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江砚目光落在姚芙绵手中拿着的小瓷瓶上。
对于姚芙绵的提议, 他未答应,但也未立刻拒绝。
姚芙绵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半晌,江砚才道:“不必, 已经无事。”
那道细小的伤痕江砚根本不曾放在心上过。
姚芙绵不依:“表哥面容俊美无暇,当真不担心让这痕迹留下吗?”
江砚想起她那日在瀛山擦破皮都要哭哭啼啼, 想是极为在意这些事。
他正欲开口, 就见姚芙绵将五指张开,露出白嫩的手心。
姚芙绵认真道:“方才我来之前已经净过手, 表哥不必担心。”
江砚敛眉沉默。
姚芙绵将话说到这份上, 他若是再推拒, 便是拒人千里。他上回不过是避开她的擦拭, 她便能与他置气上几日。
何况母亲去山寺前曾嘱托他关照姚芙绵,若一时的忍耐可换取短暂的平和,未尝不可。
于是,江砚温声道:“有劳。”
姚芙绵漾开笑, 拔开瓶塞, 用指腹从瓷瓶里沾取些药膏, 俯身靠近,仔细去寻江砚脸上的细痕。
肩后的一缕发丝随她动作滑落至身前, 领口微敞,露出更多细腻莹白的肌肤。
江砚在姚芙绵靠近的那刻便闭上眼, 仍是无可避免地让那片雪白入眼。
姚芙绵寻到位置, 小心细致地将药膏涂抹在他脸上。
江砚清晰地感知到清凉触上自己脸颊,在一块地方来回摩挲。
被姚芙绵指腹碰过的地方激起阵细细密密的痒, 她离得极近, 清浅的呼吸也似羽毛轻挠他脸,甜香阵阵, 令他无端感到闷热。
江砚在心中默默念起静心经。
姚芙绵眼看着江砚眉心逐渐拧起,唇边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她涂抹完后指腹并未立即从江砚脸上离开,而是从他脸侧轻轻地、缓慢地滑至下颌,再稍稍使力抬起。
江砚在这一瞬间睁开眼,姚芙绵已经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轻笑道:“表哥,好了。”
她将指腹残留的药膏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擦干净,再塞上瓶塞。
“这药我也不需要,便留给表哥用了。”姚芙绵将瓷瓶放在桌上,“表哥下回让侍卫给你涂抹。”
而后姚芙绵不多做久留,与江砚告辞过后便离开。
姚芙绵走后,那阵痒意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江砚立即唤来肃寂。
“端一盆水来。”
肃寂与肃炼耳力过人,方才帐内发生之事他们已听到个大概,猜测到江砚用意,想起姚芙绵嘱咐过的话,肃寂道:“公子,姚娘子说过不可碰水。”
江砚冷眼扫过去,肃寂识趣地闭嘴退下。
*
姚芙绵走出江砚营帐后嘴角的笑如何都压不住,轻快的步伐无不透露愉悦。
她让锦竹去找江馥,傍晚一道去看云霞,她先回去歇息一下。
锦竹离去后不久,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
“娘子因何事而喜,可否说出来让我一道高兴高兴。”
姚芙绵顿时僵住,回头看去,果然是李骞。
此时天色尚早,附近不乏有人走动,何况江氏人大多都在附近。
姚芙绵料定李骞不敢对她轻举妄动。
她后退一步,方才的喜悦只剩下警惕:“一些小事,不足以与郎君道也。”
“是吗?那娘子可否告诉我——”李骞朝她逼近,饶有兴致道,“方才你在江怀云的帐中待了那么久,是与他做了什么事?”
姚芙绵不想与李骞有所接触,但亦不敢贸然跑掉,否则激怒李骞,以他的性子未必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危害她。
“我与表哥之事,与郎君无关。”姚芙绵的手无措地抓着裙摆,目光四巡附近有无相识之人,“郎君若真是感兴趣,表哥营帐就在附近,可亲自去问他。”
李骞目光流连在她娇艳的脸上,欣赏她惧怕,但又不得不冷静与他周旋伺机寻找机会逃跑的模样。
他哈哈大笑两声,“我确实对你们二人之事无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
李骞步步紧逼,姚芙绵步步后退。
“郎君慎言……”
“你上回窥听我与妹妹交谈,上上回窥探我与他人快活。”李骞笑得阴沉,“娘子若非对我也感兴趣,何故几次三番如此。”
姚芙绵惊于李骞的无耻,然李骞行事风流不羁,说出多再下流的话也是正常。
“我不明白郎君在说什么。”
李骞哼笑,抬起下颌睨她。
“江氏虽如日中天,但未必能一直如此。江怀云可给你的,我也可以。娘子若是改变主意,欢迎随时来找我。”
待三皇子掌权,首要便是打压世家,届时江氏必定首当其冲。而作为三皇子母族的太尉府,只会节节高升。
姚芙绵心中不适加剧,再不想与李骞虚与委蛇:“我心中只爱慕表哥,再容不下他人。望郎君往后莫要再说这些话。”
李骞只盯着她冷笑,姚芙绵皱眉与他告辞。走了两步见李骞没有追上来,立刻提裙头也不回地跑掉。
*
消气之后,姚芙绵的日常便恢复那项去找江砚的行程。
一来是为了与江砚多相处,二来是为了躲避李骞。
李骞忌惮江砚,只要她在江砚身边,李骞不敢对她如何。
江砚比在江府时要空暇许多,时常留在帐中读书誊抄,姚芙绵就在一旁看着他书写,或是会替他磨墨。
然而一直如此未免太过无趣,外头春花正好,姚芙绵也想出去走走,只是害怕又遇到李骞,便问江砚要不要与她一道出去走逛。
江砚略一沉吟后只是道:“你若想去,可让馥娘陪你一起。”
姚芙绵遂不再言语。
一次晌午过后,姚芙绵照常过来找江砚,坐在他对面拿起墨条研墨。
江砚鲜少开口,只会在姚芙绵问完话后应答几声,是以姚芙绵不说话,便无人开口。日头暖融,帐中安静无人声,研磨的动静逐渐消下去,姚芙绵一手撑脸,眼皮沉沉昏昏欲睡。
直到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江砚抬头看去,姚芙绵已经趴到案上,脸颊垫在臂弯,呼吸匀长轻缓,显然是睡了过去。
江砚沉默看着她露出的半边脸颊。
这几日姚芙绵都会过来,陪他在此誊抄,然于她而言必定枯燥无趣。
只是因为心中爱慕他,想要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所以才如此吗?
“表哥……”
正沉思,听到姚芙绵的声音。
江砚目光微微一动,温声问道:“何事?”
然姚芙绵无任何醒来的迹象,方才只是她的一句呓语。
帐中又归于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姚芙绵骤然惊醒,茫然地眨眨眼。待她反应过来自己竟在江砚面前睡着,羞赧地红了脸。
她睡得不甚舒服,加之对李骞的畏惧,使她做了个噩梦。
梦见李骞像那日在街上一般扯她手腕,说了些话威胁她,还想将她拖走。
周边走动地人漠然地看着她被李骞拖着,因担忧被李骞报复不敢上前,姚芙绵只好自己呼救,在梦中大声地喊江砚救她。
好在只是梦。
发现江砚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姚芙绵抬起手挡住方才压在手臂上的那边面颊,唯恐上面落了印子被江砚瞧见。
“表哥?”
“你若困了,便回去歇息。”江砚开口道。
姚芙绵清楚江砚这话并非驱赶而是建议,只是她再待上一会儿,待日落之后回去,便可恳求江砚送她回去。
而江砚大概不会拒绝。
“我已清醒许多。”姚芙绵揉了揉脸颊,声音低下去,“我更想要待在表哥身边。”
既如此,江砚不好再劝。
日暮时分,姚芙绵瞧着时候差不多,待江砚停下笔,她及时开口:“表哥,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我有些怕黑。”她又补充道。
既怕黑,又要与他待到天黑才肯离去。
江砚想劝她下回不必如此,话到嘴边变成了:“走吧。”
姚芙绵欢欢喜喜地站起来,因坐得久了腿有些酸麻,她捏着拳头锤了锤腿,跟在江砚身后出去。
有一人来寻江砚,恰好在门口碰上。
来人正是刘琰,姚芙绵这几日远远地见过他两面,清楚他的身份,立即与他行了一礼。
刘琰笑笑,让她免礼。
担心江砚要撇下她去与刘琰议事,此刻天又黑,姚芙绵这回真的不敢独自回去了。左右送她回去耽误不了多久,她悄悄伸出手扯了扯江砚衣料。
江砚察觉到她的动作,与刘琰道:“殿下在此稍等。”
而后带着姚芙绵离开了。
*
刘琰来找江砚,是想要他相助。
明日诸位皇子要一同进去林子射猎,届时狩最多者可得圣上一件赏赐。
三皇子不会放过这个表现的时机,说不准还会对他发难。
刘琰自认对付三皇子的明枪没问题,但暗箭难防,需要江砚跟他一道去,好及时出对策化解。
江砚淡声道:“殿下若是连三皇子的手段都无法对付,往后如何堪当重任。”
刘琰也不恼,笑道:“有你在,才可保万无一失。”
江砚不置可否。
刘琰总算求得江砚应下,随后聊起别的事。想起方才见到的女郎,正想要打趣几句,江砚似乎猜得到他要说什么,投过了警告的眼神,刘琰只好作罢。
翌日,到了出发的时辰,江砚少见地露出迟疑之色。
姚芙绵今日想是还会来找他,到时见他不在许要失落。可他们并无约好,他无必要提前派人去知会她。
最后,他吩咐留在营帐的侍卫,若姚芙绵来找,她想留下便招待她,不想留下便随她去。
*
江馥玩够了,这几日不是在帐中歇息,便是与江卓等几位江氏的郎君在一块话家常。姚芙绵不过一介外人,并不想去凑热闹。
她连着几日都去找江砚,今日无其他要事,自然也要去。
可她到江砚营帐时却发现他跟着刘琰去射猎,心里有些埋怨他不提前告知,让她白跑一趟。
她若是早些知道说不定还能哄江馥陪她去吹春风,眼下江馥已经去找江卓。
姚芙绵正欲转身离去,瞧见不远处的宋岐致,喊了他一声。
“宋郎君也是来找表哥的吗?”
宋岐致笑了声:“非也,我知他今日有事。只是恰好路过。”
姚芙绵轻轻颔首,柔婉的脸上看上去有些失落。
宋岐致猜她应是来找江砚扑空,随口邀道:“娘子若无事,可要一块去走走?”
姚芙绵欣然应允。
有宋岐致陪她在身侧,李骞定也不敢凑上来。
姚芙绵跟着宋岐致来到一个小山坡,此处地势高,往下看是一片翠绿景色,风迎面吹来,吹得衣摆鼓动,猎猎作响。
宋岐致寻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坐下,姚芙绵则站在前方去眺望那些春景。
春风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将她乌黑的发丝吹得飞舞,被她拢到一处,仍是有一些不听话地逃出去。
宋岐致难免多看几眼,认为被她欣赏在眼中的景色,分明不及她万一。
两人之间隔着一个规矩的距离,言谈举止都恰到好处,没有任何不妥,不远处还有其他人玩乐的人,可随时看见他们二人动向。
姚芙绵被风吹得很惬意,心旷神怡,却听宋岐致道:“姚娘子,回去吧。”
姚芙绵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一下,仍是柔声应下。
宋岐致担心她被风吹得着凉,将她送回营帐所在之地后再独自回去找友人。
傍晚,江砚回来,侍者同他说起,姚芙绵今日确实有来找他,见不到他人后又离去。
江砚问道:“可有说什么?”
