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甄娘子

    “原来如此!”英莲痛哭出声,原来她家就在姑苏城里,这么些年来,说不得在路上还曾和父母见面不识。

    “姑娘,可算找着您了,夫人几乎都要将眼睛哭瞎,能找到您,也算是个欣慰。”娇杏虽说嫁给了贾雨村,但对于甄家也是有感情的,偶而想到被人贩子抱走的姑娘,也是会暗自垂下几滴泪。

    “我真的是甄家姑娘吗?”英莲犹自不敢相信,她呢喃自语。

    “您从出生便是我照顾的,和小时候活脱脱就一个模子出来的,更别说眉间那粒胭脂痣,再错认不得的。”

    娇杏很有把握地一段话,让英莲期待地看向胤祺,她没有忘记,眼前的贵人承诺过,一定会帮她找到家人。

    “还等着干什么,快派人去找。”娇杏说的话,和胤祺记忆中模糊的情节隐约能对上,胤祺忙吩咐人根据娇杏提供的地址,去如州封家寻找封娘子。

    娇杏的话,让几人都没了读书的兴致。

    宝玉本就不爱读书,他来学堂,纯粹是觉着和胤祺、黛玉一道读书有意思,胤祺和黛玉虽爱读书,但能英莲可能找到家人一事更加吸引他们的注意。

    毕竟,倘若娇杏说的是真的,那英莲的命是真苦,本来好好的乡宦人家小姐,却被失责的下人弄丢,现如今家也败了,父亲也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母亲,依附在娘家生活。

    几人焦急地等着消息,谁也没有心思让贾雨村授课。

    当然,贾雨村现如今的心思也都不在讲课上。

    有那么一等人,发达了就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曾经的落魄,自从娇杏开始说甄家往事,贾雨村便一直面色难看的不发一语。

    娇杏说的话,让他想起了他当年住在庙里,身无分文,靠人接济的日子,自从他靠着甄士隐赠的银子,谋了份功名后,再也没有过那般落魄日子,对贾雨村而言,这无异于将他最不堪的那段往事翻了出来。

    见着贾雨村这不善的模样,胤祺索性让他先去歇着,留着娇杏在这儿陪着他们等人便好。

    屋檐下养着的鹩哥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叫着,英莲脸色惨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苦苦压抑着期盼,唯恐空欢喜一场。

    如州县离姑苏城不远,快马加鞭跑过去不过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光景,日头移到头顶的时候,小厮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查明白了吗?”英莲踉跄几步,却不敢开口问,唯恐又是失望,胤祺索性代她问出了口。

    “五阿哥。”这跑腿的小厮是甄家的下人,他从未向身份如此尊贵之人回过话,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奴才按照贾夫人提供的地址,去了封家,甄家娘子正好在家,奴才将事情和甄家娘子一说,她便哭成了泪人,一定不放奴才离开,奴才没有办法,只好将甄家娘子也带了回来。”

    “做的好,待会儿找乌若领赏。”甄家娘子也带回来了,这更是意外的惊喜,这小厮说话虽然啰嗦,但办事能力还是很可以的。

    “谢五阿哥赏。”小厮忙忙谢恩,又按着吩咐,将甄家娘子带过来。

    经过几层的搜查,甄家娘子终于推开了学堂的门,随着门轴转动的的声音响起,屋子里几个人全部回头看着她。

    走进来的妇人满面沧桑,头上的发已经花白,穿着洗旧了的青布衣裳,被衣袖掩盖的手背青筋凸起,看着日子便过得很是艰难,但她的眼中,满满的全是希冀之色。

    正午的日头从推开的门中射入,映照在屋中人脸上,格外明亮,满屋子的人都是好相貌,甄家娘子的眼睛却直直地看向站在左侧的那人,仿佛整个屋子的光线都笼罩在那人身上,在她眼中,再瞧不见任何人。

    “英莲,娘的英莲啊。”甄家娘子静静看着,眼中情绪几番波动,指甲使劲掐着手心,直到血色顺着往地上滴去,这份痛唤醒了甄家娘子,她嚎啕着,向着英莲的方向扑去,一把将英莲搂在怀里。

    衣裳是淡淡的皂角味,怀抱是熟悉的温暖感,英莲在在这个怀抱了,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安心,这一瞬间,不用其他人说,她便知道,抱着她的这人是她的娘亲。

    一时间,在刘仁家受过的罪,挨过的打,提心吊胆的日子浮现在眼前,在甄家娘子的怀中,英莲委屈地难以自抑,抱着甄家娘子大哭起来。

    母女俩的哭声痛彻心扉,简直让人不忍卒听,宝玉已经跟着抽抽噎噎起来,手中的帕子被眼泪浸地湿透。

    黛玉更是伤春悲秋的性子,瞧着甄家娘子和英莲的模样,不知怎地就感怀自身,想着倘若是自己被拐子拐走,父母该当如何,巨大的心酸涌上心头,不由泪眼涟漪。

    就连娇杏,也很为昔日的主子高兴,喜极而泣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大大小小哭成一团,胤祺本想让她们尽情哭上一遭,也算发泄心头郁气,谁承想甄家娘子和英莲实在太苦,哭不尽道不完的苦,他们越哭越伤心,陪哭的人也完全停不下。

    眼见着黛玉脸都哭白了,胤祺叹了口气,出言制止:“英莲姐姐能找到家人是好事,不必如此伤心。”

    皇阿哥这个身份还是很有用的,听了胤祺的话,甄家娘子赶紧从怀中抽出帕子,胡乱擦着脸,身子一抽一抽地,使劲止住哭泣:“村妇失礼,还请贵人恕罪。”

    此时的甄家娘子,鬓发散乱,双眼红肿,涕泗横流,甚至由于停地太急,忍不住的打嗝,瞧着便很是狼狈,胤祺招手,示意下人将甄家娘子带到旁边屋子梳洗,弄清爽了再回话。

    “贵人,请让我跟着过去伺候。”英莲自从找到家人,一刻也不愿意分开,她忙向胤祺请求。

    这种小事,胤祺没有不许的道理,他点点头,英莲忙跟着甄家娘子去了偏厅,娇杏不自在的挪了挪脚,也跟着旧主过去。

    此时学堂里又只剩下胤祺、黛玉并宝玉三人,胤祺瞧着另两人哭得花猫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可也快洗洗吧,别惹人笑话。”

    黛玉这才想起自己也陪哭了一场,脸上也不会如何好看,忙将帕子抽出,遮在脸上,跺脚斥道:“不许看。”

    乌若早已命人准备好盥洗用品,胤祺笑着将丝制帕子从金盆中捞出,拧干水份,轻柔地擦上黛玉脸上,将糊了满脸的泪水全部擦去,又换上温温的帕子覆盖住黛玉的眼,哭得酸涩的眼睛被热帕子一敷,酸涩胀痛便好了许多。

    “可以了。”等到换了几个帕子,黛玉才轻轻地说道,胤祺见着黛玉也在丫鬟的服侍下收拾好了自己,这才重新将甄家娘子叫了进来。

    重新进来的甄家娘子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她重新梳过头发,又换上乌若令人送去的衣裳,闻着学堂里新燃起的安神香,她紧紧抓着英莲的手,激动地情绪稳定下来。

    “甄娘子。”胤祺含着笑询问:“你家女儿帮过我们大忙,能够找回家人,实在再好不过,我也希望英莲姐姐回家后能过得舒心,你让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甄家的情况,娇杏早便说得明白,甄家被大火燃尽,家产消失殆尽,家主甄士隐遁入空门,甄娘子孤苦无依,依附父亲封肃靠着做针线唯生。

    这实在不是多么好的日子。

    胤祺可以赠给英莲金银珠宝,不论是皇太后还是宜妃,都不是吝啬的人,但财帛动人心,有时候钱财多了,未必是好事,若甄家娘子过于软弱,不仅守不住这些钱财,更会给她们母女带来祸患。

    胤祺这番话,确实是想要英莲日子过得好,隐隐也有试探甄家娘子心性的意思,若甄家娘子能立得住,那可以放心的给些钱财,若是不能,那还得想些其他办法。

    “我想要的,”甄家娘子低声重复一遍,突然她抬起头来,孤苦的眼睛里满是期盼:“贵人,我夫君被一个跛足道人骗得离家而去,您能帮我将夫君找回来吗?”

    笑意在胤祺脸上凝固,他想过许多甄家娘子将提出的要求,他有自信,无论是要钱财,还是要地位,或者说要给英莲安排一个好人家,他都有能力做到。

    但没想到,甄家娘子张嘴就是要把甄士隐找回来。

    这,被跛足道人忽悠走了的甄士隐,谁知道到了哪个犄角旮旯,实在不是胤祺能做到的事。

    胤祺嘴角抽搐着:“夫人的夫君,大概是悟了,既然遁入空门,与俗世也没了这番缘分,确不知该去哪儿寻找。”

    甄家娘子希冀地眼神慢慢淡了,好容易亮起的眸子又是死寂一片。

    “你还有其他要求吗?”胤祺揉着额头,再次询问。

    甄家娘子却僵着脸:“蒙贵人恩典,村妇能够找到女儿,已别无所求,村妇只求能将英莲带回如州,看着英莲平安长大,便是最大的心愿了。”

    这甄娘子,果然是个立不住的,胤祺设想中最坏的情况出现了,也是,但凡甄娘子有手段,她家下人便不至于如此轻忽,更不会眼睁睁瞧着甄家银子全部败光。

    封肃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当年甄士隐带着银子去岳父家,封肃拿了他的银子,也不过半用半赚的,略与他些薄田破屋(1),收留甄娘子已经是无可奈何,英莲跟着回去,日子也不过是再次浸在苦汁子里。

    “甄娘子,”胤祺声音轻轻的,唯恐将甄家娘子吓到:“你有没有想过,带着英莲搬出来住。”

    第32章 安置

    “搬出来去?”甄家娘子先是茫然的重复了一遍,随即意识到她说出的话是什么意思,嗓音变得尖锐起来:“我怎么能搬出去呢!我和英莲孤儿寡母的,搬出去可怎么活啊!”

    确实,甄娘子提出的也是个问题,但凡英莲是个男孩,日后能支应起门户,甄娘子带着儿子闭门度日,问题倒也不大,可英莲是个女孩儿,娘儿俩个又怎么能单住呢。

    “五阿哥,你是想让甄娘子立女户吗?”黛玉迟疑地问道,这个词还是她在贾敏和林如海商议时听到的,在黛玉的庶弟去世后,眼见着黛玉就是林如海唯一的女儿,夫妻俩为她操碎了心,林如海自觉身子不好,一心想着给女儿谋个出路,立女户一事林如海和贾敏商量过。

    但,“五阿哥,女户不成的。”黛玉想父母的私语,低声说道:“虽说我们朝里也有女户存在,但同宗族内无人立为嗣子,甄娘子才能立为女户。”

    甄娘子在一旁连连点头,她在家从父,出嫁从父,甄士隐走了后,又回了父亲家,让她支应门户那是万万不成的,更何况,甄娘子本就是依靠针线活苦苦度日,立了女户,每年的赋税都能将她压垮。

    就连宝玉,也满脸的不赞同:“五阿哥,女孩儿本就该被呵护,怎么能让她们和那些臭男人一样养家糊口呢。”

    胤祺哭笑不得的听着几人说个不停,顿了片刻,等几人将心中想法说完,他才笑着说道:“甄娘子又如何需要立女户呢。”

    带着笑意的声音入了几人耳中,却让几人愈发的困惑起来,对视一眼,事关己身的英莲鼓起勇气询问:“贵人,恕我驽钝,这话作何解?”

