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们没有感情。”
昨天是伦敦未来一个月里最后一个晴天,当晚夜间就开始降雨,一场秋雨一场寒,海德公园的枫叶被雨水打落,黄叶落在土地上,潮湿泥泞。
宋湜也这些年习惯了这里的天气,她没能在北京看够的雪,也总算在爱丁堡看了几次。
回来之前她跟导师邮件联系,表示自己可以回去上课,导师再度对她表示慰问,随时欢迎她回来。
宋湜也第二天醒来没有发烧,她将此归功于昨晚睡觉前阿姨为她熬的凉茶,虽然入喉苦涩,但她还是在阿姨的监督下乖乖喝完了。
她回国的事情没有通知祝听白的司机,打算以后都自己开车去学校,走到车库,看见停在角落的粉色宝马,宋湜也还是忍不住顿在原地。
她来伦敦第一年考的驾照,祝听白那时候很忙,但是在她考驾照的两个月里几乎全程陪同,拿到驾照第二天她就去提车了。
祝听白提前联系4S店的销售,给她准备了一个提车惊喜。
她身处异国他乡的这五年,祝听白的痕迹能够融进她生命的每一个缝隙中,尽管她已经强迫自己接受了他出事的事实,仍然不免在这座跟他有关的城市回忆起跟他有关的片段。
甚至是通往学校的路上经过的街区,她记得他们在某处买咖啡,她在某处跟他发火。
祝听白对她永远是好脾气的,容忍她诸多任性蛮横,在她众多朋友中也称得上足够体贴。
雨丝斜飘进车里,她的面颊因此冰冷,不得不将车窗关上。
曲薇薇撑着一把黑伞,在宋湜也下车的时候准时撑到她头上。
宋湜也试完婚纱后,曲薇薇就回伦敦了,她是第一个知道祝听白飞机失事消息的人,为此还跟宋湜也请了一周的假。
她本就瘦削,风吹开灰色风衣的衣摆,在阴郁的雨天,她的面色看上去格外苍白。
宋湜也关切问道:“你看上去不太好,是有什么事吗?”
曲薇薇看着她,眼白处红血丝蔓延开,她问:“祝先生还是没有消息吗?”
不止她一个人想知道,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让宋湜也的心跟随身形晃了晃。
“再等等吧。”这是她能给出的伤害最小的回答。
宋湜也迈开步子往前走,伞却没有及时跟上,雨落到她的额头上,她回头,看见曲薇薇还站在原地。
曲薇薇的表情被黑伞的阴影遮盖得很灰白:“宋小姐,我想从您这里辞职。”
雨水打湿视线,宋湜也像是没有听清,错愕问她:“你说什么?”
曲薇薇没有再度重复这句话,语气质问:“宋小姐,为什么祝先生去世了,您能这么无动于衷?”
“又是为什么,要跟祝先生的弟弟一起去试婚纱?祝先生是因为你的电话出事的,您和祝京南之间的关系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您怎么会安心跟这种人在一起?”
她说得尤其笃定,倘若此刻在法庭上,已经要为宋湜也宣判罪名了。
宋湜也不想在这个时节感冒,她两步回到车边,把副驾的伞拿出来撑开。
“Vivian,你跟我签的是生活助理的合同,我希望你不要把个人情感掺杂到工作里。另外,你对我和祝京南的阴谋论纯属污蔑,如果你要把这些谣言传播出去的话,我们会考虑咨询律师来处理。”
“至于你所说的辞职,我同意了,有什么问题找我的律师,不需要再跟我联系。”
宋湜也将话说了个明白,胸间舒畅了不少。
这几年曲薇薇对祝听白的想法她不是看不出来,但她既然将生活交托给助理,当然会给予信任。曲薇薇被祝听白安排到北京盯着她试婚纱已经令她不满了,她是宋湜也雇的人,凭什么对祝听白唯命是从?
祝听白没有明显逾矩的行为,曲薇薇的为人她也熟识,知道她懂分寸。
宋湜也阻止不了旁人心动,但她跟祝听白没有法律契约效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祝听白出事,她不难过吗,难道要因此一病不起才算哀悼,还是她要为着根本没有契约关系的口头上的“未婚夫”守住贞节牌坊才算不辜负他们之间多年情谊?
她走上台阶,趴在门口的花岗岩石狮被雨水打湿,方才的愠气渐渐消了,曲薇薇的话在她脑海中反复回荡。
宋湜也突然在原地站住了。
这场雨无休无止地下,雨珠连成一串从伞檐滑落下来。
“嘭!”
她被吓了一跳,尚余心悸地回过神来,看见礼花被雨水打湿落在脚边,才反应过来是弗朗克给她准备的惊喜。
宋湜也冲着弗朗克无奈地笑了笑。
弗朗克邀请她:“一起去喝杯咖啡?”
宋湜也答应了,弗朗克时不时提起一个话题,能让她暂时忘掉烦恼的事情。
她在伦敦的生活很轻松也很有趣,倘若不是宋定安突然去世,她应该还会延续这样的生活许多年,毕竟她今年才二十三岁。
然而在她从不会觉得自己会进入婚姻的这个年纪,她就这么跟从前喜欢过的人结婚了。
婚姻证明签订这么多天,宋湜也仍然时常恍惚。
她从前还想过,如果自己真的结婚,要戴一枚怎样的钻戒,连钻石藏品她都选好了。
现在她张开双手,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指,仍然没有一种已婚的真实感。
宋湜也提起一个人:“我跟莉莉娅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她回巴黎了吗?”
莉莉娅是她来伦敦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家里经营的是皮革生意,她的家族和弗朗克有多年的交情,从前他们也时常一起聚。
弗朗克撇着唇:“她最近不太好。六年前她父亲去世后,她继承了南法的生意,结果一个月前她父亲的私生子突然找上门,家族律师也不站在她这边,她最近正因为这件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宋湜也很惊讶,她印象里莉莉娅家庭和谐,母父恩爱,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弗朗克却不以为然,露出洞察一切的表情:“稳定的婚姻、和谐的家庭,很多时候只是男人为了保证自己的合作诚信度出露的名片而已。”
宋湜也笑不出来,她跟祝京南的婚姻差不多就是这样的状态。
“不过,我不是这样的人。”弗朗克认真地说。
她撇撇嘴,将杯中的咖啡奶泡搅散了。
弗朗克站起身,说要离开一下,宋湜也放他离开。
服务员来问宋湜也要加什么甜品,她正在挑选,一双白皙的手出现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宋湜也回头,发现是弗朗克,他拿着一小束紫罗兰捧花送给宋湜也。
宋湜也扶额:“你还真是锲而不舍。”
弗朗克说:“坚持是一个很好的品质。Evelyn说对吗?”
她兴致缺缺地评价:“花不错。”
宋湜也托着腮,问正在专注看着她的弗朗克今日来意:“你今天来找我做什么?”
“今年圣诞计划去哪里玩?我挑了几个地方,去乌尤尼看盐湖怎么样,老规矩,还是叫上Julia。”
往年圣诞他们都有度假计划,一般是宋湜也、蔡思言和弗朗克,加上他的几个朋友。
中间有两年宋湜也是跟祝听白一起去旅行的,他跟弗朗克从不同时出现在一趟旅程中。
宋湜也说:“还有一个多月才放假,你急什么?”
弗朗克又说:“还可以叫上你丈夫,你应该介绍我们认识。”
“你这样很容易被当成第三者。”
弗朗克最近新学了一句谚语,逗得宋湜也笑了一下:“身正不怕影子斜。”
提到祝京南,宋湜也才终于又想起来他,他们之间没有意外情况不会通电话,也基本不发消息,她的手机铃声一直响,也不会是因为他。
北京时间晚上八点,她摸不清祝京南现在是在北京还是香港。
他昨天说自己回香港,按照礼尚往来的规矩,她向他报备了行程,他也应该跟她说一声才对,但显然他们彼此都没这个习惯。
弗朗克在跟服务员点甜品,她靠在椅背上,窗外的雨依旧没有要停的势头。
她无聊地刷新了一下IG,看见了钱正遥半个小时前po出来的plog,她和顾知微应该是今天才落地香港。
南岛今天也下雨了,她们在中环的一家老字号吃粤菜,桌上三个人的碗筷,钱正遥一个人坐一边。
另外一边的白瓷碗边上放着一块表,宋湜也记得祝京南有一块。
看来他回香港了,而且今天没开会,怪不得没给她回电话。
“你昨天说我请我吃饭,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弗朗克试图让她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他最近努力学了很多成语。
宋湜也揿灭了手机,拨了拨耳后的头发,很慷慨答道:“你来挑餐厅。”
“你就不怕我挑情侣专属?”
“那又怎样?”
弗朗克两边的眉峰一并上扬,将巧克力布朗尼推到她面前:“看来你跟你丈夫感情很一般。”
宋湜也不喜欢太甜腻的食物,她从前只吃黑巧,专门用于考试前提神用。
一块布朗尼送进嘴里,甜得发苦,她放下叉子,说:“我们没有感情。”
弗朗克一本正经说:“屡见不鲜。”
他说成语的样子严肃中带了点滑稽,宋湜也总是会被他逗笑,其实她自己成语水平也一般,以前上学的时候学校里的国语课她总是听得不认真,结果后来去了北京,竟然意外将香港的口音全然丢掉了。
她那个时候觉得北京话真有意思,祝京南满口京片儿乱飞,她也跟着学。
起初儿化音说得奇怪,祝京南纠正她,她一时间也改不过来。
宋湜也同弗朗克约的晚餐,在格林公园的Langan’s Brasserie,宋湜也记得去年这家餐厅开始翻修,她便再没有去过。
晚上终于停了雨,去餐厅的路上,宋湜也望着脚下色彩斑斓的灯,停下脚步,说:“我今年圣诞不去度假了。”
她双手插进口袋中,呼出一口气:“我很久没看雪了。”
她每年圣诞都会躲去温暖的地方,今年却想留在伦敦,哪怕只是窝在自己的公寓里看一部温暖的冬日电影也很好。
其实伦敦也不是每一年都会下雪,处在和中国最北端的漠河同一条纬度线上,却因为北大西洋暖流,冬季的温度常年维持在零度以上。
印象里只有今年年初伦敦遭遇强降雪,那时候她正在新西兰度假,从同学们的社交平台上看到这条消息。
真要问起来,她今年想留在伦敦,好像也没有特殊的原因。
只是她很久没看雪了,而她无比期待今年的伦敦会下雪。
第22章 “伦敦下雨了吗?”
