。”
之前避开的那些丫鬟姬妾们,听见动静跑了出来,却不劝解,只捂着嘴,靠着门檐,捂嘴笑着。
邢夫人捂着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想不明白,她分明已经万事都顺着贾赦,为何贾赦还不给她留半分体面。
贾赦院子里的鸡飞狗跳,雪雁自不知道,她将扇子亲手交到贾赦手中后,便是完成了差事,不顾贾母的留饭,回了五阿哥府。
黛玉听了雪雁的回话,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言,看在母亲的份上,该提醒的她已经提醒了,若还是不知悔改,那也是人各有命,不能勉强。
只不过,雪雁跑了这趟,瞧着神色却不对,难道贾府给了她委屈?
黛玉本就护短,更别说雪雁是陪着她从姑苏过来的丫鬟,即使是外祖母家,也不能随意欺负。她忙抓着雪雁问到:“今儿个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雪雁被黛玉追问,又红了脸颊,忸怩着向黛玉表露贾母想做媒,让她嫁个贾府旁支子弟一事。
说出去,也算是雪雁高攀了,贾府再没落,也是国公爷的后裔,雪雁这样的丫鬟出身,能嫁进去,外人听了谁不得说一句她家祖坟冒青烟。
“不许。”黛玉却断然否决:“贾府那些子弟,我去他家吃酒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本事没多少,派头却一个比一个足,不是良配,你嫁过去会受委屈,放心,你的事情我放在心上,必然给你挑个夫家。”
雪雁对黛玉最是信服,既然听她这么说,便将此事撂开,说起旁的事来。
这边黛玉主仆在谈心,那边,贾母与王熙凤也在谈话,雪雁径直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贾赦也深感丢脸,不许任何人将事情传出去,只剩贾母与王熙凤百思不得其解。
“玉儿行事最有分寸,她今儿特特派雪雁走一遭,必有缘故。”让王夫人领着三春姐妹回去后,贾母皱着眉,对王熙凤这般说道。
王熙凤细细地眉头都要拧成结,她使劲回想着不对劲之处,突然一拍手掌:“二爷令人给我传话,让我约束好家中下人,这两天家里乱糟糟的,我也没顾得上这话,想必是出了什么事了。”
“派人去你珍大哥那儿问。”贾母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很快,贾珍从东府亲自过来。
贾母从椅子上站起,心里头更加没底,不知发生了何事,还得让贾珍亲自跑一趟,竟然不能让小厮传话。
“老祖宗莫忧,这事并不大,不过其中涉及到赦大爷之事,让小厮们传话到底不庄重。”贾珍的话,让贾母将嗓子眼憋着的气吐了出来,却并没有将心放下。
等到贾珍将事情说完,贾母先是庆幸,这不是贾府闹出的事情,随即震怒,她握着拐杖的手青筋迸出,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怒声斥道:“家里是亏了他什么不成,做些这等下流事,国公爷在天有灵,都要被这不孝子孙再气死一遍。”
碍于孝道,即使贾珍是族长,他也无法指责贾赦,但他心里又如何不怨,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子,贾赦做出的事,同样的也让宁国府脸上无关。
因此听了贾母的怒骂,贾珍只觉着心里的一口恶气吐了出来,等过了半晌,见着贾母已经气得脸色发红,连忙上前,好言劝着。
等贾珍走了,王熙凤终于知晓了其中的前因后果,也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这公公,实在是太荒唐了。
好半天,王熙凤才勉强着说道:“老太太,我新得了个半人高的观音,听人说最是灵验,等明儿我去五阿哥府里,给福晋送过去。”
向黛玉表示,贾府领她的情。
贾母沉吟许久,终究还是点头应了。
第156章
翌日,天灰蒙蒙的,炭盆烧了一晚上,屋子里干得厉害,王熙凤只觉着喉咙发痒,轻轻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
睡在外头的平儿惊醒,连忙披上粉红对襟小袄,趿拉着绣鞋倒了杯茶,自从贾琏出门后,平儿便日日与王熙凤同睡,娘儿俩做个伴,王熙凤也多个照应。
“奶奶,我瞧外头天阴的厉害,说不得要下雪,您身子不方便,要不换个时间再去那头,想必福晋也不会怪罪。”平儿将茶水递给王熙凤,见她喝完,斟酌着劝道。
王熙凤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在家里享清福,但你看看,我们那太太,哪里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人,这么些年,亲戚间的往来应酬,都是王夫人出面的,但她才因为我们这房闹了个大没脸,又哪里愿意再沾手。”
“我不去,这烂摊子又让谁去收拾,”说着,王熙凤更加咬牙切齿:“家里那些人还觉着我攀上了贵人,得了天大的便宜,天地良心,这福气给她们他们要不要,更别提琏二爷还跟着五阿哥在外头,老爷不帮着筹谋就算了,还做些混账事,若因此事让五阿哥对我们家不喜,这才真是”
“奶奶,”平儿神色慌张的连连摇手,贾赦可以做事荒唐,但王熙凤身为儿媳却不能抱怨。
王熙凤反应过来,自悔失言,她从床头的螺钿盒里摸出一个金灿灿的怀表,打开里头是个黄头发的西洋女人,她眯着眼睛,凑近看了看,又将怀表放了回去:“差不多到时辰了,躺着肚子也顶的难受。”
说着便掀被起身,平儿连忙伺候她穿衣洗漱。
等回禀了贾母,马车早已套好,王熙凤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坐着车子便去了五阿哥府。
黛玉早已经接到了帖子,在见着贾府贵重的礼单时,便对王熙凤的来意心知肚明,如今王熙凤上门,断没有不让人入内的道理,遂令人将王熙凤迎入她日常起居的暖阁。
大红色猩猩毡做成门帘,将屋外的冷气隔绝,屋子里暖融融的,王熙凤一进来,便将披着的大氅脱下,雪雁亲自将那大氅接过,收好。
“这几日倒春寒,昨夜刮了一整夜的风,凤嫂子贵人事忙,怎么这时候过来了?”黛玉噙着笑,与王熙凤寒暄着。
“福晋您可别臊我了,”王熙凤被黛玉让着坐下,她倚着靠枕,扶着肚子:“我这是想借您屋子里的清净,过来躲躲闲。”
黛玉捂嘴笑着:“谁不知晓凤辣子最是能干,寻常男人都比不上,什么事情还能将你逼得躲清闲。”
“我们这小辈的,也不好说长辈的闲话,”王熙凤眉头皱成一团,苦着脸抱怨:“谁能想到,人还能越老越糊涂呢。”
“福晋您也不是外人,我也不瞒您,这些日子我那头可是发生了几件了不得的大事。”
黛玉冲雪雁使个眼色,雪雁忙领着其他伺候的后退到外间,隔着厚厚的帘子,只能听见里头含糊的声音。