    这真是一叶障目了,胤祺轻笑着:“女户的前提是什么?”

    对这些事情相对最为了解的黛玉瞬间反应过来,她恍然大悟,掩着嘴笑道:“是我着相了。”

    见着其余人还是一头雾水模样,胤祺眼含笑意地望着黛玉:“妹妹既已明白,还请妹妹解惑。”

    黛玉也不忸怩,她眼睛亮亮的:“立女户需要户内并无男夫,甄老大人可还在世呢。”

    是了!虽说甄士隐跟着跛足道人跑了,但谁也不能说他不在人世了,甄娘子和英莲又如何是孤儿寡母呢。

    当然了,正常情况下,家里男人不见踪影,只留下妻子并女儿在家,那些泼皮无赖少不得要对甄家骚扰几分。

    但现如今已经不是寻常了。

    英莲救了胤祺和黛玉,这份情胤祺记着了,再怎么说他也是皇子阿哥,给甄家母女置个宅子,送些傍身的钱财,再送精明强干的管事过去,顺便给姑苏知府打个招呼,让他对甄家母女关照几分,这些事情对胤祺而言毫不费力。

    有了胤祺的关照,甄娘子带着英莲,在新的甄家里独门闭户好好生活,待英莲大了,或嫁个有为的夫婿,或召个老实的赘婿,都是个出路。

    胤祺将他的想法细细地和甄娘子和英莲说透,甄娘子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眼前的贵人愿意帮她们再撑起甄家的家业,实在是再想不到的好事。

    “这个法子好。”宝玉拍着手赞同:“要我说甄家以前就住在阊门外,新宅子也置在阊门才好呢,日后我让我家下人也多关照几分,绝不让英莲姐姐被人欺负了去。”

    胤祺赞赏地看了宝玉一眼,虽然年纪不大,但考虑的很是稳妥,果然遇见美人儿,宝玉就难得的周全。

    甄家娘子仍在犹豫,她在封家住的也不如何畅快,现如今有个机会摆在面前,能让她带着女儿过好日子,甄娘子很是心动,但想着家中支撑门庭的男人实际上杳无踪迹,她心中难免忐忑。

    “谢贵人恩典。”甄娘子尚在犹豫,英莲却已经想明白了,英莲瞧着柔柔弱弱的模样,心志却不可谓不坚韧,否则也不会果断药倒拐子,她毫不犹豫地向胤祺谢恩,并劝着甄娘子:“娘,我刚被找回来,这话论理不该我说,但我想着我们是再亲不过的骨肉,许多话儿我也就直接说了。”

    甄娘子在英莲刚张嘴喊她娘的时候,泪就滴了下来,哽咽着说道:“英莲你说,万不能和我生分了去。”

    英莲拿着帕子为甄娘子擦着泪水,柔声说道:“娘,我听您说,现如今您带着一个小丫鬟住在外祖家中,我恍惚记得外祖家里人丁兴旺,舅舅表哥很是不少。”

    甄娘子点头,封家是务农人家,多多的男丁才能将田地打理明白,因此封家女人一直可着劲的生。

    “娘,我和您回到封家,外祖慈和,舅舅仁爱,愿意我们在那儿住着,可到底我们娘儿俩也没个进项的,在外祖家白吃白喝的,到底不是个事,表哥们也到了娶亲的年龄,我们赖在封家,没得耽误了表哥的姻缘。”

    至于对甄娘子受不住钱财的担忧,英莲一字未提,但这番话句句都劝到了甄娘子心头,她在封家不是没被几个嫂子指桑骂槐的骂过,想着自己无依无靠的,也只能忍气吞声,不过是半夜在被子里哭一嗓子罢了。

    “难为我儿竟有这么大的见识。”甄娘子止住眼泪,怜爱地搂过英莲,终是下定了决心:“一切便按贵人说的办。”

    甄娘子同意了,一切就好办了,都不要胤祺再操什么心,不过是吩咐下去,下人便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又是一日的午后,胤祺刚从学堂散学回来,贾雨村其人为人贪酷,心术不正,但到底也是正经进士出身,有真才实学,听他授课也有几分意思,胤祺听了一次后,便一直拉着黛玉和宝玉去学堂了,只不过记着日后别让贾雨村当官便也罢了。

    “阿哥。”乌若端上一碗已经放温了的玫瑰卤子:“英莲的事都已经办妥了,她想向您谢恩呢。”

    英莲和胤祺的身份,可谓是天差地别,倘若是一般人要求见胤祺,乌若想也不想地将他们拒绝,但英莲到底救过胤祺,乌若想着胤祺大概是愿意见见的。

    果然,乌若的话才落下,胤祺立时便让人将英莲请了过来。

    听到消息的黛玉和甄宝玉,也前后脚走了进来。

    “听说英莲要来?”宝玉喝了口玫瑰卤子,迫不及待地问道,见着宝玉那般着急的模样,黛玉捂着嘴笑着起来,促狭着打趣:“你真是天下事事事操心。”

    宝玉听了也不恼,他挠了挠头,傻笑着说道:“妹妹说得对。”

    黛玉瞥了一眼,无趣地走开,到了胤祺身旁停下问道:“英莲什么时候过来?”

    胤祺知道黛玉对英莲也是关心的,他微微笑着:“乌若已去了一刻钟了,大概快了。”

    两人正说着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抬头望去,果然是英莲到了。

    眼前的英莲与前些日子又不相同,眉间一直笼罩着的散不去的愁绪已经不见,在亲人的关照下,英莲眼眸中时不时出现的瑟缩也失了踪影,此时的英莲面色红润,神采风扬,瞧着便知道日子过得很是舒心。

    果然,英莲走进门,立时便拜了下来:“贵人的大恩大德,英莲没齿难忘。”

    “快起来。”胤祺忙命人将英莲扶起,打量着她神色,满意地点头:“你能过得好,我们便都放心了。”

    “承蒙贵人恩典,我和娘已经搬回了仁清巷,到底是我娘住惯了的地方,她住着也舒心。”

    这事胤祺也知道,仁清巷那地方还是他挑选出来的,除了宅子,还有几封银子并几十亩地,也派了人去帮着打理,不至于大富大贵招人眼,但足够甄家母女舒服度日。

    “既如此,日后过好日子。”胤祺叮嘱道:“若遇见什么事无法解决,便来甄家,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会照看着你的。”

    “我会的,我一定会将日子过好!”英莲使劲点头,神色再认真不过。

    话说完,英莲也不多留,只瞧着黛玉温柔地笑了笑,便告退离开,就连离开的背影,都是那般的果决。

    再见了,英莲,愿你之后的日子,遂心遂意,望着英莲的背影,胤祺默默祝愿着。

    康熙已经从杭州回銮,快要到苏州,胤祺即将随着御驾回京,姑苏此地不知何时才能再来,若无意外,这大概就是与英莲最后一次见面,见着这样的英莲,胤祺不可谓不欣慰。

    “五阿哥,”正当胤祺默默出神时,宝玉吞吞吐吐的喊了他一声。

    这般忸怩的神色,在宝玉身上出现并不常见,胤祺回过神来,疑惑地望过去。

    “五阿哥,我听我阿玛说,你们是不是要回京了?”宝玉不舍地问道,接驾这些日子,甄家难得的热闹,宝玉又是个最爱热闹的人,实在是不想他们离开。

    早已从林如海那儿听到这消息的黛玉,抬眼向甄宝玉觑去,世间无不散的宴席,黛玉这些日子里,每日都想着胤祺回京后的冷清,便只冷眼瞧着宝玉不舍的情态。

    “是的,估计这两天就要走了。”胤祺点头肯定了宝玉的问话,见宝玉听了他话,泫然欲泣地模样,忍不住笑着调侃:“怎么,舍不得我是吗?”

    宝玉红了眼眶,重重点头。

    他最是不愿意让朋友离开的一人,听到胤祺的肯定,心中更加悲凉,但此时,宝玉甚至顾不上他心头的酸涩,他定定地看着胤祺,恳求着说道:“五阿哥,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第33章 送别

    微风轻柔地吹到春晖堂中,纱帘被柔风掀起,拂上几人的脸颊,胤祺疑惑地看向宝玉。

    胤祺在甄家也算是住了不短的日子,自认为对宝玉的性子还是看得分明的,这甄家老太太的心头肉,最看不上的便是那些营营苟且之人,宝玉经常和他凑在一起,亦不是为了他皇子的身份。

    能让这样心性的宝玉,说出“求”之一字,这事必然不简单。

    但,宝玉被甄家看得紧,更加上拐子一事,甄家更不许他出门,他整日里在家中,又会遇见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胤祺沉吟半晌,并未一口应下,他笑着对宝玉说道:“难道有什么事是甄家公子还做不到的吗?你要真遇着了什么大事,尽管说出来,我们一同想想法子。”

    黛玉亦关心地看向宝玉,连语气都平和许多:“是啊,有什么为难的事,说不得我们能商量出个章程。”

    宝玉本来就是个率性之人,遇喜则仰天大笑,遇悲则嚎啕大哭,听了胤祺和黛玉的询问,他咧着嘴,却是似喜非喜的模样。

    “五阿哥,”宝玉极力装出欢喜的样子,但声音中的哽咽却无法藏着:“我大姐过几日会和你们一道入京,日后在宫中求你关照几分。”

    什么!甄家大小姐要入宫?

    胤祺眉心一跳,他想起初入甄家时见到的那个芳华正盛的女孩儿,知进退,明事理,落落大方,仪态动人,谁见了不夸一句,不愧是大家小姐。

    这样风姿卓绝的甄家大小姐,将将及笄年华,就这样送进宫中服侍康熙那个可以当他父亲的男人,实在是可惜了。

    胤祺脸上不动神色,内心却只觉可惜。

    但,尽管如此,宝玉这个请求,胤祺确实无能为力,他如何能将手伸到后宫之中呢,甄家与皇家关系亲密,对于宫中情形再清楚不过,他们既然愿意送女儿入宫博个富贵,想必是考虑清楚了的。

    胤祺思索片刻,坦率地将心里话告知了宝玉,果然,宝玉听后并未生气,他只勉强道:“我也知道我这请求过于为难你了,事涉东宫,确实没有办法,我只不过是太担心大姐姐,乱了章法。”

    哦,原来甄大小姐进的后宫,不是康熙的后宫,是太子的东宫啊。

    听了宝玉的这番话,胤祺总算闹清楚了情况,甄大小姐不是嫁给年纪比她大上一轮的康熙,而是太子胤礽。

    还好,还

    好什么啊!胤祺心中咆哮着,胤礽生于康熙十三年,按着虚岁算也不过十二岁,放以前还是小学生的年纪,怎么身边就有人服侍了!