侍者恭敬道:“不曾。”
只是彼时姚芙绵跟着宋岐致离开的地方就在不远处,侍者看在眼中,又想起江砚曾经说过的,此类事不必告知他,因此并未提起。
大公子雅量,应当不会介怀。
江砚颔首,示意自己已知。
他想,若是再有下回,还是遣人去告知她一声好了,再由她决定要来与否。
*
在围场满打满算地待了十日,第十日,姚芙绵听闻江砚要先回江府。
她去找江砚,问他为何。
再有几日,大夫人到山寺礼佛便满一月,江砚需去泷水寺接她。
“原来如此。”姚芙绵缓缓颔首。
江氏重孝,以此规训子孙,江氏的子弟没有不尊师敬长的。往年大夫人去山寺礼佛完,江砚都会亲自去山寺迎她回来。
“那我跟着表哥回去,到时再一道去接姨母。”既是大夫人允了她住在江府,姚芙绵认为自己应当同去迎接。
“你可在此多待一阵,到时随其余人一同回去。”
姚芙绵首回来,每日都兴致满满,江砚猜测她心中应有不舍。
“表哥若是不在此,那我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姚芙绵看着他,眼眸潋滟,嗓音轻柔,“我想要待在表哥身边。”
第024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姚芙绵明日就要跟随江砚回去, 江馥正好也玩腻了,打算同他们一起回。
江卓知晓此事后,冷笑道:“不知好歹。为了来春猎去麻烦堂兄, 回去还不忘继续缠着。”
如今更是连江馥都一心向着她。
江卓毫不掩饰对姚芙绵的厌烦,其余人即便清楚, 又念在他年纪尚小, 劝告两声之后不会对他如何。
那日姚芙绵挑衅的眼神历历在目,江卓心中憋着的一口气还未放下。若回到江府, 江府规矩繁多而森严, 如何给他机会出气。
江卓烦闷地出去透气, 结果看到人群中言笑晏晏的姚芙绵。
她本就长得娇美, 笑起来更是明眸皓齿。
江卓却是越看越来气,气得俊脸通红。
他重重哼出一声,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李骞瞧见这一幕,缓缓勾起唇角, 朝江卓走去。
“江小郎君, 且慢。”李骞叫住江卓。
江卓本就心中不快, 见是李骞更没好气,不耐道:“何事。”
“郎君似乎不喜那位姚娘子?”李骞嘴角噙着笑意, 目光一错不错盯着江卓脸上的表情。
“与你何干?”江卓再不喜姚芙绵,也轮不到李骞来指教。
姚芙绵是因与江砚的婚事才住在江府, 而这门婚事即便江氏不明说, 心中恐怕从未承认过。
李骞猜到江卓便是因此不喜姚芙绵。
他道:“郎君不必对我太戒备,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江卓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 “你能帮我什么?”
李骞缓声道:“自然是让姚娘子主动取消与江氏婚事, 永远都不再出现在江府。”
江卓皱眉,质疑地盯着李骞。
之前李骞借李文蓁名义将姚芙绵带走, 居心叵测,之后又因此事被太尉带着上门赔罪一事,江府人尽皆知,江卓不认为李骞有这么好心。
可是,让姚芙绵取消与江砚婚事,不再出现在江府,这个提议确实让江卓心动。
姚芙绵确实配不上江砚,若能主动取消婚事也算她有自知之明。
她不在江府以后,江馥就会像从前那般频繁地去找他。
他因姚芙绵所生出的烦闷也会因此消散。
如此想来,也算一箭三雕。
李骞见江卓面容有所松动,心中清楚这事已成了大半。
他继续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姚娘子分毫。”
“当真?”江卓面上怀疑,但心中已经有所偏向。
李骞笑起来:“自然。”
*
女郎们得知江馥明日要走,特在今日再将她与姚芙绵叫出来聚一聚。正好有人从府里带的食物还有一只活羊,众人决定吃炙烤肉。
她们围坐在一处,侍者将烤好的肉端上来。羊肉被切成一粒一粒的肉块,串在三叉戟上,滋滋冒着热油,散发香气。
某刻,江馥用手肘碰了碰姚芙绵,示意她朝某处看去:“是堂兄与宋世子。”
姚芙绵抬头看去,就看见不远处的江砚与宋岐致。
她将口中嚼完的肉咽下,拿起刚端上来的三叉戟,用一双新筷子将上头的肉粒一个一个拨到碟子里。
江馥看穿她意图,提醒道:“你准备宋世子一人的份即可。”
姚芙绵愣了下:“表哥不能吃羊肉吗?”
她认为很好吃,想让江砚也尝一尝。
“不是……”江馥不知如何与姚芙绵解释。
江砚食宿讲究,均由皓月居专门的人准备,轻易不会入口食物,何况是这样的油燥之物。
“总之堂兄是不会吃的。”
姚芙绵笑道:“我端过去看看,若是不吃便算了。”
她拿上两双干净的筷子后走过去。
“表哥,宋郎君。”姚芙绵走到二人面前,“这有些刚炙烤好的羊肉,可要尝尝看?”
宋岐致道了句谢,从她手中接过筷子,夹了块品尝,称赞不绝。
姚芙绵面向江砚,轻声问道:“表哥,你要尝尝看吗?”
宋岐致亦看向江砚。
江砚目光从姚芙绵期待的神色中下移,落在那些肉块上。
而后,他拿过姚芙绵手中另一双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口中。
待江砚吞咽完,姚芙绵问:“味道如何?”
“尚可。”
他将筷子还给姚芙绵,不欲再尝。
姚芙绵不强求,将碟子重新转到宋岐致面前。
江馥听不清姚芙绵说了什么,但方才的一幕已经足够她好半天回不过神。
她在这刻意识到,或许姚芙绵与江砚的婚事,并非没有可能……
*
明早就要回去,姚芙绵与女郎们分别后就去营帐收拾东西。
“娘子,这些花可要带回去?”锦竹问。
那是之前江砚给她赔罪送的花,锦竹精心帮她养着,饶是如此已经不复初始的鲜美,最外面的花瓣已经有些枯萎。
能活这么些日已经很不错,若是带走,累赘不说,不一定还能活。
姚芙绵原想让锦竹丢掉,思虑过后决定留下,让她继续照顾养活。
锦竹自然欢喜应下。
这可是大公子送娘子的花。
天色完全暗下来,明早又要赶路,早早地姚芙绵就要歇下,却突然被告知有人来找她。
问及是江卓,姚芙绵讶异。
她可不认为江卓是好心要来与她道别。
她想回绝让他明日再来,又念及自己与江卓关系本就恶劣,若让他白跑一趟,江卓必定要再厌恶上她几分。
于是,姚芙绵只好起身,重新穿戴好出去见江卓。
“郎君找我何事?”出了营帐,姚芙绵柔声问道。
江卓心高气傲,每回见了姚芙绵都没什么好脸色,这次的面色意外地还摻了些不自在。
“你好不容易央了堂兄让你来,明日回去不觉得惋惜?”江卓如此问着,心中已猜到答案,姚芙绵定会说是为了江砚。
姚芙绵却是笑道:“姨母礼佛将回,届时我要随府中人去山寺迎她回来。不宜再待在此处。”
清楚江卓不喜她接近江砚,姚芙绵故意不提及。
上回是江卓无礼在前,她为了气他才会那般。
江卓似是没料到她这个回答,沉默了片刻。
江卓总不可能是来找她问这一句话的,然说完了又迟迟不肯开口,姚芙绵只好主动再问:“郎君还有其他事吗?”
江卓皱着眉头,面上闪过犹豫之色。半晌后,他似是下定决心,“明日既要回去,这便是你在此的最后一晚,我与其他几位堂兄,还有……阿姊,在不远处小聚,他们让我过来寻你一起过去。”
江氏的几位平辈认为她不是江氏人,因此小聚从来不会找她,姚芙绵也不会自讨没趣。
但她不明白为何这次例外。
但这也不太可能是江卓为了报复她上次的挑衅,编出来捉弄她的谎话。
毕竟江卓若真敢如此,只要她去向江氏族中长辈告状,江卓逃不开惩罚。
“为何是郎君过来。”姚芙绵问,“馥娘呢?”
江卓撇开眼,神色不自在:“是阿姊他们让我过来的,想借此缓和我与你的关系。你跟我走之后,从前的不快一笔勾销。”
姚芙绵明白过来,江卓的不自在应当是拉不下脸的缘故。
她笑了笑:“既如此,还请郎君带路。”
江卓看了眼跟在姚芙绵身后的锦竹,未说什么。
*
说是小聚,即便不算热闹,但也不该越走越冷清,似是在往林子走去。
江卓一路沉默寡言,身后的两名侍卫也一言不发。
“郎君。”姚芙绵内心生出些不安,“其他人在哪儿?”
江卓只道:“就快到了。”
姚芙绵感到越发奇怪,攥住锦竹的手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走。
江馥在围场这段时日一直嫌林子深幽,连靠近都不想,何况是去里面宴会。
江卓回头看她:“怎么了?”
“郎君替我转达给其他几位郎君,多谢他们的好意。”姚芙绵小声道,“我有些疲乏,明日还要赶路,便不去了。”
说着,她带着锦竹就要往回走。
江卓未来得及说什么,蓦地响起一道放肆大笑的声音。
“晚了,姚娘子。”
李骞从一片阴影中走出,拦住姚芙绵的去路。
姚芙绵大惊失色,背后直冒出一层冷汗,惊愕地愣在原地。
她为了躲避李骞平日里连独自去赏花都不太敢,想不到江卓竟联合李骞欺骗她。
她转过头,难以置信又怨恨地看向江卓,眼里已经蓄满泪水。
江卓竟心虚地躲开她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转而对李骞道:“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法子。”
“那个法子,小郎君还是莫要知晓的好。”李骞笑得意味深长,“待你再长大些自然明白。”
江卓皱起眉,感到不耐。
锦竹挡在姚芙绵身前,然而李骞或是江卓岂是她能对抗的,姚芙绵进退两难,对他们二人道:“两位郎君切勿轻举妄动,我若无法全身而退,姨母不日便回来,定会替我讨回公道。”
李骞大肆笑道:“如今落入我的手里,如何可不是你说了算。”
“你说过不会伤她。”江卓盯着李骞,面色沉下去。
江卓是想出口气,但也没想过要伤害姚芙绵。
李骞懒得再敷衍江卓,漠然道:“江卓,已经没你的事,你可以走了。”
李骞是切切实实地觊觎她,江卓说到底还是江氏人,再卑劣也不如李骞危险。眼下唯一的法子便是能说动江卓带她离开。
姚芙绵泫然欲泣,想起李骞上回说过的话:“不知卓郎君与李骞达成什么交易,只是他不久前还在我面前唱衰江氏,答应郎君的话当真可信吗?只怕是在利用郎君。”
锦竹则愤恨道:“李公子觊觎我家娘子美色已久,郎君这是在把我家娘子往火坑里推!”
江卓原本已经动摇两分,听到这些话心中已经开始懊悔。“李骞,你究竟是不是在骗我?”