王熙凤见里屋仅她和黛玉两人,说话更少了几分顾忌,她悄声与黛玉说道:“我家大老爷,前段时间居然看中了老太太房里的鸳鸯,腆着脸找了鸳鸯的嫂子,要鸳鸯去伺候他。”
黛玉不意听到此事,对贾赦更加不喜,虽说贾赦是她的亲舅父,但做出来的事,没一件值得她尊重的。
“我们家也是规矩人家,论理说,长辈房里的阿猫阿狗都是该敬重的,”王熙凤见黛玉垂着眼,不知喜怒,心里将要说的话再盘算了几遍,才继续说道:“更何况还是老太太一刻都离不开的鸳鸯,大老爷真是见着旁人好的东西便要,也不想想这事能不能做,惹得老太太生了好大一场气,令他在家里反省一个月。”
黛玉的眉头这才轻轻跳动一下,贾赦要贾母房里的鸳鸯这事,确实不妥,但贾母就这样将他关着,罚的也过于重了,要知道贾赦已经袭了爵,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
这是做给她看的呢。
贾雨村构陷石呆子一事,从明面上看,与贾府并不相干,为了那事喊打喊杀,反倒容易落人口实。然而黛玉特意使人送了扇子敲打,贾府必须要给出反应,便接着贾赦要母婢一事,借题发挥,找个借口罚他。
不然任一万个鸳鸯,也影响不到贾赦半根手指头。
“鸳鸯是个好姑娘,她受委屈了,她既然在老太太屋子里伺候,就是老太太的人,哪里有她嫂子说话的地方,也是你们家的规矩,这些年来松散了,好好的姑娘,受了多大的罪。”黛玉叹着气说道:“要知道,规矩散了,家也就散了。”
黛玉这话,重逾千金,听到王熙凤耳中,只觉轰隆作响,她一惊,这两年她管家,又如何不知家里的弊端,然而要考虑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她只能用手段镇着,再多的事情也不能做。
如今被黛玉指出来,她却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将话扯回到贾赦:“如何不是呢,好在大老爷现在也知道错了,每日在家里读经反省,外头的人再挑唆他,都被狠骂了一顿,想必以后行事不会如此荒唐了。”
“这样就好。”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黛玉漫不经心笑着:“前儿个宫中令人送了些上好的药材补品,嫂子替我拿去给老太太,让老太太千万保重身子,我空了过去瞧她。”
王熙凤心里一松,心知扇子一事在黛玉这就算揭过了,她又与黛玉说笑片刻,才告辞离开,忙着赶回去处理贾府大大小小的事情。
黛玉也不多留,雪雁将药材包好,便送了王熙凤离开。
丫鬟们鱼贯而入,将王熙凤用过的东西撤下,没多久,暖阁里头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
雪雁缩着手,从外头进来,黛玉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手炉,示意雪雁暖暖。
雪雁也不客气,她从袖子里将手伸出,被冷风吹得通红的手感受到手炉的热意,终于止住了哆嗦:“姑娘,二奶奶上车回去了。”
私下两人相处时,雪雁还是喜欢将黛玉唤为姑娘,黛玉也随她去了。
黛玉点了点头,雪雁冻僵的手终于暖和起来,她将手指张开又合上,疑惑地问道:“这么冷,琏二奶奶何必一定要赶着今日过来。”
黛玉笑而不语,不来这一趟,王熙凤乃至贾府,都安不下心来。
希望有了这事,贾府能够老实下来,再上蹿下跳,真的谁都救不了。
没让黛玉失望,王熙凤回了贾府,向贾府和邢王二夫人回禀过后,便下了狠手将贾府管起来,连番手段下去,眼见着那些偷懒耍滑的、碎嘴多舌的、仗势欺人的都少了许多,至于喝酒赌博的,更是不见了踪影。
就连那些主子们,眼见着连贾赦都没讨着好,更是谁也不敢闹腾。
贾府里难得的安静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不知是新年劳累到了,还是这番整治耗费了心血,王熙凤肚子里的这胎没有保住,下了一个六七个月的男婴。
心心念念的儿子就这么没了,身体与精神双重的打击下,王熙凤瞬间病倒在床,家里事情又交回给了王夫人,李纨协办。
都知道王夫人是庙里的菩萨,大奶奶更是个脾气性子软和的,那些婆子们瞬间胆子又大起来,王熙凤下大力整治的那些事情又卷土重来,欺着李纨寡妇失业,又好说话,很是闹了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一时间,贾府更加乱了。
消息传到五阿哥府的时候,黛玉正在练字。
她将手中蘸满墨汁的毛笔扔进笔洗,轻轻咳嗽两声,叹息着说了句:“可惜了。”
是为王熙凤失去的孩子可惜,还是为贾府中道崩殂的改革可惜,黛玉没说,她只吩咐雪雁再包些上好的药材送过去。
雪雁却没有黛玉那般复杂的心绪,她的心神都放在了黛玉身上。
“我的姑娘诶,”胤祺离家之后,雪雁将黛玉喊作姑娘愈发顺口,她倒了杯蜜水:“您怎地又咳起来了,可是昨儿个晚上受了风?”
“倒不是受风,我只觉着好像有些灰,呛得厉害。”黛玉蹙眉,咳得愈发厉害。
雪雁大惊,轻抚着黛玉的背,让她能舒服些,等终于止住了咳嗽,忙拿起铜叉子,在炭盆里翻动起来,没多久,她便脸上铁青:“姑娘,内务府越来越糊弄了,今年天暖和的晚,家里炭没断过,去年冬日备着的炭都烧完了,内务府才送了新炭过来,今日刚用上呢,这炭分明不是银霜炭,哪里是主子能用的,还不是得我们自己出钱填补,想必见着爷不在京中,在糊弄我们呢。”
黛玉冷笑着:“傻雪雁,这哪里是糊弄呢,这是见着你们爷撸了官职出京,在试探呢。”
内务府那些人最是势力,仗着是天子家仆,谁都敢欺负。
胤祉想拿捏内务府,却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让内务府更加猖狂,手伸的更长。他们可不念着胤祺帮他们解了围的大恩,只想着胤祺日后没了权利,不过是个闲散阿哥,如何奈何得了,五阿哥府里的东西,经了他们的手,地皮都得刮了一层去。
再加上胤祺出了京,五阿哥府里只有黛玉这个主子,这就更让人轻视了。
“他们若以为五阿哥不在京,我便能任人拿捏,那真是小看我了。”黛玉冷笑着:“你且看着,我要让他们跪着把东西吐出来。”
第157章 谋划(一更)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也是宫中惯过的节日,虽说没有冬至、新年规模大,按着往年惯例,也有个小宴,宗亲福晋们入宫领宴,欢聚一堂。
如黛玉这般的阿哥福晋,更是得早早的入宫,向宜妃请过安后,再一道去宁寿宫,奉皇太后去大殿。
然而日头绰绰,黛玉却半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她懒洋洋地躺在褥子里,见着外头的光影慢慢地屋子里投下影子。
却是她在一大早便令人去宫中告了假。
听了五阿哥府里头人的告假,宜妃心里一紧,她是亲眼见过那和尚道士的神通,对那批命深信不疑。