    你们清朝,真会玩。

    胤祺被这消息震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他知古人成婚早,但也没想到能早成这样。

    不过,如果是太子的东宫,宝玉求的事情反而好办了,皇太后并非康熙的生母,亦未抚养过他,能在宫中过得舒服全靠康熙对于嫡母的尊敬,因此对于康熙的后宫,皇太后向来不闻不问,只要康熙高兴就好,但太子幼时亦被皇太后抚养过,皇太后对太子却是有着关心的。

    “我会求皇玛嬷多关照甄大小姐几分。”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的胤祺,勉强向宝玉承诺。

    “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听着胤祺的承诺,宝玉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姑苏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可多了,我让小厮赶紧去买了,虽说比不上宫中的好东西,到底也能玩个新鲜。”

    宝玉的话一出,甄府下人简直跑断了腿,知道这是要送给宫中五阿哥的仪程,谁也不敢将这事轻慢了去,没多久,零零碎碎吃的用的穿的玩的,便塞满了一架马车,让胤祺赶忙叫停。

    “你这莫不是要将姑苏城搬空了让我带回京中?”胤祺好笑地看着宝玉问道。

    “这都是我觉着好的。”宝玉委屈不已,这些东西都是他条件过一次的,不然一架马车还装不下:“我用了好,就想把这些都给你。”

    胤祺动容,但宝玉做的实在太夸张了,他正想着如何委婉的劝宝玉停住这番举动,黛玉却笑了出来:“宝玉,难道你没听过礼轻情意重这句话么,要我说,你找了这么多俗气东西,还没你这一句话来得真挚。”

    “我的东西俗气,”宝玉被黛玉挤兑的话气得一蹦三尺高:“那你准备了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

    “哼。”黛玉全不将宝玉的挑衅放在心上,她笑了笑,从侍女手中拿来一个卷轴,递到胤祺手中,嘴上还不忘说着:“总比你的好。”

    胤祺将卷轴接过,将系带解开,展开红木轴头,在丝绢的衬托下,洁白如茧的宣纸展露出来,只见这纸上用犹自稚嫩的笔触,写着: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1)!

    胤祺随着林海读书的日子里,也是度过诗经的,不用再假装文盲的他,露出惊喜笑容:“林妹妹,这个真好。”

    黛玉抿着唇,得意而矜持的笑了。

    望着胤祺那掩饰不住的喜爱,宝玉酸溜溜地嘟囔着:“我也能写。”

    不管宝玉是酸还是喜,都拦不住胤祺回京的步伐,康熙回銮的御驾到了姑苏,眼见着皇太后精神上佳,胤祺身子也恢复康健,甚至隐约见着还胖了几分,心情大好的康熙将甄家夸赞了一番后,次日,御驾启程回京。

    而甄家大姑娘,正如宝玉所言,随着太子胤礽回了京城。

    而此时望着回程路上风景的胤祺,还不知道回京后尚且有惊喜在等着他,此时的他,在御舟上看着鱼儿从水中跃起,琢磨着如何才能将这肥鱼打捞起来,尽口腹之欲。

    皇太后和蔼地笑着,任胤祺折腾,在拐子一事之后,本就溺爱胤祺的老太太,对于胤祺更是纵容万分,只要胤祺高兴,想怎么着都行。

    更何况,皇太后想起她做出的决定,轻声叹了口气,她也管不了胤祺几天了,这种无伤大雅的事,胤祺想怎样就怎样吧。

    在皇太后的纵容下,胤祺晚间终于吃上了黄河中的鲤鱼,虽说滋味比想象着差了些,但捞鱼的乐趣足以弥补口味上的不足。

    回程的路似乎格外短暂,没多久就从温柔的江南,到了凛冽的京城,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变为塞北的朔风,刀削似的刮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胤祺脸上。

    一路上舟车劳顿,胤祺到了宁寿宫后,除了随着皇太后向太皇太后请安,其他时候再没有出过宁寿宫门,只吩咐着乌若将从江南带回的礼物送给诸位兄弟,其余时间一直被皇太后盯着在宁寿宫里休息。

    等过了好几天,胤祺终于歇了过来,太医也诊过脉没事后,皇太后将胤祺叫去,慈爱地将他搂在怀里,慢慢说了一番话。

    “什么?”皇太后的话,胤祺只觉震惊。

    第34章 贾家出现啦

    “胤祺,我会和万岁爷说,让你搬出宫去住。”尽管皇太后的内心里全是不舍,但她说出的话语却是斩钉截铁,再没有商量余地。

    “可是,皇玛嬷,为什么呢?”不知那癞头和尚批命的胤祺低低地问着,声音里满满全是困惑。

    “这些日子你都病了许多次了,早些年宫中就是这样,夭折了一个又一个阿哥,直到将阿哥送去宫外抚养,才顺利长大,大阿哥和三阿哥都是这样的。”皇太后摸着胤祺毛绒绒地额发,耐心地说着。

    紫禁城中到底规矩重重,时时刻刻都得注意着言行举止,能够出宫住到大臣家里,尽管目前还不知道要去谁家,但对于胤祺而言,都会比宫中更加自在。

    唯一的问题是

    “皇玛嬷,我舍不得您。”胤祺顺着皇太后的力道,依赖地靠在她的身旁,亲昵地撒娇,从胤祺睁眼到现在,皇太后对他付出巨大的心血与爱意,人非草木,胤祺自是深感动容。

    “有什么舍不得的,”皇太后轻轻拍着胤祺的头,嗔怪地说道:“搬出宫也是在京城,随时可以进宫给我请安,到时候宁寿宫里你用惯了的太监宫女全随着你出去,有什么事让乌若给我传个话,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胤祺依然低着头,闷闷不乐,皇太后也是不舍,但较之不舍,她更忌惮癞头和尚的那番话,她更希望胤祺可以健康平安。

    “就算你不搬过去宫外,过些日子也得搬去南三所,你在我这儿也住不了多少日子。”皇太后嘴角含笑,却无法遮掩语气中的寂寥。

    胤祺惊愕地瞪大眼睛,他这才想起来,清宫阿哥到了入学的年纪就要搬去南三所,此时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都住在那儿,本来他也该搬过去的,但因为生病与南巡等事耽搁了,现如今又回了宫中,搬去南三所一事必然提上日程。

    既然无论如何都得搬出宁寿宫,那搬去无人管的宫外,似乎能过得更加自在。

    想到这,胤祺默默接受了搬出宫这件事,心中盘算着要带些什么去宫外,至于要搬去的地方,胤祺反而没那么在意,反正,无论去哪个大臣家中,他都是皇子阿哥,大臣若不是活腻了,没人敢欺辱于他。

    眼见着胤祺接受了此事,皇太后立时便让苏曼去乾清宫中将康熙请来。

    乾清宫是康熙处理政事以及起居之所,一般人不得轻易踏入,但皇太后绝不含在这一般人之内,苏曼刚到乾清宫,便被大太监梁九功请到茶室坐着,笑着请苏曼等等,康熙正在接见大臣。

    苏曼望着天色,此时正是议事的时候,她只噙着茶水,耐心等着,她知道康熙绝不会晾着宁寿宫之人。

    果然,前朝重臣前脚刚从乾清宫离开,后脚梁九功便请苏曼面见,此时康熙正在书房里批着各地送上来的折子,他一听皇太后有事找他商议,立时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甚至等不得梁九功安排好御辇,抬脚便往宁寿宫走去。

    尽管不是夏日,但顶着太阳走上一遭,还是燥热,康熙走进宁寿宫时,额头上已经浮现出点点汗珠。

    “皇上怎地就走得如此着急,可千万得保重身子。”皇太后瞧着康熙被汗水打湿的衣襟,忙招手叫过宫女,服侍康熙梳洗。

    “皇额娘找儿子所为何事?”康熙惬意地靠着罗汉榻,捧着茶轻啜一口:“可是哪个下人伺候的不顺心?”

    说着,康熙锐利地眸子直直扫向宫人,宁寿宫人忙低下头,以示谦卑。

    “有皇上在,谁敢对我这儿不上心。”皇太后笑着给宫人解围:“我是想和你商量商量胤祺的事情。”

    “胤祺?”康熙狐疑地重复一句,随即询问道:“皇额娘您将胤祺教导的很好,还有何事需要与我商量?”

    “你到底是胤祺的皇阿玛。”皇太后叹了口气:“我有个想头,想着让胤祺如老大老三一般,送去宫外找个合适的人家抚养。”

    康熙浓眉皱起,随即脸带怒容:“皇额娘怎地想胤祺送出宫去,莫不是他在您这儿胡闹了?您放心,儿子一定好好教导!”

    “胡说。”皇太后拍着康熙的手,佯作不悦:“胤祺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胡闹。”

    “我不过是觉得大阿哥和三阿哥在宫外都长得很好,想让胤祺也出宫住些日子。”

    皇太后将和胤祺说过的理由,同样的重复一遍。

    康熙苦笑着:“皇额娘,就算是胤褆和胤祉,也只是幼时长在宫外,等到了进学的年龄,也接回了南三所,胤祺这般反向为之,那他学业又怎么办。”

    皇太后却不以为然的笑了:“我们满人,本来就是马背上夺得的天下,胤祺身为爱新觉罗家的血脉,汉人那些东西有什么好学的,我令人从蒙古找些好的骑射师傅,好好教胤祺便也罢了。”

    这,康熙的眉头皱得更深:“皇额娘,胤祺到底是大清的阿哥,学业不能轻忽。”

    “我瞧着之前林海不错,让林海去教胤祺如何?”皇太后见康熙坚持,知胤祺必然要进学,想起南巡路上给胤祺启蒙之人,只觉着不错,说话间比那些满嘴之乎者也之人要强上许多,不由问道。

    “儿子已经将林海调至扬州盐政,天下十分盐政,扬州独占七分,儿子见林海在苏州做得不错,想着让他去理顺扬州盐事。”皇太后这个提议,康熙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涉及到前朝之事,皇太后果断闭口,她和太皇太后不同,对于朝政之事毫无兴趣,只想着过好自己的日子便足矣。

    胤祺搬出宫外一事,便卡住了,无论是皇太后还是康熙,都没有想过要让胤祺一大早的入宫读书,无他,阿哥读书的时辰太早了,甚至宫门都未开,胤祺日日大早入宫,实在过于受罪。

    “那明珠家呢?”皇太后又想起了一个人:“我记得明珠家的儿子也考中过进士?”

    纳兰容若的名字,就连在深宫里的皇太后也听过。

    听到皇太后的话,康熙眉头一跳,明珠已经是武英殿大学士,在三藩、台湾、沙俄之事上都做出了贡献,又想方设法的搭上了大阿哥,与索额图在前朝斗得如火如荼,正是激烈的时候,双方谁也压不过谁,正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一个阿哥加入明珠这方,这岌岌可危的平衡瞬间便会打破。

    想也没想到,康熙立时拒绝:“容若他又病了,许没有精力教胤祺。”

    皇太后最关心的就是胤祺的身子,听到说纳兰容若病殃殃的,立时便不喜了起来,她皱着眉:“这不好,皇上你还想想,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

    康熙见皇太后铁了心,唯恐再“乱点鸳鸯谱”,将前朝局势打乱,索性打起精神,仔细思索起来。

    胤褆是送去了内务府大臣噶礼家,胤祉送去内大臣绰尔济家,内务府负责皇家生活方方面面,内大臣负责统领康熙的侍卫,对康熙而言,他们是绝对的可信,故将阿哥托付过去。

    但今时不同往日,此时的康熙权柄在握,疑心亦日盛,在见到明珠和索额图接着大阿哥和太子的名义掀起党争后,他绝对不允许皇子再和他的人亲近,更何况是天然拥有蒙古支持的胤祺。

    必须要找一个无法在朝中搅风弄雨的人家,但又要让皇太后满意,康熙的的目光看向了那些衰颓之家。

    有了,就是你了!

    康熙突然笑了:“皇额娘,儿子想到一个人家,您一定满意。”

    皇太后正为了这事着急上火,一听康熙的话,连连追问:“皇上你快说说是哪家。”

    “荣国公贾府,皇额娘您觉着如何?”

