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姚芙绵当然明白, 即便江砚不提醒,她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信中透露什么,否则江砚发现, 怕是不会帮她将信送出去。
只要她能与郑源通信,迟早会寻到法子, 传出她被江砚关起来的消息。
“表哥宽心, 我都知的。”
姚芙绵温顺地应答,而后向侍女要来笔墨, 伏在案上立即提笔写起来。
她在信中只说自己已到洛阳, 一切安好, 寥寥几语, 并无提到其他。
江砚端正地坐在她对面,处理他带来的政务。
待写好手书,姚芙绵将墨迹晾干,趁江砚停歇的间隙, 将纸张调转, 双手捧着给他看清上面的字。
“表哥, 我写好了。”
江砚抬起眼,目光随意扫过, 平静地让她将信放到一边,晚些时候他会命人送出去。
那一眼根本来不及捕捉信上的内容, 姚芙绵不禁问道:“表哥不看看我写的什么吗?”
江砚看着她, 轻笑道:“芙娘,我信你。”
可姚芙绵不信他的话。
江砚心思深沉, 说着相信她, 然而她若真敢在信中披露什么风声,江砚只怕是要以此对她发难。
这说不准是他想引|诱她掉入陷阱的说辞。
姚芙绵的手摸上江砚的手背, 向他表露衷心:“表哥的话我都记得。”
江砚目光落在她握住他的手上,不过须臾,姚芙绵便将手收回,神色自若地再次拿起郑源的信来看。
江砚重新处理起政务。
屋内安静极了,谁都未再出声,只有江砚翻阅文书时发出的窸窣声响。
姚芙绵写完手书再无旁的事可做,来来回回将郑源的信看了好几遍,虽感到无趣,但也不会出言扰乱江砚。
“想去外面走走吗?”片刻后,江砚问。
姚芙绵抬起脸看他,对他的话感到意外,但仍是迫切地连连点头。
她这几日都只能待在这屋子里,侍女出入都会将门锁紧,不给她踏出半步的机会。
再不给她出去,她恐怕要疯了。
江砚将案上的东西收拾齐整,起身缓缓抚平衣上的褶皱,说道:“走吧。”
姚芙绵赶紧跟上。
踏出房门,久违的日光让她下意识眯起眼,连呼吸都变得通顺。
姚芙绵这才发现,无论是屋外,还是院子,连回廊的每个拐角,都有侍卫看守。
严密到让她怀疑便是耗子想逃都逃不出去。
她跟着江砚,被带到一片池塘前的亭子。
原来江砚所说的“外面”,只是院子,再外的地方,便是奢望。
微波荡漾的池塘开满鲜艳的荷花,清幽淡雅。亭子正对池塘,内设琴桌,中央铺了一张百花纹的地毯。
江砚在琴桌前坐下,将姚芙绵拥在怀里,问她:“上回的曲子可还记得?”
姚芙绵点点头,十指抚上琴弦。
她有些神不守舍,但身体清晰地记得如何弹,半点差错也未出。
一曲毕,江砚不吝地夸赞她。
“芙娘,你弹得很好。”
“都是表哥的功劳。”姚芙绵脱口而出,后知后觉发现这是自己头回在江砚面前不用掩饰自己的琴技。
如今她不用再伪装,却仍是要费尽心思讨好江砚,也不比从前好多少。
思及此,她垂下脑袋,有些念想宋岐致。
若是宋岐致,必然不会把她困在这里,而是带着她去郊外四处游玩。
哪像江砚,寡言古板,还用她至亲之人来威胁她与他亲近。
江砚见姚芙绵失神,抬起她脸,不悦道:“你在想宋岐致,是不是?”
见姚芙绵沉默地不与自己对视,江砚笃信了自己的猜测。
姚芙绵既处心积虑地接近他,便该像她所说的那般待他,为何不能从一而终,招惹了他又去移情宋岐致。
实在是不专情。
“芙娘。”江砚警告似的提醒,“你往后只能有我一人,若再敢去想宋岐致,我便不会留他在世。”
姚芙绵惊愕。
宋岐致好歹是与江砚熟识了二十来年的好友,江砚却如此轻易地说出要他性命的话。
先是用她父亲威胁,现在又轮到即将与她成婚的宋岐致。
下一个呢?是不是就轮到她,她若不听话,就杀掉了事?
姚芙绵恼怒地拍开江砚的手,质问道:“表哥想要我一心一意爱你,那你呢?你起初可曾认真看待过我对你的心意?”
姚芙绵一一列举他的“罪状”:“我最先去找你学琴用的那张琴桌,如今在何处?莫不是你嫌弃我用过,便不肯再碰。”
“还有你马车上的那张兽纹地毯,因我在上边坐过,你便将它视作什么脏物,换了一张新的。”
江砚听得眉心拢起,偏生姚芙绵说的都是事实。他的确会因为自己的东西沾染上旁人的气息便不肯再要。
然今非昔比。
“从前的确是我不好,往后我不会再如此。”
即便江砚放软了语气,姚芙绵仍是不肯放过他,这几日积怨已久,让她顾不得自己眼下的处境,继续责问。
“你如今这般哪里是喜爱我,不过是见不得我与宋郎恩爱,不甘心罢了!”
姚芙绵又提到宋岐致,江砚清冷的面容终于破裂,再维持不住风度。
“不准再提宋岐致。”
姚芙绵偏要跟他作对。“你将我囚困在此,宋郎若是知晓,必然会竭力救我出去。到时——”
姚芙绵后面的话来不及说唇就被江砚堵上,人也被他压在古琴上。
琴弦发出一阵嘲哳不齐的音调,凌乱的声响中,还掺杂女子不成调的呜咽。
直到姚芙绵再无力出声,江砚才肯放过她,替她理了理松散的发髻。
姚芙绵还想继续出言讥讽,只是见江砚眼底欲色未消,不想再受一回,干脆沉默。
“天色已晚,回去吧。”
姚芙绵被江砚牵着回去,她惹恼了江砚,也不知江砚会否反悔,不肯帮她送信了。
然而在他们回去后,江砚便唤来肃寂,将信交予肃寂。
期间江砚也不曾看过一眼信上的内容。
姚芙绵心念一动。
江砚究竟是在诱她掉入陷阱,还是真的相信她不敢在信中透露什么……
无论如何,姚芙绵都要尽快想出个能传递消息给郑源的法子。
侍者备好晚膳,见江砚还未有要离开的意思,姚芙绵忍不住崔促。
“表哥再不回去,姨母要担心的。”
“你这几日不是嚷着无人可陪你说话解闷。”江砚看着她道,“芙娘,我留下来陪你不好吗。”
姚芙绵皱起眉。
江砚比起那些侍者更加寡言,他究竟是从何处得知,认为他会逗趣的?
何况江砚在此,姚芙绵只会更加心惊胆战。
只是才刚争执过,以免江砚认为她不听话下回不肯帮她送信,姚芙绵哪敢说什么不好,由他去了。
江砚不但与她一起用晚膳,夜间还想宿在此处,与她同榻而眠。
姚芙绵大惊失色,想也未想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可。”
“表哥与我未娶未嫁,如何能做如此出格的举动。”
江砚却不认为有何不妥。
“你我迟早要是一体,何必在此事上拘泥。”
姚芙绵听得险些晕厥,不知江砚为何会有这些荒谬的想法。
好在她坚定地拒绝后,江砚未继续坚持。
江砚离开后,姚芙绵大大地松了口气。只是一想到往后若是都要像这般违心地应付江砚,便感到一阵无望。
况且距离她与宋岐致的婚期只剩不到五日,宋岐致至今寻不到她,必定要为此难过,时刻惦记她的安危。
若她无法在婚期前逃脱,届时她与宋岐致的婚事如何?
是延期,还是取消……
姚芙绵怅然地叹口气,在思虑中睡熟。
第二日,姚芙绵提心吊胆了一整个白日,直到日暮拉下,都未见着江砚身影。
她还以为江砚今日不会来,正想窃喜,就见江砚穿着一身朝服出现在她面前。
“芙娘,见到我你很失望?”江砚似笑不笑地问她。
姚芙绵垂下眼,柔声道:“表哥误会了。我还以为表哥这么晚不会来了,见到表哥有些意外之喜罢了。”
江砚对她的阿谀不置可否。
这段时日连洛阳各地都在不断生事,朝中事务顷刻多了起来。江砚忙到日落才可回来。
三皇子意欲争权夺势在朝中已不算秘密,如今更是蠢蠢欲动,几次给太子使下绊子,就等太子失宠,自己一举夺得东宫的位置。
而江氏世代都是忠君之士,自然会尽力匡扶太子。况且三皇子的母家是太尉府,若三皇子掌权,江氏首当其冲遭受打压。
江砚早晨从江府离开,即便夜晚不回去,江府的人也只会认为他是繁忙到无空闲。
而他也的确如此。
待两人用过晚膳,他便亮着一盏烛灯,继续处理政务。
白日里无所事事,姚芙绵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睡觉,此刻也不算困,就着江砚的烛火,坐在他对面抄录替姚渊祈福的经书。
一个时辰后,她已抄完,将东西收拾归整好,目光投到江砚那处。
如今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便是江砚,她想问江砚宋岐致如今的境况,但只怕是江砚不但不会回答她,还要因此恼怒。
姚芙绵只能将话又咽回去。
她百无聊赖地扫视江砚面前的书籍,发现在一堆文书当中,边上有堆书册显得格格不入。
其中一册书封有些眼熟,姚芙绵缓了片刻才记起这是学堂夫子授课用的书籍。
姚芙绵许久不去学堂,有些怀念。
江砚向来事务缠身她是清楚的,只是未料到他即便是忙到这个地步,仍是不忘学习。
姚芙绵不禁感慨,难怪江砚博学多识,会被奉为世家子弟学习的楷模。
第052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姚芙绵盯着看了片刻, 江砚蓦地抬起眼,两人视线对上。
“表哥可知馥娘近况?”
不能提到宋岐致,问起江馥总该可以了吧?
姚芙绵还在江府的时候, 江馥时常带她出去游玩,让她很怀念。
江砚敛眉沉思, 然而仔细回想片刻, 也未想到任何与江馥有关的事。
“不知。”
他并未特意去关注过江馥的情况。
姚芙绵听完长叹口气,失望地趴伏在案上。
如今她与这屋子外的人都隔绝, 唯有江砚能够接触, 若是能听得一些熟识之人的境况, 也能稍稍缓解下心中的烦闷。
江砚盯着她愁闷的脸, 缓声说道:“该歇下了。”
姚芙绵正好感到困倦,坐直身点点头,用关切的语气想将江砚赶走。
“表哥也快些回去歇息吧。莫要累坏身子。”
江砚应了一声,收拾好案上的东西, 踏着浓重的夜色离开。
*
卫国公府所有可出动的侍卫都在寻找姚芙绵的下落, 然而至今未寻到什么线索。府里各处檐下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 本该一片欢喜之色,却被愁云笼罩。
卫国公来找宋岐致, 问他搜寻的结果,宋岐致苦闷地将进展告知。
“洛阳各处不见周璞踪迹, 派去扬州的人也还未传来消息。”
一想到姚芙绵生死不明, 宋岐致便心如刀绞。
宋祎怅然地叹息一声,拍了拍他肩, 宽慰道:“人不会凭空消失, 定能找到芙绵的下落。”沉默片刻,他又说起朝中的局势, 叮嘱宋岐致这几日要更加谨言慎行,莫要被人捉住把柄。
“王尚书至今不肯放弃为他的长子继续谋求御史台的位置,你若出半点差错,他必不会轻易放过。”
宋岐致应着,却不敢告诉卫国公他这几日处理的政务频繁出错。姚芙绵的失踪占据他太多心神,他难以将注意力专注在职务上。
翌日上完早朝,宋岐致满面疲态,他这几日都未休息好。
他瞧见走在前方不远处的江砚,几步追上去。
“怀云。”
江砚步伐未停,侧目看他。
宋岐致遇到个棘手的案子,只是听着便觉难以处理,既遇到江砚,寻求他的帮助,必然能事半功倍。
两人并肩走着,宋岐致将案子的始末说与江砚听,言毕,江砚很快就替他想出个解决的法子。
“多谢你。”宋岐致惭愧地将自己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原因告知江砚,以期他能理解自己,实在分不出更多的余力去想对策。
江砚却似乎无法理解他的苦衷,说道:“你既是御史,便该尽到御史的职责,若是因自身怠慢,便是失责。”
江砚的声音平而缓,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并无斥责之意。
宋岐致几乎早料到江砚会如此说,苦笑一声:“若你在我之位,未必能做到像你说的这般。”
江砚非他,又身居要职,自然是以职务为首要。若是与江砚即将成婚的女子失踪不见,宋岐致料想,江砚恐怕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何况自他上任御史以来,兢兢业业,不曾玩忽职守,江砚这期间又去了扬州,未见识到他的勤勉,心里或许还认为他是从前那个好玩乐的性子。
江砚皱眉,并不反驳。
为不会发生之事争执并无意义。
此刻天色尚早,今日又是七月初七,宋岐致在姚芙绵回扬州之前就打算好这日要带她感受洛阳的繁闹,而今却不知她安危,顿时心中更加难受,原想让江砚陪他吃酒疏解,可偏偏江砚不喜酒,只好作罢。
宋岐致辞别江砚,要去寻友人。
而江砚似乎也有什么要事在身,在两人分别后往某处赶去。
*
江砚来时,姚芙绵并不意外,看了眼天色,暗暗祈祷江砚今日事务多些,最好能忘记边上的她。
江砚将要处理的文书摆放好,瞥了眼离他远远的姚芙绵,沉声开口:“过来。”
姚芙绵迈着不情不愿的步子走过去,坐在江砚面前的那刻又瞬间露出笑。
“表哥有事要忙,我在此岂不是会打扰到你。”
“不会。”江砚继续命令,“到我身边来。”
无法违抗,姚芙绵只能顺从地走过去,坐在离他半臂远的地方。
江砚不再要求,做起自己的事。
姚芙绵无事可做,起初还会看江砚书写文书,然那些内容太过乏味枯燥,很快就让她昏昏欲睡。
面前又摆放一叠册子,无法让她趴下去小憩。
这便是那堆显眼的册子,被江砚另外放置在一旁,最上边那本的书封与学堂夫子授课用的一模一样。
当初姚芙绵在学堂学得认真,书中的学识让她受益匪浅,两个多月不曾在接触,都有些遗忘。
她偏头看江砚一眼,他正端端正正地专心写文书。
总归不是什么要紧的密文,于是姚芙绵便没有打断江砚,兀自拿起来看。
江砚注意到她的动作,执笔的手顿住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写,没有阻止。
姚芙绵随意翻开一页,漫不经心地扫视,直到书中内容清晰地进入脑海,她才反应过来这并非什么夫子授课用的书籍。
这分明、分明是当初江卓用来捉弄她的那本艳词!