李骞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姚芙绵身上打量,看她脆弱娇美的样子更加心痒难耐,只恨江卓不能识趣些快点走。
“我如何骗你?待姚娘子跟了我,不就只能取消与江怀云的婚事。”
江卓当即明白过来自己是被李骞耍了,当了他的棋子。
即便江卓已经看穿他的目的,但也晚了,李骞做了个手势,立即有两名侍卫从昏暗处走出来。
姚芙绵与锦竹缓缓退至江卓身后,江卓带来的两名侍卫见状走上前挡在三人身前。
江卓无颜面对姚芙绵,低着头不敢看她。“我……我不知事情会变成如今这般。”
姚芙绵心中再如何恼恨,也明白眼下不是算账的好时机,待她回去后定要狠狠向江氏长辈与江砚告状。
“先逃离此处再说。”
李骞一声令下,两名侍卫冲上前与江卓的侍卫厮打起来,只是江卓的侍卫不敌李骞的,逐渐落於下风。
姚芙绵心中越来越绝望,锦竹立即攥住姚芙绵手腕:“娘子,快跑吧!”
江卓亦道:“你先离开,我会拖住李骞。”
江卓好歹是江氏三房的嫡子,李骞再如何胡作非为也不敢害他性命,何况她走后,江卓的侍卫必定会拼死保护他。
姚芙绵自身难保,留下一句“保重”后被锦竹拉着跑进林子里。
李骞见人要跑,立刻要追上去,被江卓拦住。
李骞语气阴鸷:“江卓,识相点滚开。”
江卓被李骞戏耍,本就恼怒至极,恨不得将李骞碎尸万段。
“李骞,我不会放过你。”
*
姚芙绵被锦竹拉着不知跑了多久,浑身已经失去知觉,只剩下一个不停跑的念头。
越往林子深处,越发静谧幽深,有活物被她们惊动发出几声古怪的声音,姚芙绵心中虽感到惧怕,但也不曾停下。
即便前面有豺狼虎豹,想也不比李骞可怕。
直到姚芙绵被树枝绊倒摔了一跤,锦竹立刻将她扶起。
“娘子,快些起来。”
姚芙绵气喘吁吁,哭着道:“我跑不动了…真的跑不了了……”
锦竹也力竭,于是将姚芙绵半拖半拽到一处茂盛的草丛,与她躲在那处。
二人在此平复呼吸,寂静无声中她们心脏的跳动声都显得震耳欲聋。
后来即便不再气喘,甚至有力气能够再跑,二人也是躲在此处不动。
左右天亮江砚就要启程,届时发现她下落不明,定会派人来找她。
或是江卓脱身之后,若是有良心,带着侍卫来寻她……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人声,似在喊“姚娘子”。
不知是何方人马,二人不敢出声。
那些人似乎猜到她们此刻正警惕,喊完姚芙绵之后会再加一句自己是江氏的人。
锦竹喜道:“娘子,是江氏派人找我们来了!”
姚芙绵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真的是江氏的人吗?万一是李骞的人手乔装……
火光逐渐靠近,二人预备若非江氏人便立刻换地方躲藏,好在细看之下那群人穿的的确是江氏的服饰。
锦竹出声将人招来。
*
江卓与李骞打斗的不远处有人私会完正经过,看清是江卓与李骞后本欲避开唯恐惹事上身。然江卓死死抱住李骞,而李骞一拳一拳砸在他身上,担心出人命,这才悄声去找人来。
江氏与李氏的人赶到后将二人拉开,询问事由。
江卓身量气力都不敌李骞,让他打得鼻青脸肿,硬是不喊一句疼,只让人快些进去找姚芙绵。
此事惊动江氏长辈与太尉,姚芙绵被侍者带到众人面前。
她逃得跌跌撞撞,此刻发髻散乱,娇美的脸上泪痕未干,好不可怜。
她看到江砚,欲语泪先流。
“表哥……”
江馥也被此事惊醒,得知与江卓有关后立刻赶来,谁知还牵扯到姚芙绵。
她立刻上前关切问道:“芙娘,可有受伤?”
姚芙绵摇摇头。
“你先回去,此事我会处理。”江砚对姚芙绵说完,便让江馥随她一起回。
江砚为人正直,处事公正,在外又颇有声望,双方都清楚他定会公允地处理此事。
姚芙绵离开后,江卓如实地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详细告知。
他清楚他这次必定逃不了处罚。原先想的是即便欺骗姚芙绵,但若真能让她取消婚约,他受点惩罚也没什么。
万万没想到险些铸成大祸。
他如何都不会放过李骞。
太尉听完,气得直接去折来一根树枝,抽打在李骞背上。
“逆子!你当真是要气死我不成!”
上回就因一女子闹出笑话,都警告过他要想将人夺来就放聪明点,如今还是这般窝囊,简直将他脸面丢尽。
既要对江卓动手,何不将事做得隐秘些,还敢让人发现。
太尉只能亲自动手,若是让江氏决定对李骞的处罚,李骞便不止是受皮肉之苦。
太尉将李骞的背后抽得一片血迹,直到李骞奄奄一息倒下才停手。
“待天亮后我会让人送他去幽州。”
李氏祖宅便在幽州。
如此便是向江氏保证李骞不会再犯,放他一马。
江氏的人对此没有反对。
而后太尉让家仆抬起昏死过去的李骞离开。
接下来便是处理江卓与姚芙绵之间的过错。
江卓的父亲江峙直骂他糊涂,抬手想打他,又见他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恨恨地甩下手痛骂他。
江峙明白这回江卓罪责难逃,与江砚商议如何处置。
“江卓故意诱骗府中人,属心性不正。”江砚语气无波无澜道:“应当按家规处置。”
江峙脸色顷刻颓败下去。
曾有家仆因为欺瞒过主子酿成大祸,江氏的家规也在那之后进行修改,对于诱骗一事绝不姑息。
江氏人识字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家训家规熟记于心。
按家规处置,应当鞭笞五十。
江卓青红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曾有家仆犯错,鞭笞不到三十下便一命呜呼。
鞭笞五十下后,他不一定还有命活。
江峙沉默过后,对江卓道:“明日即刻回府,念你后面替姚女郎拖延,许你伤养好后再受刑。”
“那阵子……便别再惹你母亲忧心了。”江峙叹道,“你伤好后会我会先让你母亲回娘家住一阵。”
让江卓的母亲知晓,恐怕会拼命护住江卓。
江卓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
“有劳父亲。”
*
医士替姚芙绵看过之后,只道她是受惊,休息一阵便会无事。
江馥放下心,送医士离开后又走过来叮嘱姚芙绵好好歇息,明日回江府后一切都会安定下来。
又记起江卓脸上的伤,忙又告辞离开,去看江卓等人回来了没有。
江馥离开后,姚芙绵精疲力尽,放松之后沉沉睡去。
只是她睡得不太安稳,隐约听见女子的哭声,睁开眼之后仔细听了一阵,才知并非幻觉。
锦竹早姚芙绵一步醒过来,已经去门帘那处看过情况,走过来犹犹豫豫道:“是馥娘子,她……”
姚芙绵紧紧皱起眉,江馥的哭声是从门口那处传来的,显然是要来找她又不肯进来。
姚芙绵披上外衣走过去。
“馥娘……”姚芙绵瞧清江馥哭得满面泪痕的模样,半晌不能言语。
江馥声泪俱下,抽噎道:“我知此回是阿卓对不起你,受处罚也是应该,我不该替他求情,可是……”
江卓是三房幺子,他的兄长嫌他年纪小不肯与他玩乐,江馥又是女郎,亦是不怎么有堂兄想要带她一块,于是两人倒是比较合得来,都是彼此在府中关系亲密的姊弟。
江馥想起方才看到的江卓,俊俏的脸都是伤,嘴角肿起,一只眼肿胀得睁不开,模样滑稽极了。
见他面色凝重,她原本还想打趣两句活络气氛,却被他旁边的侍从告知他即将受家规处置,鞭笞五十下。
江卓不过十二,身量还未长开,五十下必死无疑。
“他会死的……我去找叔父,叔父也不肯手下留情……”江峙身为长辈,又是江卓父亲,网开一面必定会引其他人颇有微词。江馥泣不成声,“若是让堂兄去给阿卓说情,阿卓说不定还有命活……”
江砚遵循礼法,比起江峙有过之而无不及,断不会因为江馥的一两句求饶就破例。
然而——
“芙娘,你去帮我向堂兄求情,堂兄说不定会愿意……”江馥清楚姚芙绵近日受惊,此刻最该休息,可一旦对江卓的处罚禀告给族中其他长辈,这个处置便是定下了,再难改变。想到今日江砚对姚芙绵的举动,何况因江卓而遭难的人便是姚芙绵,若是她肯去,事情说不准有转机。
姚芙绵也未料到对江卓的处罚如此重,竟还会危害他性命。
左右江卓这次吃够了苦头,日后应当不敢再找她麻烦。何况也是江卓在最后关头清醒,助她逃离。
姚芙绵叹息一声:“我会去找堂兄说情,只是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
江砚虽待她稍稍亲近,但姚芙绵不认为江砚会听她的话。
只是江馥如此恳求,平日待她又好,姚芙绵如何都该去试一试。
江馥连连颔首。
“多谢你……”
明日要赶路,最好还是今夜去找。
姚芙绵穿戴齐整后就去找江砚。
姚芙绵去找江砚时,他许是刚处理完事情不久正要歇下,但还未入睡,于是侍者将她迎入内。
夜深露重,帐内亮着一盏烛火。江砚正披着外衣坐在姚芙绵面前。
问她:“何事?”
昏暗的烛火照在江砚身上,更显得他俊美不似凡人。
姚芙绵多看了两眼,才道:“卓郎君之事……可否宽容处置?”
江砚只是问道:“你想替他求情?”
姚芙绵颔首,垂眼盯着在身前互相玩弄的手指。
“虽是他有错在先,但最后为了掩护我逃走也受了伤。如此说来也算功过相抵。”
姚芙绵内心忍不住叹息,就是她上回让江砚阻止太尉将李骞打死才会招来今日祸事,希望江卓莫要像李骞那般恩将仇报。
“李骞想要祸害我,即便没有卓郎君也会寻其它法子。卓郎君也是年少才会被李骞利用,想来有了这次教训,他必不敢再如此。”
此事要怪只能怪李骞,单凭江卓,姚芙绵根本无需忌惮。
姚芙绵说了一堆也不见江砚表态,抬起眼看他。
江砚目光正落在她脸上,又问:“那你想如何处置。”
姚芙绵想起那日江馥为维护她威胁江卓的话,江卓似乎很害怕跪祠堂抄家训。
“不如就罚他去跪祠堂抄家训。”
姚芙绵看着江砚,江砚在她的注视下轻轻颔首:“这既是你的意思,我会向叔父说明。”
江砚如此轻易便答应让姚芙绵有些意外。
不过好歹江卓也是江氏嫡子,或许也是需要给个台阶下罢了,而她这个被江卓坑骗的人就是最好的可以给出台阶的人。
希望江卓知晓是她来求情之后,不求他涌泉相报,只求他往后莫要再为难她。
第0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姚芙绵说完话也未立刻离去, 又担心打扰江砚太久影响他休息,不敢再犹豫,将自己另一番来意说出。
“表哥伤既好了, 之前那瓶药……可以还给我吗?”