    第35章 搬家

    荣国府?皇太后凝神细思,这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她耳边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是贾代善家么?我记着史家姑娘是个爽利人。”

    见着对前朝事情全然不知的皇太后,康熙却笑了,耐心地解释:“就是他们家呢,只不过贾代善早些年就没了,长子贾赦袭了官,您说的史家姑娘,现如今已经是贾家的老封君了。”

    皇太后恍然,亦是笑出声来:“是我糊涂了,宫中一日日过着,都不知日月,我记着荣国府老太爷也是骁勇善战的,他们家后人想着倒也不差。”

    “皇额娘明鉴。”胤祺到底也是康熙的儿子,尽管康熙不愿意胤祺再和重臣相交,特意找了个已经逐渐势微的人家,却也不是要害胤祺。

    “贾家是有见识的,贾代善的两个儿子,长子贾赦袭了爵,走武将的路子,次子贾政却被压着读书,学问很是不错,当年他本来想走科举的路子,是朕见着贾代善的临终折子,其情可悯,赐了他主事之衔,这些年下来已经是员外郎了,贾家办了个私塾,请了家中老儒当司塾,他们家最是教子有方的(1)。”

    皇太后原本想着,若康熙选的人家不好,她也要用嫡母的名义逼着康熙改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胤祺亏待了去,听了这番细致的解释,皇太后倒也觉着满意起来,武将之家,又有文才,家中也没听到什么作奸犯科之事,胤祺在这样的人家长大,倒也能放心。

    于是,关于胤祺日后将住到谁家的重要事情,就在胤祺本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愉快地决定了。

    宫中的旨意很快发出,荣国府诸人冷不丁的接到这个旨意,所有人都与有荣焉,忙不迭地将家中西北角一整片的院子理了出来,将屋子全部翻整一遍,又将几个院子的院墙全部拆了打通,院中用从江南运来的太湖石垒成假山,又在假山旁将地凿开,开了水渠,流觞曲水,悠哉乐哉。

    至于屋子里的一应用度,内务府早已使人送来,有皇太后和宜妃盯着,内务府里的人不敢不尽心,送来的全是内库中的珍宝,也是让贾家那些人跟着开了眼。

    这一番收拾,冬日悄然而过,很快便到了年关,火树银花不夜天,爆竹声中旧岁已去,宫中过年琐碎颇多,等出了正月,才算彻底清净下来,胤祺也大了一岁。

    出了正月,前朝后宫诸事恢复正常,胤祺搬去荣国府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

    萨满算出了宜搬家的日子,胤祺不舍地拜别皇太后和宜妃,深吸口气,毅然抬腿走出了宁寿宫,将红墙皇瓦抛在背后,走向新的路途。

    荣国公府里早已忙乱得不成样子,所有下人全部当值,每个路口都守着人,唯恐出了岔子,饶是这样,也时不时的会发生一些意外之事,时不时有人发生口角,更别说要用东西了找不着到管事的人,下人着急忙慌的跑着去向王夫人请示的情况,更是时有发生。

    贾母史老太君拄着拐杖,领着宁荣二府上上下下的主子站在贾府大门口恭迎,从她住着的后院一路走来,只见着能在主子面前露脸的地儿,丫鬟婆子摩肩接踵,而不显眼的地儿,打眼望去却没一个人在。

    王氏管家到底差了点意思,贾母暗暗叹了口气,还没有她家外甥女爽利,这管家权也是时候还给大房了,凤哥儿瞧着倒是能支起这一摊子的,望着这一路上的乱象,贾母陷入了沉思。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一阵寒风吹来,贾母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将思绪从纷杂家事中抽离,专心等着五阿哥的到来。

    等着等着,天光大亮,灰蒙蒙的天里都露出了一丝的暖意,传旨太监终于骑着马赶了过来。

    宁荣二府的主子立时迎了上去,贾赦都到夏太监的马前,满面笑容:“劳烦公公跑这么一趟,家中已经准备好的茶点,请公公稍事休息。”

    说着便让小厮伺候着夏太监往偏厅的茶室走去。

    夏太监却不接贾赦递过去的荷包,只肃着脸说道:“承蒙皇太后老人家信赖,让咱家送五阿哥过来,出宫前皇太后特特叮嘱了,务必要瞧着五阿哥住的顺不顺心,且没有功夫喝茶。”

    贾赦心中暗惊,原以为这个年岁从宫中送出的阿哥,该是不得天家宠爱,谁承想却颇受重视,贾赦暗自思忖着,日后万不能对这五阿哥轻慢了去。

    说话间,胤祺的车架已经到了荣国府前。

    那是一个长长长长的车队,前车已经到了荣国府前,后车还远远的见不到身影,皇太后和宜妃唯恐胤祺受了委屈,不仅盯着内务府准备着一应用品,宁寿宫和翊坤宫的内库也尽数打开,数不尽的珍宝,用不完的绫罗全被搬到了胤祺的车队中。

    被侍卫护在中间的马车停下,贾赦和贾政忙将身上的衣裳再次扯平整了,两人互相打量,确认没有失礼之处,才在贾母的率领下,往马车方向走去,迎接即将到来的皇家阿哥。

    宁荣二府占据了一整条街,门前本就是冷落稀疏模样,这一日为了恭迎胤祺,更是早早的派小厮在路口拦了,遇着路过之人将其劝走,故胤祺推开马车门走下之时,只觉一片寂静,毫无市井之声,简直像又回到皇宫之中。

    “臣妇史氏拜见五阿哥。”虽说胤祺还是光头阿哥,但到底是天家血脉,见着从马车上走下之人,贾母忙率着家人拜了下去,胤祺见着贾母额头的白发,忙亲自将其扶住:“老夫人无需多礼,若我在你们家住却让你们不便,这事却不美了。”

    贾母听着胤祺之语不似作伪,顺势站了起来,笑着说道:“五阿哥体恤臣妇,是我等之幸,宫中让您住到贾府,是天家的恩典,我等身负天恩,再不敢怠慢了去。”

    “您的院子已经修整好了,还请您随臣妇来。”

    贾府!胤祺听到这话,惊异地抬头,却在正前方的门匾上见到:“敕造荣国府”几个大字。

    与皇太后谈过后,胤祺接受了必须出宫这一事实,他知道皇太后一定会给他选好合适的人家,只忙着收拾用惯的东西,挑选要带走的宫女、太监,对于将要住到谁家并不关心,毕竟清朝的大臣,他也没几个认识的,知不知道都不重要,反正没人敢怠慢他也便是了。

    在见到荣国府的牌匾之时,胤祺心中甚至有了种果然如此之感,如同命运的牵扯般,他在遇见甄宝玉和黛玉开始,便注定了要和红楼产生牵扯,住进荣国府似乎是顺理成章之事。

    “请老太君带路。”胤祺谦虚地示意。

    胤祺身份虽然尊贵,却全无骄横之意,贾母望着这眉目清秀之人,只觉遗憾,可惜不是我家的孩子,不然还能搂怀里亲香一番。

    贾母作何感想,胤祺全然不知,他随着贾母的脚步,走到了荣国府的西北角中,虽是冬日,院子里却是春意盎然之景,花叶不再的树上,各色的丝绢被叠成花叶模样,在日光下格外悦目,特特挖好的池子被冻上,隔着剔透的冰面,赤金的鱼儿在水下游弋,走进屋里,只觉满室暖意,在外穿着的大氅再也穿不住,汗意从额头中冒出。

    屋子里早便被内务府率人理好,一应用具全是皇家之物,除了屋子比宫中大些,胤祺并未觉着有不适之处。

    “贾大人费心了。”胤祺笑着说道,听了这句赞赏,贾赦脸冒红光:“这是臣该做的。”

    一直跟随在胤祺身后的夏太监,见着胤祺满意的神色,这才笑眯眯地说道:“五阿哥满意,咱家便能向皇太后老人家交差了。”

    胤祺同样笑着:“皇玛嬷的安排,自是好的。”

    于是,胤祺便这样在荣国府住了下来。

    第36章 震惊

    许是荣国府里的一应陈设与宫中无异,胤祺在搬出宫中的第一晚,一夜好眠。

    这让夜间时不时过来瞧着胤祺的乌若松了口气,翌日一大早,连忙派人将信送去了宫中。

    宁寿宫里,皇太后和宜妃正翘首以盼,听着乌若派来小太监的回话,在酸涩之余,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此时的胤祺,已经在往贾家的私塾而去。

    初代宁公国贾演和荣国公贾源都是有见识了,在凭着武勋封了国公后,思忖着后世子孙不能再大字不识几个,家族代代繁盛还得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两人一商量,遂决定在家族中开个私塾,挑选族中德高望重之人掌事,并聘请落地举子在私塾中授课,凡是族中之人,无论贫富,均能入学读书。

    为了确保贾家私塾的存续,宁荣二国公商定,每年祭田的产出供私塾所用,且宁荣二府还单拨银子,就连贾氏族中,凡当官之人,亦要每年捐些银子给这族学,必要给族中子弟一个谋前程的可能。

    如今贾家私塾的掌事人,名叫贾代儒,是与贾母同辈的老人,亦是有名的老儒,学问很拿的出手,不仅贾家子弟,亲朋好友家亦有不少人找了门路进贾家私塾学习。

    胤祺虽说不住宫中了,但学业上仍是不能放松,按着康熙的吩咐,隔上几日便要将功课送进宫中给他评判,甚至每个月都要入宫接受康熙的考较。

    对于学业,胤祺并不敢放松,毕竟之前康熙没有因为他不懂汉话而发怒,纯粹是因为皇太后的原因,那是在指责皇太后家养的不好。现如今胤祺已经搬出来宁寿宫,功课再跟不上,可不用再顾忌皇太后的脸面了,到时候惩罚可是逃不掉的。

    贾家私塾离荣国府并不远,胤祺也没让肩舆与马车过来,而是按着贾府小厮指着的路,慢慢地往私塾走过去,身后跟着的是拎着文房四宝,书籍典册,茶水点心,暖炉锦帽等一应用品的小太监。

    五阿哥今日要来私塾,这消息早便在贾家传遍,无论是正经主子还是旁支人家,一大早就等到了私塾之中,当他们听见动静抬起头时,见到的便是浩浩荡荡走来的胤祺一行人。

    五阿哥到了!

    这个念头同时浮现在所有人的心中。收到贾赦送来消息,知道将有个金尊玉贵学生的贾代儒,天还没亮便赶到了私塾中,奈何年老力衰的,等了些时辰后再熬不住,往后间去躺着了,一时不察,竟然睡了过去。

    等到听见外间行礼的动静,才从榻上惊醒,忙理着头发,扯着衣服,匆匆往外走去。

    五阿哥已经在私塾里站着了,只见他身穿青缎袍,腰挂蟠螭佩,头戴明月,脚踩鹿皮靴,朗朗如山间明月,簌簌如林间清风。

    好一个丰神俊秀人物,贾代儒暗赞一声,他执掌贾家私塾也不少年,自诩也见过几个人,贾家那衔玉而生的宝贝公子,也见过几次,却远没有眼前之人的风采,不愧是天潢贵胄。

    贾代儒领着学生向胤祺请安,声音中都带着颤抖。

    胤祺温润笑着:“老先生无需多礼。”转头又对着已经两股战战的学生说道:“之前本来说另找地儿让你们去读书,只我想着,读书一事不拘身份高低,倒也不必这番折腾,我瞧着大家一道读书,倒也便宜。”

    “谢五阿哥恩典。”胤祺这番话,贾蓉贾蔷这等正经主子听了犹可,毕竟再如何也没人敢慢待了他们去,但那些家贫之人听在耳中,而那等家贫无法读书之人,对着胤祺却是全然的感激。

    “时辰不早了,”胤祺望了望外间的天色,略过那些神色复杂的脸:“贾大人,不知这儿何时开始授课?”