宋湜也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跟着导师一起参加各种学术论坛,她的导师是一位五十七岁的经济学教授,平时看起来不苟言笑的,时不时说点冷笑话。
宋湜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感受过这么大的学习量了,导师对她每次参加完学术座谈会的报告要求又很高,导致她交报告总是胆战心惊的。
她的导师最大的优点大概是会提前给手下的学生放假,今年提前三天给她放了圣诞假。
12月15日,宋湜也迎来自己长达44天的圣诞假,唐宁街上挂满灯串,大红色的双层巴士经过一盏盏街灯,路边的酒馆玻璃上凝结雾气,挂着圣诞老人头像。
在距离圣诞节还有十天的日子里,整座城市已经被浓厚的圣诞氛围包裹,南岸的圣诞集市一到晚上人满为患。
保姆阿姨买了一棵圣诞树,树上的挂灯取代了原本沙发边上的落地灯,绿油油的松柏枝上挂着铃铛。
宋湜也刚来伦敦那一年的圣诞,跟祝听白一起等摄政街亮灯,往后几年的圣诞,她身边也始终热闹,只有今年冷清。
不少朋友约她去玩,她都拒绝了。
她开始放假,按照惯例也要给保姆阿姨放假,阿姨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国探亲,公寓里只剩下宋湜也一个人。
她总是存在祝听白还住在她楼上的幻觉,有时候已经走到他门前了,看见关上的门,她才幡然醒悟。
其实她知道祝听白的房门密码,只是没有勇气打开而已。
曲薇薇从她这里离职后,确实没有再跟她联系过,宋湜也之前一直没时间找生活助理,现在好不容易空下来,却突然不想找了。
她好像也能适应自己一个人处理很多事情,况且找一个契合的生活助理也是一件很耗费心神的事情,她跟曲薇薇这么多年还是有默契的。
放假第二天,宋湜也一个人窝在公寓里。
蔡思言打电话过来问她今年圣诞的安排,她如实答:“在家。”
“不回国吗?好不容易放个长假。”
宋湜也想了一下,勾着头发回道:“我懒得回,你回伦敦怎么样?”
蔡思言语气惊喜:“你怎么知道我正有此意!不过主要是阿朗说要过来看看你,所以我跟他一起过来。”
宋湜也目前的圣诞安排是一个人在家里,要这样过四十多天,对她来说未免太难熬了,蔡思言一通电话简直是雪中送炭。
她问:“你们什么时候过来,哪里降落,我去接你们。”
钟煜朗的声音从那一头传过来:“不用!我们计划给你一个惊喜!”
“万一我那天不在家呢?”
钟煜朗笑说:“宋大小姐有很多约会吗?”
宋湜也亦不辩解:“谁知道呢?”
“没关系,言言说她知道你家密码,我们直接到你家。不过别让我们撞见你艳遇就好。”
蔡思言在电话那头拍钟煜朗的肩膀,他这才将手机还给她。
宋湜也在看《爱在黎明破晓之前》,画面恰好放到男女主在落日余晖中拥吻。电话挂断之后,她突然觉得眼前的电影索然无味。
她一向是喜欢热闹的人,喜欢人群的簇拥,少有一个人长时间独处的机会。
她赤脚踩在地毯上,到窗边把半开的窗帘全部拉开,外面的天气依然阴郁,蒙着一层薄雾,少有几缕光线能照进屋里,还不如壁炉的火光明亮。
宋湜也突然不知道自己执意留在伦敦的意义是什么。
她从前做事从不寻求意义,只是自己想做了就去做,也很少考虑后果。
只是在这样一个孤独的早晨,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等一场永远不会降落的雪。
她抱膝坐在窗边,手机不断跳出信息,提醒她IG好友更新了动态。
钱正遥和顾知微只在香港待了一周,顾知微主办的艺术展在红馆顺利展开,随后她们一起去了北京,算算日子,顾知微应该已经回爱尔兰了。
宋湜也那天其实很想知道,跟她们一起去吃饭的人是不是祝京南,毕竟一块表不能证明什么。
但一个月过去了,她始终没有问。
有些问题就跟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问与不问的结果都差不多。
祝京南的助理每周一早上准时将宋氏上周的工作报告整理好发给她,她跟祝京南的联系大多是她询问周报上的问题。
祝京南偶尔联系她,也不过是问问她伦敦天气怎么样。
持续一个月的阴雨天,谈不上好,但习惯了之后,也算不上有多坏,她总是说还不错。
今天也是。
祝京南打了个电话过来。
他们不常通电话,宋湜也似乎很难习惯跟他的这种相处方式,但他们之间注定只能这样,打电话已经够亲近了。
明明从前她可以装作从不喜欢他一样缠着他,现在有了婚姻关系,反倒不行了。
祝京南看着电脑上伦敦气象局预测未来一周的天气,最好的天气也只是阴天。
他问:“伦敦下雨了吗?”
宋湜也嘟囔:“你刚才不是在微信上问过了?”
祝京南逸出一声笑。
宋湜也算了一下北京时间,他那里应该是下午六点多,太阳已经完全隐匿,不过她这里也看不见太阳。
“心情不好吗?”
她诚实答:“有点无聊。”
“没跟朋友出去玩?”
一提到这个,宋湜也就有点懊恼,她不应该拒绝弗朗克的度假提议,那天她装什么深沉。
“没有。”
宋湜也抬头看那棵圣诞树,坐直了身子,语气显得严肃:“祝京南,我有个问题问你。”
祝京南像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稍顿了顿才说:“你问。”
“之前遥遥和知微姐来香港,你为什么不带她们去玩?”
宋湜也的行为准则是,与其内耗自己,倒不如把问题留给别人,反正凡事要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一个月前的事情对于忙碌的祝京南来说有点久远了,他沉默着回忆了一会儿,宋湜也也罕见有耐心地等他回忆。
随后宋湜也得到了他的回答:“因为那几天我要开会。”
一模一样的回答,宋湜也泄了气。
“所以你一面都不跟她们见?你怎么这么没礼貌?”
“她们都是成年人,还要我带去玩?”
宋湜也觉得他们再聊下去可能要吵架了,但她还没跟祝京南你来我往地吵过架,从前几次矛盾,也都是她单方面跟他生气。
她心里有数,祝京南是不会哄人的,他只会等她自己慢慢消化,他的情绪可太稳定了。
宋湜也今天很想给无聊的生活来点调味剂,比如,跟祝京南吵一架。
她在思考怎么打开一个突破口,祝京南却冷不丁问她:“阿也,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随便问问。”宋湜也摸了摸鼻子,谈话到这里,她连跟他吵架的兴趣都没有了,匆匆挂了电话。
电影接近尾声,列车停靠,黎明将至。
宋湜也对弗朗克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去看盐湖而感到惊讶,更惊讶的点在于他们居然能够在海德公园遇见。
弗朗克在伦敦的房子坐落在富勒姆附近,那里有一座知名的斯坦福桥球场。
从他的住所到海德公园倒也算不上远。
宋湜也一早起来,发现天气没有像预报那样持续落雨,竟还有那么点要开太阳的意思,便换了一套轻便的运动套装去海德公园跑步。
今年的冬季嘉年华已经开始了,蛇形湖上天鹅正在栖息。
她从前见过次数最多的天鹅,是在清华园的近春园里。
弗朗克跟几个朋友在湖畔的草坪上晒太阳,他们身边还有一辆婴儿车,应该是他朋友的孩子。
弗朗克先看见她,小跑过来打招呼,他一摘下墨镜,就露出一双湖蓝色的澄澈眼睛,那双眼睛戴着浅浅的笑意暴露在阳光下。
宋湜也一直觉得弗朗克跟她所认识的欧洲老钱气质都不太一样,他像是从古老的白色庄园里独立出来的鸟,她跟他一起玩的时候会觉得很自由。
“Evelyn,你的生活太规律了,怪不得不跟我们去玩。”
宋湜也反问:“你不是也没去?”
弗朗克耸起肩膀,挂落在眉前的卷毛抖了抖,开玩笑说:“伦敦有你,我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
“我结婚了,不要再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宋湜也的目光顺着弗朗克朝草坪上他的朋友看去,他们向她挥了挥手,弗朗克介绍道:“我的朋友们今天就回巴黎,你晚上有安排吗,不如我们一起去吃饭?”