眼见着胤祺刚刚离京,黛玉便病倒了,她对于远在外地的胤祺担忧起来,唯恐被黛玉牵连着也病了,外头不比家里,风餐露宿的,什么也没有,突发疾病真真是要命的一件事。
这一日的宫宴,宜妃一直心不在焉,她胡乱应付着其他妃子的试探,等散了宴,急急忙忙地吩咐她最倚重的赵嬷嬷去五阿哥府跑了一趟。
这动静,看在其他人眼里,只眼神乱飞,看样子五阿哥福晋身上是有好消息了,没见着宜妃一刻钟都坐不住。
宫中的流言,黛玉并不知晓,当然,就算她知晓,这些话儿也对她没甚影响。
莫说还没圆房,本就不可能有孕,即使圆房了,黛玉也发愁子嗣之事,刚成亲之时,胤祺便与黛玉推心置腹地谈过,他对于子嗣并无所谓,比起还不存在的子嗣,他更希望黛玉的身子康健。
宜妃虽然着急抱孙子,但她对黛玉美人灯一样的身子心里有数,谁生孩子不是在鬼门关走一圈,她在宫中见过太多太多,分明是好好的人,产子之后病歪歪的,身子也虚了,气也弱了,更有人没熬过生产这关,留下孤零零的孩子,尽管锦衣玉食,到底也可怜。
宜妃只想让胤祺好好的,对于黛玉的肚子,反倒是没那么在意。
翊坤宫派出的嬷嬷,伴着宜妃在深宫中呆了数年,对于主子的心事,摸得透透的,她领了差事后,直接拿了宜妃的对牌,去了太医院,点了个最擅长妇人病症的太医,随着她去了五阿哥府。
雪雁刚掀开门帘,赵嬷嬷便被屋子里的药味冲了个正着,脚下凌乱地绊了下,才笑着向黛玉请安:“请福晋安,奴才奉娘娘的命,领着太医给您瞧瞧。”
黛玉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雪雁忙拿了个大引枕靠在她的背后,她柔柔地笑着:“谢额娘关心,我这是老毛病了,一到变天总得咳嗽几日,唯恐将病气带入宫中,这才告了假。”
这一年冬日格外冷,即使到了春日,依然寒潮阵阵,倒春寒没完没了,空气中湿漉漉的,连呼吸都潮的厉害,黛玉又咳嗽了起来。
“福晋,太医在外头等着,我让他进来给您诊脉。”赵嬷嬷关切地说道。
黛玉正靠着引枕,脸被枕头挡了一半,更显得苍白、娇小,这让赵嬷嬷说话的声音都柔和起来。
黛玉撑起身子,笑着说道:“正是该请太医进来了。”
说着,她便扬声吩咐雪雁,将见客的衣裳拿来。
赵嬷嬷连忙压住她的肩膀,忙不迭说道:“娘娘千叮咛万嘱咐,完不能让您劳累,太医院的这太医,与翊坤宫最是熟识,倒也不必讲究太多,依我说,您不必再换衣裳,这天寒地冻的,再受了寒气,反倒是我的罪过了。”
黛玉柔柔笑着,一双含情双目中水光潋滟,就连赵嬷嬷这般在深宫浮沉多年,已经铁石心肠之人,都不由地软了心神。
太医很快便入了屋子,床上的床帐放下,黛玉纤细白皙的手从帐中伸出。
太医在宫中浸淫多年,最是知道看病的规矩,他目不斜视,将手指搭在黛玉的手腕之上,仔细诊脉起来。
没多久,太医的眉头便皱成一团,就连脸上的褶子都皱巴巴的。
太医摸着胡须,斟酌着说道:“福晋这身子,却像是受了寒气,虽说已经入了春,但福晋胎中便若,屋子里还是得点些炭盆,让屋子里暖和起来才是正经。”
“你们这些蹄子,看着福晋秉性慈和,便猖狂起来,宫中娘娘是这样吩咐的?”赵嬷嬷掠过雪雁,对着宜妃特意指派来服侍的绿鸢怒声斥责。
身为五阿哥福晋,黛玉的屋子里点几个炭盆,算多大点事,莫说只在屋子里点着,就算她将全阿哥府都点满,也没人能说什么。
赵嬷嬷巴不得黛玉对自己身子更上心一些,黛玉身子好了,五阿哥也能少遭罪。
绿鸢扑通跪了下来,她悄悄看了黛玉一眼,她本是翊坤宫的宫女,五阿哥出宫开府,宜妃不放心,将她指了过来,若五福晋是个经不住事的,宫中也能有个准备。
谁知道五福晋瞧着弱不禁风,管家理事上却是一把好手,将整个五阿哥府管的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绿鸢更是从来都近不得身伺候,眼见着就要蹉跎,前些日子却突然被福晋调入了屋中,提了贴身丫鬟。
在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中后,绿鸢铆足了劲当差,不仅将她管的那部分干得格外细致,还私下琢磨着,如何能够更好的为福晋分忧,好显出她的本事。
绿鸢耳朵竖起,终于从福晋和雪雁的只言片语中,猜到了她们对内务府的不满。
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若能趁此将内务府狠狠告一状,为福晋出了这口恶气,她何愁位置不稳,这就是她的投名状。
绿鸢如此想着,闭了闭眼,一狠心,对着赵嬷嬷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个没完:“嬷嬷,非我们伺候不经心,实在是内务府送来的炭,用着不如不用,前两日下雨,我和雪雁姐姐便将炭盆点了起来,没想到晚上福晋咳嗽的愈发狠了,不知那些黑了心肝的人,贪了多少银子,连给福晋用的东西都敢克扣。”
太医越听,越觉着不妙,这等阴私事,他实在是不愿再听,头勾得低低的,只当自己是瞎子聋子,趁机退去耳房,开方熬药。
赵嬷嬷听了绿鸢的话,脸色微微一变,内务府的人,捧高踩低本就是常事,赵嬷嬷也见过不少。
然而宜妃在宫中盛宠多年,内务府的人只有捧着的,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闲气,就连伺候的赵嬷嬷,也没有想到,宜妃还在宫中好好的,内务府就敢如此轻慢五阿哥府。
她忍着气,让绿鸢起身,吩咐道:“我当是多大点事,内务府那些脏心烂肺的,我自有计较,翊坤宫里冬下的炭还没用完,我令小太监们给你们送来。”
黛玉闻言,嗔怪地看了一眼绿鸢:“多大点事,愣是被这丫鬟闹大了,折腾的额娘不得安生,实在是我的不是。”
赵嬷嬷见着黛玉神伤,尽管见过宫中各色美人,仍然被黛玉的姝色惊到,她说话的语调都柔和了下来:“福晋万万不能如此想,您性子好,能忍着他们放肆,我们翊坤宫可不是好欺负的。”
赵嬷嬷又柔声安慰了几句,等到黛玉终于睡下,才回宫交差。
宜妃正与她的胞姐,郭络罗贵人对坐闲聊,听了赵嬷嬷的回话,宜妃将握着的鎏金酒杯掷到地上,嵌在杯子上的红宝石滴溜溜的在地毯上滚了几圈,入了椅子后头。
“内务府那些人,真是好日子过久了,仗着凌普的势,谁都敢惹,前些时候害得胤祺被撸了职位的账我还没和他们算,他们居然又敢将手伸过来,真以为我好欺负呢,快令人将万岁爷请来。”
宜妃自入宫始,便颇得康熙的宠爱,与后宫中其他人的温驯性子不同,宜妃性烈如火,一笑一怒间颇有风华,康熙喜爱这样的宜妃,自是宠着她的脾气,她在康熙面前,并不如其他人一般谨小慎微。
等到康熙入了翊坤宫,刚在椅子上坐定,宜妃便一头扎进了康熙怀里,气鼓鼓地告起状来,将黛玉告病,她派人去探病,发现五阿哥府被内务府怠慢一事说了个清楚明白。
盛怒的宜妃眼神明亮,脸色红润,胸脯起起伏伏的,让康熙本来想斥责的话吞回了口中,他搂着宜妃温软的身子,无奈应道:“朕让人去查。”