    贾代儒忙将心神收回,将上学散学时辰交代分明,胤祺暗自记在心中,待贾代儒将必要的事情都交代完,胤祺点头坐上了私塾正中间的那张圈椅,听贾代儒讲起课来。

    失学儿童胤祺的复课之旅,正式开始。

    但,这课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

    一堂课下来,胤祺从兴致勃勃变成了如坐针毡,贾代儒在上头拿着论语念着之乎者也,摇头晃脑的好不沉醉,然而听在胤祺耳中,却只觉头晕脑胀的,此时的书本来便没有标点符号,又是繁体竖排的,胤祺瞧着便很是费力,指望着贾代儒能好生讲解,谁知道贾代儒却只会照本宣科,这让胤祺听得格外费力,一堂课下来,胤祺甚至都没听出什么名堂。

    这也怪不得胤祺,无论是上书房里的老师,还是林如海,甚至贾雨村,都是进士出身,对经义的理解比贾代儒不知高了多少境界,更别说授课时深入浅出,谆谆教诲,对贾代儒就是降维打击。

    在私塾里的第一堂课,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胤祺心下暗叫不好,按着贾代儒的授课水平,他完全不可能通过康熙的考较。

    “五阿哥。”贾代儒将书放在桌子上,背着手咳嗽着往后头走去,胤祺愁眉苦脸地望着桌上的书,叹着气想着该如何是好,正当这是,却突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胤祺皱着的眉尚未松开,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风流俊俏,正对着他挤眉弄眼:“贾夫子太正经了,这课没什么好听的,我给你带了蛐蛐,这可是今年的第一波。”

    胤祺在课上已经知道眼前之人,是宁国府现如今当家人贾珍的儿子,名为贾蓉的。

    胤祺眉皱得更紧,公府的正经继承人,当是如此纨绔做派吗?若是不承爵的小儿子,这般没出息倒也罢了,但要支撑起家业的长子,如此荒唐却也无人管教。

    想到康熙对太子百般宠爱,但在学业上也极尽严格之能事,再看着私塾里众人对贾蓉这番做派习以为常的模样,胤祺感觉,事情好像和皇太后和他说的不太一样。

    说好的勋贵之家,见识卓绝呢,说好的黛玉外家,家风纯良呢。

    事情愈发的不妙。

    “我不爱这些。”胤祺看着在粉彩花蝶蛐蛐罐里使劲蹦跶着,却无法跳出的,发出嘶嘶之声的蛐蛐,淡淡说道。

    听着五阿哥语气中明显的不喜,贾蓉脸上的笑意敛了敛,这蛐蛐是他命小厮四处搜集而来,就为了讨着五阿哥的欢心。

    京中流行斗蛐蛐,这蛐蛐身子强壮,声音洪亮,绝对是蛐蛐里将军,拿出去必定战无不胜,五阿哥这个年岁,正是喜好玩乐的时候,贾蓉很是费了番心思,又花了不少的银子,这才将这蛐蛐拿到手中,没想到却全没讨得了好。

    贾蓉讪讪地将蛐蛐罐收到怀里,搓着手,勉强笑着说道:“是我弄错了,五阿哥您想要什么,尽管和我说,我一定想办法为您弄到。”

    见着贾蓉这番姿态,胤祺更是不喜,他冷着脸点了点头,示意贾蓉离开。

    贾蓉被胤祺周身气势所慑,心知自己这番卖好没卖到点上,被五阿哥当着众人给了个没脸,他脸涨得通红,又不敢发作,只能低头回了自己位置。

    “蓉哥,怎么了?”见着贾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模样,贾蔷忙低声询问。

    “出去说。”贾蓉同样低地说了一句,率先走了出去,贾蔷也连忙跟了上去。

    贾家私塾后面有个小院子,以前为了让学生知稼穑之苦,开了块地方让他们耕种,这几年贾代儒年龄愈发大了,已经没有精力打理这院子,故已经是杂草丛生的模样,一般人没事不会往这边来。

    “不过是个送出宫的阿哥,拿着那个劲给谁看。”贾蓉一脚踹到矮墙上,将土震地沙沙掉下,宁国府中贾珍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对与贾蓉也不多管教,除了在他老子之前,又哪里那番低三下四过。

    想到胤祺那冷淡的神色,贾蓉眼中的恶意愈发强烈:“我好心好意地给他寻了玩意儿,他不领情就算了,还给我没脸,皇上阿哥多了去了,在宫外再住个两三年,宫里还能记得这个人?”

    贾蔷上前一步,拍着贾蓉的背,靠着贾蓉的头,轻声劝慰:“蓉哥如何这般生气,那阿哥不领情,我们就离他远点,他愿意听那酸儒的话,便让他听着,我们远远敬着倒也罢了。”

    贾蓉深吸口气,握住贾蔷的手:“还是蔷弟你懂我的心。”

    “哼,你就这么说罢了。”贾蔷一把打开贾蓉的手,转过身佯作生气状:“那些下人编排我们的时候,我没见着你说什么,珍大爷让我搬出宁府,自立门户,也没见你为我做什么,我们这么些年的情分,反倒比不过下人的那张碎嘴。”

    贾珍摸着鼻子,被胤祺拒绝的恼怒已经扔到脑后,他弯下身子,低三下四地解释:“你也知道我最怕我老子,他让你搬出宁国府,我也不敢违抗他的令,不然让他一口啐我脸上都是轻的,我被他揍一顿,难道你就高兴了吗?”

    贾蔷俊俏的脸上眼圈已经红了,他转过身子不搭理贾蓉。

    贾蓉见此,忙又凑过去,柔声劝着:“我爹已经给我说了亲,是秦司业家的女儿,日子也找人看好了,没多久我就能成亲了,等成了亲,那些混账话想必也没了。”

    贾蔷的神色终于轻松,对着贾蓉又露出笑脸,贾蓉连忙问道:“你房子现在收拾好了吗?我令人给你送的东西可够用,缺什么东西及时令人告诉我,我派人给你送过去。”

    “那些下人一个个见风使舵的,见珍大爷让我搬出去住,谁还对我那里上心,送去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贾蔷抱怨着。

    “我回去便让管家将东西全收拾一遍。”贾蓉拍着胸脯保证。

    胤祺站在不易察觉的拐角处,目瞪口呆地听着这番对话,他只不过是不想见到私塾里那些人小心翼翼打量,等他望过去又瑟瑟发抖的模样,课间找个清净地方透透气,谁成想就听到了这番私语。

    这贾府,和宫中说的完全不同,下人竟然能如此诽谤主子,却无人管理,甚至为了堵下人的嘴,让主子分府居住,这治家水平,实在够低。

    假若说下人并非诽谤,这事就更加难堪,宁国公若知晓他家后人如此荒唐,不知是否会气得从棺材板中活过来。

    但不管事实如何,贾府绝非久居之地,必须尽快搬出去,胤祺想着这两天见到的一鳞半爪,很快定了决心。对了,还得注意着,让林妹妹和这外家少接触一些,好好的人,别陷入这摊污浊之中。

    第37章 缘由

    而被胤祺想着的黛玉,却只匆匆看过胤祺寄来的信,只知道胤祺要从宫中搬出,但并不知道胤祺已经搬到了她外祖母家中。

    这并非是黛玉对胤祺漠不关心,实在是自胤祺回宫之后,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先是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接到圣旨,升为扬州巡盐御史,掌管江南盐政,林如海接着旨意后,立时携家带口赶赴扬州上任。

    天下盐事,八分在扬,扬州的盐政一事较之苏州,其中牵扯更多出百倍不止,不止林如海在前朝耗尽心神,贾敏在后宅与各家夫人打交道亦是八面玲珑,只为了迅速融入进去。

    冬日寒冷,贾敏坐着车去了几家做客后,身子便觉着不适,但正好赶上年底事忙,贾敏又是个好强的性子,唯恐落了人笑话去,亲戚朋友,当地名门,家家的礼都亲力亲为,没个休息的时候,等到强撑着将年过完,贾敏便病倒了。

    饶是这样,贾敏还撑着一口气,等过了正月十五,才允许人拿林府的帖子去请医师看病吃药。

    贾敏本就体弱,这段时间也是耗费心血,再加上没有及时寻医,一来二去的,病情愈发严重,原以为不过是偶感风寒,没想到几贴药吃下去,却渐渐起不来身。

    林如海又急又痛,忙忙令人将扬州城的名医全部请来,甚至连苏州的,南京的医师都不错过,一时间,江南的名医全都聚在扬州城里,但贾敏的病,却未见好转。

    林家气氛凝重,医师进进出出,黛玉心思灵敏,尽管贾敏命人瞒着她,她也察觉了出来,不顾阻拦地在贾敏床前亲奉汤药。

    然而事情并不尽如人意,贾敏的病,终究一日坏似一天,胤祺的信到达扬州的时候,正是贾敏病重昏迷之时,黛玉眼睛都要哭肿了,腾不出更多的心思关心其他事情。

    这边厢黛玉在榻前奉药日日忧心,那边厢胤祺在荣国府中度日如年。

    虽说胤祺已经发觉,荣国府非久待之地。但他还是得找个理由,才能从荣国府中搬出来,毕竟荣国府是康熙钦点的人家,没有个合适的理由,直愣愣地说要搬出来,让康熙听了,大概会觉得的对他这个皇帝表示不满。

    尽管胤祺知道,他只要和宫中说,他在荣国府住得不舒服,皇太后和和宜妃一定会想办法让他搬去其他地儿,但帝心难测,胤祺不愿意让皇太后和宜妃为难,更不想让她们和康熙发生冲突。

    最好能有个缘由,让康熙觉着荣国府并不适合阿哥居住,且这缘由还不能涉及朝廷大事,毕竟如今朝廷上党争厉害,索额图和明珠斗争如火如荼,大阿哥和太子隐隐分了两派,年岁更小的阿哥全缩着不敢出头,胤祺是疯了才会引火烧身。

    找个什么缘由才合适呢。

    胤祺如是想着,在荣国府又住了些日子,此时的荣国府在史老太君的做主下,管家权已移交到琏二奶奶王熙凤手中,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王熙凤又是个有抱负的人,她拿了管家权后,摩拳擦掌地很是处理了一批人,荣国府里一时规矩多了,连吃酒赌博的婆子都收敛了。

    胤祺只觉着下人规矩一日重似一日,却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胤祺不由地疑惑起来,荣国府除了大老爷贾赦荒唐一些,其他人倒也没几个太出格的,怎么最后就落了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结局。

    这疑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胤祺一直寻找的缘由,也出现在他眼前。

    此事还得从胤祺在贾家私塾里听到的那番话说起。

    那日里,贾蓉和贾蔷亲亲热热地说了许多话,主要不过就是两件事,一是贾蔷搬出宁国府,分府另居;另一个是贾珍为贾蓉定了亲事,很快便要成亲。

    胤祺作为住在荣国府的阿哥,谁也不敢对他的身份轻忽了去,尽管谁都知道,宁国公府孙辈的亲事,胤祺绝对不会出席,但为了显示尊敬,烫金的帖子第一个就送去了胤祺的院子。

    三月初三,这倒是个好日子,古时次日为上巳节,女儿家在水边祓禊,祈求祝福,男女亦在此日相会。

    也不知选定了如此良辰的新人,若知道日后的种种,还愿不愿意一切重来。

    胤祺望着喜帖上的日子,默默想着。

    但这都是后话了,胤祺见着这大红鎏金喜帖,抓了一把金瓜子给了送喜帖的小厮,又笑着吩咐道:“乌若,去库房里将皇玛嬷赐的那对鸳鸯佩找出来,到时候你替我送过去。”