虽给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于理不合,但她仔细瞧过了, 江砚脸上的细痕已经完全消失, 而她方才在林子里摔了一跤,换衣裙时发现膝盖那处破了些皮, 眼下更需要。
江砚将药拿过来, 顺势问她一句伤势如何。
姚芙绵如今境况都是江卓造成, 江砚身为江卓兄长, 出于礼仪关切问一句也属正常。
姚芙绵笑道:“只是小伤。”
换做平常姚芙绵肯定要再多缠江砚片刻,何况是在这样暗昧的夜里。然今日不合时宜,于是告辞后离去。
江馥就在营帐外等着,见姚芙绵出来立刻迎上去, 忐忑问道:“堂兄如何说的?”
“馥娘放心, 表哥已经答应会去向长君求情。”
江馥重重松了口气, 而后喜极而泣道:“多谢你……”
“馥娘何必与我客气。”
*
辞别江馥之后,姚芙绵已经困极, 待给自己膝盖抹完药后立刻沉沉睡去,直至第二日天亮。
行囊前一日已经收拾好, 待洗漱完用过早膳之后姚芙绵便上了马车, 同江氏的人一同回江府。
江馥来姚芙绵的马车找她,与她说起对江卓的处理。
江卓今日会跟着他们一道回去, 待他养好伤后便去祠堂抄写家训, 之后还会禁足他一个月。
这比起原先的处罚简直微不足道,然姚芙绵这个苦主都愿意原谅江卓, 江氏自然顺水推舟,不会想置江卓于死地。
马车经过一处田野,农夫们在田间辛勤劳作。姚芙绵胳膊搭在窗沿,下颌枕着胳膊,惬意地感受和煦的春风。隐约感知到一阵视线,她偏头看去,结果看见的是江卓正好也掀起帘子,两人视线不期然撞上。
江卓脸上的伤即便处理过,仍是使得他看上去很狼狈,往日的俊秀不复存在,只有眉眼仍是倨傲的。
姚芙绵微讶过后,想到江卓应当已经知晓是她去求情才让他逃过一劫,如此他们也算冰释前嫌,当即对他柔柔一笑。
孰料江卓惊愣过后,似是懊恼自己这模样被她看到,恨恨甩下帘子躲进车厢。
果真是少年人心性。
马车辘辘前行,路边的景色大好,生机盎然。姚芙绵看得失神,心中越发想念阿父。
*
去围猎场的这段时日,江府积攒了许多事情等江砚处理,他连着忙了两三日才处理完毕。之后一刻不停,着手准备去泷水寺接大夫人回来。
出发前一日,姚芙绵顺理成章地来到皓月居,询问江砚明日出发的有关事宜。泷水寺离江府大半日的路程,非一日可来回。
清楚江砚前几日忙,姚芙绵不曾来叨扰过他,今日可算是能见上一面。
她的眸子水润明亮,见到时江砚更是如此,欲说还休之后只是垂着眼,露出点笑意。
去到泷水寺后他们会在寺里歇上一晚,第二日再同大夫人一道回来。
她有大把的时机与江砚单独相处,姚芙绵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到时候要如何做。
“你的伤可好些了。”
江砚蓦地一问,姚芙绵迷茫地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膝盖上的伤没两日就好全了,没想到江砚居然记得……
意识到这一点,姚芙绵的心跳几乎无法抑制地在这一瞬间加快,手不知觉地攥紧,但比起雀跃更多的是紧张。
江砚既问起,是否可说明他如今已有些在乎她?
姚芙绵抿了抿唇,压下心口呼之欲出的喜悦,嗓音甜腻柔软:“已经好得差不多,多谢表哥惦念。”
江砚只淡淡应一声,并不说什么。
姚芙绵悄悄抬眼看他,只见江砚面容平静,继续垂眼看手中的书籍,那淡漠的态度与之前无二致,几乎要让姚芙绵怀疑是否自己方才会错意。
然而她切切实实地听到了。
姚芙绵已经问清楚明日的有关事项,没有理由再待在此,但江砚并不像之前一般开口赶她。
“表哥在看什么书?”
说话间,姚芙绵已经走过来,在江砚身边跪坐下。
她的裙裾层层叠叠,压在江砚的衣裳上面。
她似乎不想要江砚的回答,而是自己倾身过去看书页的内容。
随她靠近,不仅她身上的气息侵袭过来,一缕发丝垂落,恰巧掉到江砚手背,再轻轻地滑落,在空中荡悠两下,归于平静。
是一本典籍,书中内容晦涩难懂,姚芙绵看了两眼也看不明白。不过,这并不是她的目的。
“表哥,这里是什么意思。”
她指着一处内容问。
她的脑袋已经快要挨上江砚手臂,只要抬头看他,脸颊便会轻轻擦过他身上的衣料,泛起一阵痒。
江砚不知是早已料到还是习惯了她的这种行为,不躲不避,语气寻常地替她解释。
姚芙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句都没听进去。
她微不可察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正欲有进一步动作时,侍者突然来禀,宋岐致来了皓月居。
因宋岐致与江砚自幼相识,两人也算关系匪浅,若无江砚特意吩咐,皓月居的侍者不会拦着宋岐致。
待侍者禀完,宋岐致也即将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怀云,我写了篇文章,你——”
待宋岐致跨过门槛,声音倏然一滞,没料到姚芙绵也在此。
他转而笑道:“多有打扰。”
姚芙绵早在宋岐致出现前就坐直身子,此刻与江砚隔着半臂距离,规规矩矩。
她微微笑着与宋岐致问好:“宋郎君安好。”
一旁的江砚神色自若地看过来,一如往常。宋岐致只以为姚芙绵又被冷落。
“何事。”江砚问道。
“我写了篇文章,原想劳烦你替我看看。”宋岐致又看向姚芙绵,笑容不变,“你若有事,我改日再来。”
姚芙绵看向江砚,等着他的回答。
而江砚略一沉吟后只道:“无妨。”
姚芙绵在他话音落下的那刻蹙起眉,很快又舒展眉头,想到其中关键。
她既在此,若江砚推辞宋岐致而选择她,宋岐致必定会因此产生些猜想。那些猜想不外乎与男女之事有关。
或许江砚待她稍有亲近没错,也容许了她的靠近,但未必会因此乱了他自己所遵守的礼法教条。
想通之后,姚芙绵露出笑容:“表哥与宋郎君既有事,那我便先回去了。”
宋岐致道:“无妨,并非什么重要的事。姚娘子可留在此。”
姚芙绵摇摇头,温声与二人告辞。
宋岐致不禁有些懊恼是否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然而见姚芙绵依旧轻言软语,而江砚亦无所表示,他又疑心是自己多想。
*
去泷水寺的路程不算短,姚芙绵在定好的时辰来到江府大门口,与江砚一人一马车出行。
泷水寺在半山腰,因大夫人每年都要来此礼佛,是以江府令人开辟了一条去泷水寺的小径,以供行人方便。
到山寺脚下正好是晌午,一行人稍作休整之后,徒步登山。
此时日头是一日之中最烈的时候,隐约有朝夏日靠近的趋势。
姚芙绵一开始还能自己走,走一半便要锦竹搀扶,简直走得精疲力尽,何况有些石沙还滑脚,越往上走越累。
反观江砚,步履从容,神态自若,连呼吸都不曾重过一分。
姚芙绵想停下歇一歇,自己又有些说不出口,毕竟是她自己要跟着来的,只能哀怨地喊了江砚一声。
“表哥……”
江砚回身低头看她,姚芙绵落后他几步,只有仰着脸才看得清江砚。
她累得脸颊泛红,细腻修长的颈项上冒出薄汗,将几根发丝黏在上面。
姚芙绵希冀地看着江砚,江砚若是怜惜她,命众人休憩一下,那这也不算她的错。
何况她累得掩饰都掩饰不了,江砚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江砚自然瞧得出来姚芙绵累乏,看着她,沉思后道:“你若是累了,不若趁此刻天尚早,折返回去。”
姚芙绵怔愣地瞪大眼,怀疑自己听错。
然江砚神情认真,不似开玩笑。
江砚确实如此想,下山比登山还要艰难,姚芙绵只行一半便受不了,不如趁此刻回去还来得及。
“我无事……”意识到江砚真的不是在说笑,姚芙绵勉强挤出个笑,“继续走吧,表哥。”
江砚却皱起眉。
姚芙绵此番不过是在自讨苦吃。
而她执意如此,江砚不好再说什么。
姚芙绵越走越疑惑,江砚竟当真半点都不怜惜她。
昨日不是还关心她膝上的伤吗?怎的今日又变无情了?
难道只是因为江卓的事,代替江氏对她心怀愧疚吗?
众人赶在落山前到达泷水寺,见到了在此礼佛一个月的大夫人。
“姨母。”姚芙绵温言软语地表达了对大夫人的念想。
大夫人未料到姚芙绵也会来,含笑慈爱地抚她发顶,口中说道:“好孩子,姨母也念想你。在府里过得可好?”
姚芙绵颔首,浅笑道:“一切都好。”
之后大夫人又与姚芙绵说了几句贴己话,让她快些下去休息。
江砚一直安静地候在一旁,等其余人都退下后,才与大夫人问安。
大夫人看看江砚,唇边的笑意收敛了些,问:“怀云,我离府前嘱托你的事,可都记得。”
关照姚芙绵,且,与她不可有逾越之举。
江砚恭敬颔首:“母亲的话,孩儿一直记在心中。”
大夫人满意地颔首,而后也让江砚下去歇息。
第026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寺里为二人准备的寮房是临着的, 姚芙绵原本打算休憩片刻就去找江砚,让他带她在寺里走走。
结果实在累极,躺下后就不想动弹。
锦竹端来一盆热水给她泡脚, 闲谈起来。
泷水寺主要为江氏出资修建,但除了大夫人会来此礼佛外, 也有其他达官显贵会来此处替家人祈福求平安。
“娘子, 我听人说这里祈福可灵验了。”锦竹方才去打热水时遇到另一户人家的侍女,两人等待的间隙闲叙几句。
那侍女跟随她家女郎前来还愿。两个多月前女郎的兄长摔断腿, 女郎来此替他祈福, 如今她兄长已可下地走动。
除了还愿之外, 那女郎这回还打算替自己求姻缘。
锦竹只是随意与姚芙绵提起, 见她已经眯着眼好似睡熟,锦竹也安静下来。
不过多时,姚芙绵忽的睁开眼,看向窗外。
太阳已经快要落下, 挂在天边燃红一片云霞, 再过不久天就要暗下来。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出发, 不可能有空闲容她去做别的事。
“娘子,怎么了?”锦竹见她醒, 诧异道。
姚芙绵拿过一旁的巾帕给自己擦干足底,穿戴齐整后对锦竹道:“随我去大殿。”
*
祈福的大殿宽敞辉煌, 一座高大金漆身的佛像被供奉在最中间, 两旁还有其余神像。
殿中还有另外一女郎,想来便是方才锦竹提到的人。只见她双目紧闭, 嘴唇无声翕动, 专心为自己祈求所愿之事。
姚芙绵跪在那女郎旁边的蒲团上,依照殿中小师父的指引, 闭上眼,诚恳地祈求阿父身体早日康健无虞。
待祈祷完,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殿中各烛台都被亮起。
那名女郎已经离开,姚芙绵不多做久留,亦起身出去。
待她走出大殿,殿外一侯在此处的男子见了她立刻露出笑,朝她迎上来,温而有礼道:“在下博陵崔氏崔忱,方才见女郎在殿中专注祈愿不敢打搅,故在此等女候郎出来。崔某想与女郎结识,不知女郎可否告知在下芳名。”
姚芙绵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他的来意,但不过是告诉他名姓而已,并非什么说不得的事。
她浅笑着将自己名姓告知于他。
崔忱将姚芙绵三字在心中默念一遍,那股悸动几乎是因此变得更加剧烈。
方才催忱来接妹妹,便见妹妹身边有一女郎,直将他目光吸住。
他从未见过如姚芙绵一般美艳的女子,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见到殿中的神女。
于是他让妹妹先回去,他则在此等候姚芙绵出来。
崔忱两个多月前不慎摔下马断了腿,妹妹来此替他祈福,如今是为还愿,且为她自己求一段好姻缘。
崔忱原本不信这些,但眼下看来,妹妹求的姻缘如何他不清楚,他认为自己的姻缘到了。
“姚娘子方才,是在为自己祈求何事?”