反正她一个人也是在外面吃饭,便欣然答应了弗朗克的邀约。
谈话间,刚才坐在婴儿车里的小孩子被母亲抱出来,刚刚蹒跚学步的年纪,跌跌撞撞朝他们走过来,扑到宋湜也腿上。
宋湜也笑着把小朋友抱起来,她手上抓着一根磨牙棒,像吮奶一样咬着。
小朋友脸颊肉嘟嘟的,让宋湜也忍不住想捏,但她想起以前祝京南告诉她不要捏小婴儿的脸,会流口水,便止住手。
这是弗朗克表姐的女儿,名字叫Amber,弗朗克晚上跟宋湜也一起吃饭的时候把Amber也带上了。
餐厅提供婴儿安全座椅,Amber对橱窗上挂着的铃铛很感兴趣,两条小腿不住地蹬着,她一笑,长了没几颗的牙齿就冒出来,白白的像小竹笋。
宋湜也逗逗她,发现她一直朝着窗外看,她便顺着小孩的目光朝橱窗外看。
祝京南站在路灯下,面朝餐厅里,他站在马路对面,宋湜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第23章 “祝京南,我后悔跟你结婚了。”
宋湜也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确认了一眼。
祝京南身上的棕褐色风衣,她见他穿过,这一眼逾越分秒,红色双层巴士遮掩视线,他穿越马路,走到餐厅门口。
他的面孔在人群中很出众,一眼就将人吸引。
弗朗克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在看什么?”
宋湜也来不及回答,扶着额低头看手机,她没有吃饭看手机的习惯,于是错过了很多条蔡思言的消息。
二十分钟前,蔡思言说他们已经到她家门口了。
至于蔡思言之前所说的惊喜,宋湜也现在才幡然醒悟,这哪里是惊喜,简直是惊吓。
侍者将青铜色的餐厅门打开,门沿的铃铛晃了晃,惹得Amber又开始笑。
宋湜也抬眸,祝京南走到她面前,咖色围巾的一角被关门的风吹得扬起,短发利落,眉眼点漆一样乌黑。
窗外日暮,他肩上的色彩消融进夜色里。
在他们不太愉快地分别一个月后,宋湜也在异国又见到了祝京南,他身上余留风过的痕迹,下了飞机就过来了。
祝京南的视线很快扫过弗朗克和Amber,最后落在宋湜也身上,一丝笑意不留存。
宋湜也站起来,弗朗克虽然不解,但还是跟她一起站起来,他们一前一后站起来,竟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衬得祝京南在此像是个外人了。
祝京南声音冷肃:“阿也,介绍一下。”
宋湜也觉得氛围有点不对劲,硬着头皮介绍道:“这位是我学弟,我跟你提过的。”
她复又指向祝京南,她还从来没有向别人介绍过他:“这位是我先生,祝京南。”
弗朗克恍然大悟,伸出一只手:“听Evelyn提起过你。”
祝京南眼眸中终于有了那么一点愉悦,同弗朗克握手,语气仍然不咸不淡的:“没怎么听阿也说起过您。”
宋湜也皱着眉睨了他一眼。
餐桌上的菜品刚用了一半,看起来他们的饭局还能持续至少半个小时,宋湜也打算在他们打完招呼之后就让祝京南走。
祝京南却提议:“介意加个座吗?”
弗朗克的手仍然同他握着,他从祝京南刚才的话中听出了他的敌意,两人交握,彼此指甲泛白:“不介意。”
宋湜也受够了:“我介意。今晚我跟我的朋友约好了吃饭,你先回去吧。”
弗朗克松开了手,朝祝京南极为友好地笑了一下。
祝京南却好像没有听见,让侍者来加了一套餐具。
他们坐的是四人桌,祝京南落座,跟宋湜也同一侧,三个成年人之间形成一种极为奇怪的氛围,引得餐厅诸人不由得回头观望。
祝京南来到之前,他们尚且可以认为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孩子,现在这样的关系却不得不引人遐想。
宋湜也跟祝京南坐得很近,她有时候能碰到他的腕骨,自然而然地看见他左手手腕那块表。
她能感觉到祝京南生气了,但他的气并不来源于情感上,而是出于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存续的前提下,看见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单独吃饭,占有欲作祟。
宋湜也现在很想剖析,祝京南说没有见顾知微是不是在骗她。
如果是,他有什么理由生气,他在马路那头看见她的时候就应该装作没看见。
这段婚姻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彼此都装瞎!
想到这里,宋湜也切肉的动作都用力起来,刀叉摩擦瓷盘,一块烤制的蜗牛肉被她切得七零八落。
祝京南只是侧目望了她一眼,从她手里拿过刀叉,替她切割餐盘中剩下的食物。
在宋湜也的抵抗下,他几乎是掰开她的手指,但是旁人看不见力道,只会觉得他们之间亲近、暧昧,他们是对恩爱的夫妻。
只有他们能看出彼此较劲。
Amber面朝宋湜也,咿咿呀呀喊出一声“mommy”。
在座的三个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宋湜也,她看向Amber,发现她两颗宝石一样的眼珠确实是水灵灵地盯着自己,小嘴咧开来笑,露出刚冒尖的乳牙。
同样在看宋湜也的还有祝京南。
他将蜗牛肉切割得很整齐,再度送回她面前,在这样的诡异时刻,还有心思笑:“宋小姐在国外原来有家世。”
这话凉薄又阴阳,冰锥子一样戳她的神经。
宋湜也冷笑了一声:“谁还没有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了。”
弗朗克饶有兴致地看着一桌之隔的两个人,他们面对这样一个拙劣的谎言玩笑,还能毫无愧怍地对视。
他本来想替宋湜也解释一下,但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祝京南沉着眼色点头,她说的话放回他口中重复咂摸:“年少不懂事。”
她不再与他较劲,看着窗外的交通信号灯变红又变绿,来往的行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回忆起自己这句话,她年少的时候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就是不懂事。
只不过多年后她才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十分钟之后,弗朗克站起来打算先行离开,他将Amber抱回婴儿车上,对准备送他的宋湜也笑道:“Evelyn,现在你又欠我跟Amber一顿饭了。”
刚才他看热闹的时候宋湜也就生他气了。
一场戏要演完才算圆满,宋湜也计划在这场戏里当一位专业演员。
她挤出一个平和的笑,看了一眼祝京南,说:“好啊,等下次我先生不在的时候。”
弗朗克扬眉,捉起Amber的小拳头挥了挥:“Say goodbye to mommy.”
Amber果然又喊了她一声mommy。
他们走后,宋湜也脸上的笑消失殆尽,声音冷得不像话:“你满意了?”
祝京南跟她走出餐厅,这家餐厅离宋湜也家很近,他当时跟蔡思言、钟煜朗发现她不在家后,另外两人滞留在她家里,他一个人出来走走。
缘分就是莫名其妙,他不过偶然经过,还真的遇到了宋湜也。
只不过他眼前的场景没有那么好看了,宋湜也在喂Amber吃饭。
倘若不是Amber身上看不出一点混血的痕迹,他真的会跟餐厅里的人一样误会这是他们的孩子。
突然离开温暖的室内,宋湜也没能适应寒冷,将围巾系上。
祝京南的风衣敞开着,里面穿了件深色的羊绒内搭,跟他沉郁的气质很搭配。
他在宋湜也整理完围巾之后,捉住她的手塞进自己的风衣口袋中,任凭她怎么动,他就是攥着不放手,指尖相撞,谁都没有温度。
她问他,这样满意了吗?
他对上她挑衅的眼眸,街上挂着的星星灯坠入她的眼眸中,她的生气是显性的。
祝京南平淡开口:“阿也,你觉得,我会希望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的孩子喊妈妈吗?”
“你不止不希望这样,你还不希望你的妻子和别的男人一起吃饭,不管这个男人是谁。”宋湜也牙尖嘴利,语意嘲讽,“那是因为你占有欲太强,跟你的妻子是谁没有关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想这个“妻子”的范围是有排除项的,而顾知微就是唯一的排除项。
祝京南扯起嘴角,气声一笑。
他往前走,宋湜也的手被他攥着,不得不跟着他走。
他们走过一个两个街区,跟无数旅人擦肩,却不说一句话。
祝京南单方面握着她,就跟她以前单方面要牵他的手一样,算不上真正的十指相扣,自然没什么情意可言。
宋湜也后悔结婚了,她早该料到跟祝京南结婚会是这样的结果,明知道不会有感情还要胡思乱想,跟任何人结婚都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可以很好地分清合作与爱的界限,只有跟他不行。
走到第三个街区的时候,宋湜也在四季酒店前停下步子。
这座历史百年的酒店为了圣诞盛装打扮,悠扬的小提琴声从楼上的格子窗传出来。
她说:“祝京南,我后悔跟你结婚了。”
他作为这场契约关系的参与人之一,适时把持着合作的分寸,疏离冰冷:“阿也,我们的合约,没有违约这一项。”
她想起协议条款,问他:“孩子和谁不能生?和爱的人生不是更好?”
祝京南眯起眼眸,瞳孔像是水磨开的墨:“你爱他?”
“我爱谁你都管不着。”
他抓着她的手臂,宋湜也与他的距离倏然靠近,他的大掌穿过她敞开的外套,指腹落在她的腰上。
她里面穿了件露后腰的棒球裙装,当他冰凉的指尖按在她肌肤上的一瞬间,她的呼吸停住了。
他垂头,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擦着她的唇畔,嘴角噙笑:“阿也,这么不讲信用,以后怎么同人谈生意?”
宋湜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是雪突然落进她的脖子里,无所适从亦无从逃离,她竟没出息地为这一刻痴迷。
路灯下有飘飘摇摇的白丝,分不清是雨还是雪。
对视须臾,他松开握着她的腰的手,冷嘲热讽的语气很轻,足以飘进空气中:“祝听白对你倒是大方、宽容、放心”
最后六个字,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慢慢吐出来,最后总结:“我没有他这样的好脾气。”
宋湜也像是失温一般,听见祝听白的名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你提他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唇抿成一条直线,拉着她朝她家的方向走去。
宋湜也根本没心思思考,他对这附近的街区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她满脑子都是祝京南提起祝听白的神态,他的轻蔑、傲慢一览无遗。
一直走到公寓楼下,他勾起嘴角,眼中全无笑意地开口道:“怎么?从我口中听见他的名字,玷污你心爱的听白哥了?”