    乌若屈了屈膝,便往库房走去,小厮听着胤祺的吩咐,也知了他的态度,笑嘻嘻地道一句:“谢五阿哥赏。”便径直往宁国府中回话。

    宁国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常,很快,三月三便到了。

    宁荣二府同气连枝,宁国公府的嫡孙娶妻,荣国府的主子也全都过去,就连贾家私塾都放了一天的假。

    一时间,荣国府里连着主子带着随身伺候的丫鬟,全都到了宁国府中,荣国府中倒是难得的安静。

    胤祺只感觉连空气都清新起来,荣国府中的下人,尽管被王熙凤狠狠整治过一波,规矩好了一些,但这规矩对下不对上。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们,一个个的都和副小姐一般,时不时便吵嚷一番,看在她们伺候的主子份上,又不好惩罚,就连胤祺都撞上过好几次争吵。

    更有那等心大的,换着法子在胤祺面前出现,只祈求着能得到胤祺的青眼,过几年成为他的屋里人,从此飞黄腾达。

    可算清净了,胤祺见着天色正好,令人在荣国府小花园了摆上些茶点,又拿上本书,在躺椅上悠哉躺着,迎春花儿悄悄攀上院墙,枝枝蔓蔓中绽放出朵朵黄色的花朵,带来春天的气息,胤祺将书本遮挡着敛,感受着暖阳晒在身上暖洋洋地感觉,惬意地舒了口气,真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直等到下午,太阳变得惨白,余温不在,风带来阵阵凉意,胤祺才拍着手上的点心碎屑,命人将东西收起,往回走去。

    刚进屋子,胤祺便见着了怒气冲冲地乌若。

    “嬷嬷,您怎么现在回来了?”胤祺侧耳听着宁国公府隐约传来的鞭炮之声,便知道婚事并未结束,对于此时能见到乌若,他是惊讶的。

    “他们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吗?”乌若虽不如苏曼得皇太后信任,但也是宁寿宫出来的掌事女官,若非胤祺住在荣国府,贾蓉这般既无爵位,又无官职之人的婚事,且得不到她的一个眼神,更别说亲至婚宴了。

    “宁国公府也不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府,现如今府里的当家人贾珍不过是世承袭三品爵威烈将军,更别说他儿子了,奴婢将玉佩送了过去,稍稍露了脸便回来,这便够了。”

    这等人情世故,乌若比胤祺更明白百倍,胤祺对乌若办事倒也放心,遂将这节揭过,只笑着问道:“我回来时见你满面怒容,是何人惹你生气?难道这宁国府还有这么不长眼之人吗?”

    胤祺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乌若将将压下的怒火又被引了出来:“五阿哥,这荣国府不是久待这地,奴婢想进宫求皇太后,让您换个地方。”

    “到底怎么回事?”这不就是瞌睡了来了枕头吗,乌若这番话简直说到了胤祺的心坎里,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五阿哥,宁荣二府行事不慈,非好人家。”乌若咬着牙说到。

    第38章 对话

    “行事不慈?”乌若从来都不是个爱搬弄是非的人,久在宫中生活,她说话也变得委婉,几乎不会说出什么落人脸面的话,能让乌若下此批语,宁国府行事实在是过了。

    “五阿哥。”和胤祺说了几句话,乌若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但仍带着怒意:“奴婢奉您的命,去了宁国公府那边,那婚事办得倒是热闹,唯独新郎脸上不见喜色,奴婢喝了几杯酒水,见着那儿也没什么意思,趁着空当悄悄离开,却正好让我见着宁国府的下人在马厩里叫骂。”

    胤祺更加疑惑,在这等大喜的日子里,下人却做出这等事情,这也只能显示宁国府管家不力,又如何会让乌若如此生气。

    “奴婢听那下人说,他是随着先宁国公贾演上过战场的人,在死人堆里将宁国公背回来的,自己喝马尿将半碗水留给贾演,又到处去找些吃的,这才救了宁国公一命。

    都说贾府规矩好,长辈房里的猫猫狗狗都敬着(1),要我看,也不过是说得好听。这满宁国府的富贵,也不过是仗着祖上家业罢了,那下人将贾演从战场上救下,说是宁国府上上下下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再怎么敬着都是应当的,主仆一场的,给他找个地儿荣养着,也算是全了体面。

    他们宁国府反倒好,不仅不敬着,反而派他守着马厩那臭烘烘的地儿,我本以为这是管家黑了心肠的安排,没想到贾家的主子出来,却全不问前因后果,只让小厮用马粪将他嘴堵了,拖了下去,这般行事是非良善人家。”

    乌若从进宫伊始,便在皇太后身便当差,彼时皇太后刚从科尔沁草原过来,还是坤宁宫中的皇后,性子尚未被深宫磨平,也喜欢和她们说一些草原上的事情,受皇太后影响,乌若对于宁国府这等忘恩负义之辈最是看不惯。

    倘若五阿哥不在贾家,乌若或许能够做到不多言语,但乌若深知,就在鲍鱼之肆不闻其臭,五阿哥若在贾府中沾染了一身的毛病,先不说皇太后和宜妃会剥了她的皮,就是她心里那关,也过不去。

    更何况,乌若想着那人叫骂的内容,这话却是不好对小主子说的,若他所说为真,这贾府,便更是住不得了。

    乌若黝黑的眸子里暗潮涌动,她望着眼神澄澈的胤祺,暗暗下了决心。

    胤祺并不清楚此时的乌若在想些什么,但从乌若的神情,能看出来,他在贾家待不了太久。

    这和胤祺的原计划不同,胤祺原以为他的切入点将会是贾府荒唐的后院,毕竟这是只有门口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地儿,没想到乌若神来一笔,找出了新的理由。

    也算是阴差阳错的,胤祺的目的即将实现。

    “这事你自去处理。”胤祺颔首,同意了乌若的想法。

    有了胤祺的应允,乌若行动起来更加顺畅,她找来护卫胤祺的侍卫,吩咐他们将那下人说的话再查一遍,可别被那下人说瞎话唬了去。

    宫中派来的侍卫,能力自是毋庸置疑,更何况宁国府中的那些主子们,许是自在惯了,行事再没有个顾忌,没两天,这光鲜亮丽锦绣上爬满的虱子(2)便全部被乌若得知。

    乌若见着纸上那些字,只觉眼前一黑,她在令人查之前,也是没有想到这贾家藏污纳垢到这般地步,就连五阿哥去的家学里,污遭事也数不胜数。

    彻夜未眠的乌若,第二日天亮时,只装作正常,服侍着胤祺用完早膳后,见胤祺准备往家学而去,连忙说道:“五阿哥,奴婢今日想进宫一趟。”

    乌若对胤祺很是了解,胤祺对于乌若又何曾不熟悉,只见着乌若抿出法令纹的唇,便知他这嬷嬷正在极力压抑着情绪。

    “嬷嬷,侍卫查出了什么东西吗?”胤祺也不着急去家学了,就贾家家学那水平,去不去的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能认几个字罢了,他不去,从贾代儒到其他学子,估摸着都得松口气。

    “五阿哥,”乌若犹豫着,下意识地将手捂住袖子,宽大的袖口里面,是侍卫连夜查出的事情:“这上面写着的不是什么好话,您还是别看了,免得脏了您的眼睛。”

    “将这给我。”胤祺声音平静,语气却很坚定,谁都能听出他这不容置疑的决心。

    乌若同样也听了出来,她瞬间将犹豫抛开,深吸一口气,将那一叠纸递到胤祺手中。

    在林如海和贾雨村的连番教导下,胤祺已经彻底离开文盲这个层次,繁体竖排的文字不习惯却也能看得明白。

    该说不愧是御赐的侍卫吗,这一摞纸中,宁荣二府的每个主子,所做出的出格事分条列明,细细瞧来,胤祺甚至都怀疑起来,康熙是不是和这个儿子有仇了。

    是的,胤祺知道,红楼世界中的贾府,最后没有好下场,但胤祺想着黛玉的年岁,总觉着这是许多许多年后的事情,在黛玉初进贾府之时,贾府仍是烈火烹油般的花团锦簇。

    不然贾敏如何会叮嘱亦是列候家女儿的黛玉,她这外祖母家与其他人家不同,要步步小心,时时在意(3),破落户家的女儿可没有底气说这等话。

    谁成想,此时的贾府,也不过就是表面光罢了,宁荣二府的主子们,加起来也不见几个正经人,说句荒淫无用都是轻了的,连一直被诟病迂腐的贾政,都算是难得的正派人。

    厚厚的一摞纸,胤祺瞧着也算是开了眼,有放印子钱的,有欺男霸女的,有眠花宿柳的,有男女不忌的,甚至还有乱了伦理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胤祺光看,就看了不少时间,好半晌,他叹了口气:“嬷嬷,你递折子给宫中,就说我想皇玛嬷了。”

    乌若不赞同地望着:“主子,您何苦沾这些污遭事,奴婢去处理就行。”

    胤祺轻轻叹口气,语气柔和却坚定:“听我的。”

    正经主子发了话,乌若再不赞同,也只能照着胤祺的吩咐办理,按着正常程序,求见进宫的折子要层层往上递,过几天才能到皇太后面前,再由皇太后决定见或不见,若是见,则由宁寿宫指定一个日子,让递折子的命妇大妆入宫。

    求见的人变成胤祺,事情便完全不一样了,宫墙的侍卫见着随着折子递来的五阿哥腰牌,连忙将这折子往宫中送,宁寿宫见着折子后,立时便出了旨意,宣五阿哥胤祺入宫。

    此时甚至还未到午膳的时辰。

    “胤祺,快让皇玛嬷瞧瞧,这些日子你受苦了。”皇太后一见到胤祺的身影,顾不得问他入宫有何要事,急忙上下打量一番,眼中心疼之色显露无疑。

    “皇玛嬷。”胤祺斯文地笑着,任由皇太后上下打量。

    “贾家伺候的还算顺心吗?”皇太后见着胤祺精神尚好,稍稍放心,又问起贾家来,当然,在皇太后眼中,贾家必须将五阿哥伺候好。

    “倒也还算妥帖,”胤祺含糊着,随即又亲昵地拉着皇太后的袖子:“皇玛嬷,孙儿今日进宫,就是为了求您这件事呢。”

    皇太后仍是笑得慈和:“有什么求不求的,胤祺你想要什么,和我说便行。”

    胤祺向随在他身后的乌若望去,乌若心领神会地站了出来,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在宁国府中亲见的事情,以及侍卫查出来的事情向皇太后全部托出。

    “这贾府,我还以为是个好的。”皇太后听完乌若的回禀,怒不可遏,胤祺刚出生就送到了宁寿宫,将他养到如今模样,皇太后不知费了多少心神,她是绝对不愿意让胤祺再在贾家那大染缸里再待着,若她的乖孙被带坏了可如何是好。

    “胤祺,你放心,这事便交给我了。”对着胤祺,皇太后努力压抑着怒火,轻声安抚。

    “我知道的。”胤祺信赖地望着皇太后,又说出了私心的请求:“皇玛嬷,我瞧着那秦氏是个可怜人,您能不能放过她。”