姚芙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像是拿到什么烫手的东西,猛地把书丢回桌案,空了的双手停在半空,指尖无措地蜷了蜷,脸上的热意烧得她说不出半句话。
江砚这才放下手中的笔,看过来,温声询问:“怎么了?”
姚芙绵半天才合上因惊讶而无法合上的嘴,讷讷道:“这书、这书……”
当初她被夫子罚抄借用了江砚的书籍,想来是那时候拿错,被她误以为艳词的那本被放在琉缨院某个角落,而真正的那本却在江砚手里。
江砚难道不知吗?
可这几日她都见江砚带着这本,难道不曾打开看过?
想到什么,姚芙绵手又伸向那堆书册,将上边的几本翻开来看,无一例外,每册的记载都是有关男女欢爱。
她昨日才见江砚拿着其中一本在看,面容肃穆得好似在探究什么名家大作。
“表哥怎么看这种……东西?”姚芙绵羞恼地瞪向江砚。
江砚将被她翻乱的书册重新叠放好,言简意赅:“学习。”
江砚皎洁得如挂在天边的明月,触不可及高不可攀,实在难以想象他也会与旁人一样去探知爱欲。何况江氏家规训斥族中子弟不可私藏翻阅此类书籍,江砚此番,岂不是与他所遵守的礼法教条相悖?
“表哥不是一向恪守礼法修身洁行吗。”姚芙绵想到江砚之前对她的作为,兴许就是从这些不正经的书上学的,言语不禁刻薄,“若被姨母知晓,恐是要罚表哥去跪祠堂了。”
江砚不在意地笑了笑。“书籍既存在,便难免被人翻阅。”
“那也该是一些有名的经典著作。”姚芙绵不以为然地反驳,“表哥看这些又能学习到什么?”
江砚看着她,目光与嗓音都是平和的,却无端耐人寻味。
“学习如何让你快活。”
“……”
姚芙绵惊愣得半晌说不出话,过后又羞又恼,气得呼吸都急促两分。
她是说过江砚不能使她快活,但那不过是挑衅他的玩笑话,哪里值得他放在心上,还为此付诸行动。
姚芙绵生怕江砚学习完这些册子,就会把上面记载的法子用在她身上,着急道:“这说不准是写来诓骗那些饱读圣贤书之人的,是否正确尚不可知,表哥可莫要被蒙骗了。”
好在江砚并未完全轻信这些杂书,说道:“光看的确无法评断是否有用。”
姚芙绵方要松口气,就被江砚接下来的一句吓得不轻。
“还是要试过才知。”
她如惊弓之鸟站起来,身侧的手无措地抓了抓裙摆,眼神慌乱到不敢看他。
“我、我有些渴……”
她逃也似的走开,唯恐江砚下一句就是要让她听话与他试一试。
待姚芙绵喝完水回来,江砚已经在收拾桌案上的文书。
她瞧一眼天色,此刻夕阳还未完全落下,挂在天边染出一片绚丽的云霞。
“表哥忙完了?”
姚芙绵迫切地希望江砚可以快些离开。
“还剩一些,不急处理。”
时辰将将好,今日另有要事,剩下的明日再了结也无妨。
江砚想起姚芙绵昨日问过他的话,先是说道:“馥娘近来一切安好,时常去王尚书府上寻人出游,除此之外便是挑试新衣,为今日做准备。”
江砚的声调毫无起伏,姚芙绵不禁怀疑他是命下属去打探的江馥近况,再将下属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她听。
江馥应当是去找王珺,不知她们欢乐之时,江馥是否会想到她……
“今日可是什么重要日子?”
姚芙绵在这间屋子待得不知今夕何夕,只知离她与宋岐致的婚期不剩几日。
“今日是乞巧节。”
“乞巧节……”姚芙绵先是恍然,而后怅然地低下头。
是了,乞巧节与婚期离得近,她竟差点将这日子忘了。
乞巧这日女郎们会围坐在一块穿针乞巧,便是到了夜里依旧车马盈市,火树银花一片繁华鼎沸。
姚芙绵心生向往,早就想目睹这繁华景象,可这一切都与她没什么干系了。
她被困在此处,可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那片池塘所在的院子,江砚不在她连房门都出不去,何况是洛阳的街市。
江砚垂眼好整以暇地看她兀自神伤。
他今日早早地过来,正是为此。
姚芙绵叹息一声,很快接受今年去不了的事实,正想说些赶走江砚的话,就听他出声。
“走吧,我带你出去。”
第053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姚芙绵赶人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仅是迟疑一瞬,便立刻走过去挽住江砚臂弯,拉着他往外走, 生怕他下一刻反悔似的。
“那我们快些走,表哥。”
街市热闹繁华, 亮如白昼, 游人欢乐的谈笑声掺杂小贩的吆喝,一片喧闹。
姚芙绵与江砚并肩走在人群中。
她原以为江砚会防止她逃跑带许多侍卫, 然跟着他们出门的仅有肃寂与肃炼, 二人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想来也是, 从今夜的盛况来看, 带太多侍卫只会引人瞩目。
姚芙绵许久不曾出来,入目所见的一切都令她新奇万分,从前不感兴趣的小玩意也让她十分怀念。
不远处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人,好似有什么有趣的事, 不断有人朝那里跑去。姚芙绵也想挤过去看, 只是刚跑出半步, 就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拉住猛地往回扯。
江砚攥住她手腕,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芙娘, 你要去哪?”
姚芙绵反应过来江砚应当是误会了,于是指着人群, 解释道:“表哥, 我只是想过去看看……”
江砚脸色稍稍缓和一些,拉着她手带她走过去。
原来是一个小贩在驯一只青羽红喙的鹦鹉说人话。
鹦鹉被关在一个精致的笼子里, 小贩不厌其烦地重复说一句话, 只要鹦鹉说出来,便会喂过去粟米。
看到这一幕, 姚芙绵顿时黯然。
如今她与这只鹦鹉没什么不同。
“想要?”江砚问。
姚芙绵摇头,江砚不再多言。
两人继续往前走。
年轻的女郎们蹲在河岸边,将自己亲手做的精巧花灯放入河中,花灯上面写满了她们的期盼,随着流水逐渐飘远。
姚芙绵停下来站在对岸,盯着水面的花灯失神,那些花灯在她眼里变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影。
江砚说过会放了她,但眼下还不到时候,莫非是要她错过与宋岐致的婚期?
难道过了七月初十,江砚就会放了她吗?
姚芙绵不确定。
但只要宋岐致对她的心意不变,即便二人婚期错过,待她回去之后再另寻吉日也是一样。
至于与江砚的纠葛,姚芙绵会当这一切不曾发生过。
倘若江砚还要纠缠,她便要告诉大夫人与宋岐致实情,让他们去逼迫江砚与她断干净。
若是七月初十后江砚愿意与她好聚好散,姚芙绵可以看在以往的情面上,顾全他的名声,不会拆穿他的所作所为,让他在世人眼中继续做那个光风霁月的江氏嫡长子。
姚芙绵思绪万千,想了许多,直到一艘画舫缓缓出现在眼前,才回过神。
七月流火,河岸风大,江砚看眼姚芙绵鬓边被风吹得黏在脸颊上的发丝,说道:“回去了。”
姚芙绵应声,然而就在转身之际,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霎时整个人僵滞住。
她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缓缓回过头,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两月余不见,宋岐致身形相貌与她离开洛阳时无甚差别。
若要说唯一的不同,便是他从前是意气风发的,此刻站在画舫船尾,手中执酒壶,面色带着几分颓然的落寞。
姚芙绵喉间滞涩,很想不管不顾地喊出宋岐致的名字,理智及时地阻止了她。
莫说宋岐致未必听得到,即便能听见她的声音,也难以在拥挤的人群里一眼看到她。而她会在宋岐致发现之前被江砚带走,过后江砚也少不了要与她算账。
姚芙绵许久未动作,江砚疑惑地侧目看过去。
“怎么了?”