她仰首:“是。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提起他?”
祝京南终于松开她的手,她急于将手从他的口袋里抽出来,带出一个暗蓝色的丝绒盒。
盒子摔到地上开了口,里面是一对戒指。
2018年12月19日,伦敦初雪。
第24章 “新婚快乐。”
宋湜也看着雪飘落在戒指盒上。
她所期待的这场雪如约而至,有一种愿望实现的意外,但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场景。
祝京南弯腰将戒指盒捡起来,宋湜也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用纸巾将盒子擦干净,下一个动作是把盒子合上。
不是。
他先后取下两枚戒指,一枚按进她的右手手心,另外一枚被他攥进手心。
他拉过她的左手,将戒指一寸一寸套进她的无名指中,这枚戒指刚刚还在他的手心待过,排钻戒环将他的体温套到她的指根。
宋湜也明白了十指连心是什么意思,她浑身激起一阵酥麻。
戒环的尺寸大小刚刚好,海瑞温斯顿的情侣对戒Truly,经典的款式最永恒,宋湜也一眼就认出来了,只不过这对戒指的寓意对他们来说太过于冠冕堂皇。
他替她戴上这枚戒指,仿佛他们刚才没有矛盾,这让他隐隐透出一种病态的偏执。
宋湜也刚反应过来,想要摘下,听见他说:“帮我戴上。”
他的冷静与漠然中间夹杂了那么点少许温柔,让宋湜也觉得面前的人和刚才的祝京南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本来应该有一场盛大的婚礼,又或者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交换戒指,他们会彼此珍重地牵着对方的手戴上戒指,在神父面前许诺无论生老病死永不分离。
但现在,他们在异国夜晚的街区,假装爱人。
宋湜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动作不受大脑控制,小心翼翼地把指环套进他苍白的手中。
他的手一直以来苍白而瘦削,能够轻易看见皮下青紫的血管。
戒环推进指骨末尾,她如释重负地松开他的手,得到路过的人一句“Congratulations”的恭喜。
宋湜也笑意讪讪,她觉得冷,指尖都被冻红,她想上楼了。
一阵风起,吹起她的头发,祝京南替她揽过,低醇的声音随风飘进她耳中:“阿也,新婚快乐。”
宋湜也不得不感叹,祝京南太能演了,他们之间竟然还能表现得这么恩爱,尤其是在他们刚刚有过矛盾的情况下,他有一种不计前嫌、往事随风的豁达。
而她也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感染着扬起唇角,或真情或假意地说:“新婚快乐。”
演戏谁不会,别把自己演进去就好了。
他们并肩走进电梯,宋湜也伸出手端详手上这枚戒指,她喜欢戴首饰,但很少戴戒指,总觉得套个指环在手上不方便,现在也是,她没能适应手上有一枚戒指。
老式的梯厢慢慢上升,宋湜也看了一眼祝京南,他的面容被屋外飘雪染白许多,方才的缱绻荡然无存,恢复冷淡的神色。
视线下移,宋湜也注意到了他的腕表,跟钱正遥的plog里出现的那只表一模一样,深蓝色的表盘,机械走针精确。
伦敦进入冬令时,他表上指针指向的是东八区的时间。
宋湜也问他:“知微姐和遥遥到香港,你跟她们一起吃了顿饭?”
这是她第三次问类似的问题。
祝京南侧目看她,收回视线:“没有。”
“哦。我在遥遥发的照片里看见了你的表。”
这话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阿也,这块表不止我一个人有。”他丝毫不心虚,“我也没必要骗你三次。”
他记得宋湜也每一次提问,她总是装作无所谓地提起来,心里却明显记挂着什么。
宋湜也大方地为自己解释:“我问你三次,是因为我不信任你。”
他没什么明显反应:“信任是可以培养的。”
“我看这在我们之间还挺难的,反正你也不信任我。”
电梯到达宋湜也所在的楼层,她先一步走出去,祝京南慢悠悠踱步出去。
宋湜也想到屋里有人,就不贸然开门,她轻叩了三下门板,站在原地乖乖等着。
祝京南走到她身边,再度揽上她的腰,这次他的掌心和她的肌肤隔了一层衣物,但刚才他的指纹仿佛烙印在她的腰侧,让她不由得一激灵。
他低眉,朝她耳畔轻轻吹气,眼中戏谑:“我还不够相信你?你说那是你的孩子,我就真信了。”
“你还挺单纯的。”宋湜也的耳朵一热,随口呛他一句,急于从他的掌心挣脱出来,“等下他们看到了不好。”
“不好在哪里?”
话音落下,蔡思言把门打开。
“这不是你家吗,你怎么还敲”她应该没想到他们俩会一起回来,吐槽的话说了一半,看见他们两个如胶似漆地站在一起,尴尬地扯起嘴角,“你们真夫妻啊,蛮亲密的。”
宋湜也趁乱把祝京南的手拨开,抢先钻进房里。
蔡思言在伦敦的时候经常到她家里玩,宋湜也自然地把厨房使用权开放给她,钟煜朗在里面洗菜,他们还没吃晚饭。
蔡思言说:“我们过来之前问候了曾管家,她非让我们给你带青菜!那么一大捧!我跟阿朗打算吃火锅,你们吃过没?”
宋湜也答:“吃过了。”
蔡思言便眯起眼睛,戳了戳她的肩膀,悄声说:“你们怎么回事呀?他说出去走走,你们怎么就一起回来了,街上碰到了?咁有缘分?(这么有缘分啊?)”
宋湜也的脸更加红了,拍她一掌,把她拉到自己房间里,顺便把房门也锁了。
她质问道:“你们怎么把他带来了?”
蔡思言很无辜:“什么叫我们把他带来了?他这么大的人,要是不愿意,我们还能五花大绑逼他过来?”
“他自己要过来的?”
蔡思言暧昧地点点头:“当然了,人家可是主动提议要来看看阿也呢。”
“我知道他为什么过来。”宋湜也冷冷地说。
祝京南过来的意图很好猜,跟两年前一样,他的目的地肯定不是伦敦。
蔡思言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她懒得解释,问她:“你跟阿朗过来,小卷毛知道吗?”
“我跟阿朗关他什么事?再说,我跟小卷毛已经和平分手了。”蔡思言大言不惭。
“这么快!”
宋湜也捂嘴惊叹,蔡思言自然而然看见她手上的戒指,拉着她的手啧啧称赞:“不是合约结婚吗,这么快连对戒都戴上了,到底谁说不爱啊?”
宋湜也把手抽回来:“讲你的事情,不要扯开话题!”
蔡思言两手一摊:“被我老爸发现了,他不让,说小卷毛是穷小子。然后我就模仿TVB里跟老爸讲啊,爹地啊,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
宋湜也听她绘声绘色地讲,乐不可支:“然后呢?”
蔡思言的神情耷拉下来:“老爸说要停我的卡!”
宋湜也又捂嘴:“这么严重!”
蔡思言将她的手拍下来:“不许秀你的情侣对戒!”
钟煜朗敲响宋湜也的房门:“言言,阿也,吃饭。”
蔡思言立刻从床上起来:“我都要饿死了,你出去陪我吃一点吧?”
“我不去。我看见祝京南想发火。”
房门打开,钟煜朗探出一个脑袋:“阿也,不尝一下我的手艺吗?人生仅此一次。”
宋湜也抓了抓头发,想着反正总要跟祝京南见面的,躲也躲不过,她还是出去尽一尽地主之谊,毕竟刚才吃饭的时候光顾着跟祝京南赌气,她没吃饱。
钟煜朗穿着围裙给他们放碗筷,显得特别贤惠,宋湜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托着腮问:“阿朗,你什么时候学会下厨的?”
钟煜朗说得煞有介事,将筷子递进蔡思言手里:“俗语讲得好,要捉住个女嘅心,先要捉住个女个胃。(俗话说得好,想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先要抓住一个女人的胃。)”
宋湜也便兴致勃勃地看了蔡思言一眼,故意问道:“你想抓住哪个女人的心?”
钟煜朗神秘兮兮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再看蔡思言,她全程盯着沸腾的火锅,像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全程无动于衷。
她跟祝京南坐一边,蔡思言和钟煜朗坐一边,竟真有那么点情侣局的意思。
她决定暂时将不愉快抛诸脑后,今天对她来说是个很幸福的日子,期待已久的雪落下,跟三两好友在家里吃火锅,她不打算让别的情绪占据她的大脑太久。
宋湜也一直是这样的人,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她还挺惊讶的,祝京南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跟她的朋友相处得如此和谐。
饭吃到一半,钟煜朗开了一瓶红酒,据他介绍又是从他老爸的酒庄里偷出来的,他这次过来带了两瓶,另外一瓶送给宋湜也。
宋湜也欣然接受,自然想到酒庄继承人弗朗克,丝毫不在意祝京南也在现场:“我有个学弟在巴黎有个酒庄,你们在伦敦玩几天,要是时间充裕,我带你们去酒庄。”
蔡思言问:“弗朗克吗?”
她点点头,听见祝京南说:“你孩子的父亲?”
他语气里那点要死不活的痞劲当真一点没变。
宋湜也咬牙切齿回应:“对啊,你去吗?”
祝京南勾唇冷笑:“为什么不去?”
她别过头:“我偏不让你去。”
另一边的钟煜朗跟蔡思言耳语:“真让我说中了?京南哥撞上阿也艳遇了?”