宜妃知晓,如今内务府里头管事的是太子的奶公,普通的告状想要将他拉下马可能性很小,她将脸更深地埋入康熙的胸膛,撒娇似的说道:“万岁爷,论理来说,臣妾不该过问前朝的事情,但内务府里本就是为我们办事的人,我说两句应当也不算僭越。”
确实,内务府的只能便是伺候爱新觉罗家的主子们,与朝堂大事并不想干,康熙摸着宜妃的头发,默许了她的话。
宜妃将要说的话反复斟酌,一咬牙,与康熙说道:“臣妾冷眼瞧着,内务府里头有人偷奸耍滑,心眼弄到了主子的头上,太子分明是好的,无论是对胤祺还是胤禟胤禌,都关爱有加,然而这些日子,内务府里却总是传出克扣阿哥们的事情,臣妾说句难听的,那些人要油水,在哪里捞不到,何必盯着几个阿哥捞钱,依臣妾看,说不准是是那个黑心烂肺的,打着太子的旗号故意折辱兄弟,害得天家兄弟失和,胤祺与玉儿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用的东西差点也就差点,但内务府这样做,分明是要将太子陷于不义之地。”
诛心不外如是,宜妃知晓康熙的心事,故意往他心上扎刀。
康熙脸上铁青一片,他握住宜妃肩膀的手愈发用力,再次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康熙愈发觉着就是宜妃说的理。
康熙与兄弟的感情极好,特别是裕亲王福全,堪称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最信任的人,对康熙而言,虽然他忌惮着太子,故意将大阿哥抬起来与他打擂台,但康熙还是有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梦想。
然而内务府前些日子得罪了胤祉,这几日又折辱了胤祺,想必胤禛也吃了不少亏,不过没有闹到他的面前。
凌普那个狗东西,康熙越想越心惊,他的牙咬得咯咯作响,将太子与其他兄弟离间了,太子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奶兄弟了。
难怪太子行事愈发荒唐,身旁都是这种心怀不轨之人,太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帝王的疑心,之前不管,是没有想到这层,得了提醒,康熙越想越觉着心惊,比宜妃所说的更想深了不知多少层,今日那些狗奴才能够打着太子的名义折辱兄弟,若是养肥了胆子,日后是不是还能打着太子的名义造反,毕竟黄袍加身之事并非没有先例,想到这,康熙恨不得立时就将凌普给撸下去,将带坏太子的人立时赶走。
这却是康熙想得太多,凌普他不顾就是仗着太子的势,谁也不放在眼里罢了,除了太后、皇上以及宠妃外,也就毓庆宫以及太子亲信的东西他没有伸手,其余地方,全被他搜刮了一层,也是让许多人敢怒不敢言。
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干谋反之事。
“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康熙亲了亲宜妃的额头,沉声应道。
宜妃当即喜笑颜开,笑着连连谢恩,康熙难看的脸色总算缓和了许多。
果然,第二日刚下朝,宜妃便听到梁九功的传话,内务府总管换了人担任,宜妃喜笑颜开,揉着酸疼的腰肢,吩咐小厨房给康熙送盅汤补补身子。
新的总管,是老内务府出身,家里几辈子都是内务府的人,他稍微一打听,便知晓了前因后果,忙令人从库房里找了件芙蓉石琉璃耳盖炉给宜妃送去,又令人装好了一千斤的炭,亲自送去了黛玉处,向黛玉请罪。
黛玉见着帖子,眉眼弯弯,笑着对雪雁说道:“我说什么来着,我会让他们跪着把吃了的东西吐出来。”
雪雁将炖了一下午的鸡汤取来,小心地撇去浮油,笑着哄道:“姑娘足智多谋,快将这鸡汤喝了,也能补补精神。”
绿鸢则是默默地将炭盆点上,上好的炭燃烧着,果然不带一丝烟味。
黛玉观察了几天,见绿鸢确实是个手脚勤快,心思灵巧的,默认了她将近身杂事接过去,这让绿鸢感激涕零,当差更加尽心。
这边其乐融融,毓庆宫里却如坠冰窟。
毓庆宫里,凌普跪在太子面前涕泗横流。
凌普是太子的奶公,也是他的绝对心腹,突然从内务府总管的位置上撸了下来,这对太子而言,不异于断了双臂,许多事情都束手束脚的,好不方便,尽管康熙随即又给了他许多贵重的赏赐,但在太子眼中,这不过是打了棒子后的甜枣,他并不稀罕。
太子沉默地坐在椅子后面,望着托盘里那些稀世珍宝,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却要忍住,不发出怨怼之声。
过了许久,室内的呜咽声止住,却只听见被踹到倒地的声音,却是太子终于没有忍住,将愤怒发泄在了凌普身上。
与太子的愤怒不同,三阿哥胤祉却在家里得意洋洋,他对着三福晋显摆:“我就说,凌普那个狗东西,一定会有报应的。”
三福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想着内务府给他们送来赔罪的好东西,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胤祉更加得意,哼着小曲,愉快地回了书房,与养着的门客论起诗词来。
此事的胤祉却不知道,在知道内情的人心中,他已然成了一个笑话。前些时候在朝上参了内务府一本,却虎头蛇尾,除了将五阿哥拉出来作筏子,旁的一件事也没做到,该吃的亏还是吃着,都不如五阿哥府里的妇人。
被人议论纷纷的黛玉,全不在意,总之通过这个事她立了不好惹的形象,以后谁要轻忽她,都得掂量一下。
黛玉翘着腿,得意地在信上将她在京中的壮举写下,向胤祺显摆。
第158章 两地相思(二更)
信件走得慢,胤祺接到黛玉信件的时候,他们一行已经出了直隶地界,到了山东。
尽管到粤地自直隶到河南,再过湖北、湖南最为便捷,然而胤祺此番目的还想多看看西洋人,首选自是东边的地方。
经过商议,胤祺定下的路线与康熙南巡很是一致。
自京中出发,出直隶,过山东,再过江苏、浙江,过闽地,到粤地,尽管此时黄河尚未化冻,运河也大半不能行船,胤祺只能骑马而行,但整体上,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慢。
胤祺随着康熙两次南巡,贾家的本家更是就在江南,两人熟门熟路的一路南下,途中并无太大的波折。
这一日夜里,他们宿在济南。
五阿哥府的信使快马加鞭地从京中跑来,马打着响鼻,呼哧吭哧地喷着白气,胤祺一眼便瞧见了信封上黛玉那娟秀的字迹,他笑着给了小厮打赏,令他好生歇着,便拿着信封,回房间仔细读信。
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摞信纸,黛玉将她设计给内务府教训一事与胤祺细细道来,就好像胤祺还在京中之时,两人卧谈一般。