画舫彻底经过二人,远去。
江砚并未看到宋岐致,姚芙绵自然不会多言,又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便指着一处摊贩那里挂着的花灯说道:“那些花灯甚是好看。”
她放轻了声音:“表哥,我也想要一盏。”
除了放河里的花灯,还有一些是可以提在手里的。
江砚目光平静地注视她,片刻后,牵着她往小贩那里去。
过来河岸的人越来越多,多是三三两两的结伴同行。姚芙绵与江砚要去的方向与人群流动的方向相反,走得极为艰难。
她听见行人在讨论有富商在河边准备了大量焰火,待会一到时辰就会燃放。
许多人都是得了消息过来,恨不得走快一些,以期许待会能有个好位置欣赏。
起初姚芙绵还能与江砚并肩,后来被人群挤得落后他两步,若不是江砚紧紧抓着她手,光凭姚芙绵一人兴许早被推挤着顺人潮流动了。
姚芙绵盯着江砚牵住自己手腕的手,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心跳骤然加快。她心不在焉地跟着江砚,环视四周,并无见到肃寂与肃炼的身影。
“表哥,肃寂与肃炼呢?”姚芙绵需要提高声量才能让江砚听见,“让他们来给我们开路,可走得快一些。”
“此处人多,他们先去备马车。”
姚芙绵再不言语。
好似今夜出来游玩的人都在这时候朝着这边过来,江砚带着姚芙绵,寸步难行。
眼前骤然一亮,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是绚烂的焰火在夜空绽放。
姚芙绵的心跳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她被抓住的那手握成拳,在感觉江砚抓着她手的力道不似方才紧之后,她深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狠狠地甩开。
江砚毫无防备,被她挣脱。
手心一空,江砚回头去看,不过须臾,姚芙绵的身影就完全消失在人潮当中。
他站在原地,被人群推推搡搡。
*
宋岐致抬头看向天边的焰火,火光映在他英挺的面庞,明明灭灭。
他仰头将壶里剩的最后一点酒液饮尽,想要再去拿一壶。
友人见状,提醒道:“仁安你明日还要上值,莫要喝多了。”
宋岐致从前与友人去清谈游玩时喝得比这还多,这点酒量还不足以让他醉。然今时不同往日,到底顾虑明日要当值,遂将酒又放回去。
无法借酒浇愁,心中愁闷无处消解,宋岐致长长叹息一声。
友人清楚缘故,宽慰道:“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兴许你们成婚那日,姚娘子便会出现。”
姚芙绵失踪的时日越久,宋岐致就感到越不安。然除了不断地搜寻线索,也没旁的法子。
难得与友人相聚,宋岐致想起自己在官场上失意的事,顺势倾诉。
他如今所处的位置前途大好,只是有太多人觊觎,容不得他犯一点错。
然近来发生的事,实在令他左支右绌。
友人道:“姚娘子的下落尽管交给侍卫便是。你应当专心你的职务,若你再这般消沉,难免动摇圣上对你的看重,让旁人有了可乘之机。”
在友人看来,这事并非无法兼顾,只是宋岐致太过看重姚芙绵的安危,思虑过甚。若他能看开,专注御史台的职责,也不至于被其他朝臣为难。
宋岐致皱起眉,想起江砚今日对他说过的话。
如今要他放弃御史台的位置,他自是不愿的。
他扫过岸边欣赏焰火的人群,如此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不过表面,晋国上下内里早已腐败不堪,当今圣上虽高坐瑶台,实际掌权的却是各世家大族。
然世族多是为自己家族荣辱着想,极少会去顾虑百姓的死活。世族与世族之间的利益又紧密相连,使得更多的寒门无出头之日。
如今他虽凭着卫国公府的荫蔽一身荣华,但若无半点权势在手,遭到打压也是迟早的事,往后难免步履艰难,要看他人眼色过活。
何况父亲近来时常鞭策他,要他尽快在朝中站稳脚跟。
宋祎不齿朝中的尔虞我诈,远离官场,靠着一身战功走到今日的位置。宋岐致是他唯一的子嗣,他自然想要他一生无虞,若是可以选,宋祎更希望宋岐致在官场有所作为。
宋岐致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面上的颓败退散许多。
*
姚芙绵的心跳得剧烈,顺着人流涌动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跑,期间不甚踩到游人的脚,也没功夫与人赔罪,任由他们破口谩骂,只管自己闷头朝前跑。
倘若江砚在婚期过后愿意放了她也就罢,若如若不肯,要将她关到不知何年何月,难道她就要陪着江砚蹉跎掉岁月吗?
何况江砚什么身份,如今她与宋岐致的婚事已经昭告天下,江氏更加不会让江砚迎娶一个已经与旁人定过婚事的女郎。
便是江砚的确爱慕她,也难保他不会去迎娶其他门第相匹配的贵女,只将她当做一个可以打发的外室。
闲暇时来了兴致便与她亲近,待腻味了便不管不顾。
姚芙绵越想越愤懑。
她早说了要与江砚一刀两断,他偏又不肯,如今闹得彼此难堪。
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被江砚抓回去。
若是再落入江砚手中,有了这回的教训,江砚必然要看管得更严,说不准还要因此折磨她。
姚芙绵跑得气喘吁吁,心中畏惧的同时还有快意,逃出江砚手掌心的快意。
她才不要当那笼子里的鹦鹉。
宋岐致的画舫是往下游去的,姚芙绵曾被江馥带着在画舫上游玩过,记得画舫会停靠在下游的何处。
只要她在江砚追上来之前找到宋岐致,有宋岐致在,江砚想是不敢当着他的面肆意妄为。
姚芙绵已经跑出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身后不断传来焰火绽放的声响,她无心去看。
路变得好走许多,被关了这么多日,许久不曾这般跑过,姚芙绵跑得小腹隐隐作痛,不得不停下来,歇一会儿走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力竭到快哭出声,终于看见那艘画舫。
第054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远离街市的河岸边上有一小片树林, 风吹动树叶传出簌簌声。姚芙绵跑得累极,几步走过去,整个人隐进黑暗, 一手扶着树干借力支撑,一手捂着发痛的小腹, 胸口剧烈地起伏喘息。
画舫停靠在岸, 她望过去,只能瞧见陆陆续续有人影从上边下来, 看不太真切。
不过这不重要, 她清楚宋岐致就在那艘画舫上, 待他见了她, 必然又惊又喜。
姚芙绵想,不如还是将江砚的事告知宋岐致好了,这样一来,宋岐致往后都会对江砚抱有戒备, 不会容许江砚再靠近她。
至于江府与大夫人那边, 宋岐致想告知就随他去, 若是顾及他与江砚的情分而选择隐瞒,姚芙绵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她休息片刻, 感觉身上的不适有所缓解,深吸口气, 走出树影的笼罩, 继续朝前去。
眼见着离那艘画舫越来越近,小腹也不似方才那么痛, 姚芙绵才提起裙摆想要继续跑, 却见从暗处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一人,手中执利剑, 拦住她的去路。
姚芙绵吓得怔愣住。
“肃炼,你怎会在此……”
他不是跟着肃寂去备马车了吗……
“在下不想伤害姚娘子,还请姚娘子回主公身边去。”
肃炼的声音不掺杂一丝情绪,无情得犹如河面无波澜的水。
姚芙绵大脑一片混乱,一时猜不透肃炼的出现是巧合,亦或这其实都是江砚设下的圈套。
她重新迈开步伐走过去,面上微微露出笑,声音听不出任何心虚,依旧温柔如水。
“你不知道吧?表哥便在前方那艘画舫附近,方才人多拥挤,我与表哥走散,我们说好了在那处汇合。”
姚芙绵已经走到肃炼面前,抬手轻轻将他执剑的手按下去,剑锋泛着的冷光逐渐暗淡。
“你若不信,可随我一道过去看看。”
肃炼眼帘半垂,不置可否。
姚芙绵担心江砚追上来,已经急得背后冒出细汗,面上仍是不显半分,云淡风轻地与肃炼假以辞色。
她看肃炼缄默不语,眼睫眨了眨,好似等不下去般,无奈道:“既如此,你便在此处等着好了,待会儿我会带表哥来此。”
言毕,她从容地肃炼身边经过,肃炼并未阻止。
姚芙绵走了几步,发现肃炼并未跟上来,她已经快要维持不住镇定,一咬牙,又开始提裙跑。
她心存侥幸,以为肃炼会出现在此只是碰巧,顾不得其他,拼命往前跑。
然而没跑多远,膝弯蓦地一软,一声短促的尖叫过后,姚芙绵朝前载去。
她摔倒在地,手撑着想要站起来,腿上的痛楚却让她无法动弹。
再如何自欺欺人在此时也该清醒,肃炼的出现并非意外。
姚芙绵回头看去,只见肃炼面无表情地将手中剩下的石子扔到一旁。
她痛得眼冒泪花,怒瞪一眼肃炼,仍是不死心地想要离开。
地面尖锐的砂石刺破她娇嫩的掌心,姚芙绵无暇顾及,手肘撑地,想要爬向那艘画舫。
眸中的泪水模糊视线,让画舫的光亮变得朦胧,直到某刻,光亮完全消失,被一个人影取代。
姚芙绵抬头,在看清江砚的那刻,眼中蓄着的泪水终于滚落,也让她失了行动的力气。
“表哥……”
江砚在她面前蹲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平静说道:“芙娘,你还想跑吗。”
姚芙绵顷刻明白过来,从她脱离他掌心的那刻起,甚至更早,都是江砚的计谋。
先是让她以为能够脱逃,再掐断她所有退路,好让她往后再生不出逃跑的心思。
从始至终,江砚都冷静地看着她做无用挣扎,兴许还在取笑她的自作聪明。
“表哥,你放我离开吧……”姚芙绵低声抽泣,抬手抹去面颊上的泪水,掌心的伤痕顿时暴露无遗。
“表哥不必担心我会将此事说出去,只要你肯放我走,我会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不会损害表哥半点名声。”
江砚捉住她手腕,细细为她拭去掌心的沙土草屑,只道:“放你离开,去找宋岐致吗?”
姚芙绵哭声一愣,片刻后,低声道:“表哥若是不想我与宋世子成婚,我明日便去卫国公府退掉婚事。”
江砚轻笑一声,并未应答,慢条斯理地继续为她擦拭另一只手。
迄今为止,耍骗过他最多次的人便是姚芙绵,偏他还屡次上当。今后他不会再相信姚芙绵任何的花言巧语。
姚芙绵摸不准江砚的态度,在江砚抓着她手臂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时,她也乖乖顺从了。
“表哥……”姚芙绵攥着他袖子,目光恳切,无声地催促。
江砚唇角牵出笑,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她,好似已经看透她乖巧表面下的伪装。
“芙娘,你真以为我会信你吗。”
姚芙绵面上一热,仿若被人打了一巴掌,难堪又屈辱。
她都如此好声好气地想要与江砚冰释前嫌了,江砚既不肯留情面,那也怪不得她无情。
姚芙绵狠狠拍掉江砚搀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失了支撑,她踉跄后退一步,怒目而视,带着哭腔质问:“你究竟要关我到什么时候?便是我身份地位不如你,也不该这般被你折辱!”
任由姚芙绵如何谩骂,江砚都无动于衷,冷眼看着她哭诉。
肃寂牵着马车过来,江砚这才开口。
“若是骂够了便上去。”
姚芙绵胸腔起伏不定,早已精疲力竭,若不是担心她此刻的模样加上跌坐在地太狼狈,她怕是早坚持不住。
又瞪了江砚片刻,姚芙绵才肯挪步走近马车。
被肃炼用石子击中的那条腿还疼着,姚芙绵走得一瘸一拐,在看见江砚伸过来的手,她毫不留情地挡开。
她在马车里坐好,刚想掀起裙摆查看伤势,就见江砚也上来。
她收回手,没好气道:“我不想看见你。”
江砚置若罔闻,径直在她身边坐下,将车厢案几上的灯盏拿近,作势要去掀她裙摆。
姚芙绵急急按住他手,难以置信地瞪他。
“江砚,你哪里是什么君子,你就是个小人,卑鄙无耻的小人!”
江砚皱起眉,正想解释,就听姚芙绵继续说道:“若是宋郎,他温柔体贴,必不会如此待我。”
想起只差一点就能与宋岐致相聚,姚芙绵又开始啜泣。
江砚平静了一夜的表象,终于在此刻碎裂,他的气息因恼怒而变急,咬牙切齿道:“宋岐致便那般好,叫你甘愿为他死心塌地是吗?”
姚芙绵骂了一夜都未见江砚有何反应,眼下她提到宋岐致,江砚便怒不可遏。
似乎是寻到什么对付江砚的法子,姚芙绵不再卖可怜。
江砚不让她好过,她也不会叫江砚好受。
“比你好千倍万倍。宋郎善解人意,风度翩翩,我与他相处时万事为我着想。哪像表哥,迂腐古板木讷无趣,只知威胁逼迫我。”
她从前对江砚说的甜言蜜语都在此刻化为利刃刺向他。
江砚心中烧着一团怒火,随姚芙绵的话语燃得越来越旺,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全部吞噬殆尽。
姚芙绵见江砚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冷静过后又开始冒出心虚。
倘若江砚因此气恼得想要对她做什么,她哪有力气反抗。
她偏过脸思索要说些什么来缓和,却在这时按住江砚的手被他反抓住。
不安涌上心头,姚芙绵未来得及出声,双腕便被江砚举过头顶,摁在车壁上。
“既如此,我便如你的愿。”
“你要做什么……”
姚芙绵慌乱地看着江砚,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无济于事,直到江砚逼近,气息将她完全笼罩,姚芙绵才明白他的意图。
她紧紧抿唇,偏过脸想要避开他的触碰,却被他空着的那手钳制住下颌。
江砚舌尖轻缓地舔过她唇缝,眼底的愠色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他迫切地想要更多,只是如何都撬不开姚芙绵的唇。
“张开。”
姚芙绵不但不听话,将眼也一并闭上,好似这般江砚便无法拿她如何。
江砚稍稍退开,盯着她看片刻,而后松开对她下颌的桎梏,手往下,探入她衣襟。
“唔……”
姚芙绵瞬间睁开眼,眉心紧紧蹙起,身体更加不安分地乱动。
感受姚芙绵在怀里的挣扎,江砚心头攀上一丝异样的满足。
无论姚芙绵如何反抗,都撼动不了他分毫,只能乖乖地任他予取予求。
她挣扎得越剧烈,他便感到越快慰。
“还是不肯松口吗,芙娘?”