蔡思言对弗朗克有所了解,看到他们这样针尖对麦芒,觉得钟煜朗的猜测不无道理。
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很需要一个人出面调解,钟煜朗身先士卒:“阿也,我们在伦敦玩几天就走了。”
宋湜也皱起小脸,语气却一点都不客气:“太可惜了,本来可以让你们见一见我孩子的父亲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话是对祝京南说的,他伸手覆上她的腰,笑意浅浅:“没关系,我可以在伦敦待得久一点。”
第25章 我没有祝听白对你那么大方。
宋湜也腰部的肌肤很敏感,被祝京南的手一揽,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青菜,计划着踩他一脚,但是被他预判后躲开了。
宋湜也连续两次吃瘪,她生气了,但现在餐桌上气氛和谐,她无计可施。
晚餐结束后,几个人在沙发边打牌,一直到十一点多,蔡思言有点困了。以前她每次来宋湜也家都是跟宋湜也睡一张床,今天宋湜也也是这么计划的,她的公寓只做了两室,有一个房间是阿姨的。
书房有一张行军床,祝京南和钟煜朗可以选择谁睡沙发。
但钟煜朗拒绝了她的提议:“刚好边上有家四季,我和言言去酒店住,明天我们去玩,不来找你了。”
宋湜也想,这样也行,但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钟煜朗说去住酒店的人只有他和蔡思言。
她不由得看向祝京南,眼神暗示他也去住酒店。
祝京南并不看她,出完手里最后一张牌,成为当天的最后一场牌局的赢家。
她只能直接问:“你住哪里?”
他懒懒地撩起眼皮:“你说呢?”
蔡思言催促钟煜朗赶紧跟她走,好给这对新婚夫妇留二人世界。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太聪明了,没有旁人的打扰,他们也不用觉得睡一张床上不好意思。
但是刚才在餐桌上,蔡思言喝得有点醉了,加上困倦,踉踉跄跄地扶着钟煜朗的手臂站起来。
宋湜也送他们到门口,嘱咐钟煜朗:“阿朗,你照顾好她啊。”
钟煜朗比了个OK的手势给她,扶着蔡思言进电梯。
宋湜也对钟煜朗还是很放心的,他们之间多年交情,而且钟煜朗也不是会乱来的人,这么多年过来有不少人追过他,他依旧孑然一身。
这位自称“妇女之友”的大少爷,纯爱得连除了蔡思言之外的女生的手都没牵过。
但宋湜也看不太清楚,他好像总是在等蔡思言分手,但是蔡思言每次分手之后,他也没有要跟她再进一步的意思。
四季酒店距离宋湜也的公寓一街之隔,蔡思言尚能走稳,过了马路就不让钟煜朗扶着了。
站在酒店前面,她顿住脚,眯着眼睛问:“我是不是很聪明?”
钟煜朗手上挎着她的包,笑着点头:“是。”
“哪里聪明?”
他答:“哪里都聪明。”
蔡思言很满意这个答案,重新挎上他的手臂往大堂走。其实他们根本没有开好房间,住酒店只是临时起意而已,两人默契地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让蔡思言坐到大堂的沙发上等着,他去办入住手续。
挑高悬挂下来的水晶灯光线眩目,蔡思言将眼睛闭上,过了一会儿又睁开,钟煜朗已经把手续办好了,朝她走过来。
她对他的印象永远停留在亚热带海湾,他总是穿着花衬衫、沙滩裤,半长的头发梳成背头,戴细钻耳钉,他对谁都一样笑,又长又深的欧式双眼皮下瞳孔里也总是映着港岛的白沙滩和棕榈树。
他的手臂上有一串纹身,是十八岁的时候去纹的,那一年夏天她回国,惊喜地发现他手臂上多了一串拉丁文,问他什么意思,他不告诉她。
今天晚上,在这个寒冷的国度,一身亮黑色短款羽绒服遮住他的线条,将他的气质从盛夏抽离,一秒遁入冬日肃冷中,让她觉得有点陌生。
钟煜朗朝她伸出一只手,她搭上去,借力站起来。
他把她的房卡递给她:“我喺你隔篱房,惊记得Call我。(我在你隔壁房间,害怕记得Call我。)”
蔡思言轻拍他脑袋:“我系呢度比你熟!(我对这里比你熟!)”
他扬扬眉,表示赞同:“唔怪之得喺呢度揾咗好几多男友。(怪不得在这里找了好几任男友。)”
这两句话之间并不存在强烈的逻辑关系,蔡思言哑然无声。
钟煜朗低头便看见她因为酒精和困倦而泛红的眼睛,不着力地将她推进电梯里:“早点洗澡睡觉。”
蔡思言听他说这话,才想起来他们的行李还放在宋湜也家。
钟煜朗不确定问:“我回去拿?”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个做法不靠谱,万一撞破新婚夫妇好事就不好了,好在酒店里基本的洗护用品都是她用惯的牌子,一个晚上不护肤也没什么。
两人同时站在房门前,蔡思言刷卡,手腕用力,将门打开后,突然看向钟煜朗,说道:“阿朗,晚安。”
钟煜朗松开了握着的门把手,朝她走了一步,蔡思言便也松了手上力道,直愣愣地盯着他。
但他后退一步,笑了笑:“晚安,言言。”-
宋湜也晚上也喝了点酒,她这几年在伦敦,喝酒不过晚上的消遣,于是将酒量也提高了,仅仅一杯红酒,只能令她微醺而已。
她送走蔡思言和钟煜朗之后,将大门关上,她靠在门板上,与祝京南之间不过一步距离。
祝京南身上的外套脱了,扔在沙发上,修身的羊绒衫将他的肌肉线条衬得很突出,衣领刚好盖到喉结的位置。
宋湜也伸出手,拨开他,说:“我先去洗个澡,你自便。”
祝京南为她让出一条道。
她经过客厅,看见了蔡思言和钟煜朗的箱子,猛地回头:“要不要给他们送过去?”
“他们要是需要会自己回来拿。”
“万一他们觉得不方便呢?”
祝京南双手抱臂,歪头笑看她:“为什么不方便?”
他比那棵圣诞树要高,圣诞树上灯串的盈盈亮光点缀在他身后,视线越过他,窗外那场雪越下越大了,伴随着壁炉里火焰劈里啪啦的声音,这样的夜晚很寒冷,也很温暖。
宋湜也不同他掰扯:“没什么不方便,你今天睡书房还是沙发二选一,我要去洗澡了。”
她忿忿地将脚下的拖鞋踢掉,踏过地毯,踩在冰冷的木质地板上。
宋湜也不喜欢穿拖鞋,她有赤脚踩在地上的习惯,尽管地上凉,她依然不管不顾地赤脚,因此每次来月经的时候小腹会因为着凉隐隐作痛。
打开花洒,热腾腾的水汽顿时弥漫磨砂玻璃,她仰起头,任凭热水流过她的头发。
水流从她的额头滑落至鼻梁,水滴沿着翘挺的鼻尖落在唇上,湿润了她干涩的唇。
她的视线被水蒸气模糊,但手上的钻戒依然闪烁,再度吸引她的目光。
她试图摘下来,但尽管有水的润泽,戴上去还是比摘下来容易多了。
宋湜也放弃了,脑海中开始翻涌几个小时之前,她是如何隔着玻璃、马路、人群认出了祝京南,她那时是有那么点开心的,甚至因为弗朗克在场而窃喜。
但后来她意识到没什么好窃喜的,祝京南当然会生气,但他不会吃醋。
他给她戴戒指的时候,她没敢看他,她总觉得这个场景过于虔诚,不适合他们之间的关系。
祝京南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宋湜也出来的时候,他恰好将电话挂断。
室内要温暖得多,她照旧穿着单薄的吊带低胸睡裙,她坐到沙发上,祝京南便站起来。
现在远没有到宋湜也睡觉的生物钟,她打算当祝京南不存在自己看一部电影。
《爱在黎明破晓前》看完了,她打算看三部曲的下一部《爱在日落黄昏时》。
祝京南将自己的行李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条折叠整齐的咖色围巾给她:“秦阿姨给你织的。”
宋湜也觉得有点眼熟,自然而然看到他垂落在沙发靠背上的围巾,一模一样。
她没有接,反而问道:“确定是给我的?”
祝京南不仅点头,还将围巾抖开,几步走到她面前,把围巾围在她脖子上。
她伸手去扯,他按住她的手:“怎么像猫似的,穿件衣服就乱动?”
“你养猫了?”
“姥姥姥爷家的,你见过。”
宋湜也是有那么一点印象了,一只银渐层,她那年去天津的时候,小猫刚被带到姥姥姥爷家,蜷缩在手掌里小小的一只,姥姥给她取名北北。
可惜她只去了一次天津,不知道北北现在长多大了。
宋湜也屈腿,整个人坐到沙发上,问他:“姥姥姥爷身体还好吗?”
“都挺好的。”
她的注意力重新放到围巾上,埋怨道:“我不要跟你戴一样的围巾。”
“这是秦阿姨的心意。”
她把围巾揣进怀里:“那你别戴了。”
祝京南失笑:“你不舍得辜负她的心意,就让我辜负?”
宋湜也瞪了他一眼:“她怎么知道我们结婚了?”
说到这里,她一时情急站了起来,却不小心踩到睡裙,脚底一滑。
幸而祝京南向前一步,她扑进他怀里,不至于摔一跤。
宋湜也脸一热,披上围巾,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质问他:“你把听白哥的事情告诉秦阿姨了?她会受不了的!”