眼下天色已晚,崔忱一边送姚芙绵往她的寮房走去,一边找话头与她聊。
姚芙绵只道:“为家人求平安。”
崔忱笑了:“姚娘子如此孝顺,定能得偿所愿。”
“借君吉言。”
一路上都是崔忱问姚芙绵一些问题,而姚芙绵言简意赅地回应。
转眼已经见到寮房,而崔忱还未告辞,大有要继续与她交谈的意思。
姚芙绵看到江砚的寮房还亮着烛火,眼睫微微一动,顾不得再应付崔忱,赶在崔忱又要提问之前开口,温声道:“我还有些事,便先告辞了。”
崔忱欲再说什么,姚芙绵已经步伐轻快地往寮房去。
崔忱仍站在原地,看着姚芙绵与守在门口的侍卫交谈,而后侍卫进去通禀,再出来时退至一边让她进去。
不知那里面是何人,竟让她如此喜悦。
*
姚芙绵在门口同侍卫说的是,她出大殿后便被一男子缠上,脱不得身,担心回自己寮房有危险,故先来江砚这边掩人耳目,待那男子离开再回去。
夜已深,此处又是山寺,大夫人的寮房还在不远处,姚芙绵若不是这般说辞,她担心江砚不会让她进来。
“表哥竟还未歇下。”姚芙绵进来之后,发现江砚就着一台昏暗的烛火在看书。
此时离酉时还有一刻,未到江砚歇下的时辰。
见江砚目光都落在书页上,姚芙绵只好找话引起江砚的注意。
她面露忧愁,语气后怕:“方才那人……有些可怕……一直跟着我从大殿走到这里。”
江砚放下书看过来。“侍卫就在不远处,他不敢对你如何。”
姚芙绵轻轻颔首,似乎被江砚的话安慰到,脸色瞧着放松许多。
安静片刻后,姚芙绵轻柔的嗓音又响起。
“表哥不好奇我去大殿所求何事吗?”
烛火在她眼中跳跃,仿若落进她眸中的星辉,璀璨夺目。
江砚清楚他即便不追问姚芙绵也会自顾自说下去,她在他面前想说的话一定要说出来让他听见才肯罢休。
“何事。”
姚芙绵飞快看他一眼,又含羞带笑地垂下眼睫:“自然是去求姻缘……”
姚芙绵点到为止,以她迄今为止向江砚表露的心意,江砚不会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求与他的姻缘。
然只有姚芙绵清楚,方才她在大殿的近一个时辰里,心中恳求的无一句与姻缘有关。
毕竟,姻缘这种事,求人不如靠己。
江砚心中猜到,一时默然。
她心中似乎一直笃定会与他成婚。
待父亲书信传来,此事便会做了结……
姚芙绵看着江砚的神情,猜到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并不需要他表态。
“那人想必已经离开,我先回去了。”她对江砚笑笑,“表哥早些歇息。”
“嗯。”
*
天亮之后,一行人用过山寺的早食便要出发,此刻日头还不是很浓烈。
昨日来此的崔忱兄妹也要在今日下山,两方人在寺门口遇上。
崔忱见到姚芙绵时几乎是双眼一亮,却听得身旁的妹妹似是惊疑地喊了一句“姨母”。
崔忱这才去看中间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认出其来。
大夫人这才注意到他们兄妹二人,面露惊喜,和蔼笑道:“阿忱、阿瑗。”
崔忱兄妹的母亲与大夫人是手帕交。
崔忱走上前同大夫人问好。
因他只是与妹妹二人前来,只带两名侍从,又是昨日才来,才不曾与大夫人碰上一面。
大夫人未料到竟会在此遇到故人之子,一番寒暄之后两方人一同下山去。
大夫人问及二人来此缘由,崔忱只道与妹妹来还愿,顾及妹妹的薄脸皮不曾提起妹妹求姻缘一事。
小径狭窄,是以大夫人被崔氏兄妹搀扶着走在前方,而江砚与姚芙绵则在后面。
崔忱极力克制自己不往后面看去,只在大夫人提及江砚时,才顺势回头,目光经过江砚后又落在姚芙绵身上。
姚芙绵只当看不见。
登山是累,下山是受罪。
姚芙绵每踩一步都感觉足底发虚,膝盖那处又疼又酸软,双腿几乎颤抖。
大夫人已经向崔忱兄妹介绍过江砚与姚芙绵二人,崔忱在一次与江砚探讨之后,目光落在姚芙绵身上,说道:“姚娘子瞧着似乎有些不适,可否需要歇一会儿?”
日头逐渐微弱,竟是有要起雨的势头,更耽误不得。
姚芙绵只笑道:“无妨。”
大夫人回头看去,见姚芙绵果真脸色苍白,随即担忧地皱了眉头。
而此时乌云已经聚到一处,越来越浓密,若是下雨,山路会变得泥泞更加难行。
大夫人经过一番思虑,决定让崔氏兄妹先随她回去,而姚芙绵在此休息一阵,再让江砚陪同她下去。
大夫人似提醒地叮嘱道:“怀云,你身为兄长,要多照看芙绵。”
第027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江砚颔首应下:“母亲放心。”
崔忱看看姚芙绵, 恨不得自己留下来照顾她,但又无立场说这话,只好同妹妹随大夫人先下山。
山势回环, 不过片刻就完全看不见大夫人等人的身影。
姚芙绵原本担心拖累众人步伐,眼下再无负担, 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
江砚就站在一旁, 默不作声地等她休息好。
姚芙绵也担心下雨,不敢休息太久。可昨日登山之后又去大殿跪了近个时辰, 下山的路她每走一步, 膝盖都犹如被重重敲击一下, 苦不堪言。
她低着头, 闷声道:“表哥,我不想走了……”
江砚不疾不徐道:“不急下山,你继续休息。”
姚芙绵并不希望碰上雨,目光望向远处的风景, 可见一片茂密树林, 而后继续将目光移到江砚身上。
“表哥, 你可以背我下山吗?”担心江砚会拒绝,她又补充道, “许是上回在围猎场的伤还没好全,我的腿太疼了, 走不了路。”
语毕, 她悠悠地叹了口气,捏了捏自己的腿, 姿态柔弱可怜。
江砚只道:“你若不想走, 可让肃寂或肃炼带你下去。”
江砚随身的两名侍卫肃寂与肃炼就在此,闻言对视一眼, 肃寂走上前拱手道:“属下可背姚娘子下山。”
江砚的意思便是他不会背她。
姚芙绵当即落下两滴眼泪,嗓音更加沉闷:“既如此,表哥若不想管我,便只管自己先走好了。免得待会儿落雨了山路难行。我好些了再自己回去。”
而后她又偏过脸不去看江砚,似在赌气,泪珠还挂在脸颊,欲掉不掉。
无言几息,江砚无奈地轻叹一声。
“芙娘,莫使性子。”
接着,他走到姚芙绵面前,背对她,屈膝蹲下。
“上来。”
姚芙绵抿唇压笑,起身走过去,慢吞吞地趴到江砚背上,手搭上他的肩。
江砚双手环过她的膝弯,站起身时感受到身上的人微微后仰,一声轻呼后立刻将他脖颈抱住,整个人贴紧他。
两人俱是一僵。
姚芙绵松开手,上半身微微离开他的背,手也规矩地改为轻搭在他肩上,小声地解释:“方才我还以为要摔……”
江砚不置可否,沉默地迈开步伐。
只是山路陡峭,江砚每走一步,姚芙绵就会不受控地撞击一下他的后背,刻意留出的间隙瞬间消失。
姚芙绵因为这些接触脸上发热。她自己主动去与江砚亲密是一回事,这种控制不了的情况是另外一回事。
只是碰撞几回之后,发现挣扎也是徒劳,于是手臂试探地绕过江砚脖颈,见他没有抗拒,整个人再顺从地趴到他背上。
她的心脏因为激动雀跃剧烈跳动,不知江砚能否感受到……
“表哥,你累了吗?”
姚芙绵就在他耳侧说话,不止她的声音,连气息都轻而易举地传递给他。
“不……”
“那便好。”
姚芙绵轻笑一声。
江砚原本是想让她不要开口,刚出声又顿住,眼下姚芙绵似乎不打算再说话,已经无需提醒。
不知是否因为身上加了个人,重量让江砚原本平静的呼吸变得有些不稳。
温热纤细的手臂缠住他脖颈,后背的温软穿透他的皮肉,热度传至他的心口,引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痒,似有蚁虫在啮咬。
江砚皱起眉,因为这段无法掌控的感受。
肃寂与肃炼在前方开路,锦竹跟在后面,无人敢看他们二人。
过了约半个时辰,路变平缓,已经快到山脚,隐约还能瞧见江氏的人马。
江砚将姚芙绵放下来,让她剩下的这段路自己走。
两人心知肚明为何。
于是姚芙绵红着脸点点头,快走几步与江砚拉开距离,心思欲盖弥彰。
大夫人与崔忱兄妹在此处等了约一刻钟,好在天只是瞧着乌黑,并未下雨,是以便在此处等江砚和姚芙绵回来。
“芙绵可好些了?”
两人走近后,大夫人关切问姚芙绵。
姚芙绵浅笑道:“劳姨母关心,我已经无碍。”
大夫人宽慰地点头,又看向姚芙绵身后的江砚,对他道:“可带了雨具?”