江砚的手覆盖在上面轻轻拢住,姚芙绵双肩立刻瑟缩一下。
姚芙绵不禁懊悔方才的一时口快,只是要她现在与江砚求饶她也不太肯。
马车静置在一处,纹丝不动,若非知情人,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里边有人。肃寂与肃炼二人站在听不到马车里头谈话声的地方守着,等候江砚吩咐。
车厢不断攀升的热气,分不清是谁的呼吸更急。
“表哥……方才是我失言……”姚芙绵终于受不住,小声讨饶。
江砚低头靠在她肩上闷声笑,只是此刻收手已经太晚。
“芙娘不是说我逼迫你吗?”江砚又辗转来到她唇上,轻而易举地便能出入。
即便姚芙绵服软,江砚也未放过她,连声音都含着情欲的哑。
“你这般,可不算是我逼迫。”
姚芙绵如江砚的愿让他唇舌与自己纠缠,但江砚的手也不肯放过她,她便羞恼得趁势咬他一口。
江砚退开,带着欲色的眸子紧盯着她,连唇上都带了润泽。
马车外突然传来肃寂的声音。
“主公,宋世子正往这处过来。可需阻止?”
江砚静默一瞬,看着姚芙绵,说道:“不必。让他过来。”
姚芙绵诧异地望过去,逐渐皱起眉。
江砚不肯她去见宋岐致,难道会好心到让宋岐致来见她吗?
显然不可能。
他必定怀了什么坏寻思。
何况以两人眼下的姿态,要宋岐致见了如何想?
“芙娘不是念想宋岐致吗?”江砚在姚芙绵的狐疑猜测里出声,“让他过来难道不是你心中所愿?”
姚芙绵眉心拧得更紧。
她想见宋岐致不假,但不该是在这种时候……
她并未应答,心中更加猜不透江砚的想法。
况且让宋岐致发现她,江砚囚禁她的事便会败露。
江砚自始至终对她的禁锢不曾松过分毫。
“你想做什么?”
姚芙绵忍不住问出口。
两人对望,江砚看着她,静默不语,而后目光缓缓下移。
衣襟早在挣扎与动作间变得松散,露出大片细腻莹白的肌肤。
“怀云?你在里边吗?”
宋岐致已经过来,姚芙绵顿时紧紧抿唇,连呼吸都屏住,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也是在这时,江砚低头咬她。
第055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许久未传来回应, 宋岐致不禁怀疑江砚是否在马车里边小憩。
他又试探地问一句:“怀云?”
片刻,车厢里才传出江砚的声音。
“仁安,你寻我何事。”
宋岐致心事重重, 加之车厢的阻隔,因此并未发觉江砚的嗓音略显沉闷。
“你白日说的那些话, 让我想了许多。”宋岐致原本不是专门过来找江砚, 只是要归府时发现他的侍卫在此。不过既然来了,便将自己思忖了一夜的话说出。
“你所言极是, 我既在御史之位, 便该做好御史的职责。芙娘至今下落不明, 我心难安, 但也不该因此懈怠。”
提到姚芙绵,宋岐致的心便好似被人攥住似的难受。
“你能想清楚,自然很好。”
宋岐致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近在咫尺, 姚芙绵却不能出声喊他, 还要忍耐江砚在她身上动作。
她期盼宋岐致能够察觉到她在马车里, 救她回去,却又不想宋岐致发现她与江砚的荒唐。
姚芙绵的忍耐快到极点, 从唇缝溢出一声细吟,微弱得不仔细听根本发现不了。
江砚终于肯放过那片软肉, 抬起头看她。
借着车厢里昏暗的灯火, 姚芙绵看清他眼底浓重的欲色,忍无可忍地别过脸。
宋岐致似是想通许多, 将自己的打算都说与江砚听, 江砚时不时应和两声。
面对江砚略显敷衍的回应,宋岐致并不在意。
他清楚江砚向来如此, 鲜少会对什么事有兴致,江砚肯听他的这番倾诉宋岐致已经满意。
“我不会放弃寻找芙娘的下落,我相信她一定会无恙地回来与我成婚。”宋岐致信誓旦旦,“我亦不会再像前些时日那般颓萎,芙娘想必也不会想见到我那模样。”
宋岐致想起两人分别时姚芙绵对他说的话,姚芙绵将往后的荣辱都寄予他身上,他怎能让她失望?
“我必不会让芙娘失望。”宋岐致掷地有声。
“是吗。”
江砚笑了一声,不知是在问谁。
江砚始终不曾露面,宋岐致倾诉完心中愁闷,在这时也感动有些不大对劲。
“怀云,你怎的了?可是身子不适?”
言毕,宋岐致走近,想去掀起门帘看一看江砚情况。
二人相识二十来年,即便江砚冷情,对他的情谊说不上深厚,宋岐致却是将江砚做至交好友看待。
倘若是哪里不适,还是要尽早看医士的好。
“便是个姑娘家都不像你这般羞于见人的……”宋岐致已经走到马车前边,伸出手,想去掀开车帘。
指端即将触上帘子,宋岐致顿了一下,又将手收回。
“罢了罢了,我今夜饮酒,你见了又该露出嫌弃之色。”
宋岐致隐约还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不想做讨人嫌的事,何况他想说的话都已说完。
见此情形,一旁蓄势待发的肃寂才将手垂下,凛冽的眼神又归于平静。
“无事。”江砚这才解释道,“只是岸边风大,担心着凉。”
江砚只是看着文弱,实则却是与弱不禁风半点沾不上边。曾是太子伴读的人,君子六艺俱是翘楚,还随江巍征战过沙场,哪可能吹点风便会着凉。
宋岐致笑了笑,并不刨根究底,说道:“既如此,你且回去好生歇着。”
听着宋岐致一番告辞的话,姚芙绵越发感到焦躁。
若宋岐致离开,下回再有机会离他这般近不知要何时。
被宋岐致撞见她与江砚这般,宋岐致若是待她情深,又岂会介意。
倘若宋岐致因此疏远,还要退掉与她的婚事,那便也说明宋岐致不如她想象中的是个可托付之人,不值得她遗憾。
大不了再看看有无其他适合成婚的郎君。
无论选择哪个,都可助她脱离江砚掌心,只是面对宋岐致难免要有一段时日难为情。
如此想着,好似都不算太差,姚芙绵嘴唇动了动,在心底快速地思索说什么能让宋岐致立刻明白是她,又要赶在江砚阻止她之前说完。
姚芙绵紧张地听宋岐致说完最后一句辞别的话,心跳得越来越快,而后,她找好时机,正欲开口,却忽略了一旁早已看穿她计谋的江砚。
江砚捂住她嘴,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贴靠在她耳鬓,嘴唇似有若无地触碰厮磨。
直到宋岐致离开,他才开口:“你以为他发现了,就能救你离开吗?
江砚轻笑,笑姚芙绵的天真。
“于我而言,对付一个宋岐致不算难事。”
江砚的声音轻而缓,两人又是此番姿态,亲昵得如同说什么情话,却让姚芙绵惊惧不已。
“若不想我取他性命……芙娘,你还是乖巧些的好。”
分明前一刻还与她做亲密事,转眼便又能说出那些威胁逼迫的话来。
与江砚这样的人待在一处,她稍不顺他意便要被威胁,如此长久下去,人生还有什么意趣。
时辰不算早,江砚松开对姚芙绵的桎梏,往下看一眼,替她拢上松散的衣襟。
姚芙绵动了动酸麻的手臂,咬唇颔首。
“表哥放心,今后我都会听你的话。”
*
似是经过这一夜之后,姚芙绵彻底看清事实,明白她要逃出江砚的掌心实在太难,是以接下来的几日,无论江砚说什么,姚芙绵都顺着他的意思,不会违抗。
便是到了七月初十这日,江砚坐在案前处理文书,姚芙绵便在一旁体贴地为他磨墨,不曾表现出什么不耐。
待她磨完墨,便坐在江砚身侧,懒洋洋地靠着他看起话本。
将处理好的文书叠放好,江砚侧目看向软倒在自己身上的人,温声问道:“芙娘,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闻言姚芙绵动作都未改变分毫,闲适地翻过一页,混不在意的模样。
“什么日子?”她目不斜视,随口问道。
江砚静默看了她片刻,而后姚芙绵好似看到什么有趣的地方,笑得倒进他怀里。
“表哥你快看。”
第056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姚芙绵举高话本, 将自己认为有趣的地方指给江砚看。
江砚目光不在话本,在她脸上。
姚芙绵在他怀里仰起脸,见他无动于衷, 不由得沮丧。
“不好笑吗?”
江砚不语,只是静默望着她。
姚芙绵收起话本, 从江砚身上离开, 把他手指勾到手心安抚:“表哥方才的话芙娘都听着呢。表哥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今日是七月初十。”江砚平静说道。
姚芙绵刹那恍然,感慨似的喃声道:“日子竟过得这般快……”
江砚笑着问:“你当真没有其他想法吗, 芙娘?”
他虽是笑着, 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好整以暇地看着姚芙绵, 等待她的回应,犹如在逗弄什么鸟兽。
若是得到称心的回答,便喂吃食;若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便再继续关一阵, 直至完全听话为止。
姚芙绵摇了摇头, 看着江砚缓声解释:“芙娘是当真忘了今日是七月初十, 并非刻意回避。我每日都待在这屋子里,有时连日出日落都分不清楚。”
“我与宋世子的婚事是父亲做主, 并非我本愿,我原先只是想与宋世子尽快熟稔起来才会想要与他亲近。何况我与宋世子已成过去, 如今能陪伴在表哥身边已经知足。今日于我……若要说特殊之处, 便是有表哥在我身旁。”
“宋世子已决定要在官场上施展抱负,日后地位水涨船高, 若我真与他成婚, 时日久了,他说不准便要嫌我的身世不如他, 兴许还要因此埋怨我误了他的好姻缘。”
即便宋岐致的为人品性并非这般不堪,只是眼下姚芙绵顾不了太多,让江砚相信她的真心才是要紧。
江砚一直不开口,姚芙绵也不知他信了多少,恳切而哀求地望着他,希望他能被自己的说辞打动。
江砚漠然地看着姚芙绵,听完她一大段表明心意的话,面上的神色未有丝毫改变。
姚芙绵口蜜腹剑,屡次三番耍骗他,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她口中还有真心话。
“砚郎……”姚芙绵抓着江砚的手捏了捏,有些急切道,“表哥为何不说话,难道是在心底嫌弃我的门第不成?”