胤祺将信一字一句地读完,先是骄傲,黛玉并非柔弱可欺之人,即使他不在京中,黛玉也将五阿哥府护的很好,随即便是后怕,黛玉难道对自己身子状况如何心里没数吗,居然敢用自己为饵,设下这个局。
胤祺宁愿在银钱上吃亏,也不愿意让黛玉生病。
胤祺来回的在屋子里踱步,摊开的信纸上雪白一片,他想要说教,却觉着于心不忍,黛玉正是得意的时候,胤祺实在不愿意给她泼上凉水,欲要夸奖,又实在下不去笔,在这个风寒都能要了人命的时代,黛玉这行为实在太冒险,胤祺唯恐他夸奖一句,黛玉更不把自己身子当一回事,这次是幸运,没有出事,若是哪次运气不好,实在是悔之晚矣。
月上中天,胤祺迟迟拿不定主意,信纸写废了一张又一张,等到深夜,才将家书写完,带着对黛玉的思念,陷入睡梦之中。
翌日一早,胤祺打着哈欠,顶着两个硕大的眼圈从房间里出来,却见着贾琏比他更加憔悴,更加狼狈。
胤祺诧异地看着贾琏,却只见贾琏勉强笑着,摇了摇手:“让您见笑了,我家里求福晋也给我送了封信,我媳妇儿小产了一个六七月的男孩。”
说着,贾琏的眼圈悄悄的红了。
这孩子不仅是王熙凤盼了许多年的儿子,也是贾琏盼了许多年的儿子。
如今的荣国府里,贾赦虽占了长,家事却被二房掌着,王熙凤辛苦操持,也不过是给王夫人打下手,长房一大家子在府里不尴不尬的。
家里虽然唤贾琏为二爷,但他上头那大哥早就没了,他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孙,按理来说荣国府应当由王熙凤管着,才是名正言顺。
奈何前些年事情纷杂,管家权一出去了,想再要回来可就难了,贾琏早就指望着一个嫡子,为他加重分量。
好容易王熙凤再次有孕,怀的也是儿子,却没能平安生下来,这如何让他不恨。
这些年里,贾琏在外头女人没有断过,却谨慎地不敢闹出事来,给王熙凤没脸,一再失望之下,贾琏决定了,将那些女人的避子汤都停了,只要有了孩子,就带回家里去,比起王熙凤的脸面,还是儿子更重要。
胤祺不知贾琏心里的那些小九九,由于黛玉的身子,他仔细地研究过妇人生产之事,深知小产的伤害,他沉默地拍了拍贾琏的肩膀,令舞文从药匣子里找了株百年人参,给贾琏送过去。
贾琏收到人参,伤心少了七成,只觉着他终于成了胤祺的自己人,在这个喜讯面前,失去儿子的痛,好像没有那么的严重。
贾琏迅速收拾好心情,继续与胤祺一道南下。
一路上遇见精巧的,有趣的东西,不论贵贱,胤祺全买了令人给黛玉送去。贾琏一面觉着胤祺实在过于儿女情长,一面又觉着按着胤祺的上心程度,贾府说不得能沾到黛玉的光。
黛玉在接到胤祺那封夸赞为主,不满为辅的信后,还不等她生气,南边的小玩意便隔三差五的往京中送来,这让她气也气不起来,只能根据送来的东西,猜测胤祺到了哪里。
山东的阿胶,江苏的团扇,浙江的茶叶,色色种种,应有尽有,等入了闽地,东西就更多了,不仅有当地的东西,就连洋人的玩意儿也多了起来。
画着金发美人的鼻烟壶,写着蝌蚪一样文字的书,甚至还有着将各国全画在上头的地球仪,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应有尽有。
黛玉本就是个聪慧之人,五阿哥府里的事情不多,她很快就处理的得心应手,除了每个月初一十五入宫请安,每日在府中只觉无趣。
得了胤祺送来的奇怪东西,她再也不懒洋洋的,每日里兴冲冲地找了书研究,书上没写过的,她便自己琢磨着,这东西该如何使用,等着胤祺回来,再问他是否正确。
都说西洋人的东西是奇技淫巧,然而在黛玉看来,这一个个的东西却实在精妙,每个东西都蕴藏着奇妙的原理。
此时的黛玉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有何作用,却直觉认为,这些东西必不简单。
在黛玉饶有兴致地研究中,时间匆匆而过,就连京中的树木都绿了叶子,南飞的候鸟重又现了身影,在树上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园子里的花也依次绽放。
这是黛玉刚搬入五阿哥府时,花大力气整治的园子,此时终于见着了成果。
只见园子各色花木格外娇艳,柔软的柳条在湖边迎风招展,垂下的丝绦坠到水中,被夕阳一照,镀上一层金辉,嫩嫩的迎春花在院墙上攀延,带来春日的气息,枝头的海棠开得正盛,花团锦簇的,一阵风吹来,便抖落了一阵海棠花雨,地上的月季肆意地舒展着身姿,各色的花朵竞相争艳,还有更多更多珍贵的花儿,红得粉的白的绿的,大朵的小片的重瓣的,形形色色各不相同,将园子妆点的格外漂亮。
然而黛玉看在眼里,却总觉着失了一层颜色,许是因为胤祺不在,一个人赏花到底寂寞,也不知最后一支花谢的时候,胤祺能否回来。
被黛玉思念着的胤祺,此时已经到了粤地。
胤祺本来以为闽地已经足够繁盛,然而等到了粤地,才是真的大开眼界。
作为朝廷允许的开海禁港口,粤地的码头上,船只川流不息,等着进港的船远远排到了天际,仅是靠岸,就得在海上等上好几日。
等到官府验完了货,货船刚入港,数不清的汉子一拥而上,推着嚷着帮着将船上的货物卸下,送到官府指定的货仓之中。
海面上水光粼粼,瑞气千条,港口里热闹纷呈,黄头发的、红头发的、蓝眼睛的、绿眼睛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各式各样的声音交汇,一派热闹纷呈的景象。
本地的大商行们,更是派了人守在此处,只要见着有新奇的货物,连忙凑上来,与洋人用着手势笨拙的沟通,没多久便达成了交易,招手令自家的小厮将货物抬走,后续再卖往京中、蒙古,甚至是西边。
这般充满着市井气息的热闹,胤祺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了,就连京中都没有这番景象。
贾琏嫌恶地捂着鼻子,码头上靠卖苦力谋生的汉子多,日头一起来,身上的衣裳穿不住,便将粗麻衣裳全都脱了,裸着上身搬着东西,肌肉遒劲,皮肤黝黑,腰腹用力间,紧紧崩起砖一样的硬块。
贾琏虽然也有几个娈宠,但他喜欢的都是清秀之人,这等汉子他看了只觉着伤眼睛,他走上几步,小声与胤祺说道:“爷,这些蛮人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咱们回驿站去吧。”
胤祺却没有搭理贾琏之言,他混入拥挤的人群,沿着码头走着,只觉着这一路的舟车劳顿都值了,唯一的遗憾在于黛玉没能亲自见着眼前之景,正在这时,却瞧着一个大胡子,长卷发的西洋男人,穿得破破烂烂的,支着画板在画画。
这画与大清的画却不同,一笔一画之间,眼前景一模一样地被复刻到了纸张之上。
胤祺眼中一亮,忙掏出银子,请这人画一幅码头之景。
那西洋人掂了掂银子的重量,又咬了口,确认了是真的银子,并非是谁的戏弄后,匆匆几笔将正在画的那幅画画完,用带着口音的官话与胤祺交流起他的想法。
胤祺诧异地看着那自称为约翰的洋人,要知道,这一路走来,胤祺就没见过会说官话的洋人,许是这边几乎都是与粤商打交道,那些洋人们要不就不会说汉话,会说的那几个,张嘴也是奇奇怪怪的粤语。