他蹙眉,示意她冷静一点:“没有。围巾是她之前就织好的。”
宋湜也冷哼:“那你怎么知道这条是给你的,不是给听白哥的?”
“阿也。”他的声音和雪落声一起落进她耳中,“你好像不记得,是你先提出的忠诚。”
“我也说过,我没有祝听白对你那么大方。”他的语气依然很温和,但宋湜也从他压低的眉眼中能看出来,他生气了。
又是祝听白,又是弗朗克,他当然会生气,宋湜也真想让他收收不公平的占有欲。
她不过嘴上说说,他呢?他整颗心都在别人那里,她说什么了?
注意到他拉着自己的手臂,宋湜也用力挣脱开,向后退了一步,眼眶不免有点红:“你忠诚吗?如果不,凭什么要求我忠诚?”
第26章 这样也不信的话,阿也,我该怎么做呢?
宋湜也抬起头,浑身的肌肉紧绷着,一字一顿说得清晰:“祝京南,我们是合约婚姻。除了协议上的条款,在情感上我没有要求过你什么,也请你不要对我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限制,我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你管不着!”
“当然,作为合作伙伴,我可以保证说到做到,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我对你的要求也仅此而已。”
祝京南等她说完,壁炉的火光照映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的气愤无处遁逃。
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而过,最后落在她的眼中,他依然保持着双手抱臂的姿势,她的情绪好像永远无法感染到他身上。
祝京南只是问她:“你觉得我们是这样的关系?”
她冷笑:“合约规定我们是这样的关系。”
“那你的想法呢?”
宋湜也皱起眉,对他的提问感到荒谬,他们合约结婚,彼此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你是需要我把话说得更清楚更难堪吗?”宋湜也也冷静下来,将问题的症结掰开,“你这次准备什么时候去爱尔兰?”
同样的场景两年前就上演过,宋湜也有时候会想,她脑子里是不是有哪根筋搭错了,明明一而再再而三确认过他不会喜欢她,硬是要凑到他面前去看他的冷脸,装什么勇敢。
她在首都机场一直等到广播催促她登机,都没能等到祝京南,竟然还会天真地觉得,他在三年后跨越整个欧亚大陆是为了见她。
两年前的夏天,她甚至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祝京南来伦敦的消息。
那时候她放暑假,跟祝听白和另外几个朋友一起去希腊度假,准备晒一身漂亮的小麦色。
结果在到达希腊的第一天,她就看见在伦敦的同学发了一张晚宴的合照,祝京南并不处于照片中心,她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他了。
他坐在桌边,低头看手机,手机屏幕的荧光和晚宴餐桌的烛火勾勒他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清冷淡然。
宋湜也不知道,她在伦敦的这些同学里,原来也有人跟祝京南是旧相识。
她立即发消息向那个同学确认,她总觉得时间会模糊人的记忆,万一是她认错了。
那位同学告诉她,照片里的人确实是祝京南,他只在伦敦待了一天,明天就要走了。
于是宋湜也临时跟朋友们告别,一个人坐上回伦敦的飞机,她那时候没有别的想法,只是突然想见他一面。
但是飞机降落希思罗机场的瞬间,一向无所畏惧的她竟然心生胆怯。
他们在海德公园外的咖啡厅见了一面,她特地向旁人打听他的行程,惊喜地发现他就在她的住所附近。
宋湜也甚至还记得她那天穿了什么,在希腊晒日光浴的碎花吊带裙都没来得及换下。
可惜那天伦敦下雨,衣服上的太阳花都没有那么鲜艳了。
她到了以后,替她牵线的同学同她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祝京南的反应,显然不知道她会来跟他见面。
宋湜也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看见他身边有一个行李箱,她试图将他们的距离拉近一些,但很显然中间的三年不是摆设,连她都有所生疏。
“你今天就回国了吗?”
祝京南点头,他说:“不是在外面玩吗?”
她不自在地将头发挽到耳后,抿了一口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苦涩冲击深入她的喉咙。
宋湜也这样解释:“临时有点事,所以回来了。”
祝京南仍然点头,他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可聊的。
宋湜也没话找话:“你怎么突然来伦敦了?”
她那时候眼中是有希冀的,她还希望有那么一丁点的概率,他长途跋涉是为了来看看她。
祝京南弯了弯唇角,用她的答案敷衍:“临时有点事。”
要说失落,好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那时甚至没有想到,他的身体居然可以坐长途飞机了。
“嗯你几点的飞机?”
祝京南看了一眼时间,他准备走了:“还有两个小时起飞。”
他约的司机将车停在咖啡厅外面,宋湜也看到了,便释然道:“那我就不送你了,一路平安。”
她从希腊到伦敦,坐了四个小时的飞机,两人连十分钟的天都聊不上。
他们在咖啡厅外分别。
宋湜也不想再复述,她是如何又从别人那里得知,祝京南没有回北京。
他那天的飞机是去爱尔兰的,经过伦敦,也许仅仅是转机。
飞机降落在都柏林,他作为观众,出现在顾知微在梅瑞恩广场举办的一场艺术展会上。
从这张照片开始,宋湜也给祝京南宣判死刑,她可以接受他不喜欢自己,但至少他们朝夕相处了两年,应该会有一点朋友情谊,他不送她,还欺骗她。
宋湜也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祝京南,她对他的期待完全归咎于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祝京南根本就不是一个重感情的人。
那样一颗心热烈跳动了将近五年的时间,终于归于心死。
往后两年,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一面,她自动屏蔽了祝京南的好友,将他所有的社交帐号从自己的生活中抽离。
她读书、学习,认识更多朋友,还谈了段恋爱。
不过那段恋爱维持了六个月之后,学长要回国工作,她和对方和平分手。
宋湜也对于这段婚姻的态度始终很鲜明,他们彼此做好分内的事情,熬过三年就可以了,一直搅动她情感的人是祝京南,是他得寸进尺、既要又要。
她倒是想知道,他这次计划什么时候去爱尔兰。
她问得干脆,但祝京南没懂。
他朝着她走了一步,偏了偏头,手指虚拢上她的手腕:“谁跟你说我要去爱尔兰?”
宋湜也推了他一把,双手抱胸,反正她有的是时间,既然说了,就全部说清楚:“两年前不就是吗?你从北京到爱尔兰,中途在伦敦转机。可能您贵人多忘事,早就忘了我们还见过一面,你还骗我说你要回国,结果当天就去了爱尔兰看知微姐的展会,演都不演了。”
几句话拼拼凑凑成当年的记忆,祝京南想起来了。
他那天是要回北京的,但爱尔兰传来消息,他临时改变行程去了一趟。
面对宋湜也气愤委屈的神情,他逸出笑来,将事情同她解释清楚。
她说:“谁要信你?”
“是不是需要我把机票信息翻出来,才能证明我的清白?”他说着,弯腰从茶几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就要拨电话给助理,“时间有点久了,不过要找,倒也不是不行。”
宋湜也坐到沙发上,她睨了一眼祝京南,他认真翻手机,好像真的要给她找证据一样。
可是有没有证据,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如果是当时,他这样耐心地跟她解释,她大概还有心软的可能。
他真的给助理打电话了。
静默的两分钟里,电影的中主角的台词越发清晰。
男女主走在长满爬山虎的小道上,墙圮斑驳。
女主说:“I still have lots of dreams, but they’re not in regard to my love life.”
祝京南把手机给转了个方向,递到宋湜也面前,上面的航班信息精确到订机票的分秒。
宋湜也匆匆瞥了一眼,冷哼道:“那我错怪你了。”
他拉着她的手,将人从沙发上拎起来,手臂向内收,轻松地将她拢进自己怀中。
宋湜也为这样突然的动作有一瞬间的慌乱,他的手指却不紧不慢地穿过她的发间,低声问:“这样也不信的话,阿也,我该怎么做呢?”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她身上的沐浴露甜花香和他的苦橘气息足以交织,仿佛恋人缠吻,她抬首便能吻到他的唇,这令她的心里躁动不安。
可他眼中清明,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欲,倒显得她才是那个图谋不轨的人。
宋湜也别开头:“我信了,放开我。”
她要挣扎,腰部被他牢牢锁住,他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别动。”
宋湜也是那种,不让她动她偏要反着来的人,但这一招在祝京南面前也没用了,她再想脱离,他可能会吻她。
“阿也能不能告诉我,你在介怀什么?”
他这样的语气,像是小时候上学会遇到的循循善诱的老师,但很显然,祝京南没有留多少宽和的余地,没有得到答案,他不会放开她。
宋湜也并不畏惧承认每一段动心,她的喜欢大方而热烈,能给谁是谁的荣幸,辜负的人才有罪。
她的肌肤贴着他的,彼此交换体温,她清了清嗓子。
“我知道你喜欢知微姐,我很早就知道了。”宋湜也看着他,说得尤为认真,“由于我们是合约联姻,所以我对你的情感没有要求,也就是说,我不会干涉你继续喜欢她”
祝京南皱起眉:“我”
“不许打断我!”她抬手捂住他的嘴,瞪他一眼,继续说,“因此,我的要求是,你也别干涉我。
以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还追你,算我坚持不懈,但之后不会了。
三年之后我们就没有关系了,你还要跟谁在一起我也管不着,但婚姻存续阶段,不行。”
她手心的香气侵略进他的鼻腔中,甜丝丝的栀子味道。
他在她要将手移开之前捉住,轻柔地捏着她的指骨,问她:“说完了?”