姚芙绵眼中含了泪,似乎是笃定江砚心里是这般想的,令她难受万分。
“不会。”
江砚终于肯出声,姚芙绵松了口气。
“那便好。”姚芙绵抓起江砚的手,依赖地用脸颊蹭了蹭,“我只在意表哥一人的看法。”
江砚指尖因她讨好的动作蜷了蜷,却听得眉头微微皱起。
姚芙绵曾对他说过这话,即便如此,在得知婚约不是与他时,仍是义无反顾地抛弃他选择宋岐致。
江砚不知是否还能再相信她的话。
“至此往后,我的身与心都属于砚郎。砚郎莫要丢弃我。”
江砚眉头霎时舒展。
身与心都属于他……
无论姚芙绵是否又在哄骗他,江砚确实会因她这话而动容。
“莫要忘记你说过的话。”
见江砚有所松动,姚芙绵终于放下心,又笑起来,轻声道:“我不会让表哥失望。”
*
七月初十一过,宋祎便被圣上派去西边平乱。
原先七月初十是宋岐致与姚芙绵的婚期,宋祎身为宋岐致父亲,自是该留下来操持,然姚芙绵至今寻不到踪迹,二人婚事便也由此作罢。
西边原本一派祥和,却不料外敌来犯气势汹汹,圣上想得到且信得过的人选只有江巍与宋祎。江巍即将回洛阳,自是不好让他再次奔波,宋祎便成了唯一人选。
宋祎离开后,宋岐致不像从前那般没人鞭策便肆意妄为,如今他一心扑在官场上,政事处理得越发游刃有余,无人再挑得出他的错处。
宋岐致的少年意气多了几分成稳,回想起从前与姚芙绵的种种仍是会感到怅然,却不会像初始那般难受到整夜无法入睡。
外界对江砚的赞誉并非空穴来风,他学识渊博,虽处朝堂之中,对于晋国内外事务却是运筹帷幄,宋岐致时常会去向他讨教。
不知是否入仕后更加能理解江砚,宋岐致近来竟从江砚身上感受到从前不曾见过的鲜活气息。
宋岐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江砚活生生的一个人,鲜活该是正常的。然他会这般感觉也全是因为江砚从前便老成稳重到可谓死气沉沉。
如今自己体会过才知,被事务缠身到焦头烂额是常有的事,不外乎江砚从前寡言少语,总是一副平和得可谓冷漠的模样。
日子平淡地过着,风越发凉爽,宋岐致得闲照常会与友人去清谈游玩。
他清楚江砚忙碌是常事,仍是想要在休沐日邀他一道去郊外赛马。
江砚听完宋岐致的邀约,几乎是要毫不犹豫地回绝,却突然想到什么,略一思忖,应下来。
宋岐致原本不抱希望江砚会答应,见江砚应了,难免高兴,他们已许久不像这般好好聚过。
“王兄他们好一阵子不见你,上回便让我这次务必要同你一道前去。”
宋岐致说完,与江砚辞别后便往卫国公府去。
江砚亦乘着马车离开,不过不是回江府。
*
姚芙绵在这座别苑无事可做,日常便是抄录替姚渊祈福的经文,或是从江砚那处拿一些名家的典籍来看。
不知是否她上回在江砚面前提过的只能待在屋子里、连日月都见不到的埋怨起效,亦或是她最近安分乖顺,江砚总算不再拘着她只能留在那间屋子里,除了大门外面,这座别苑的其他地方她来去自如。
算算日子,江砚明日休沐,想是又要一整日与她待在一块。
江砚如今应付起来比从前难许多,姚芙绵只能多花些心思,一些太过情真意切话语和举动,有时连她都分不清自己是出自真心还是糊弄,更何况江砚。
与江砚待一块并非不好,只是两人毕竟未嫁未娶,姚芙绵无法像江砚那般从容地做着亲密事。而江砚却丝毫不认为不妥,再难以启齿的事都想要与她试一试,好在姚芙绵小声地拒绝后,他也不会执意。因着姚芙绵的坚持,两人至今未做出什么太过出格的事。
院子里有一片荷花塘,姚芙绵每日算着江砚下值的时辰,便会坐在此处等他归来,尽管江砚对此未说什么,姚芙绵能感受到他应当是有些欢喜的。
这日也不例外。
姚芙绵一见江砚便站起,欢喜地迎上去。
“砚郎回来了。”
此处的侍者面色冷漠,除非姚芙绵有事吩咐,否则他们便会像个木偶似的杵在那,不会理会姚芙绵的话,姚芙绵也只有等江砚归来,才能有个人可以倾诉。
姚芙绵与江砚并肩往里走,与他分享自己今日做了什么,便是有只鸟在院子里驻留这样的小事,姚芙绵也要说给他听。
江砚仔细听着,不会露出不耐神色。
在姚芙绵说完后,江砚才问:“仁安邀我明日去郊外,你想一道去吗?”
姚芙绵怔愣,一时猜不透江砚的意思。难道是她近来的诚意还不足以让江砚相信她的真心,江砚依然会想要试探她?
她抿了抿,垂下眼低声道:“还是不了……我若去了被宋世子看见,我与表哥待在一处的事便会败露,届时……大夫人若是阻拦,兴许便不能再像这般与表哥日日待在一块了。”
姚芙绵清楚,无论江砚待她如何,江氏都不会同意江砚的举动。或许将她养做外室江氏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只要她出现在人前,必定会对江砚乃至江氏的名声造成影响。
“此事你不必担心。”江砚似是看穿她的猜忌,温和地打消她的顾虑,“我不会借此对你如何。你若想去,明日随我一道去。”
姚芙绵被困在这一方天地,每日都渴望能够出去,江砚的话于她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她轻轻颔首,想到什么,又抓住江砚手臂,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道:“那表哥莫要离我太远。”
江砚应下。
姚芙绵也不清楚江砚要如何做,才能既让她出面玩乐,又不至于被宋岐致发现。
倘若被宋岐致发现才好,这样一来也不算是她的过错,而是江砚自己大意。
姚芙绵心中有期许,第二日早早地醒来。
她精心地描眉装扮,原想往乌鬓上多戴一些首饰,转念一想,她打扮得再如何貌美,也无人欣赏得到,顿时失了兴致,挽好发髻了事。
梳妆台上的珠钗首饰,便是连姚芙绵每日所穿的衣裙,都是江砚命人准备的。
江砚目光在梳妆台上那些簪钗一扫而过,又看向她空空如也的云鬓,问道:“为何不戴?”
“有些麻烦……”姚芙绵蹙眉,小声地解释。
江砚走到梳妆台那处,倒是拿起一支坠着玉石的簪子,缓缓地穿入她的云鬓。
姚芙绵对镜瞧了瞧,认为合适,便由那簪子留着。
姚芙绵与江砚同乘一辆马车,在将要抵达时,她悄悄掀开帘子一看,顿时连呼吸都止住。
宋岐致为了教她骑马,曾带她来过此地。
姚芙绵又望向江砚,也不知他是否知晓此事。
待马车停下,江砚让姚芙绵暂且先待在马车里,他片刻后回来。
姚芙绵自是乖顺地应下,看着江砚的目光带着不舍。
“砚郎要快些回来。”
江砚应当是去与宋岐致等人问好,姚芙绵便在马车里等着。
她掀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只能看见一片广袤的草地,并未见到人影。
江砚带来的侍卫都留在马车附近,即便没有这些侍卫,姚芙绵也不敢贸然地出去。
江砚心思深沉,这说不准又是他为了试探她使的计谋,兴许宋岐致的邀约只是江砚的幌子,为的是将她带来此,让她以为能够寻求宋岐致的救助,待她又冒出想要逃跑的想法,再捉回来折磨。
姚芙绵幽幽地叹了口气。
大约一刻钟后,姚芙绵听见交谈声由远及近。
开口的人嗓音带着清朗的笑意,姚芙绵不必猜都清楚是宋岐致。
宋岐致的声音分明与从前无甚差别,却让姚芙绵感到物是人非。
“怀云,你当真不与我们一道跑马?”
江砚好不容易答应自己邀约,却是露个面便要离开,宋岐致难免失望。
“有我在,他们必会拘谨许多。”
江砚在同辈中板正得不似个少年人,因此其他好友见了他总是会想到自己府中的长辈,行为举止都不敢太放肆。
即便他们有意想要与江砚走近,在他面前又手足无措也是事实。
宋岐致笑了笑,并不强求,与江砚又说了几句话便离开。
姚芙绵一直留心外面动静,直到宋岐致离开,她竟然松了口气,否则还要担心江砚不知在何处设了陷阱等她。
江砚上来马车,方一坐稳,姚芙绵便立刻挽住他手臂,目露期许:“表哥,我们要去何处?”
“很快便到。”
这片草原不远处有一面湖泊,水面宽广,水清而澈,常有名士到此泛舟小游。
姚芙绵下了马车,看见湖泊喜不自禁,忍不住惊叹。
“表哥你怎知此处有湖。”
扬州多江河,姚芙绵闲暇时便好去湖上泛舟,乘着小舟悠悠荡荡到日落才归家是常有的事。
她前几日无意中与江砚提过一回,不想江砚竟放在心上。
湖边早有小舟等候,姚芙绵猜测那是江砚准备的,欢喜地跑过去。
行至一半,她回头看去,只见江砚步伐从缓,不似她那般急促,忍不住催道:“表哥你走快些。”
江砚走到湖边的小舟前,姚芙绵已经在里边坐好等他。
江砚看着姚芙绵面上不似作假的喜悦,终究是没忍住问出口。
“宋岐致也这般带你来过吗?”
第057章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姚芙绵面上的笑意一僵。
宋岐致曾在方才那片草地上教过她骑马的事, 江砚果然清楚。
兴许连今日带她来此泛舟,都不是为了讨她欢心,而是试探她如今对宋岐致心思。
她这段时日的表现难道还不足以打消江砚的疑虑吗?
姚芙绵不悦地皱起眉, 感到些许烦躁。
“为何表哥与我相处,总爱提到旁人。”
看着姚芙绵原本愉快的脸色变得恼怒, 头也转向另一边, 江砚不再言语,上去小舟。
小舟轻晃, 待两人都坐稳, 船夫手中的竹篙一撑, 小舟便缓缓远离河岸, 往湖泊中央而去。
今日到底是出来游玩,姚芙绵的不快未持续太久,很快便被湖面掠过的飞鸟、水下穿过的游鱼吸引。
小舟前行得不算太快,所经之处的湖面只是微微起了波澜, 日光照耀下, 波光粼粼。
姚芙绵手搭在船沿, 头探出小舟往下看,看见水面上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她朝倒影笑了笑, 发髻上珠钗坠着的玉石微微晃动。
姚芙绵心中惬意,口中哼着轻快的小调, 伸出指尖去触摸水面, 冰凉的湖水从指缝间流淌而过。
江砚坐在姚芙绵对面,看见水面已经漫上她的指节, 而她似乎嫌不够, 想让掌心也没入水中。
姚芙绵微微撑起身,江砚看得眉头微微皱起, 提醒道:“你若掉水里,我救不了你。”
姚芙绵抬头看向江砚,恍了半晌,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有些意外:“表哥不会水吗?”
江砚看她一眼,垂下眼帘,默认。
姚芙绵感到有些讶异。
在她看来,江砚几乎无所不能,无论学识音律,江砚只需看一眼便能熟记于心,她迄今还未见过有什么能难住江砚的事。
江砚既不会水,偏还要带她来泛舟,便不怕出了什么意外他脱不了身不成?
仔细想来,他这样不会水的人,身居一叶小舟在水面上,多少都该有些畏惧才是。
思及此,姚芙绵蓦地起了些坏心思。
她两手搭在船边,还未来得及做什么,江砚便立刻看穿她的意图,眉头皱得更紧,眼神带了些许警告。
姚芙绵并未被他吓到,反而乐得笑出声,眉梢眼角都带了笑意,似乎是有什么让她极为开心的事。
待笑够,姚芙绵盯着江砚,面露得意之色,顺着他最初的话说道:“表哥莫怕,你若掉水里,我定会竭力救你。”
姚芙绵当初被周璞等人推下池塘,好在池中并未多少水,只有那些黑泥,没过她的腰腹。
姚渊后怕不已,担心再有下回,且若是满水的水塘或是江河,后果不堪设想,于是自那之后便请了人教导姚芙绵游水。
姚芙绵状似随意的一句话,却在江砚心底掀起不小的波澜。
江砚看着她得意又雀跃的神色,心好似被什么揪住,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伴随着某种渴望,让他想要做些什么来消解。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摆放瓜果的案几,而姚芙绵说完那句之后便不再看他,继续用指尖去触摸湖面上冰凉的水。
约莫一个时辰,小舟才重新回到岸边。
姚芙绵轻快地跳下小舟,回头朝江砚伸出手,关切道:“表哥我扶你下来。”
她这回没想着要捉弄江砚,至于江砚是否信她,姚芙绵便决定不了了。
这点小事无需人相助,然而见姚芙绵的手便在眼前,掌心面向自己,江砚仅是看一眼,便将她手抓到掌心,牢牢握住。
待江砚下了小舟,不但未将姚芙绵的手松开,反而顺势将人拉进怀里,急切地吻下去。
侍卫在马车边上等着,离此处有些距离,船夫也识趣地撑船离开,很快便只剩他们二人在此。
姚芙绵起初被迫仰着脸承受,适应之后便慢慢地迎合。
此时将近晌午,待太阳落山还有半日的光阴,她不想那么快回去,若是哄得江砚欢喜了,他兴许会准她在外面多留一阵。
可宋岐致与友人就在附近跑马,也不知是否会来到这处,姚芙绵有些担心,只希望江砚可以快些结束。
然江砚却不知餍足般,未有要停止的意思。姚芙绵不得不用空着的那只手扯他衣料,小声道:“表哥,我饿了……”
江砚这才退开,然并未松开她,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下颌抵在她肩上缓缓地平复呼吸。
看似是他拥有姚芙绵,实则却是姚芙绵一直在掌控他的心绪。
她轻而易举地就能挑动他的喜怒哀乐。
感受到江砚身上熟悉的变化,姚芙绵浑身一僵,动也未敢动一下,暗暗期盼江砚快些恢复。
待江砚呼吸归于平缓,又变成江氏那个清冷自持的大公子。
若非亲眼所见,姚芙绵从前如何都不会相信,江砚亦会有这般表现,动情时的神态连她见了都要脸热不已。
自始至终,江砚都未松开姚芙绵的手,牵着她往马车所在走去。
上了马车之后,姚芙绵软声央求江砚,待用过午膳再去其他地方,江砚原本已经答应,然两人用完午膳之后,却有侍者来禀,江巍回来了。
江氏家主归来,江砚作为他的嫡长子,是最不该缺席的那人。
姚芙绵善解人意道:“表哥先回去吧,我们改日再出行。”
江巍比预计归来的时日要晚了些,然江府早已备好接风宴,无论如何,江砚都该回去。
“我日落便会回来。”
*
江砚甫一回到江府,便有侍者走上来,道家主等他多时了。
江砚心下了然,并未露出半点急色,步伐从缓地去见自己父亲。
在书房见到江巍,江砚温声地同多月未见的父亲问好。
江巍征战沙场多年,身上气息凌冽肃杀,不怒自威,仅是看过来的一眼,便会让人产生怯意。
江砚恭敬地垂首,并无半点惧色。
“怀云,你的事,你母亲都与我说了。”
江巍声音平静,并无半点责怪之意。
“为父尚未见过芙绵,但有你母亲在信中所言,加之你又喜爱,可想而知该是个极好的女郎。”
江巍缓缓地说着,语气甚至称得上慈爱,最后问道:“芙绵如今,可是在你那里?”