见了这人,胤祺只觉着格外惊喜,他一直担忧的,如何与洋人沟通一事,总算有了解决办法。
虽说可以去官衙里借人,但不到万不得已,胤祺不愿意为了自己的私事惊动官府,不然等回了京中,必然是康熙的责罚在等着。
没多久,约翰便按着胤祺的要求将画画完,胤祺仔细打量,见虽然不甚精细,却也将眼前场面之神抓到,遂满意点头,将银子递给约翰。
等约翰小心翼翼地将银子收好后,胤祺又从怀中又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从中到处数枚银子。
胤祺将银子拿在手中上上下下地扔着,沉重的银子砸在手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约翰本就穷困潦倒,平日只靠在码头卖画为生,勉强能维持个温饱,见着这么多的银子,一时间眼睛都直了,盯着胤祺的手不送来。
“想要吗?”胤祺笑着问道。
约翰使劲咽了口唾沫,重重点头:“想。”
他眼中的渴望再也掩盖不住。
“想要就和我走。”胤祺将手一收,银子被他握在手中,约翰着迷地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胤祺的手,得了他这句话,连忙将画板一收,跟着胤祺离开。
贾琏捂着鼻子跟在身后,不知道胤祺为何要让这么一个乞丐跟着他们回驿站。
当然,胤祺也没有给他解释,等到了驿站后,胤祺让舞文领着约翰去洗干净,又让贾琏自便,便直接回了房间,铺开信纸,开始写这一日的见闻。
“黛玉,见信如晤”
长长的信写完,胤祺又将白日约翰画的码头之景塞入信封,用火漆封上口后,递给弄墨,让他寄出。
第159章 粤地
粤地湿热,在京中迎春刚刚绽放之时,粤地早就百花盛开,街道巷尾,三角梅开得绚烂,静坐在房间里,不多时便是满身的大汗,更别提走在路上,更是刚出门便汗如雨下,这也导致了粤地的衣裳,比京中要轻薄许多,甚至有些衣裳穿在身上,看着都有几分不庄重。
胤祺与贾琏一开始还没甚感觉,没多久,只觉用了冰鉴的房间里愈发潮湿,地面上墙上犹如被雨淋过一般,每日都湿漉漉的,浑身上下的骨头都乏的不行,时不时的泛酸。
若撤了冰鉴,又实在是被这湿热天气逼得喘不过气来,思索过后,胤祺索性吩咐了舞文和弄墨,去当地的铺子里,买了一批最为时兴的衣裳,迅速换上。
不得不说,这些衣裳虽然没有江南织造上进的绫罗绸缎的精致,摸上去料子也不甚厚实、柔顺,穿到身上,却是凉快异常。
胤祺摸着身上的衣料,若有所思。
好容易适应了此地的气候,但胤祺并不急着出去,他一直抓着约翰在学外邦的语言,反倒是贾琏心急不已。
贾琏也是管着荣国府外头事的主事人,这些年里应酬交际,也是长了些见识,知晓不能凡事都指着胤祺,难得跑了这么一趟,想要赚钱,自己得跑动起来。
遂写了拜帖,按着王熙凤写给他的名单,一一送了出去。
没多久,贾琏送出去的拜帖便有了回信,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粤海关监督的回信。
广州府自元朝始设,为广东的十大州府之一,自康熙南巡下旨开海禁之后,先是在粤地,闽地设了海关,次年又在浙,江两地设海关,自此以后,此四地成为大清与外界交往的门户。
其中最为繁茂的,便是粤海关,就连从闽地上岸的货物,也多到粤地集散,南边、西边的洋人的大船都从广州码头上岸,就连东边的倭国、高句丽等地,见着此地繁盛,也多次遣人来此。
此地海关之事,悉由粤海关监督负责。
自三藩之乱后,对于南边的州府,康熙派绿营兵和八旗兵驻守,不仅在广州、肇庆、惠州设有总督、巡抚、提督,更是加设了广州将军一职,由八旗子弟领兵。自从开海禁之后,为了应对往来的洋人,康熙又在滨江临海之处设边防七镇。
重兵之下,谁也不敢在此闹事,无论哪国的人,在广州都老老实实地遵循着清廷的规矩。
也因此,粤海关监督,虽说官衔不高,说话却很是管用,无论是外国的使臣,还是经商的商人,都得先拜了他的码头,才能顺利。
王熙凤家的祖上,便在此地任了几年海职,虽说如今已经入了京中,但烟火情还在,现任的粤海关监督李烨,便是王家的故交。
李烨接到贾琏拜帖之时,迅速将王、贾两家的情况思索一道,彼时王子腾刚赴了外任,贾政也点了学政,更别提贾府里头还出了个贵妃,外甥女又成了阿哥福晋,这架子拿出去,还是很能唬人的。
李烨有心维系京中关系,粤地再好,离京中十万八千里,他长久蹉跎于此,前途彻底无望,见了贾琏的拜帖,忙不迭地令人回信,在家里设好宴席候着。
贾琏接了信,忙令小厮将他新做的衣裳取出来,这是贾府里的绣娘一针一线,耗时半年才绣好的衣裳,极尽奢华,穿到身上,尽显风流,绝非是粤地能比。
果然,等到了李府,李烨见着贾琏这翩翩公子的富贵模样,更加高看了他几分,待他也更为热切,对于贾琏所问之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场宴罢,宾主尽欢。
自京城至粤地,虽说不至于风餐露宿,但到底旅途颠簸,贾琏已经许久没有如此享乐过了,等到酒酣耳热之际,李烨将家中豢养的歌女换来助兴,见着眉目如画,腰肢柔软的歌女,贾琏当即便动了心思,这一路上走来,他不过是在小厮身上泻火,都要忘了女人是什么模样,一时间,他眼睛直愣愣的,看得痴了。
等到停杯投箸,宴散人去,贾琏坐上马车,便见着为首两个歌女柔顺地等着了,贾琏心里大喜,连眼睛都红了,当即便要动起手脚来,等到手伸出去,都触到衣带,突然想起了胤祺。
根据贾琏的观察,五阿哥这一路走来,并未找过人伺候,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素了几个月五阿哥也得放松,李家的人知根知底的,想必送给五阿哥是极好的。
遂贾琏忍住了心里的急躁,催着马车尽快回他们落脚的院子。
等下了马车,入了屋子,胤祺正躺在天井里,与约翰学着那佶屈聱牙的西洋话。
贾琏压抑着急切,耐心地等着,直到胤祺放下了书,将视线转向他时,贾琏才将从李府打探到底消息一一回禀。
粤地自设海关之后,为了便于与洋人贸易,特许了一些商铺经营,俗称为十三行。依附着十三行,粤地海上贸易更为繁盛,丝绸、瓷器、茶叶源源不断地往海外运去,洋人的新鲜玩意儿也不断地传过来。
透明琉璃在此地并不少见,十三行里的商行,多少能拿出一些,然而胤祺想找泰西工匠并带入京中,却并非易事。
胤祺也不着急,听了贾琏的回话,他笑着道句辛苦,便让他回房间好生歇着。
贾琏一时贪杯,与李烨多喝了几盅酒,一路行来,热风激出了酒意,正是酒酣耳热之时,借着酒意,贾琏一时冲动,对着胤祺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李大人办事仔细,见着我们一行人都是男人,担心在这儿住着不便,特意送了两个丫鬟伺候,那俩丫鬟在外头等着,您看留下给您铺床叠被可好?”