江砚温声应答:“带了。”
姚芙绵始终不曾回头看江砚一眼。
仿若两人真的只是生疏的、毫无关系的路人。
于是大夫人让人拿了两把伞给崔忱兄妹,嘱托他们二人路上小心些。
崔忱笑着与大夫人告辞,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姚芙绵身上。
“姨母保重,过几日,我会去府上拜访您。”
大夫人笑着同他们兄妹二人道别。
直到崔氏兄妹二人离开,大夫人也上了马车,姚芙绵才去看江砚。
他扶完大夫人上去马车,正要往另一辆走去。
抬起眼时,与姚芙绵两人视线在半空撞上,又各自若无其事地移开,彼此心照不宣。
*
赶在傍晚之前回到江府,不但没遇到雨,反而乌云拨开,日光重新照落下来。
舟车劳顿,大夫人回府后就去歇息,让姚芙绵也去松松筋骨,免得明日起身后浑身酸疼。
姚芙绵乖顺地颔首应下。
回到琉缨院后,温玉得知大夫人已经回来,同姚芙绵请示后便要去向大夫人问安。
温玉之前便是大夫人的侍女,姚芙绵自然颔首应下。
江卓在养伤,其他女郎还在围猎场未回来,江馥无聊了快两日,一听姚芙绵已经回来,立刻往琉缨院赶。
一番闲叙之后,江馥欲言又止。
其余人得知姚芙绵要随江砚去接大夫人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会认为她知礼懂仪。
可江馥认为不会这么简单。
“你与我堂兄……”
江馥不知如何开口。
姚芙绵明白她要说什么,主动道:“我与表哥行为举止不曾有过任何不妥。”
“我并非这个意思……”江馥犹犹豫豫,最后只好坦白道,“堂兄是江氏将来的家主,并非我看不起你,只是为了让江氏稳住根基,族中长辈必定会让他迎娶一个家世相当的贵女。伯父书信还未传来,若是江氏中人发现你与堂兄……关系不一般,定会阻拦。”
何况如今大夫人回来,更加不会坐视不理。
江馥说的这些姚芙绵都清楚。
如今大夫人回来,她再不能像之前一般随心所欲地与江砚亲近。
毕竟,当初大夫人让她叫江砚表哥,便是为了让他们二人记住自己的身份,勿要走得太近。
大夫人也是为江氏着想,姚芙绵不会怪她,何况大夫人在人前待她并不坏。
只是今后要想接近江砚,不可太明目张胆。
姚芙绵明白江馥的好意,笑着与她道谢。
“我都知的。多谢馥娘。”
*
几日后崔忱如当初说的那般来江府拜访大夫人,大夫人热切地招待他。
崔忱母亲是邺城人士,而邺城的铜雀瓦砚极有名,此回便让崔忱带了几方砚台过来。
因上回在泷水寺相遇姚芙绵也在,是以这回崔忱来拜访,大夫人也叫上姚芙绵去会客厅。
江氏的几位平辈都在,平日里读书最多,得知崔忱带了砚台,清楚那不是市面上随意就能见到的,都期盼能分到一块属意的回去。
当崔忱将装着砚台的箱匣打开,几人都探头过去看,目露喜爱。
江砚亦平静看去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
而姚芙绵注意到了。
崔忱带的砚台不算多,只够分给在场的平辈。
砚台种类不一,各有各的特点。
大夫人笑道:“芙绵先选一块去吧。”
姚芙绵微讶,意外自己也能选一块,况且还是第一个。
她走过去,目光微微一动,从其中拿了一块辟雍砚。
抬起头时,恰好撞上江砚视线。
她微怔过后眨了两下眼,而后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嘴角浮现笑意。
别人见了只会认为她是因为得到一块心仪的砚台而喜悦。
江砚亦收回眼,垂下眼睫,眸色晦暗不明。
即便姚芙绵一句话都未说,他却能猜到,她那块辟雍砚是为了他拿的。
接着是其他人上去挑选,无一人发现方才两人眼神的交汇。
江砚是长子,族中长辈对他的教导便是要温良恭俭让,尤其是谦让,对他耳提面命。
正如从前长辈拿了些什么东西过来,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急躁,只有等其他人都挑选完,才可以轮到他。
如此才能体现他的胸怀和宽容。
当其他人在挑砚台时,江砚只是站在边上,平静得置身事外,即便砚台不剩一块,他面上的神色也不见一丝惋惜。
崔忱懊恼没有多带一些,江砚反而温声宽慰他切勿因此介怀。
江砚宽容大度,是众所周知之事,在场的人都不觉得有何不妥。
何况江氏要什么砚台没有,此刻其他人也是认为新鲜得紧,才如此想要罢了,江砚未必想要区区一块砚台。
*
“芙绵,你来江府也有一阵时日。认为江府何处有意思,带阿忱去看看。”
姚芙绵被大夫人留下来带崔忱在府里走动走动,其余人陆陆续续散去。
大夫人既如此说,姚芙绵只得颔首应下。
崔忱兴致很高,姚芙绵带着他在府里走了大半个时辰,直到他要离开时还意犹未尽。
姚芙绵遵照大夫人的指示送崔忱出门,崔忱离开前,目光灼热地看着她。
“我……可否再来找你?”他强调道,“是来找你,与其他人无关。”
崔忱这话的意思,他相信姚芙绵能明白。
姚芙绵没必要装傻充愣,垂下眼为难道:“此举不妥。”
“为何不妥?”崔忱追问,“莫非你……”
姚芙绵在崔忱的注视下缓缓颔首,用只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与大公子有婚约在身。”
第028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崔忱哑然。
彼时大夫人只同他介绍姚芙绵是故交之女, 并未提过其他。
何况那日所见,可瞧得出姚芙绵与江砚二人对彼此的态度疏离,连话都不曾与对方说过一句。
崔忱骤然想到那晚能让姚芙绵欢喜地去找的人, 想来便是江砚。
好半晌他才干涩道:“我知了……”
崔忱的情意毫不掩饰,赤忱地对她袒露, 瞧他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 姚芙绵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举起手中的砚台, 对他道谢。
“多谢崔郎君。”
“你喜欢便好……”
姚芙绵抿唇默认。
之后两人相顾无言。
姚芙绵柔声道:“时辰不早了, 郎君快些回去吧, 天黑不好赶路。”
崔忱点点头, 入了车厢后又将窗帘子掀开,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姚芙绵仍站在那处,朝他柔柔一笑。
崔忱看得一怔。
即便得知姚芙绵与江砚有婚约,心中的悸动也无法因此消散, 她的一颦一笑轻而易举地就能勾动他的心绪。
崔忱放下帘子, 马车缓缓前行。
送别崔忱, 姚芙绵去向大夫人禀告完后,立刻迫不及待地往皓月居去。
可惜侍者与她道江砚不在。
姚芙绵手中还拿着砚台, 就站在边上等。
无江砚的吩咐侍者也不敢贸然让姚芙绵进入皓月居,只好任由她在那里站着。
好在没过多久, 江砚便回来了。
姚芙绵立刻走上去, 一双眼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表哥……”
江砚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砚台上, 微微一动。
“我有件事找表哥, 想进去之后再说。”
在皓月居门口这里若是被家仆看去,难免会传到大夫人耳中。皓月居的侍者为江砚一人所用, 不会轻易将里面发生之事传出去。
姚芙绵跟在江砚身后,随他入了书房。
江砚一回身,就看见姚芙绵将门关上。
默了默,终是没说什么,走到矮案边坐下。
姚芙绵坐在江砚对面。
砚台放到案上发出一声轻响,又被一只柔夷退至江砚面前。
“表哥当时是不是瞧中了这块?”姚芙绵笑着,似邀功道,“好在我是第一个挑,没被其他人拿走。”
与江砚同处一地,姚芙绵总是忍不住要去关注他,而大夫人又在眼前,只能收敛些。
彼时江砚轻飘飘的一眼,恰好被她看到。
姚芙绵对砚台无甚要求,若是能拿来讨好江砚,何乐不为。
她静静等待江砚的回应。
被姚芙绵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江砚竟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姚芙绵总是这般赤诚地对他,好似他的喜怒对她来说都极为重要。
她似乎一直认定将来会与他成婚,言辞举动都透露对他的爱慕。
书信还未传来,婚约一事至今无法确定。然即便是真,少不了会遭到江氏其他长辈的阻拦。
当真要为了姚芙绵,反抗族中长辈的意愿,做出违背自己行为准则的事情吗?
姚芙绵等了好一会儿,江砚一直未出声,反倒渐渐敛起眉。
她便是为了江砚才挑的这块辟雍砚,江砚怎么可以拒绝。
她又轻言软语道,“表哥莫要与我客气。”
话音刚落,江砚看过来。“你有多喜爱我?”
姚芙绵呼吸一滞,双眼因惊讶微微睁大。
这还是江砚头一回说出如此直白的话,姚芙绵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她郑重颔首,再次表露心意。
“我最喜爱表哥。”
江砚平静地问:“为何。”
姚芙绵稍愣过后,面带羞意地垂下眼。
“我一见表哥便心生欢喜,想要时时刻刻与表哥待在一处。世人对表哥的称赞数不胜数,只有我知道,表哥比世人传的还要好。”
江砚轻笑一声,对她后面的那些恭维。
姚芙绵亦忍不住笑,又道:“表哥是世人称赞的君子,也是只我一人的表哥。”
江砚眉头舒展,郎润的嗓音是一贯的平和,“我性子迂腐古板,与我待在一处不会感到无趣?”
“不会。在表哥身边我很欢喜。”姚芙绵几乎是脱口而出,全然忘了自己也曾在心中腹诽过江砚的无趣,“何况表哥那是修身慎行,克己复礼,如何算迂腐。”
无论是姚芙绵的话,亦或是她的举动,江砚的确会因此被取悦到。
一旦承认之后,从前因姚芙绵所起的那些悸动而产生的烦恼,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我知了。”
在姚芙绵深情款款地倾诉心意之后,江砚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姚芙绵在等待江砚的下一步动作,诸如今后两人的关系,以及如何相处,然而江砚也仅是拿过一本书,开始翻看起来。
江砚怎的能够做到如此冷静?
姚芙绵心中略有不满。
他难道不应该趁此机会与她更进一步吗?
念及江砚确实迂腐,姚芙绵只好自己主动。
她绕过桌案走到江砚那边,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连半臂都不到。
“表哥,你在看什么。”
同上次一样的话,而此时又近黄昏,应当不会有人再来打扰。
姚芙绵凑过去,轻易地就靠上江砚的手臂,两人之间的距离也由此消失。
而江砚默许了她的行为。
意识到这点,姚芙绵得寸进尺,将手肘撑在桌案,上身倾过去,如同依偎在江砚怀里一般。
她仰头问:“我可与表哥一起看吗?”
江砚即便看穿她的心思,亦继续纵容。
“可。”
姚芙绵低下头时嘴角不可抑制地弯起,只是书本的内容同上次一样晦涩难懂,何况她目的不在于此,更加心不在焉。
江砚坐怀不乱,指腹时不时将书页翻动。
姚芙绵又悄悄抬起脸去看,只看得到江砚的下颌与侧脸。
江砚的面容俊美得无可挑剔,如同一块无暇的美玉。
此刻他目不斜视,依旧从容地将视线落在书上。
姚芙绵离他的脸很近,近到只需稍直起身便能触碰到他的脸颊。
何况以两人的这个距离,她想做什么,江砚根本来不及躲开。
看着看着,她脑海产生一个想法,心脏也因此跳得越发快。
江砚方才既让她向他表露心意,那她接下来会这么做也怪不得她。
姚芙绵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
感受到姚芙绵的动作,江砚低头要去看,只是下一刻唇上温软的热意瞬间将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夺走。
他怔住,手中的书因此掉落到案上,发出一声响声。
姚芙绵将唇覆盖上去,只碰了一下便离开。
她退开距离,慌乱地眨着眼睫不敢去看江砚。
即便之前抱过江砚,与他亲密接触过,但这种象征情爱举动的亲吻倒是头一回。
她不曾做过如此出格的举动,脸亦因此举而变得赤红,面上的热意几乎要将她的脸烧得冒出热气。
她方才一时脑热,想要这么做一半是因为想借此拉进二人关系,另一半是出自本心。
然做完了才后知后觉不妥。
归根到底,也只能用“色迷心窍”来解释。
“我……”姚芙绵想要替自己辩解,但也不知说什么,干脆不再开口。
江砚迟迟不出声,姚芙绵不确定他是否被气得说不出话,毕竟之前连被她抱一下都气得好几天不理她,只好悄悄抬眼去看。
江砚的反应比她想象的平和许多,难免有怔愣,呼吸也失了平稳,但瞧着并不像生气。
江砚自幼读的是圣贤书,姚芙绵不禁怀疑他会不会连什么是亲吻都不清楚,只好解释道:“我方才……那是亲吻,是可以让男女之间关系变得更加好的一种方式。因我喜爱表哥,所以想要与表哥有所亲近。”
江砚皱起眉,他又不蠢,当然清楚那是吻。
只是姚芙绵会吻上来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姚芙绵的心跳还未平静下来,她不知江砚会否认为她唐突了他,只好试探着问道:“表哥会怪我冒犯吗?”