她没好气地点头。
祝京南看着她水灵灵的眼睛,认真说:“我没喜欢过顾知微。”
他轻而易举地将她的逻辑串起来:“我两年前去爱尔兰,也不是为了见她。”
他语气诚恳,让宋湜也失去了质疑的机会。
宋湜也愣了愣,望着他的眼睛有些出神。
他不喜欢顾知微?宋湜也烦躁起来,她现在反倒希望他喜欢别人呢。
她六年前就知道祝京南喜欢顾知微,这样的设定在她脑海中整整待了六年,现在他突然告诉她,是假的,这会让她从前的暗自较劲显得很愚蠢。
况且,如果他心里有别人,宋湜也还能为从前他不喜欢自己开脱,现在好了,他就是不喜欢她,不管喜不喜欢别人,在她亦步亦趋跟着他的那些岁月里,他对她毫无想法。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着,最终只能说:“我知道了。”
她的反应表现得很平淡,倒也在祝京南的预想之内,她对待情感向来洒脱,对于这个真相,也早就持可有可无的态度了。
他挑眉:“就这样?”
她避开他的眼睛,点点头说:“就这样。感谢你对我这么坦诚。不过我关注的重点不在于你喜欢谁或心里有谁,仅仅在于我们的婚姻关系。”
这是她今天晚上第三次强调这件事,宋湜也也拿不准,她到底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按照她对祝京南的了解,维持清白的合作关系,他做到的容易程度比她高多了。
祝京南终于肯放开她了,她紧绷的肌肉总算有机会放松下来。
他去洗澡,宋湜也去书房看了看那张行军床,她蹲在地上研究了一下怎么把这张床展开,这还是年前为了准备在她家开party买的。
等她终于将床拉开,意识到家里好像没有多余的床垫,她也不会铺床。
她进储物间找了一圈,终于在箱子里找到一床床垫,她费力将床垫和被子抱出来,余光看见祝京南站在卫生间门口。
他一手撑着墙,一手紧紧按着胸口,脸色越发苍白。
第27章 “你很信任他?”
宋湜也站在原地愣住了,充满恐惧的回忆顿时涌上她的脑海,她将抱着的东西统统扔下,跑到祝京南面前。
她一生中少有兵荒马乱的时候,此刻却连声音都在颤抖。
她想扶他一下,却又不敢碰他,只能小心翼翼问:“你怎么样?”
祝京南的额头上冒着冷汗,他紧蹙着眉,说不出话,好一会儿之后才喘息道:“没事。”
“什么没事!”她一时情急,语气不由得严厉起来,才意识到不能高声说话,便缓声说,“你有把药带过来吗?要不我们还是叫医生吧,你先去床上躺一会儿。”
边上就是她的房间,宋湜也此时也不顾忌什么,将他扶到床上。
他的神色看起来没有那么痛苦了,但脸上依然呈现病态的白,嘴唇也发白。
“药在哪里,我去帮你拿。”
祝京南的声音飘渺,令她更加心慌:“箱子的夹层。”
她作势便要去拿,手腕被他扯了扯,她回头,听见他的安慰:“阿也,别慌。”
她一阵鼻酸,狠狠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会没事的。”
祝京南听见她的话,便笑了一下,松开的手放她走。宋湜也从他的行李箱夹层里翻出他的药,她记得以前他要吃的药很多,现在只有一盒倍他洛克,用来控制心率的。
她把药送进去的时候,祝京南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他坐靠在床头,轻轻阖着双眼,听见她的脚步声便睁开眼。
宋湜也又没穿拖鞋。
他接过她手上的玻璃杯,看向她的脚:“阿也,怎么总是不穿鞋?”
她盯着他吃药,责怪一句:“你少管我。”
等他把药吃了,宋湜也走出房间,乖乖把踢在地上的鞋重新穿上。
祝京南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起来,宋湜也稍微放了点心,向他确认一遍:“你没事了?”
他嘴角含着笑点头,手撑在床沿上,打算起身。
宋湜也按住他的左肩,双手抱臂,好像下一秒就要开始训斥他了,但她声音轻柔,担心尚未全然散去:“你还笑呢!好好躺着,我去睡书房。”
他不过伸出一根食指,就将她的手指勾住了,指尖还在她的掌心里挠了挠,她一瞬间便耸起肩膀,手一收紧,恰好就能握住他的手指。
“阿也,行军床很硬。”
她挑眉不信:“你睡过?”
他点头:“小时候太淘气,被爷爷丢进营里锻炼,天天睡的就是行军床。”
宋湜也惊讶:“你身体不好,怎么还把你送去军营啊?”
他对这段经历淡淡掠过:“又不是先天的。”
宋湜也又跟他确认一遍:“你真没事了?”
他望着她笑了笑,再度点头。
宋湜也甩开他的手,打算用实践出真知的方法体验一下。
二十分钟之后,事实证明,她睡不了这么硬的床,也并不知道当时来她家玩的朋友怎么这样睡了一晚上。
宋湜也在书房里站了一会儿,现在回去找他也太没面子了,但面子哪有睡觉重要。她想,反正迟早要睡在一张床上的,早睡晚睡都是睡,干脆一步到位水到渠成。
想到这里,宋湜也给自己打气,从书房走出去,站在自己的房门前。
她用手背贴着自己的双颊试图给脸降温,轻轻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
祝京南依然保持坐靠在床头的姿势,他在看书,见她进来了,便把手上的书放下。
宋湜也诚实地说:“你说得对,那个床太硬了,我睡不习惯。”
“实践出真知了?”他掌心朝下,朝着身边的位置拍了拍,“上来。”
不过咬牙闭眼的事情,宋湜也将拖鞋踢了,爬到床上去。
King Size的大床,他们各据一头,中间的位置还够睡一家三口。
宋湜也心脏狂跳不止,她将抱枕挡在胸前,试图遮掩她的心跳起伏,双腮微鼓,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绝不斜视。
祝京南扭过头,看见她红彤彤的脸颊,说道:“阿也”
她说得义正言辞:“今天晚上不行你刚吃过药。”
他拧眉:“什么?”
宋湜也立刻躺下来,背对着他,她的脸差一点都要贴到床头柜了,双腿蜷曲着,囫囵说:“我要睡觉了。”
祝京南被她逗笑了,悄然无声的夜晚,他的轻笑传进耳蜗中无限放大,是很犯规的行为。
她将被子拉得很高,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身后的长发散开来,她在国内的时候头发还是栗色的,来伦敦之后做了香槟色挑染。
他不打扰她,将房间灯关了,床头灯也没留。
其实他的睡眠质量一直很一般,在陌生的床上也睡不着,依然保持坐着的姿势没有动。
房间的窗帘没拉,午夜时分,街上只剩几盏光线微弱的路灯亮着,这场雪竟然没有要停的意思。
宋湜也刚才进来的时候没关门,客厅里放着的电视也没关,人声糅合壁炉燃烧,幽幽地传进房中。
他起身,将电视和客厅的灯都关了,等他再回到房中,宋湜也坐了起来。
她也睡不着,曲着膝坐着,打开床头灯。
这盏灯是公寓软装的时候她从拍卖会上拍下的古董灯,找人换了灯丝,灯光微弱地照着她的侧脸轮廓,将她的气质过渡柔和。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你已经好了,为什么还会发作绞痛?”她问得有点委屈。
他答:“时差没倒过来,不是大问题。”
“如果生命问题都不是大问题,那什么才算是大问题?”
祝京南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在父亲和祝听白出事之后已经经历过一次孤立无援的境地了,他们之间的合约是对她的保护,她当然也不能接受他出事。
只不过在他的价值观里,性命也许会被排到很后面的名次。
他说:“阿也,这世上有许多比生死更重要的事。”
“我不这么想。”她坦然道,“人死了,很多东西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对这个人本身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想到父亲的葬礼,在钱诗的筹办下,以一种极其不符合宋定安社会地位的方式草草结束了。起初她不理解,甚至有点埋怨钱诗,毕竟她所接受的文化里,是很重视婚丧嫁娶的这些传统礼数的。
“但妈妈说,人活着的时候握在手上的才是真的。”宋湜也叹一口气,“我当时想,这种想法也没什么不对,后来经历集团里那些人的刁难,我觉得有道理。”
祝京南沉默了很长时间,他看着宋湜也有点沮丧的脸,意识到她今年也才二十三岁。
她不是慢慢涉世,背后有一只手将她推到这些污糟的事情面前,她不得不接受,完成瞬时成长。
“阿也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伯母简办伯父的葬礼,这背后有别的原因?”
宋湜也疑惑地抬起头:“比如?”
他看向别处:“没有,只是一个想法。”
宋湜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又问他:“你这次来伦敦,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临近年底,公司有很多会要开。”
她想起晚餐的时候他们拌嘴,笑了一下:“我以为你真的会在伦敦待很久。”
祝京南闻言,侧过头看她,时间很晚了,他的心脏负荷加重,他趁着宋湜也不注意的时候按了按心口,以此缓解疼痛。
“你希望我在伦敦多待几天吗?”
宋湜也摇摇头,语重心长的样子格外成熟:“我没这个意思。你这次回去之后,没什么事就不要过来了,对自己的身体好一点。”
宋湜也本来有点好奇,既然不是去看顾知微,他为什么还会跟蔡思言他们到伦敦来,她不记得君望地产在伦敦有分部。
但她本来也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有的问题留着便留着,也不会影响到什么,反倒显得她多管闲事。
“阿也,谁告诉你我喜欢顾知微?”