李烨送的那俩歌女,都是绝色,贾琏虽然舍不得,想到前途,也只能狠心将美人先献给胤祺,据他观察,胤祺与黛玉感情甚笃,想必不会将两个美人全部笑纳,无论如何也得留一个给他。
然而胤祺只淡淡地看了一眼被贾琏唤来的美人,不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兴致缺缺地对贾琏说道:“给你送的人,你自己处置便罢。”
如同被天上的馅饼砸到,贾琏不可置信地眨眼,等确定了胤祺确实是真心之语,贾琏喜滋滋地将两人都领回来房间,当晚便是被翻红浪,环肥燕瘦,好不快活。
住在贾琏隔壁的胤祺,听见闹腾了大半夜的动静,嫌恶地皱着眉头,对贾琏做出了不堪大用的评价。
翌日,日上中天,贾琏的房间门终于打开,此时的胤祺,早已带着约翰出门了。
贾琏诧异地扭头,懊恼不已,前些日子胤祺都在院子里不出门,贾琏便也大意了,谁成想就这一日的疏忽,就没跟上胤祺的行踪。
他匆匆用已经凉了的水洗了个脸,换上出门的衣裳,顾不得正娇声唤着他的美人,随意吩咐了小厮照顾好她们,便边系着腰带,边往外头跑去。
此时的胤祺,已经在十三行走了许久。
所谓的十三行,便是指朝廷招募的,代表朝廷与洋人打交道的大商家,多为粤、闽之人,此外徽商也不少见。最开始是十三家,这些年下来,人事繁杂,世事变动,这十三家商铺也非一成不变,或增多或减少,只不过十三行的名字,却约定俗成的定了下来。
这十三家商行都汇聚在一处,此处与码头上船只络绎不绝景象相仿佛,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实在是热闹非凡。
这些人里既有说官话的,也有说粤语、闽语的,更有叽里呱啦说着洋人话之人,根据胤祺这几天的恶补,他勉强能够听懂几句。
胤祺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进商行,打量着货架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
然而胤祺的眼神实在太过于平静,全没有寻常人见着宝物的惊艳与贪婪。掌柜的在柜台后拨着算盘,趁着胤祺不注意,小心地打量,只见胤祺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走去,眼神是一如既往地冷淡而平静。
那掌柜的越看越惊,他在此处掌事数年,自诩见过不少大人物,然而眼前人的气度,是他平生所罕见。
掌柜的干脆将算盘推开,小跑着到了胤祺身前:“贵人,可是这儿的东西,不入您的眼?”
胤祺本来正细细地瞧着这商铺里的货物,他在宁寿宫长大,从小见惯了好东西,这商行架子上摆着的那些花里胡哨的珍珠、珊瑚,还真不被他放在眼里,听了掌柜的话,胤祺将公子哥儿的架势摆了出来,不屑之意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
若是一般人这般作态,掌柜的早就怒了,他们商行在十三行中都是鼎鼎有名的,在此处不说第一,前三必有一席之地,但他瞧着胤祺浑身上下的矜贵之气,一低头,又见着胤祺衣袖上绣着的硕大东珠,拇指上绿意流淌的扳指,心知眼前之人身份必定贵不可言,要知道,这等品相的珠子翡翠,向来是作为贡品,送入京中,能够毫不在意的用在身上,无论眼前人是何身份,必不是他一个小小掌柜可以招惹的。
说不得他后头的主家,都不敢招惹。
想到这,掌柜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串哗啦作响的钥匙,殷勤地说着:“贵人对这些不满意,我们后头还有特别放着珍品的库房,您随我过来?”
胤祺瞧着一把摞着一把的钥匙盘,维持着故作的冷淡模样,矜持地点了点头,随着掌柜走了进去。
第160章 生意
粤地湿热,货物保存更得尽心,因此当地的大商行们,在铺子里只摆着些撑门脸的东西,其余贵重物品均在库房里好生收着。
此间掌柜的领胤祺所去之处,便是他们商行最大的库房,里头摆着商行压箱底的好东西,寻常人莫说见,就连听都没有听过。
若非瞧着胤祺气度凛然,一身贵气,必然是个大客户,这掌柜的也不会将胤祺领去那儿。
等他从那圆环的钥匙盘里将钥匙解下,将库房的大门打开。
吱呀声响,厚重的木门推开,正屋的日头射入幽深的库房,里头的珍品被折射出斑斓模样。
饶是以胤祺的见识,都得赞一句,确实珍贵。
随着掌柜的走入,胤祺兴致稍微高了一些,他来粤地,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弄些罕见宝贝回去,倒手再赚一笔。
胤祺从来没有想过采购低价物品。
在康熙的励精图治之下,此时的大清朝也能说一句安居乐业,百姓日子不能说过得多好,但好歹有口饭吃,鲜见饿死人之事。
甚至不少人家,在辛苦一年之后,也能又些余钱,能从铺子里买些东西。
胤祺想着做生意,却从来没想过赚百姓的那三瓜俩枣,和小商小贩抢那口营生,不然就算康熙不动手,他都要无脸见人。
堂堂阿哥,与小商贩争利,实在有辱斯文。
胤祺的目标,从来都是高官巨贾。与身无长物的百姓相比,那些勋贵、官员、乃至富商,才是真的愿意为了新鲜玩意儿一掷千金之人。
君不见贾赦为了几把前朝的扇子,就愿意花五百两银子,这还只是一个走向没落的国公家,其他手握实权之人,手头只有更散漫的,更别说江南的盐商们,在他们眼中,银子简直就不是银子,有些巨富,恨不得学着石崇,用蜡烛烧饭。
寻常人碍于大臣们的权势,不敢露出手上的好东西,唯恐怀璧其罪,被人明谋暗夺了去,但胤祺完全没有这个顾虑,想着从他手上抢东西,莫不是活够了。
掌柜的见着胤祺终于露出了一些兴致,擦了擦被闷出来的汗,果然是见过好东西的贵人,换了其他人,早就被这里头的宝贝惊地目眩神迷,哪里还会这么冷静的仔细挑选。
想到这,掌柜的对胤祺更加上心,殷勤周到的介绍着。
胤祺并不知掌柜的心思,见他口齿伶俐,将他有意的那些东西全都介绍地清清楚楚,胤祺的手略过金银珠宝,只在洋人的玩意儿上点过,并不一定如何珍贵,但确实是京中没有之物。
至于他带去了京中,如何将这些货物卖出,那就更简单了,君不闻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胤祺是皇家人,他仗着身份的便利,送入宫中,那些官员巨贾之家,如何不会想方设法去买。