“是。”
江砚并不隐瞒。
江巍和缓的脸色终于有些变化,皱起剑眉。
即便早有预料,可江砚如此坦然地承认,让江巍露出些许不赞许。
姚芙绵离成为宋岐致的妻子只差一步之遥,江砚此举夺人所爱,又将人据为己有,传出去,实在有辱江氏的门风。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如今再来责怪也无法挽回什么,江巍只是叮嘱道:“既如此,便莫要让人知晓了。”
“为父曾答应姚渊,要你看顾好他的女儿,如今这般,倒不如将错就错。”
若换作旁人,江巍会直接让江砚将其处理掉。但姚渊与他有些交情,不可做太绝。
姚芙绵在江砚那处,既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亦不必担心在乱世中的安危。
江氏家风严谨清正,若是被他人知晓,江氏百年的名声势必会有损害。
“你既愿意为她不惜做到这般地步,为父便不强求你放弃她。只是——”江巍像从前无数次地那般,命令似的提醒,“让她再不出现在人前,或再不出现在人世,你自己抉择。”
只要江砚的举动不为旁人所知,那便没什么可指摘的。
“你母亲已在替你挑选适龄的女郎,你这几日便选一个,尽快将婚事定下。”
大夫人早已将江砚的所作所为于信中告知,江巍既意外,可又认为很合理。
爱慕一个求而不得之人的滋味,江巍也曾体会过,是以,他在得知江砚的事之后,便未想过要拆散,只是此事到底是不能为人所知。
江砚从未忤逆过族中长辈命令或是教导,江巍深知这点,认为自己宽容地让江砚继续留住姚芙绵,江砚会识相地听从他的命令。
然而江巍等了好片刻,江砚都不像从前那般立刻应允下他的话,不由得抬头看去。
“恕孩儿无法听从。”
江巍皱起眉,神色更加威严。他声音平静,却含有威压:“怀云,你是要忤逆为父吗?”
江砚作揖垂首,依旧恭敬:“姚芙绵是孩儿此生唯一认定的妻子,除了她,旁人都不可。”
听到江砚这话,江巍只感到好笑。
情爱在家世荣辱面前,不值一提。
江砚在对这些事的处理上,还是太过稚嫩。
倘若他将姚芙绵藏好,莫要被第三人知晓,便无人可拿他如何。他依旧会是前途无量的江氏大公子,再娶门第适配的女郎做夫人,既能保住他的名声,家族的根基亦能更加牢固稳定。
当今有名的儒士总是自诩清高,不屑于做出娶小妾这样的事,若是妻子尚在便娶小妾,这等行径难免被人耻笑,高风亮节的品行也要跟着低人一等。
但这些人背地里是否有养外室,养了几个,又有谁清楚。
然而江砚的举动,不但被江巍知晓了,甚至连他母亲都瞒不过。
江巍恍然想到什么,以江砚的才智,他若是真想将姚芙绵安安稳稳地困在自己身边,可以做到百无一漏。
这便说明,他从一开始便未想过要彻底的隐瞒。
“怀云,你当真不听为父劝告?”江巍的脸色已不似方才平和,隐隐带了怒意。
“孩儿自有分寸。”
江砚今夜违逆他的次数比以往二十来年加起来都多,江巍身为家主的威严好似受到挑衅,让他控制不住地发怒。
“你当真是糊涂。”
好言相劝不听,既如此,江巍便也只能出手,让江砚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是多么不值。
*
落日后,姚芙绵并未等到江砚回来。比起担忧江砚出了情况,姚芙绵更气的是他的失言。
烦闷过后,姚芙绵无奈叹气,猜想兴许是江巍回来,父子二人有许多事要谈,江砚才脱不开身。
既如此,他便不能遣个人来告知她,让她不必白等吗?
好不容易盼着有一日能出去,姚芙绵还在期许江砚若是早些回来,还可再出门,眼下最后一点希望也见底。
到了夜里,只有江砚的随身侍从肃炼回来,姚芙绵便只好问他。
“表哥被什么事绊住了?”
肃炼恭敬地回答。
“大公子被明公罚在祠堂禁闭思过。”
姚芙绵愣住。
她猜想了江砚今夜无法回来的许多可能,独独未料到会是被江巍处罚。
江巍方回来,江砚为人处世又周到有礼,无从置喙,究竟是何事才会让江巍怒不可遏到处罚江砚。
姚芙绵百思不得其,只好问肃炼。
“表哥犯了何事,才会被江家主责罚?”
第058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肃炼抬头看姚芙绵一眼, 遂又低下头,缄默不言。
姚芙绵不明所以,盯着他等了半晌, 才发现他并不打算告知自己。
她眉心拧得更紧:“究竟发生何事?”
“大公子未吩咐,属下不敢擅自多言。”
如今姚芙绵与外界的接触都依靠他们, 肃炼若是不肯说, 她无从得知。
姚芙绵叹了口气,让肃炼下去。
不知江砚是做了什么触怒江巍的事, 姚芙绵只能暗暗祈祷江巍快些消气, 宽恕江砚。
毕竟, 江砚若是出事, 这些只听命于江砚的侍者更加不会放她出去,她想重获自由,目前看来也只能仰仗江砚。
然接下来一连三日,姚芙绵都未再见到江砚, 问起那些侍者, 他们只会用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嗓音重复一句话。
“大公子这几日不便过来。”
姚芙绵总认为这些侍者冰冷得仿若木偶, 相较之下,竟让她觉得江砚要好上许多, 至少不会对她说的话都置之不理。
*
江巍看似给江砚选择,实则已经在逼迫他做出决定。
让姚芙绵无法再出现在人世, 或是无法再出现在人前, 这两者之间,后者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江巍早在回洛阳之前便替江砚决定好, 按照他的预想, 江砚会明白他的意思,乖顺地将姚芙绵藏一辈子, 继续听从他的命令,直至接管江氏家主的位置。
可江砚竟敢违抗他。
江巍让江砚在祠堂中反省,直至清醒为止。
江砚白日依旧去上朝,待下朝归来,便继续跪在祠堂中。
日落后,江巍来到祠堂。
“怀云,你可想清楚了?”江巍指着其中一个牌位道,“你对着先祖的牌位跟为父认个错,为父便不会再拘着你,明日你想去哪便可去哪。”
“孩儿的想法不会改变。”
江砚语气温和恭敬,却让江巍听得眉头紧锁。
江巍原以为经过这些天的考虑,江砚会想清楚,未料,还是这般不知轻重。
江巍欲出口斥责,然而有侍者在这时来禀,太子刘琰想见江砚。
当今皇室的权势连一些强盛的世家都比不上,但江巍总归是臣子,明面上对待皇室依旧恭敬。
他让侍者直接带刘琰来祠堂,转而对江砚说道:“既如此,你便继续留此反省。”
江巍拂袖离去,刘琰到时,恰好迎面与他碰上,温润有礼地喊了一声“将军”。
江巍略一颔首,做出慈爱长辈的姿态,问了几句刘琰的近况。
刘琰俱一一告知,而后拜辞江巍,踏入祠堂去见江砚。
刘琰原本被侍者带到祠堂还有些惊讶,以为是江氏哪位先祖的忌辰,到了才知是江砚被处罚。
他像是见到什么稀奇事,围着江砚打量一圈,调侃道:“怎的你江怀云也有这么一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江砚是各世家训导族内子弟的榜样,而今这些人的榜样,正被他父亲处罚在此思过。
江砚并不理会他的打趣,平静道:“殿下寻我何事。”
刘琰笑了笑,坐在他身侧,将自己来意告知。
“最近三弟有所动作,太尉大人也屡次向父皇替他美言,幽州那处的灾乱,三弟心中有意人选。”
三皇子自然是举荐身边亲近的人,若是那人平乱有功,三皇子在朝中的势力也会跟着涨高,对刘琰极为不利。
刘琰此次来找江砚,是他心中也有几位属意的人选,只是不清楚谁更合适,故来寻江砚,想问问他的看法。
“殿下所说的几位都合适,然幽州之乱已久,应当择选更有经验将军。”
刘琰思忖,问道:“罗大人如何?”
“可。”
刘琰又再问了几句,江砚知无不言。
刘琰目的已经达到,但他并未立刻离去,盯着江砚看了片刻,仍是没忍住问:“将军为何罚你?”
江砚置若罔闻。
今夜并非刘琰头回来见江砚,而是他近来头一回见得到江砚。
先前几次,他来江府,俱被告知江砚忙于朝中政事还未归来,刘琰明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纳闷,他正是在宫里寻不到江砚人影才不得不找上江府。
然既连江府的人都不知晓江砚下落,刘琰便也未说太多。
他料想,江巍之所以责罚江砚,应当是与江砚前一段时日的古怪行为有关。
可有何事,是值得江砚如此上心,瞒着所有人都要做的?
刘琰兀自揣摩,江砚目光从那块被江巍独独提醒的牌位上收回,看向刘琰,说道:“我有一事需殿下相助。”
“这好说。”江砚既有求于人,刘琰想以此做挟,笑道,“你只需告诉我将军为何罚你,无论你有何事需要相帮,我定义不容辞。”
江砚只是目带警告地看着他。
刘琰今后与三皇子的争权夺势,少不了要江砚相助,乃至整个江氏的提携,即便他明白江砚帮他也不过是为了达到自己目的,但惹怒江砚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他只好讪讪改口:“你不说便罢了……我又未说不帮你。”
江巍平乱归来,在府里休憩几日之后,便要同其他臣子一般上朝。
翌日下朝后,刘琰追上江巍,先是恭敬行礼,而后看了江巍身边的江砚一眼,说道:“本宫这几日有事找怀云相商,不知怀云可否留下?”
江巍明白朝中局势,也清楚刘琰昨夜去寻江砚所为何事。三皇子的助力是太尉府,而江巍,自是打算提拔太子。
太子既亲口跟自己讨人,江巍自然不好拒绝,他并未深究是何事,说道:“怀云帮得上殿下的忙,是他的荣幸。”
刘琰笑道:“多谢将军。”
江巍面色和蔼地叮嘱江砚要尽力辅佐太子,在江砚应下后离去。
江巍离开后不久,江砚辞别刘琰。
“多谢殿下。”
刘琰笑一声,赶在他转身之前问道:“你可是受不了祠堂的寂寥,才让我助你脱身?”