    秦可卿秦氏,也就是贾蓉新娶的妻子,是营缮郎秦业从养生堂里抱养的女儿,按着宁府下人的说法,秦可卿和她公公贾珍,多少有些不寻常的关系。

    这也正是乌若犹豫着不愿意让胤祺看见的东西,毕竟这番乱了伦常之事,连听都嫌脏了耳朵。

    按着儒家的纲常伦理,他们做了这些事,抖弄出去,秦可卿绝对性命不保。

    可是一个工部营缮司抱养的女儿,又有何能力阻止风流成性的贾珍,莫说秦可卿,就连贾蓉,在贾珍面前也没有说话的地儿。

    这事儿这又如何能怪秦可卿。

    乌若没想到胤祺居然会为秦氏求情:“五阿哥。”她惊呼出声。

    皇太后对于胤祺很是宠爱,在她看来秦氏到底如何,全没有胤祺的高兴来得重要:“本来我想着给她赐一杯毒酒,也算全了宁国府的体面,既然你这么说,就将秦氏送去道观里清修,断了这一世尘缘也就罢了。”

    道观清修啊,比起原著里的重病身亡,或者被毒酒赐死,倒也是个不错的出路,之后让人盯着道观,别让秦可卿被欺负了去,若秦氏想再嫁个好人家,等这段时日过了,也未尝不可。

    “谢皇玛嬷。”胤祺知道,这已经是皇太后网开一面了,也不再多言,殷勤地将明前龙井递给皇太后。

    “苏曼,你去瞧瞧万岁爷那边散了没有,和他说我有事与他商议。”皇太后吩咐着人去请康熙,想着接下来的事最好别让胤祺掺和,省的父子生疑,她拍拍胤祺的脸:“你也好长时间没有见你额娘了,去翊坤宫瞧瞧。”

    第39章 商议

    翊坤宫中,身怀六甲的宜妃正靠着枕头上看着胤禟闹腾。

    胤禟因为没睡够哇哇大哭,满屋子的宫女太监围着他团团转,却没有什么效果,幼儿的哭声简直要将房顶掀翻,宜妃见宫女实在哄不住胤禟,费力地扶着腰,将胤禟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胤禟闻着熟悉的味道,嚎啕大哭逐渐变成哽咽之声,慢慢地将哭声停了下来。

    胤祺过来之时,正撞见胤禟亲昵地搂着宜妃胳膊撒娇,胤祺敛下眼皮,规矩地向宜妃行了个礼。

    “胤祺,你怎么来了!”宜妃见着好些日子没见着的儿子,连怀中的胤禟都顾不上,塞进乳母怀里,喜出望外地上下打量胤祺,唯恐在宫外遭罪,“可是在宫外住得不舒服?那贾家都快成破落户了,万岁爷还让你住进去,真是心狠。”

    胤禟瘪着嘴,又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此时的宜妃的注意力已经全不在他的身上,胤禟虽小,却也能看懂大人的眼色,见流了几滴泪,宜妃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后,也收起了闹腾的心,靠在乳母怀中,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

    “额娘。”宜妃对康熙的抱怨,胤祺当做没有听见的略过,他轻轻笑着,安抚宜妃:“儿子在宫外一切都好。”

    这话却没能瞒过宜妃:“我还不知道你,在宁寿宫的时候就这样,永远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若没事,你也不会这个点递牌子进宫了。”

    “果然瞒不过额娘。”胤祺挠挠头,状似尴尬地说着:“还是额娘了解儿子。”

    宜妃眼皮一酸,她强笑着:“我是你额娘,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到底遇见什么事了。”

    胤祺自出生后便被送去了宁寿宫,与翊坤宫到底隔了一层,宁国府的污烂事,皇太后都去请康熙了,等他从荣国府搬出去到底瞒不住宜妃,语气让宜妃从他人那儿晓得,不如他亲自告知,免得让宜妃寒心。

    胤祺看了眼乌若:“额娘,这事说来话长,儿子慢慢地和您说。”

    过了三月,白日一日长似一日,午后和煦而温暖的日头透过翊坤宫雕刻精美的窗扇,铺满了整个宫殿,就连胤祺身上好像都笼罩了一层金光。

    好险!宜妃望着眼前沐浴在阳光中,恍若玉人的儿子,内心的后怕几要止不住。

    宜妃也是大家族出身,她太知道长期住在宁荣二府这种地儿,对人心性影响何其大。

    宜妃一直觉着对不起胤祺,她愿意纵容胤祺去做一切她想做的,但不代表她能眼睁睁地瞧着胤祺染上那些恶习。

    “不成,这宁国府简直烂透了,老的少的就没个能拿得出手的,你万不能住在那儿了。”宜妃断然说道:“我这就去求万岁爷。”

    “额娘。”暖意流入胤祺心间,他拉住宜妃的袖子,止住宜妃动作:“皇阿玛现在在宁寿宫。”

    宜妃顿了顿,省过神来:“也是,你的事儿皇太后比我更上心,我不要着急的。”

    语气中的失落却清晰可见。

    “额娘。”神采飞扬的美人面上,出现这等落寞之色,总是让人不落忍的,胤祺同样不想见着宜妃这般失去精神的样子,他想了想,提出埋在心中的疑惑:“贾家会如何处置?”

    胤祺的话,将宜妃那不合时宜的失落赶走,她皱着眉,细细推敲了一番,这才说道:“贾家?将那秦氏处理了,这事也就罢了。”

    什么!胤祺半晌没回过神来:“这事,也不是秦氏一人之过,如何能只罚她那弱女子。”

    宜妃叹了口气,皇太后到底还是将胤祺养得天真了,但这般的天真,在皇阿哥中是奢侈,却不能存在的东西,宜妃将其中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地讲:“胤祺,贾家的那些荒唐事,万岁爷绝对不会允许将这放到明面上的。”

    见胤祺皱着眉头努力思考,宜妃继续解释:“你要知道,我们入关前有收继婚的习俗,那些人看不惯我们,不知给这习俗泼了多少脏水,本来没有的事儿,被他们胡乱传着,也成了我们不懂礼教,不知伦常,这宁国府父子俩,却将这些瞎话给做实了,就算是为了体面,万岁爷绝对不会允许将这个事掀开。”

    “至于其他的事,这宁荣二府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的,也只能说个治家不严,由皇太后申斥一番便也罢了。”

    这事就这么结束了吗?最后竟然让身为受害人的秦可卿,承担了一切。

    胤祺深深的拧着眉,只觉着不公平。

    宜妃温和地看着胤祺,目露讥诮之色,她不忍心告诉胤祺,说不得,贾府就连呵斥都不会得到。

    康熙为了不给索额图和明珠增添助力,千挑万选的找了个破落户,将她宝贝儿子送了进去,但他忘了,贾家和甄家交好,甄家姑娘进京后,虽然双方没什么走动,但甄贾两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真遇着事了,贾家求上甄家,难道甄家不会斡旋?那甄家大姑娘可是颇得太子爷喜爱的,到时候亲亲儿子一求,这等不影响朝政的大事,挥挥手也就过去了。

    想到这,宜妃愈发怜爱地看着胤祺,眼神中的慈爱简直要溢出来:“让贾家受到惩罚,目前不太可能,但你可以想想,你之后要住到谁家去,额娘一定会想办法帮你实现。”

    对着这个幼年便分开,又不得不搬出宫去的儿子,宜妃也是极尽所能的宠着。

    “我能自己住吗?”宜妃话音刚落,胤祺的眼睛便亮了,其他人家再好,也不如住在自己家中自在。

    宜妃好看的眉头蹙起,她也想实现胤祺的愿望,但这愿望却不是她能够办到,犹豫许久,宜妃斟酌着说道:“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还住在宫中,你便出宫建府,于礼不和,万岁爷必不会同意,你想想,朝中哪个大臣你比较喜欢,我去求求万岁爷,好吗?”

    “不用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胤祺对于朝中大臣也都认识,连名字都没听过几个,又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怎么能不用呢,”宜妃本就为不能满足胤祺的想法而愧疚,听到胤祺拒绝她的提议,激动起来,泪水滴滴落了下来:“胤祺,额娘只想你住得好一点。”

    面对着宜妃的眼泪攻势,胤祺叹了口气,老实说道:“额娘,除了林大人,我在朝中也不认识其他人了,可是林大人远在扬州,我也不能搬去江南。”

    “林大人?”宜妃念了一句,眼中的泪意被激动地光芒盖住,她喃喃自语着:“林海是吗,我怎么忘了有这个人呢,这人倒是合适。”

    说着,宜妃立时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胤祺说道:“你在这儿陪胤禟玩会儿,额娘去趟宁寿宫。”

    说着便叫人准备肩舆,她要去往宁寿宫。

    “额娘。”胤祺心中一惊,宜妃此时已经显怀,宽大的旗袍都遮不住她凸出的肚子,月份已经不小,胤祺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情折腾的宜妃往外跑,忙忙阻止。

    但,胤祺的阻止,却没有什么作用,宜妃扶着肚子,直视着胤祺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着:“胤祺,你是我的儿子,我也想尽我所能的对你好。”

    胤祺哑然,对着这份纯粹的爱子之心,他再说不出阻拦之语,望着宜妃慢慢走远的背影,胤祺对于这份母子情,有了实感。

    想到宜妃临行前的嘱咐,他视线慢慢移动,看到在乳母怀里,吃着手,一脸天真望着他的同母弟弟。

    胤祺带着未退的笑意,走上前将胤禟的手轻轻从嘴里抽出来,在胤禟眨着眼,欲要哭泣时,拿过榻上摆着的九连环,在胤禟眼前拆解开来,胤禟很快便被这如同变戏法一般的技巧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睁大眼睛震惊地盯着,时不时发出赞叹之声,肉乎乎的小手使劲拍着,翊坤宫中一片欢声笑语。

    宁寿宫中,气氛却截然不同。

    此时正是朝中没事的年景,康熙散了朝后也只不过召了几个重臣商议着例行事物,听到宁寿宫派人来请,思忖片刻便将事情搁下,令大臣退下后,当即便往宁寿宫而去。

    正是春意盎然之时,康熙挥退了抬来的轿辇,走在明媚的春光里,听着耳畔传来的鸟儿鸣叫,闻着被春风送来的阵阵花香,从案牍劳形中短暂的挣脱出来,心情是难得的灿烂。

    这份灿烂,在到了宁寿宫后,却戛然而止。

    康熙向皇太后行过礼后,关心地问着皇太后的起居日常,在得到皇太后一切都好的回复后,康熙便旁敲侧击着打探着皇太后找他所为何事。

    康熙知道,皇太后与太皇太后不同,对于朝政大事毫无兴趣,对于后宫的那些机关算计也漠不关心,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如此作派的皇太后,主动令人请他过来,必然是宁寿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康熙飞快地思索着,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哪些事情,却毫无头绪,好在皇太后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她望一眼乌若,疲惫地合上眼:“乌若,你将事情再和万岁爷说一遍。”

    乌若镇定自若地向康熙行过礼,两手交叉放在小腹前,端正地站着,宫中的宫女何其多,康熙早便忘了这个服侍胤祺的宫女,也不知她要说何事,但既然是皇太后的人,就算是给皇太后面子,也允了她的请求。