定下了货物,与掌柜的谈好价格,不得不说,这家商行不愧能做到前三,掌柜不仅有眼力,他们做生意也算公道,报出的价格与胤祺这几日调查的相差无几。
双方愉快地签订了协议,待这商行将货物准备好后,就能发往京中。
胤祺很高兴,他买到了想要的东西,掌柜的也很高兴,这么一大笔生意,他家商行也赚了不少,掌柜的好像看着金疙瘩一样的看着胤祺,笑得格外亲热:“贵人,这是我们此地的凉茶,最是清凉解暑,人人都爱喝。”
即使已经重新回了铺子,正午时分的太阳很仍旧灼热,屋子里摆着的冰鉴并没起到多少作用,胤祺手中的纸扇呼呼地扇着,前朝最有名的才子亲笔提的字都晃成虚影。
听了掌柜之语,胤祺怀疑地看着眼前那黑黝黝的凉茶,将信将疑地抿了一口,只觉着犹如生嚼黄莲一般,从头苦到了脚。
胤祺打了个激灵,勉强将凉茶咽下,却发现真的感受到一股清凉之意,将腹内的燥意浇灭,他稀罕地瞧着杯中物,却并不愿意再多喝一口。
胤祺勉强转换话题:“说起来,真有一件事要劳烦掌柜。”
那掌柜嘴角扯得更大,他不怕麻烦,有来有往才是长久的生意之法,怕的就是他想使力都无处使,掌柜连忙作揖:“谈何劳烦,贵人尽可吩咐。”
胤祺遂将他南下的本意,找些洋人工匠回京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本这事,他让贾琏找海关监督办更是便宜,这也是他同意带着贾琏的本意,然而这一路走来,胤祺只觉着贾琏办事实在不靠谱,在见着贾琏收了海关监督送来的丫鬟后,胤祺彻底放弃了用他,不然还不知要给他挖什么坑。
掌柜不愧在十三行浸淫多年,他略一思忖,笑着回话:“若是早些年,贵人想找工匠,真真不好找,但这几年,我听他们说,洋人打仗打得厉害,又格外的冷,说是什么无夏之年,地里长不出吃的,今年又赶上了一场地龙翻身,不少工匠坐着船跑过来讨生活,您要找哪方面的工匠,我帮您探听探听,说不得这能找到。”
还有这等好事!胤祺眼前一亮,他挥着扇子的手更加用力:“真正有本事的,自然是多多益善。”
反正他身为阿哥,宫里不会看着他饿死,多收些门客,又怎么了,更何况,他收的门客,还是被时人称为奇技淫巧之人,康熙与他那些兄弟甚至不会多想。
还有更完美的事情吗。
胤祺得意的想着,随手扯着领口,将扣子松了一粒。
掌柜正待答应,却被胤祺这动作吸引了目光,突然好像看到了什么,他直直地盯着胤祺的脖子。
那目光先是疑惑,随即确认,随后掌柜的便直勾勾地盯着,久久不移开眼神。
舞文和弄墨手都放在了剑柄上,气得脸红脖子粗,竖子居然敢如此冒犯主子,他们等着胤祺的命令,随时准备给那中年人一个教训。
胤祺也被掌柜的那灼热地目光盯得不自在,却又未从中察觉出淫邪之意,胤祺暗暗制住舞文和弄墨的动作,他掸了掸衣袖,站了起来。
掌柜的骤然回神,他也察觉到失态,顿时脸红脖子粗的,低着头不敢直视。
这让舞文和弄墨更加警惕,听说沿海一带流行契兄契弟,那人莫不是看上了他们的主子!舞文和弄墨挺着胸膛,不动声色地挡在胤祺身前,誓死捍卫胤祺的清白。
那掌柜的突然见不到胤祺,眼中的失望如何都压抑不住。
更可疑了!舞文、弄墨对视一眼,手中的剑欲要出鞘。
胤祺骤然感觉到了杀意,他哭笑不得的对掌柜的说道:“可是有何困难?”
“没有,没有,我亲自为您去寻访工匠,”掌柜忙回道,随即他搓着手,脚掌在地上碾着,笑得格外谄媚:“贵人身上的衣裳,不是是否是妆花缎?”
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今日胤祺正经出门办事,正如贾琏拜访李烨之时,要换上他鲜亮的行头,胤祺也换下了当地百姓穿着的衣物,换上了从京中带来的衣裳。
掌柜之前粗粗看过,只觉着胤祺富贵非常,却并未仔细打量他的衣裳,若非胤祺的动作让他仔细打量,还真就错过了宝贝,眼前贵人身上的穿着的衣裳,可不就是他们商行一直渴求着的妆花缎。
妆花缎如天上云霞般灿烂,绣娘不知付了多大的心血,才能织出这缎,即使在大清,这都是有市无价的宝贝,南京织造局每年织出的妆花缎全上贡入了宫中,民间绣娘并无此技艺,偶尔有些织坏了的流入民间,一间面市便遭众人哄抢。
这家商行的东家有些门路,曾经托了不知多少人,弄到过一匹略微瑕疵的妆花缎,随着商队去了海外,一到那洋人的地方,他们见着这妆花缎,简直和疯了一样,捧着金子就来买,那匹妆花缎,给他们赚了不知多少钱。
奈何洋人易找,妆花缎难寻,在那次之后,他们商行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够再得到妆花缎了。
乍一见胤祺身上的衣裳,如何让这掌柜不震惊,他小心地将挂在胸口的眼镜擦干净戴上,恨不得将每一个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为了衣服啊,舞文和弄墨狠狠松了口气。
但,他们这口气松的有点早了。
胤祺低头瞧了一眼,他的衣裳多为宫中所赐,所用料子从来都是贡品,不仅这一件,行李里其他衣裳,料子也一件比一件名贵。
胤祺随意地点了点头:“听福晋说,这料子是叫这名。”
掌柜的眼神更加亮了,恨不得扑上来,将衣裳从胤祺身上剥下,这让舞文和弄墨重又警惕起来。
最后的理智警告着掌柜,能够将贡品随便穿在身上之人,他的身份一定比他想象中更加尊贵,随意冒犯是真的活够了。
想到这,掌柜只能更加殷勤,他撸起袖子:“贵人放心,我这就去为您找人。”
见着掌柜的激动模样,胤祺心头一动,一个之前并未想过的念头浮现出来。
他摸着下巴,新长出的胡茬在出门之前就被剃得干净,此时只略微带有粗糙之意:“不急,我们再聊聊。”
日头往西边偏了些,胤祺从掌柜的话中弄明白了这妆花缎在海外的巨大价值,他此前隐隐浮现的念头再次出现。
这妆花缎的织法握在江南织造局手中,每年的料子都送入了宫中,物以稀为贵,在大清,这料子只有得了康熙赏赐之人才有,市面上基本不流通,可谓是身份的象征。
这缎子不能在大清卖,但是可以卖给洋人啊。
想到掌柜的描绘的,一匹绸缎能够换来等重黄金的事情,胤祺彻底动了心,只要康熙同意,他以后何须为银钱发愁,胤祺只觉得数不尽的黄金和白银在向他招手,至于如何说服康熙,胤祺也有了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