刘琰已经得知江砚被江巍在祠堂责罚了有几日。
这并非江砚第一回被江巍责罚。
他也曾因为一只鸠车在祠堂抄了十日的家训。
无论身处何处,于江砚并无差别,只是如今到底有些不同,心中有所牵挂,独自一人的处境竟也变得难熬起来。
他离开时姚芙绵还惦念着外出,若是让她等太久,少不了又要气恼。
江砚并非没有法子应付江巍,只是眼下尚且不是时机,若是公然顶抗江巍,少不了会有许多麻烦。
江巍是江氏家主,权势无人能及,江氏无一人反抗得了他。
江砚自幼得他教诲,亦从未想过要去反抗,顺从地依照他的命令成长至今。
从前江砚无所求,一举一动都为江氏而活,便是像个木偶一般被江巍提线,亦是无关紧要。
然江砚已不打算再如此下去。
局势还未抵达他安排好的那步,尚且需要忍耐。
待他掌权,便无人可掣制他。
刘琰还在等江砚的回答,江砚不欲多言,只道:“殿下便当是如此。”
而后,他不再多留,出宫朝某处赶去。
*
肃炼自那夜来告知姚芙绵关于江砚无法到来的缘由后,便一直留在这座别苑未离开。
姚芙绵猜想他是被江砚留下来窥视她行踪的,以防她生出什么想要逃跑的心思,好及时掐断。
那次被肃炼用石子砸中膝弯的事令姚芙绵耿耿于怀,每每见了他总是没什么好脸色,但也未主动挑事与他争执。
何况此处侍卫这样多,除非她插了翅膀,否则哪里逃得出去。
其他侍者都要听从肃炼的命令,姚芙绵有事自然是首先找他,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肃炼会去替她办好,然这日姚芙绵有一封想要寄往扬州的信,肃炼却不肯接。
“主公不在,属下无法做主。”
姚芙绵不满地蹙眉,其他侍卫每日都守在某处寸步不移,这座别苑唯一可自由出入的,只肃炼一人。
“表哥可是准我与丹阳书信往来的。”姚芙绵执意,将信又往肃炼跟前递了几分,“你若是担心我会透露什么,拆开看看便是了。”
肃炼眉头敛起,后退半步。
“姚娘子不妨等主公回来。”
姚芙绵逼近:“表哥何时归来尚未可知,我便要这般干等着不成?”
见肃炼仍是不肯收,姚芙绵语气幽幽:“你若不肯去,耽误了我的事,待表哥回来我便要向他告状,我让你办件小事都不肯。你猜……表哥是会向着我,还是向着你?”
肃炼只听命于江砚,会留在此听姚芙绵差遣,也不过是江砚的吩咐。
其他小事便也罢了,至于书中内容,肃炼既不想窥视,亦无法擅作主张答应姚芙绵。
他仍是那句话:“还请姚娘子等主公回来。”
姚芙绵这封信便是要趁着江砚不在,试试看能否送出去。
“我最后问一次,你去不去?”
姚芙绵已经想好,肃炼若是再不肯,要如何继续用江砚来威胁他。
肃炼正欲开口,目光瞧见姚芙绵身后的人,恭敬地喊了一声:“主公。”
姚芙绵不上当,冷笑道:“别妄想用表哥来唬我。”
静默了一瞬,江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芙娘,你在做什么。”
第059章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姚芙绵凌人的气势在听见江砚声音的那刻偃旗息鼓。
她慌乱地转过身, 将手中的书信背到身后,对江砚挤出个笑来。
“表哥……你、你怎的来了?”
江砚走近,目光从她略显无措的脸扫过。
“听你的意思, 是不希望我来?”
“怎会。”姚芙绵立刻否认,走上前去迎, “只是好几日不见表哥, 表哥终于来了,芙娘心中欢喜, 还以为又是在做梦, 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江砚发出一声低笑, 问道:“如此说来, 我不在这阵子,你时常梦到我?”
“这是自然。”姚芙绵挽住他手臂,脸颊亲昵地蹭了蹭,“表哥不在, 芙娘无一刻不在念想表哥, 都快害相思病了。”
无论多好听的话姚芙绵都能面不改色地脱口而出, 更何况是在江砚面前。她从前为了接近他便不择手段,再羞于启齿的话都说过, 如今再来一遍又有何难。
“我竟不知你如此离不得我。”
江砚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不知是否信了她的话。
姚芙绵在江砚的注视下有些心虚, 担心被他看穿真实想法, 只好垂下眼不与他对视。
一旁恭敬站着的肃炼被她注意到,姚芙绵眸光微动。
方才她仗江砚的势威逼肃炼, 也不知江砚听去多少, 以免江砚追究,她只能先发制人, 赶在肃炼之前同江砚告状。
“表哥回来得正好。你不在的时候,我在此遭受轻视怠慢,连让你的侍卫去替我办件小事他都不肯。”
姚芙绵低头垂眼,眉心委屈地皱起,模样无辜又可怜。
她轻声问:“表哥会为我做主吗?”
江砚方才进来自然听到了姚芙绵与肃炼的谈话,同样看到了姚芙绵慌张地掩在身后的书信,不难猜测是因为何事。
他看向肃炼,只一眼,肃炼立刻会意,当即朝姚芙绵垂首行礼:“属下知错。”
姚芙绵宽容大度地并未为难,嗓音轻轻柔柔,不见半点方才与肃炼对峙的气焰。“下回莫要再如此。”
肃炼恭敬道:“多谢娘子宽恕。”
姚芙绵愿意饶恕肃炼,然身为主子,肃炼办事不力,江砚不会轻易宽容。
“下去领罚。”
“是。”
看着肃炼离开的身影,姚芙绵窃喜,抿了抿唇去掩饰笑意。
既已处罚肃炼,江砚应当不会再追究方才的事。
江砚不在时姚芙绵可以肆无忌惮地借他的势,然她也不清楚江砚可以容忍她到何地步,总归还是不要被他发现的好。
姚芙绵以为方才的事算是彻底揭过去,她正想问江砚因为何事被江巍责罚,便见江砚朝她伸出手。
“你既担心误事,信交予我,我今日会命人替你送出去。”
姚芙绵一怔,恍然江砚原来都听到了她说的话,眼下正是要跟她算账的时候……
她拿着书信的那手攥紧,将信封攥出许多折痕。
江砚平静地看着她,看她眼睫乱颤,咬着唇不做回应。
“芙娘,怎么了?”江砚了然,似笑非笑道,“是否信里写了不能给我看的东西?”
姚芙绵不敢看他,眼神躲闪。
“我、我怎会欺瞒表哥,我答应过表哥不会在信里提及不该提及的事。表哥……你不信芙娘吗?”
姚芙绵抬眼看江砚,眼底有泪花,似是因为江砚的不信任而感到难过。
江砚对她伪装出来的可怜无动于衷,僵持半晌,姚芙绵才不情不愿地将书信递过去。
江砚拆了书封,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看得眉头逐渐皱起。
出乎他意料,姚芙绵在信中只提及近况,并未透露什么消息。
姚芙绵面上委屈又难过,心底却得意得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
这信上的内容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今日目的只是想试探能否送出去,并无他意。江砚既误会了她,接下来便会更加相信她的真心。
“表哥……这下你可愿意相信我了?”
江砚并不回应这话,将手书又装回信封,说道:“晚些时候我会命人送出去。”
“表哥……”
江砚无奈叹息一声,同她赔罪:“此回是我不好。”
姚芙绵这才满意,重新露出笑,又亲昵地挽上他的臂弯。
“表哥要相信我对你的心意才是。”
“我从前确实欺瞒过表哥,而今我心里只有表哥一人,往后不会再让表哥失望。”姚芙绵轻声细语,“关于这封信,不过是一张无关紧要的纸张,哪里比得上表哥重要,莫要让你我之间生出嫌隙才好。”
江砚心底犹如一潭深沉平静的湖水,而姚芙绵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其中,宁静的水面被搅乱,朝周围荡开圈圈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姚芙绵确实如她所说的那般花言巧语,江砚被她戏耍过太多回,即便如此,仍是无法做到不动摇。
两人朝屋里走去,姚芙绵一路说了好些衷情的话,江砚虽不应声,但姚芙绵清楚他都听进去了。
说到最后,她问起江巍为何要责罚他。
江砚看她一眼,不欲多说:“此事你不必管,我会尽快解决。”
江砚不肯说,姚芙绵无从得知,只是能让江巍动怒责罚,想来不会是什么小事。
江砚在旁的事上愿意顺着她,然每触及那些重要的事,便讳莫如深。
说到底还是不将她放在心上,认为她不值得推心置腹,一时的喜爱终究是比不得权势地位。
*
江砚自这日来了之后,又开始同从前那般,白日出门上朝或处理政事,夜里便宿在离姚芙绵不远的屋子里。
他要处理的事似乎一下子多了起来,每每都是忙到日落才归。
姚芙绵平时不会出言打搅,只在江砚忙完杂务、抱着自己吻了片刻后,才会小声地央求他带自己出门。
从前江砚还算好说话,姚芙绵软声央求几句,他便会同意带自己外出。然自江巍回来之后,任由姚芙绵如何恳求,江砚都不会心软半分,只道一句让她再等一段时日。
等,又是等。
姚芙绵心有怨气,却不敢说什么,只能乖顺地应下。
她猜想江砚的谨慎与江巍有关。
江氏不会同意江砚与她厮混,江砚不想被江巍发现,便只能将她藏得更紧。
如此长久下去,她怕是只能永远困在这处,当江砚见不得人的外室。
换做宋岐致,姚芙绵只要说一声,他便会义无反顾地带她出去。
广袤无垠的草地,流水潺潺的小溪,以及林子清脆的鸟鸣,宋岐致都带她去感受过。
不久前游玩的愉快光阴,都变成了触不可及的记忆。
想到宋岐致,姚芙绵越发怅然,也不知他如今过得如何,望他能够仕途顺遂,步步高升才好。
*
江巍很快便得知了江砚并非留在宫里与刘琰共议,而是去找姚芙绵,有刘琰做掩,江巍明面上不会对江砚如何。
大夫人已经挑选出两位贵女,认为相貌才情都配得上江砚,想要江砚从其中择一位定下婚事。
大夫人原以为江巍回来之后,江砚会听他父亲的话,不料却是变本加厉,如今连府都不肯回。
江巍听完大夫人的忧虑,说道:“我会将此事告知他,让他回来见你。”
江砚自幼孝顺有礼,从未有过这般敢忤逆长辈的时候,大夫人问道:“怀云若仍是不肯,你当如何?”
“他不过是未经情爱,一时被冲昏了头脑,待他冷静,自然会明白什么对他最有利。”
大夫人与江巍俱是为了家族的荣华结合,两人家世门第相配,成婚前仅是见过一面。
大夫人微微颔首,亦是赞成。
“只是,芙绵之后要如何安置?”
“我会同怀云说清楚。”
江巍不细说,大夫人便也不多过问。在她看来,家族的荣华比私欲要重要得多,当初她亦是为了母族的尊荣选择江巍,嫁与江巍之后便一心操持江府,让江府光耀门楣。
江砚也该如此,将江氏的荣耀延续下去。
江巍要寻到江砚安置姚芙绵的别苑并非难事,然别苑各处角落都有侍卫把守,里边的人都只听命江砚,旁人轻易入不得。
江巍遣来的家仆只能在门口将话传给侍者,再由侍者进去通禀。
入夜,江砚在桌案前处理文书,姚芙绵坐在他身侧抄录经文,直至有侍者来禀,江府传了消息过来。
侍者顾虑姚芙绵在,欲言又止,不知是否需要避让。
江砚淡声道:“直说无妨。”
侍者便恭敬道:“大夫人已为大公子挑选好合适的女郎,将军让大公子得空回去一趟。”
姚芙绵执笔的手一顿,浑身好似被冰冷的雪冻住,动弹不得。
江砚若是成婚,那她便真成了他见不得光的外室。
江砚让侍者下去,而后才与她解释道:“我不会娶旁人。”
姚芙绵执笔的手紧了紧,心绪杂乱。“那姨母那处,表哥要如何交代?”
“我会同母亲说清楚。”江砚的嗓音平和到近乎温柔,捉起她手腕,在手背上吻了吻,“待时机一到,我们便成婚。”
与大夫人说清楚?江砚便不怕……
刹那间,一个猜测涌上脑海,让姚芙绵的心随之沉了沉。
莫非……大夫人早知她在江砚这里……
手背被江砚唇瓣轻轻碾磨,传来一阵阵痒意,姚芙绵却生不出分毫的缱绻心思。
她露出个轻柔的笑,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表哥便不担心姨母得知我在你这里后,不愿让你我再继续共处一室?”
江砚抬起脸看她,两人无声对视,直到姚芙绵脸上挂着的柔和笑意几乎快要维持不住,江砚才道:“母亲早已知晓。”
猜测得到证实,姚芙绵一颗也心彻底沉入水底。
原来大夫人都清楚江砚的所作所为,却无任何行动,任由她错过与宋岐致的婚期。
兴许,大夫人是担心她出去之后会向世人坦白江砚的不齿行径,而江砚不仅是世家弟子的表率,更代表江氏,他的名声受损,江氏也会跟着蒙羞。
她不过是故交的女儿,哪里比得上江氏一族的前程重要。
江氏如此看重门第,当真会同意让江砚娶她吗?