“……不会。”
姚芙绵确实如她所说最喜爱他,会想要吻他亦是人之常情,怪不得她。
默了默,江砚温声,“只是有些意外。你下回若是再想吻我,可提前告知。”
江砚的嗓音和面容都很平静,如同教导她音律时候一样,仿若二人在谈论的是什么正经严肃之事。
姚芙绵自是不好再说什么,只温顺地应下:“我知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我下回定会提前告知表哥。”
毕竟二人关系要有所进展,自然免不了一次次的亲密举动。
之后两人再无言。
经过方才之事,姚芙绵已经有些不自在,她见江砚又拿起那本书籍,只是过了好片刻,书页都停留在那一页,迟迟未被翻动。
姚芙绵感觉书房的气息都变得灼热,借以时辰不早为由告辞。
她走之后,江砚将书放下,心头的那股怪异感仍未散去。
方才姚芙绵的唇贴上来时,那阵熟悉的悸动又出现,伴随的还有一股陌生的冲动,在姚芙绵将唇撤离的那刻达到顶峰,随即而来的失落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皱起眉。
*
江馥半个时辰前来找姚芙绵,得知崔忱已经回去,料想她应当快回来,不想竟等了这么久。
当姚芙绵回来时,她疑惑道:“你去哪了?”
姚芙绵脸上的热意已消。
她对江馥并不隐瞒,微微笑道:“方才有些事去找表哥。”
江馥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起今日之事:“你可知为何伯母要让你去带着崔忱在府里走动?”
姚芙绵隐隐有猜到,仍是问:“为何?”
“自然是有意撮合你与崔忱。”崔忱对姚芙绵的关注太过明显,连江馥都看得出来。
崔忱既属意姚芙绵,若是姚芙绵也有意,那她与江砚的婚事真假已经无关紧要,届时江氏会撮合她与崔忱。
若在今日之前,姚芙绵或许会感到慌张,但一想到方才与江砚的相处,此事便不足以为惧。
江砚似乎也对她有些情意。
即便不多,只要她再多多努力,江砚迟早会彻底倾心于她。
姚芙绵笑着挽住江馥手臂:“馥娘,多谢你告知我,但此事不必再去顾虑。”
姚芙绵既如此说便是有了应付的法子,江馥并不追问,只是来将消息传给她,好让她知晓。
*
不知是否今夜比之前要热,姚芙绵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每回即将入睡,今日与江砚在书房所做之事便会浮现脑海,以及当时的触感好似还挥散不去。
今夜无月,繁星挂满高空,姚芙绵索性起身去到院子。
锦竹听到动静,过来询问她何事。
姚芙绵温声道:“可是吵醒你了?”
锦竹摇头。
姚芙绵让锦竹回去睡,不必管她,之后她打开门出了琉缨院。
才走几步,便见远处一人影,姚芙绵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跳又因此剧烈跳动。
“表哥?”
她喊了一声。
第029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琉缨院是东侧院落中离皓月居最远的一个, 江砚会出现在此,绝无可能是恰巧经过。
何况这个时辰,也该就寝。
姚芙绵心中虽感到意外, 但还是走过去。
“表哥,你怎的会在此处?”
江砚看着她, 一时说不上话。
他原本已经歇下, 只是今日之事一直萦绕在脑海,连同那柔软的触感。每当他想静下心去忽视, 只会感到更加心慌意燥。
许久难以入眠, 他干脆起身, 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来到此。
尽管他之前不曾踏足过琉缨院。
姚芙绵已经猜到江砚的来意, 不需要他回答,低笑一声:“表哥是来找我的吗?”
否则,如何解释他会出现在此。
她走过去,去碰江砚垂在身侧的手, 缓缓勾到自己手心。
“我也想表哥了……”
她的嗓音娇怯又甜腻, 在黑夜里如同勾人心魄的妖精。
江砚轻“嗯”一声。
因初次亲吻产生的悸动过去之后, 姚芙绵已经能够从容地面对江砚。
她猜想江砚也如同她一般,被今日在书房的事影响到, 夜不能寐。
江砚只是面上瞧着平静,心中未必不会因她而动容。
思及此, 姚芙绵的心因为振奋而陡然跳得欢快。
但她并不开口, 静默地等着江砚说出他来这里找她的目的。
江砚看不真切姚芙绵的表情,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她当做有趣物件在把玩。
“你为何还不睡。”江砚问。
他亦未料到自己会遇上她。
“有些睡不着, 便想着起来走走。”姚芙绵含羞带笑, 语气是掩藏不住的喜悦,“不曾想我竟与表哥心有灵犀。这很值得。”
江砚轻笑一声, 不置可否。
然而这到底是在屋外,即便鲜少人会在这个时辰走动,姚芙绵仍是担心会被人看到。
若是她与江砚夜里私会被大夫人知晓,大夫人必定会做些什么来阻止。
然等了等,江砚都不再开口,姚芙绵开始感受到困意,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打发江砚回去,便听江砚问道:“你此刻想与我亲近吗。”
姚芙绵尚未反应过来,迟缓地“啊”了声,手上动作也停下。
江砚空着的那手抬起,拇指指腹压在她唇瓣上,轻轻摩挲。
姚芙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她自己说过的,亲吻是让彼此关系更加亲近的一种方式。
想不到江砚连想吻她都说得如此含蓄。
她能感受到江砚的目光落在自己唇上,不自觉抿了抿,攥住他的手也不禁用力,而后缓缓颔首。
声音几乎细微到听不见:“想的……”
心脏怦怦跳,姚芙绵抬起头,紧张地吸了口气,仍握着江砚的手,仰头去寻他的唇。
江砚在同时低下头来。
起初两人只是在唇瓣上彼此试探,轻触后退开,接着再含住对方唇瓣互相碾磨。姚芙绵担心有家仆经过看见,不由地心慌焦急,想要快些结束这个吻,但江砚极为慢条斯理,如同学习什么重要的学识一般细致耐心。
姚芙绵含住江砚的下唇轻舔了下,想要结束,然当她才稍稍退开,后颈便蓦地一只手掌住,强势地将她重新压回去。
在她愣神的功夫,江砚的舌已经伸进她口中,更深入地探索。他的舌尖去寻她的舌,与之交缠,缓慢地舔舐,时而吸吮。
他的动作初时还很生涩笨拙,后来掌握到章法,动作也更加凶猛,几乎要将她的气息都掠夺走。
姚芙绵口中含糊不清地发出呜咽声,悉数被江砚吞吃入腹,酥酥麻麻的感受传至全身。湿热的舌还在意犹未尽地汲取津液,耳边能听到清晰的声响。
眼看江砚还未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姚芙绵害怕被人看见,不得不松开他的手去扯他衣料,催促他快些结束。
江砚离开时两人气息都不平稳,姚芙绵看到他唇上盈润的水渍,不禁红着脸偏过头。
“表哥快些回去吧,被人瞧见便不好了。”一出声,姚芙绵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比方才绵软许多。
“不会有人过来。”江砚低声道。
他在此刻明白,他今日产生的那股陌生冲动,便是想要回吻姚芙绵,不满她太快撤离。
他从前认为这种事应当是令人作呕的。口津交换,互相沾染上的对方的气息,在欲望驱使下做出的事,实在令他不齿。
然而今日与姚芙绵交吻,却发现非他从前所认为的那般,确实能感到一阵快慰,心中的燥热也由此得到平息。
他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姚芙绵一僵,江砚今日的举动实在令她出乎意料。
感受到她的僵硬,江砚皱眉问道:“你不喜欢?”
“……不是。”姚芙绵否认,“只是害怕被人瞧见。若是传到姨母耳中……”
“此事你不必担心。”江砚松开她的后颈,“你先进去。”
姚芙绵脸上一阵发热,恨不得快些离开,江砚肯放她走自是忙不迭地点头,转身往琉缨院走去。
进去之前,她回头看一眼,江砚还站在那处,快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于是姚芙绵又朝他跑过去,扑进他怀里,抱着他腰身道:“我明日去找表哥。”
江砚默了默才道:“我明日有事外出,傍晚方回。”
既如此,姚芙绵想着不如算了,反正二人同在江府有的是时机见面,却听江砚继续道:“我夜里来寻你。”
姚芙绵对他如此眷恋不舍,想来明日若是见不到他要失望。
姚芙绵一时哑然,又要夜里相见吗?若是被人看去怎么办……
只是江砚既如此主动,她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颔首应下:“我等表哥。”
*
琉缨院的侍者都已经睡下,姚芙绵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待走了几步,突然看见锦竹睡眼朦胧地走过来,嗓音困倦地问她:“娘子,你怎的去这么久。”
“到远一些的地方走走……你怎的还不睡。”
“娘子没回来奴婢怎么睡得下。”锦竹揉了揉眼,走近两步,“娘子你的唇怎么……”
“没怎么,你看错了。”姚芙绵抬手用指腹压了压唇,不想在此久留,含糊两句应付过去,又问,“温玉可醒着。”
“不曾。”
姚芙绵松了口气。
之后她让锦竹回去休息,自己径直往屋里去。
姚芙绵对江砚夜里来找她一事心惊胆战,唯恐被江府的人知晓,传到大夫人那处去,那她恐怕不能再留在江府。
至少要等待一个时机。
姚芙绵次日一早便去找江馥,府里若有什么风声,江馥也会知晓。
好在提心吊胆了大半天,江馥并未提起什么。
江卓的伤好得差不多,昨日已经开始去祠堂领罚,今早江馥去瞧过他一面。据闻江卓夜里看到那些牌位险些被吓哭,见到江馥时喜极而泣。
江馥想给他带些吃的,但看守的家仆并不肯。
江馥叹息一声:“想来经过此事,他日后必会学乖许多。”
姚芙绵附和两声。
“对了,你与堂兄……”江馥话头一转,欲言又止。
姚芙绵不动声色地垂下眼,举起手中的杯盏缓缓抿了口茶,“何事?”
江馥疑惑道:“你今日怎的不去找我堂兄?”