    到底是通过层层选拔,被皇太后送到胤祺身旁的,乌若一番话详略得当,简明扼要地将她在宁荣二府中查出的事情陈述清楚。

    随着乌若的话愈发深入,康熙被明媚春光引出的好心情,如同海浪般层层褪去,阴霾之色浮现在康熙眼中。

    贪婪敛财,贪花好色,管家不力,乱.伦私情,桩桩件件,听着都嫌脏了耳朵,特别是贾珍的脏事,康熙听到耳中,只觉怒不可遏。

    这其中有对贾家的恼怒,更多的,是贾家居然瞒骗他多年的不忿,胤祺到底也是康熙的儿子,康熙对他虽不如太子,但也是心疼的,他千挑万选的人家,私下里居然有这么多藏污纳垢的事情,并且被胤祺身边服侍的人发现,这不异于是对他权威的挑衅。

    恼羞成怒的帝王手背青筋迸起,怒气直冲云霄,当即就想将宁荣二府处置了去,却不知考虑了什么,喊了梁九功后,又久久没有下文,只能看见他额头都迸出了青筋。

    要不说不愧是最得康熙宠爱的妃子呢,宜妃对康熙的心思,猜测地实在是准,暴怒过后,理智回归,康熙硬生生的忍着心口的起气,强笑着和皇太后说道:“朕听说贾家新娶的媳妇,得了疾病,待会儿朕便赐太医去给她瞧瞧病。”

    话中的杀意尽显。

    皇太后倦怠地挥了挥手:“不用了,哀家令人算过,那秦氏八字不错,令她去城外的道观,为六公主祈福罢。”

    这六公主,正是呐喇氏上个月刚出生的小女儿,现在的康熙子女实在太多,呐喇氏又不如何得他欢心,对这个不知能不能养活的女儿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听到皇太后所说,康熙只略一皱眉,便点头应允:“既然皇额娘定了,那便这么办吧。”

    胤祺求她的事情办完,皇太后才和康熙说起她认为的正事:“皇帝,贾家这个家风,我们家好好的孩子别被带坏了去,我想着是不是让胤祺搬个地方。”

    “当然要搬。”还是那句话,此时的康熙对着立住了儿子还是有几分舐犊情深,他听着皇太后的话,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宜妃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这句话。

    第40章 婚事商议

    “万岁爷英明。”尽管身怀六甲,但宜妃容颜依旧姣好,芙蓉面上眼波流转,满是崇敬。

    “你怎么来这儿了?”宜妃正是得康熙宠爱之时,更别说还怀有身孕,康熙被宜妃敬仰的目光看得心意舒畅,几步走过去,挥退了扶着宜妃的侍女,亲自将她牵着走进来。

    “给太后娘娘请安。”宜妃不动神色地挣脱康熙的手,扶着腰费劲地向皇太后行礼,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太后更不会和胤祺的生母计较,更别提皇太后在瞧见宜妃的瞬间,便知她所为何事。

    皇太后让胤祺去翊坤宫的目的也正是为此,皇太后对于胤祺要搬去哪儿,心中早就有了成算,只不过之前被康熙毫不犹豫拒绝,这次皇太后已经决定了,就算用孝道压制,也得让康熙同意。

    但,到了那种地步,多少伤了感情,别看康熙对着她这嫡母很是尊敬,但二人间到底没有血缘关系,亦没有抚养恩情,两人间的情分,不过就是这些年里慢慢处出来的,伤了就很难修复。而宜妃却不同,宜妃虽然身份不高,但她是很得康熙宠爱的枕边人,若是有她从中转圜,或许母子俩不用争吵,也能够让康熙同意。

    因此,皇太后见着宜妃的动作,忙不迭地吩咐:“好孩子,可别行礼,我知道你是懂规矩的,但你现在身子重,快别讲究这些虚礼。”

    宜妃这才停下动作,笑着看向康熙:“万岁爷您这话说得有意思,太后娘娘这般慈爱,臣妾也想时时刻刻沐浴在娘娘的恩德下,我过来又有什么稀奇呢。”

    对于宠爱的女子,在这种小事上,康熙是很愿意容忍的,他指着宜妃笑道:“朕才说一句话,你却准备了一百句等着呢。”

    “皇额娘您看看,这等口舌伶俐的,也该多来您宫中走动走动,为您解解闷。”

    皇太后亦掌不住笑了:“我看廊下那鹩哥都没你们俩会说话,今儿个我算看出来了,你们这是故意一唱一和的逗我开心。”

    宜妃大呼冤枉:“太后娘娘,臣妾这么笨嘴拙舌的,每个字都是真心实意,又何来故意一说呢。”

    “你呀,你呀。”皇太后更是乐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宜妃直笑。

    这么一番插科打诨,宜妃在宁寿宫外感受到的那番凝重的气氛被挥散干净,几人这么笑过一次,也没有再板着脸说话。

    康熙端起宫人新递进来的茶水,呷了一口,含着笑意回到正题:“刚刚咱们说道胤祺搬出来的事情,皇额娘心中可有了合适人选?”

    说完,康熙无声地望向宜妃,以示朕知道你来的目的,也是为了此事。

    宜妃被康熙这眼神一扫,再不见早前的爽朗,她两颊悄悄地红了,一双眸子水润润地回视着康熙,更显依赖。

    康熙自得一笑,想着可怜天下父母心,宜妃的这番爱子之心,却也令人动容。

    “是的。”帝妃的眉目传情被皇太后看在眼中,她微微一笑,视同不见,只继着康熙的话:“上次我便和您说过了,我觉着南巡中的那个林海就很好,家世也好,学问也好,最重要的是,他家中人口简单,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这可真巧了。”宜妃一拍掌,将康熙和皇太后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要不太后娘娘您怎么这么疼我呢,咱们连着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说着,宜妃悄悄抬眼打量康熙,见着康熙尽管皱着眉,却不是拒绝的模样,更是信心大增,继续说了下去:“臣妾也不懂什么林大人贾大人的,只一件事,臣妾在姑苏的那些日子里,格外喜欢林家姑娘,那孩子,真真是得天地造化的钟灵蕴秀之人,臣妾私心里一直想着替胤祺求了那姑娘,这真是瞌睡了送来了枕头,臣妾想着,若是让胤祺住到林家,和林家姑娘一道长大,想必他们干感情会极好的。”

    宜妃的这番话,却正正好触到了康熙的心,他幼时在索尼家长大,与他们家的姑娘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等长大了,那姑娘顺利成章的成了他的皇后,两人很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的日子,可惜就像白乐天说的,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没过几年,赫舍里氏便永远的离开了他,只留下胤礽。

    想起昔日之事,康熙心头一酸,他回忆着在姑苏见着的林家姑娘,好似是个秀外慧中之人,更何况林家的家教,他是信得过的,林家姑娘作为皇子妃,倒也合适。

    不过,宜妃的这个想法,多半不能实现,康熙暗暗叹口气,将视线看向皇太后,在胤祺被送到宁寿宫的那天起,他的婚事便默认了将由太后做主,按着太后的想法,多半是娶蒙古格格。

    康熙正准备向皇太后解释,却只见皇太后笑容满面,全没有被宜妃横插手的愤怒,作为和朝臣斗过无数心眼的帝王,康熙略一思索,便明了,宜妃的这番话,却正好合了皇太后的心意。

    皇太后居然同意胤祺娶林家女!这确实出乎康熙的意料,早在姑苏之时,康熙隐约觉着皇太后对林家女颇为青睐,但这份青睐,康熙并未在意,反正胤祺迟早会封亲王,按着分例可以有两个侧福晋,到时候让林家女当侧福晋,也不算辱没了她。

    但皇太后默认宜妃的说法,让胤祺和林家姑娘自小培养感情,这可不是未来侧福晋的待遇。若胤祺有个青梅竹马侧福晋,日后再迎娶蒙古格格,那可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为了让胤祺住到林海家,皇太后真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康熙皱着眉陷入沉思,其他人亦没有多言,一时间,偌大的宁寿宫,只能听见压抑着的呼吸之声。

    林家姑娘确实不错,她当胤祺的嫡福晋,倒也不是不可以,但目前的问题在于,林如海正掌着扬州盐政,那甚至可以说掌着天下巨富之财,这个位置上的人,必须是纯臣,最好不能和阿哥有牵扯,当然,旗人数量少,多多少少会有些亲戚关系,但林海如若成为阿哥岳父,这份关系太亲近了,若还让他掌管盐政,康熙、太子晚上睡觉都得睡不着,就连大阿哥等其他皇子,心里也未必没有别的想法。

    总之,若是要满足皇太后和宜妃的心愿,就必须要将林海从扬州盐政的位置上撤下来。

    但,这位置让谁补上去呢。若放在一年前,康熙许是毫不犹豫地便让甄忠补上,然而在南巡途中,甄家将女儿送给太子,这事让康熙发觉,甄家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扬州盐政的缺,不能给他。

    “皇额娘,儿子尚需想想。”康熙犹豫许久,指甲在紫檀木茶几上敲除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重,还是没有决断。

    皇太后立时急了,她在科尔沁也是个飒爽之人,多年的深宫生活一日日的磨灭着,但她骨子里那份执拗却没有消失。听着康熙的话,她一直慈爱的眼中射出锐利光泽,当即便要催着康熙给句准话。

    宜妃见着皇太后脸都憋红了,唯恐皇太后和康熙吵嚷起来,硬逼着康熙低头,对胤祺绝非好事,她对康熙更加了解,见他神色便知尚有空间,她连忙往前走一步,打破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沉默,皇太后见势也将话止住。

    宜妃水眸含情地看向康熙,柔声说道“万岁爷,我们娘儿俩就指望您了。”语气中是全然的依赖。

    “放心,胤祺是朕的儿子,朕不会亏待他。”最终,康熙还是只说了这句话,向宜妃使了个眼色,便从宁寿宫离开。

    宜妃暗暗咒骂一句,却只能按着康熙的意思,留在宁寿宫安抚皇太后。

    “宜妃,刚刚你为何打断我说话?”皇太后挥退伺候的宫人,声音低低的,好似怕其他人听着一般:“那个疯和尚说的话,难道你忘了吗?”

    “太后娘娘,”宜妃又从椅子上站起,扶着腰走到皇太后身旁,声音亦是低低的:“万岁爷会同意的。”

    皇太后定定地看向宜妃,好半晌轻轻点头:“你是胤祺的额娘,必不会害他,我再等几日。”

    “您放心。”宜妃攥着手,给皇太后定心丸,康熙临走前的那个眼神,这事基本就是十拿九稳了,只是不知道康熙出于何种考虑,才未立时定下。

    “行了,我这儿没事,胤祺还在你宫中,你快回去照顾胤祺。”心头事了,皇太后挥手让宜妃回宫。

    翊坤宫中正麻木地陪着胤禟玩的胤祺,完全不知道,他的婚事刚刚差点就被定了下来,成亲的对象还是那个世外仙姝。

    但,这也是迟早的事了。

    匆匆离开宁寿宫的康熙,坐在乾清宫的书房中,思索着是否让林海回京,若是林海回京,朝中大臣又有谁能担此重任。

    前朝关系牵牵绕绕,大臣之间姻亲密布,要找个林家这样亲缘稀少,关系干净之人,实在是难。

    要不,继续让林海在扬州盐政上,让他将女儿送进京中,找个林家人在京中照顾林氏女和胤祺,倒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康熙如释重负,打开摆在御案上,还没来得及看的奏折。

    第一封,便让康熙倒吸了口冷气,他之前的犹豫、斟酌倒好像成了笑话。

    无他,这明黄折子上,林海用工整的馆阁体,以夫人去世,他心甚悲,形销骨立以至于不能支撑公务为由,写下折子乞骸骨。

    “梁九功,给朕拟旨。”康熙咬着牙:“令林海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