何况她与宋岐致还有婚约在身。
姚芙绵认为此事不大能顺利。
在她失神的时候,江砚的吻已经来到她颈侧。
姚芙绵仰起脖子,因丝丝的疼痛微微蹙了蹙眉,并未阻止。
她抬起手,缓缓搭在江砚背上,抱住。轻声问道:“表哥当真会娶我吗?”
江砚答得毫不犹疑:“会。”
*
到了七月底,太阳不再火辣,连风都带着清爽的凉意。
半个多月前宋祎领兵前去西边平乱,不料中了敌军埋伏,不但损失惨重,自己也受了重伤。
消息传回晋国,引起朝堂哗然。
宋祎带领的兵马比敌军要多出不少,原本胜利是毫无悬念,既战败,便只能是他领兵不当所致。
从前称赞过宋祎英勇善战的人,都难免改了口骂他几句,连带着宋岐致在朝中都遭到排挤。
宋岐致好不容易顺畅起来的仕途,又因此变得更加艰辛。他一面要应对朝中的事务,一面要忍受他人的挖苦,而宋祎的情况,也让他忧心不已。
终于,在圣上想要再挑一名良将去往西边辅佐宋祎时,宋岐致自愿请命,愿代父将功补过。
宋岐致好游玩,但也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父亲既是有名的武将,他自幼也跟着宋祎学过不少行军打仗的本领。
圣上应允,让他八月初启程。
此事晋国上下皆知,在丹阳的郑源也得了消息,书信一封宽慰姚芙绵。
姚芙绵如今全然不知外界事,幸亏郑源信中提及方才知晓。
她内心焦躁不安,直到看见信中提及的另外一件事,让她再维持不住平静,拿着书信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便是姚渊病情加重。
第060章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将信完全看完, 姚芙绵犹如沉入冰冷的水底,连呼吸都变得艰涩。
她连大门都出不去,遑论回去扬州看望姚渊。
房门被人推开发出一声轻响, 姚芙绵在几近窒息的痛苦里回过神。
她顷刻冷静下来,将信纸折好收起, 而后才看向来人。
“表哥。”
江砚应一声, 盯着姚芙绵神情,问道:“信中内容都看到了?”
姚芙绵颔首。
郑源送来的书信会经江砚之手, 江砚会知晓也不稀奇。
江砚走近, 见姚芙绵不语, 说道:“待我将事情都处理完, 我会同你一道回去。”
姚芙绵缓缓垂下眼,并未立刻回应。
江砚愿意陪她回去,她应当感到高兴,然她此刻只觉着可笑。
江砚总是这般说, 但究竟是真有如此打算, 还是只是为了让她乖乖听话的哄骗, 又有谁知呢。
姚芙绵不会将心中的猜测问出口,如今她身不由己, 质问江砚只会惹得两人再生嫌隙。
她抬起脸,柔声笑道:“我等表哥。”
江砚默了默, 看出她的笑意并非出自真心。
他皱眉欲解释, 然思忖过后,也仅是道一个“好”字。
说再多的空话都无用, 待他将所有麻烦都解决, 姚芙绵自然会明白。
*
收到郑源书信后的日子,姚芙绵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异样, 内心却是一日比一日焦灼煎熬。
她与江砚待在一处时并不会表露出来,然当她只身一人,便会时常望着某处失神,思绪杂乱地胡思乱想,侍者要唤她好几声才有所回应。
江砚纵使白日再忙,夜里都会回来。这夜姚芙绵等了半个时辰还未见他归来,便关好门窗自顾歇下了。
夜半,姚芙绵梦中睡得不大安稳,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不经意往床外扫了一眼,却见那处有个人影,当即被吓得坐起,惊叫出声。
待她看清那人影正是江砚时,下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起初她只是小声地啜泣,很快便不再压抑,放声大哭。
江砚始料未及,抿了抿唇,在榻边坐下,抬手想将姚芙绵捞过来,手行至半空又顿住,最终还是收回来。
他见过许多次姚芙绵向他求饶时的哭哭啼啼,无一不是装腔作势,从未见她哭得这般伤心过,心绪也被她的哭声搅乱。
“我未想将你闹醒。”他软和着嗓音说道。
姚芙绵额头抵着被衾自顾自哭泣,脸被她垂落的乌发完全遮挡住,瞧不清她的模样,唯有哭声持续不断,足以表明她此刻的心情有多难受。
踌躇过后,江砚又将手伸出去,生疏而轻缓地拍着姚芙绵的后背,无声安抚。
姚芙绵哭了好片刻,才想起来还有江砚在,抬起脸抹了抹面颊上的泪水,垂着眼小声道:“我并非被表哥吓到……”
她的嗓音里还带着抽噎。
姚芙绵确实不是被江砚吓到,只是江砚的到来让她想清楚某些事。
若她无法离开此处,往后便只能依附江砚,事事都要凭借江砚的喜怒哀乐,无法自己做主。
如此长久下去,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趣味。
从前姚芙绵并非未想到这些,只是刻意去回避,好似这般便能够不用面对。
“我只是有些念想我阿父和……馥娘……”
姚芙绵垂着眼,并不看江砚。
她原本想说的并不是江馥,只是如今在洛阳与她还算交好,又能在江砚面前提及的,便只剩江馥一人。
江砚无言望着她,并不开口说什么。
姚芙绵也不指望江砚会说些什么好听的话来宽慰她,哭过之后更加困倦,她正思索着找什么理由让江砚离开,听见那边传来的动静,抬眼望去,江砚已经脱了外衣上榻来。
“表、表哥……你这是?”
江砚的举动令姚芙绵惊愣得不知如何言语。
两人共处一室已久,却是迄今未同塌而眠过。
江砚将床尾蜷在一处的被褥扯平整,做完这些才看向姚芙绵,问道:“芙娘想说什么?”
姚芙绵张了张嘴,目光落在江砚与自己身上盖着的同一张被衾上,最终还是将欲出口的话咽回去,转而说道:“我睡前时常翻来覆去,入睡后还会呓语,表哥与我同榻,恐无法睡得安稳……”
姚芙绵说完后便静默看着江砚,暗自祈祷他能够放弃与她同床的念头。孰料江砚听完,也仅是平静地道一句:“无妨。”
姚芙绵自是不好再说什么,背对着江砚缓缓躺下。
黑夜寂静无声,身侧突然多了个人,姚芙绵一时难以适应,躺了好片刻仍是难以入睡。
她不清楚江砚是否已经入睡,侧卧令她肩膀发酸,她小心翼翼地翻个身,哭过后的抽噎使她在平躺之后深吸了口气。
身旁在这时传来动静,是江砚靠近,将她搂到怀里。
姚芙绵霎时浑身一僵,思绪也在这时变得混乱。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平日看的话本便稍有提及关于男女间的床笫之欢,何况江砚与她待在一处时的所作所为,都让姚芙绵对这些事隐隐有了些了解。
只是眼下若是发生,实在不算好事……
姚芙绵一颗心高高提起,然等了片刻,江砚并未再有什么举动。
他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在黑暗中略显缱绻低哑。
“明日带你出去。”
“当真?”
姚芙绵稍稍抬头,目光只触及他的下颌。
江砚这几日都不许她外出,今夜突然改变心意,让姚芙绵惊喜不已。
江砚眼也未睁开,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得江砚允诺,姚芙绵心满意足,原以为与江砚同眠会难以入睡,未料到放松之后困倦再次袭来,不多时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姚芙绵夜里并不如她所说的那般不安分会说呓语,她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的姿态与入睡时相差无几,只是身侧的被褥早已发凉,江砚显然离开许久。
未见到江砚,姚芙绵也不心急,她清楚江砚既答应她,便会做到。
过了午时,江砚方回。
与前几日的抑郁寡欢不同,姚芙绵一见着江砚便忍不住漾开笑,欢喜地迎上去,关切问道:“表哥可用过膳了?”
“尚未。”
姚芙绵便让侍者去准备,殷勤地服侍左右,半个时辰后,如愿与江砚一同踏出大门上了马车。
她不问江砚要带她去何处,只要能走出这座别苑,去哪她都没意见。
她掀起帘子看了一路的景色,再寻常不过的一棵树在她眼里都变得万分可爱。
江砚带她来到河边。
河岸两旁生长有许多高大的树木,七月流火,树叶已变得金黄,风一过便簌簌落下,铺在地上好似满地黄金。
姚芙绵看见对岸有树结了果子,好奇地想要过去看。连接两岸的是一座石拱桥,距水面约莫七尺,想来是此处不常有人来,是以桥的两边并无勾阑围挡。
姚芙绵提裙走上石桥,对跟在她身后的江砚叮嘱道:“表哥当心些,莫要滑倒摔水里去了。”
桥面算不上多窄,同时容两人并肩而行绰绰有余,江砚仍是应道:“好。”
过了石桥,姚芙绵来到那棵结着果子的树下,仰头往上看。
低处的果子已经被采摘过,只剩高处还挂着圆而饱满的果实,掉落在地的,早已腐坏或是被鸟兽食过。
“想要?”江砚问。
要摘下树上那些果子并非难事。
姚芙绵摇摇头,说道:“只是瞧着有些稀奇罢了。”
江砚虽是拘着她的行动,在吃穿用度方面却是从来不会短缺她的,甚至说得上是有求必应,姚芙绵并不会垂涎着郊外不明的果实。
她站在树下看了片刻,又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去,江砚始终跟在她身后。
此地人迹罕至,静谧清幽,入目皆是掉落的枯叶。
很快姚芙绵便失了兴致,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在石梁那处停下。
此次出行,只有充当车夫的肃寂随行,并无其他侍卫。
姚芙绵看着停在对岸的马车,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砚走到她身旁,说道:“可还有何处想去?”
他记着姚芙绵从前喜好与江馥去江边,只是这几日江边风浪大,去不得,便带她来此。
倘若姚芙绵说的不是那些喧闹的地方,江砚兴许可以带她去。
姚芙绵看着江砚,缓缓垂下眼。
“表哥事务繁忙,想必今日带我出来已堆积不少政务,不早些回去,可会耽误表哥正事?”
闻言,江砚笑了笑:“既答应了你,其余事我便会处理妥当,不必顾虑。”
姚芙绵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重新踏上石桥,随意地同江砚问起肃炼。
自那回姚芙绵向江砚告状之后,她便许久不曾见到过肃炼。
“他另有要事。”
姚芙绵不喜肃炼出现在跟前,江砚便让他去盯着三皇子的动向。
姚芙绵轻轻颔首,不再过问。
秋风习习,从林中而过卷来一些细碎的草屑尘埃,在走到石拱桥最高处时,姚芙绵蓦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止步捂上左眼。
“眼里好像进沙子了。”
左眼一阵刺痛,姚芙绵忍不住用手去揉搓。
江砚上前半步,捉住她还想继续揉的手,低头去看。
两人面对面,身后各是毫无遮挡的石桥边缘,底下是流淌的河水。
姚芙绵左眼紧闭,眼睫被泪水沾湿黏在一处,右眼尚且无事,无辜又可怜地望着他。
“不可用手,当心发肿。”江砚敛眉沉声,“回去让医士看过。”
姚芙绵颔首,抽回自己的手,用手背给尚在发痛的眼皮凉了凉,小声道:“还是好痛。”
“先回去。”江砚道。
姚芙绵点了点头,眯着右眼,目光越过江砚,瞧见马车边上的肃寂正看向被风拂过发出声响的草丛,并未注意到他们这处的动静。
她缓了缓,尝试睁开左眼。
当她完全睁开的那刻,江砚看清她眼底的血丝,眼眶湿润发红,显然是极不好受。
江砚心上一软,正想出言安慰,却听姚芙绵出声。
她的嗓音不复往日的娇柔,在此刻平静得可谓冷漠。
“江砚,别怪我。”
而后胸前便传来一股强势凶狠的力道,将他往外推,江砚毫无防备地朝后跌去,欲出口的话堵在喉中,身体不断下落,眼睁睁看着姚芙绵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声“哗啦”的响声后,江砚彻底消失在眼前。
姚芙绵手还僵持在半空,维持着推江砚入水时的姿势。
她不敢去看石桥下的江砚是如何挣扎的,怔怔地瞪着眼,左眼不受控地汇聚泪水,再无声无息地滚落。
肃寂在听到水声之后立刻跑过来,毫不犹疑地跳进水中。
姚芙绵顷刻回神,忍着左眼的痛楚,朝着马车所在跑去。
当她握住缰绳时,回头看了一眼。
江砚已被肃寂拖拽着,往岸边去。
而后姚芙绵再不迟疑,驱车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