江馥并不清楚江砚不在府里。
姚芙绵笑了笑:“表哥日常政务繁忙,我也不好整日去叨扰他。”
江馥赞成地颔了颔首,“是该如此。”
姚芙绵去找江砚,她便要无聊了。
两人闲叙到晌午,待用过午膳之后,结伴去市集走逛。
李骞在从围猎场回来的第二日便被太尉送去幽州,如今姚芙绵在洛阳可随意走动,不必担心再遇到李骞。
二人进了一家首饰铺,店家识得江馥,热切地迎上来。
江馥看中什么便让店家包起来,连价格都不过问。
姚芙绵手头不如江馥阔绰,仅是挑了一支带流苏的花鸟纹发簪,试过后认为合适便戴着没取下来。
江馥见她只挑一样,想到姚芙绵如今处境,主动道:“芙娘,你还看中什么,只管与我说。”
姚芙绵柔柔笑着拒绝:“多谢你好意。”
离开首饰铺,江馥又带着姚芙绵去了成衣店,替她选了一套榴红的直踞裙。
盛情难却,姚芙绵便应下,回府路上买了些糕点以做回礼。
“你日后若是……”江馥原想说姚芙绵若是能与江砚成婚,日后便是江氏的家主夫人,无需她去挑选想要什么,自是有大把人上赶着讨好她。
然此事如今讨论为时过早,不如作罢。
江馥想了想,又道:“你若是想要什么,去同我堂兄说几句软话,想来他不会拒绝你。”
江砚为人大度,又待姚芙绵与旁人不同,江馥认为姚芙绵有什么需要,只需找江砚便可得到满足。
她之前对于姚芙绵接近江砚一事非常抗拒,但经过江卓一事后,已经想清楚。
姚芙绵能留在江府,似乎也不算一件坏事。
姚芙绵今日有意避开谈及江砚,倒是江馥,一如反常地多次提及。
若不是江馥表现得面无异色,姚芙绵险要怀疑她与江砚私会之事已经被江馥知晓。
她低首垂眼地应下。
回到江府后已是黄昏,姚芙绵与江馥分别后独自往东侧去。
这个时辰,江砚应当回来了……
江砚说要来找她,但也不知何时来,是否在昨日那处相见。
姚芙绵将锦竹与温玉打发下去休息后,独自一人坐在房中等。
她听到窗边有些动静时,离她昨夜里见到江砚的时辰还差三刻钟。
可江砚会直接入琉缨院来找她吗?
姚芙绵半疑半信地走过去将窗打开,果真见到江砚,顿时僵住。
他怎的都不担心被人发现的?
江砚硬挺的面容在见到姚芙绵时变得柔和,温声道:“吓到你了?”
“并未……”姚芙绵顿了顿,才道,“表哥要进来吗?”
第030章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江砚原本打算只看她一眼便离开, 毕竟昨日答应了要来见她。
他直接来琉缨院,也免得姚芙绵走一趟。
然此刻,她还想邀他入屋里。
江砚略显为难, 夜里入女子闺房总归不合礼数,这与他一向遵循的行为准则不符。
而姚芙绵又似乎很迫切地希望他能进去。
姚芙绵见江砚在迟疑, 更加焦急。若是被哪个起夜的家仆看见, 即便她叮嘱不可传出去,家仆也不见得会听她的。
她离开窗户, 去将门打开, 走到江砚身边不由分说地拉住他手腕, 想要带他进去。
却发现拉不动分毫, 只好回过头去问:“表哥,怎么了?”
江砚任由她抓着自己手腕,声音是一贯的平和温柔。
“不必。只是见一见你,我很快离开。”
如此, 姚芙绵便作罢。
经过昨日之事, 姚芙绵清楚他们的关系已非从前, 如今她想对江砚做什么,江砚想来不会抗拒。
于是, 她将江砚抱住,脸颊在他怀里蹭了蹭, 举止亲密又依赖, 喃喃说着:“我好想表哥。”
她又在他怀里仰起头问:“表哥今日想我了吗?”
江砚不曾与人如此亲密相拥,僵硬地抬起双手, 动作生疏地轻揽住她背。
他一直记得昨日的承诺, 应当算是想的。
江砚轻“嗯”一声。
姚芙绵便发出一阵欢快的轻笑。
为江砚对她的态度,也为她即将达成的目的。
如今江砚虽对她有些喜爱, 但不至于死心塌地,让他情愿与她定下婚事还要再等一阵。
抱了一阵,喜悦过后姚芙绵心中更加不安,又开始担心被人撞见。
“表哥今日去做什么?可累着了?”
待江砚说完,她便可顺势让他早些回去休息。
“只是一些琐事。”江砚不欲多谈。
不同于之前对姚芙绵的敷衍,而是认为那些杂事并无对她提起的必要。
姚芙绵松开江砚,露出眷恋不舍的神情。
“表哥忙了一整日,快些回去歇息吧。”
江砚不语,只是垂着眼,目光落在她的唇瓣上。
姚芙绵会意,双手抓住江砚两臂借力,踮起足尖在他唇上吻了吻,嗓音娇娇柔柔:“表哥快些回去。”
吻完姚芙绵心中有些忐忑,担心江砚要像昨日那般深吻,好在并没有。
她将江砚送到院门口,见到隐在暗处等待江砚的肃炼,而后微微笑着同江砚道别。
*
学堂每十日休一日,昨日正好休息,夫子布置了许多课业,今日一早便要检查。
江馥昨日与姚芙绵逛完街回来就去试自己的那些衣裙,将这事儿给忘了,此刻正埋头在补。
好在她坐得稍后,勉勉强强地糊弄过关。
江卓在祠堂受罚,是以他的位置便空着,而江砚今日亦有来听学。
姚芙绵坐在前排,日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她的书页上,看得人晃眼。
夫子见她几次去挪书籍躲避日光,又瞧见江砚旁边的位置空着,便让姚芙绵这几日先去坐在那处。
姚芙绵乖顺地颔首应下,低眉垂眼地抱着书本去坐在江砚身边。
堂中其他人都知晓姚芙绵对江砚的心思,不由得猜想她是否会趁此机会纠缠江砚。
然姚芙绵坐得端正,目不斜视地看着书本,一瞬也不曾朝江砚那处看去。
江砚亦如是。
二人仿若一对不甚相熟的生人。
江砚待人虽温和,却不会对谁热络,如此也算寻常。
而姚芙绵从前见着江砚便跟见着宝似的,如今这般平静,倒显得异常。
说不准是姚芙绵已经认清事实,放弃罢了。
一些人早已料到如此。
散学后,江馥去找姚芙绵,问起此事。
“你与我堂兄怎的了?”
“此话怎讲?”姚芙绵反问。
江馥不知如何形容,皱着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而后便看到江砚朝这处走来,便喊了一句“堂兄”。
姚芙绵顺势望去,压下嘴角笑意,亦轻声喊一句“表哥”。
江砚应下。
方才夫子所讲江馥有几处不明白,趁此机会向江砚寻求解答。
江砚博学多才是众所周知之事,莫说是同辈,连夫子有时也会去同他讨教。
他用通俗易懂的话语解答了江馥的疑惑。
江馥恍然大悟。她对江砚只有敬仰,鲜少会将他当做如江显那般可闲叙的兄长看待,心中思索是否该再说些什么,而江砚在此前出声。
他对姚芙绵道:“上回的曲子可练熟了?”
姚芙绵怔了怔才知江砚说的什么。
那都是好早之前的事了。
她微微抿唇,蹙眉道:“还有几处不甚熟悉。”
江砚了然:“若是得闲,可去皓月居寻我。”
姚芙绵颔首应下。
江砚好似只是随口一提,之后便不多做久留,越过她们二人离开。
江馥望着江砚远去的背影出神。
姚芙绵问:“馥娘,你方才想同我说什么?”
江馥摇摇头,方才的问题她已经清楚答案,完全没有再问的必要。
今日夫子有事散学得早,二人要趁此出府再去逛逛,恰巧在大门口遇到宋岐致。
宋岐致手中提着一只红眼白毛的兔子,笑着同她们二人问好:“馥娘、姚娘子,你们二人这是要上哪儿去?”
宋岐致经常往来江府,与江馥也算熟悉。
江馥却是问道:“你哪来的兔子?”
“方才路边买的。”宋岐致手中拿着草在逗兔子。
他来江府的路上正好瞧见有人在卖兔子,他过去逗了逗,那小贩让他买一只,他便买了。
眼下他兴致已经散得差不多,兔子带回国公府迟早成为盘中餐。
他问江馥:“馥娘可要?”
江馥连连摇头,她幼时顽劣养过几只,无一能活着长大。
于是宋岐致又看向姚芙绵:“姚娘子可嫌弃?”
姚芙绵接过兔子笑了笑。“多谢郎君好意。”
姚芙绵逆来顺受的,鲜少会拒绝他人好意。江馥见她似乎很喜欢这兔子,便提议去为它买些吃食。
宋岐致左右无事,便跟着她们一道出去,也能在旁提些建议。
到了市集,姚芙绵替兔子挑的东西宋岐致均帮她买下,道是劳她养活兔子的谢礼,姚芙绵不与他推辞,轻声同他道谢。
待买完东西,已近黄昏。
兔子用笼子装着,被姚芙绵提在手中。她拿一片菜叶喂食,与江馥饶有兴致地观看,唇边一直挂着浅笑。
宋岐致顾及天色不早,送她们回江府后又独自回去卫国公府。
夜里,姚芙绵如往常那般亮着烛火替阿父抄录祈福的经文。待她抄好,正好是前一晚江砚来寻她的时辰。
不过今夜江砚并未来。
因为他们并未约好。
想起江砚今日说的那番话,姚芙绵决定明日再去皓月居寻他。
*
翌日散学后,江馥过来找姚芙绵,要同她去琉缨院看看那只兔子。
“这等畜生最难养活。”江馥叹息一声。
她心中也对这等事感兴趣,只是幼时养的那几只都不见活的,只能暗暗期待姚芙绵能将那兔子养大,她也好时常过去逗玩。
待二人到了琉缨院,喂食过兔子后,姚芙绵道她有些事要去皓月居,让江馥自便。
江馥心中了然,独自留下来逗弄兔子。
姚芙绵抱着琴来到皓月居,门口的侍从不再拦着她,恭敬地领着她入内。
到会客室,才发现宋岐致也在。
两人相视一笑。
“有江府的门客寻怀云有事,他晚些时候再过来。”宋岐致同姚芙绵解释。
姚芙绵颔首,放下琴。
两人对坐在矮案边,相顾无言,宋岐致不是个闲得住的,主动闲谈起来,问起昨日那只兔子的情况。
姚芙绵笑道:“我来之前方喂过它,江馥道它比她之前见到过的都好养活,性子温顺不闹腾。”
性子温顺不闹腾。
宋岐致倒觉得有些像姚芙绵。
“你喜欢便好,我还担心你怪我丢了个麻烦给你。”
“郎君好意,怎会是麻烦。”
姚芙绵心中确实喜欢那只兔子,不曾嫌过是麻烦。
倘若宋岐致当时第一个问的是她,她应当也会应下接受。
宋岐致轻笑一声,不再谈及昨日之事,转而聊起其他。
江砚来时,两人话头刚好止住。
念及上回姚芙绵来寻江砚的用意,宋岐致这回识趣地避开,与江砚告辞后便离去。
“表哥。”姚芙绵垂下眼忍不住笑。
江砚走过来,问她:“还有何处不懂?”
姚芙绵唇边的笑意微微一滞。
江砚让她来找他,竟是当真只为了要教她音律不成?
转瞬姚芙绵又想到什么,眼睫微动,轻声道:“是有几处弹得不大好,寻不准地方。”
“随我来。”
于是,姚芙绵被江砚带到皓月居后山竹林的亭子里。
上回江砚病酒起疹便是在此抚琴消解。
姚芙绵坐在琴桌前,江砚离她有几步之远,面色肃然,似乎真的只是打算教她如何抚琴。
姚芙绵看着江砚,嫣然而笑:“表哥不过来指点我,我如何能弹好?”
看着姚芙绵的笑,江砚几乎能猜到她要做什么,仍是走过去,依照她的指示,从她背后环住她。
两人一前一后相拥,姚芙绵这才满意,回头对他道:“表哥可以开始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