宋湜也一愣,这个问题答起来并不容易,当时大院里很多人都这么说,他们看出她喜欢祝京南,都劝她别喜欢了。
倘若他的喜欢已经明显到那么多人都能看出来,那很显然,他再怎么掩饰谎言也没有用,宋湜也对此有很深的体会。
后来她自己观察,渐渐发现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更加确认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顾知微虽然出国早,但在大院里也有关系不错的朋友,每逢年节的时候会寄一些礼物回来,宋湜也同她素未谋面,也收到过她的礼物。
她收到的礼物里还有顾知微亲笔的小卡片,她的字迹和祝京南很像,怪不得祝听白说她不是第一个跟着祝京南学书法的人。
还有祝京南用的香水,也是顾知微送的,她是嵌进他生活缝隙里的人。
也许还有更多的蛛丝马迹,比如祝京南的书房里挂着的四字牌匾,上面就写了四个字,见微知著。
其实宋湜也永远都更愿意相信她亲眼所见的。
但是现在他说他没喜欢过顾知微,宋湜也犹豫过,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也许只是祝京南说出来哄她的话,不过他大可大方承认,毕竟也没有哄她的必要。
猜忌是一件耗费心神的事情,宋湜也懒得去做,既然他说了,那她姑且相信,这样起码能减少胡思乱想。
真要说谁最开始提点她这件事,便是祝听白,他那时候问她:“阿也,你没看出来京南有喜欢的人吗?”
那是宋湜也对祝京南最为热忱的一段时间,这句话好像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倔强,硬着头皮听答案。
宋湜也回答祝京南的问题:“听白哥告诉我的。”
窗外的雪在地上积起一层薄薄的铺盖后,终于渐渐转小,有一两辆车子经过,轮胎碾过,留几道泥泞的痕迹。
“你很信任他?”
第28章 “因为我需要逃避现实。”
宋湜也难得会有这么确切的答案:“对。”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祝京南冷笑了一声,那声音很轻,钻进夜里,又格外清晰。
“阿也,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单纯?”
他突然这么问,宋湜也皱起眉。
她扭过头,在一片微弱的光线中找到他的眼睛,夹枪带棒说道:“有,而且不止一个人。我觉得单纯没什么不好的,单纯和愚蠢有明显的界限,你如果想要借此讽刺我愚蠢,劝你闭嘴。”
她重新躺下来,还是背对着他,再度用被子遮住脸,说:“我困了,要睡觉了。”
祝京南合上双眼,仰起头,良久之后,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看向宋湜也留给他的单薄背影,他当然觉得单纯很好,她的善意、天真,甚至是幼稚,构成了这二十几年的她,并会在往后的许多年里塑成她的灵魂,如果她愿意的话,他可以让她保持一生单纯。
可他的时间再宽限也只有三年,祝京南一时间不知道,他怎么从最初的胜券在握,到现在竟然那么没有把握了。
这场婚约对他而言就是一场赌,他赢过一场赌局,并且作为赢家,极其不守约的将协议撕得粉碎。
只是这次的赌注太大,他赌她的心,人心是最难赌的-
宋湜也晚上睡觉的喜欢抱东西,她醒着的时候不安静,睡着了更加不安静。
于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像条八爪鱼一样挂在祝京南身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腿架在他小腹上。
睁眼的一瞬间,宋湜也被他们之间的距离吓到了,她屏住呼吸,趁着祝京南还没醒,将手松开。
祝京南捉住她的手。
他醒得比她早。
宋湜也陷入一种被抓包的羞赧,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毫无底气地说:“抱歉。”
祝京南轻咳了两声,嘴角噙起玩味的笑,逗她道:“阿也,我心脏不好。”
宋湜也动作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曲着膝盖快速后退两步,焦急地问:“我压到你很久了吗?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的手依然被他抓着,因此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如瀑长发垂落在胸前,左肩的吊带滑落下来。
祝京南别开视线,松开她的手坐起来,干涩开口:“没事。”
宋湜也见他异样,还以为他真被自己抱的病发了,急忙挪到他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脸。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提醒她:“阿也,衣服穿好。”
宋湜也这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惊呼一声,将肩带拎起来,脸涨得通红。
祝京南的耳尖被日光微照着,耳垂都要透光了。
她捂住胸口,鼓起双腮,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她支支吾吾问他:“你真没事?”
“真没事。”
“嗯。”宋湜也匆忙下床,跑到客厅里将围巾盖在肩上。
她突然想到点什么,又小跑回房间,双手抱在胸前质问他:“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祝京南从床上下来,几步站到她面前,将照在她脸上的日光遮住,单吐一个字:“是。”
宋湜也满脸惊讶:“你就这么承认了?!”
他觉得有点好笑:“难不成骗你?”
他睡得不深,夜里就隐隐约约听见边上乱动的声音,顶着倦意清醒过来,她的手臂已经揽到他脖子上了,这样还没结束,小腿又不老实地移上来,还是慢慢磨移上来的。
他当时想把她叫醒的。
但宋湜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她的鼻子贴在他的肩上,安宁馨香的呼吸扫过他的脖颈。
宋湜也找到了舒适的姿势,睡得很香甜,于是从凌晨四点多开始,他的睡眠就一直断断续续的,昨晚窗帘拉了一半,日出之后,他再也睡不着了。
他就这样清醒着,任由她又抱了三个多小时。
宋湜也看他嬉皮笑脸的,怨恨地瞪他:“刚才咳嗽也是骗我的?”
他撒了个谎:“这倒不是。”
宋湜也低头,几乎是用呢喃的语气说出来:“我一直一个人睡。下次再这样,你可以把我叫醒。”
“可以习惯。”
她又瞪他一眼,说得轻巧!她三岁就开始自己一个人睡了,怎么可能这么快习惯?
有人按门铃,宋湜也猜想可能是蔡思言他们过来拿行李,刚要去开门,祝京南叫她:“阿也,穿鞋。”
她顾不上,先去开门。
门打开,果然是蔡思言,她跟钟煜朗今天打算去牛津吹吹风,他租了辆车,在楼下等她。
蔡思言视线上下打量她,紧接着看见了沙发上挂着的几件衣服,不怀好意地用指尖戳戳她锁骨:“我来太早了?打扰到你们了?”
宋湜也将围巾裹得更紧,忿忿说:“赶紧把你们的行李拿走!”
蔡思言大笑,钻进房中,利落地拎上两个箱子:“我这就走。”
“阿朗怎么不上来帮你?”
“他说怕撞见你们好事。”
宋湜也恨不能现在就把蔡思言的嘴封上,好在蔡思言尚有觉悟,推着箱子就往门外走。
宋湜也本来想提议,让祝京南帮她一下,但是又怕蔡思言乱说话。
她踩上自己的鞋子,把蔡思言送到电梯口,说:“我不送你下去了啊,你一个人OK吗?”
电梯门开,钟煜朗刚停好车,他上来了,刚好听见宋湜也的话,替蔡思言回答:“OK!”
“你们离开伦敦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我叫司机送你们。”
蔡思言朝她摆摆手:“去吧去吧,睡个回笼觉。”
一时间脱离暖气,宋湜也穿得少,不由得缩了缩肩膀,赶紧回到屋里,祝京南正站在客厅里,笑看她回来。
“什么好事?”
她就知道他要这么问!
从伦敦到牛津,穿越一百公里,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蔡思言人生中第一场自主举办的服装秀就是在这座城市。
她从巴黎设计学院毕业后就一直留在英国办秀,第一场秀办得并不算圆满,钟煜朗当时特地从香港到伦敦来,作为她这场秀压轴出场的男模特。
那场秀的地点定在基督教堂,曾经是哈利波特电影中餐厅的取景地,蔡思言包了两天的场地。
故地重游,蔡思言还记得在临时搭建的T台拐角处,有个模特踩到裙子摔了一跤。
钟煜朗听她回忆完,指了指教堂的某处窗子:“你在这里跟你当时的男朋友接吻。”
蔡思言穿着黑色挂脖鱼尾裙,她当时的男朋友是牛津大学管院二年级的学生,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吻,男人揽着她的腰俯身,全场人为之欢呼。
只有钟煜朗兀自饮酒,顺便拒绝了一个跟他搭讪的女生。
蔡思言说:“我忘记了。”
他敲了敲她的额头:“我替你记得。”
蔡思言走在前面,留下一声轻笑:“多谢你。”
走到教堂的祷告台,蔡思言猝然回眸,用一种近乎盛气凌人的目光看向他,问道:“阿朗,爱是恒久忍耐,对吗?”
这是《圣经》里的一段话,蔡思言不是基督教徒,但读大学的时候身边有几位信基督教的朋友,她偶然看见过这一句。
钟煜朗款步向她走来,他经过一张张长椅,像极了婚礼时朝他的新娘走去。
他说是也不是。
“那忍耐的尽头是什么?”
他笑:“没有尽头。”
蔡思言若有所思,这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年,从十三岁到二十三岁-
宋湜也从来没有想过,认识这么多年以后,她还能在有生之年和祝京南过上从旁人眼中看起来举案齐眉的日子。
她早上起来晚了,早午餐合成一顿,在对面四季酒店解决。
吃完饭之后,她主动问他要不要去走一走,毕竟她在这里生活许多年,总不能他来一趟,让他一直宅在家里。
再说,他们要是一直待在家里,她也挺不习惯的。
祝京南答应了:“海德公园是不是在附近?”
宋湜也点点头,好奇问他:“你怎么知道?”
祝京南只是淡淡地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宋湜也脱口而出之后,也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营养,这座公园背后是肯辛顿花园,戴安娜王妃曾经在丈夫公然宣布不忠后,穿着违背皇室礼仪的所谓“复仇小黑裙”出现在这里。
这座公园很有名,他知道也不奇怪。
今天的天气难得好,阳光热烈,照在人身上很温暖。伦敦的冬季温度常年维持在五六度左右,少有零下落雪,昨晚的雪薄薄积了一层后,已经被太阳晒化了。
积雪融化吸热,令空气温度更低。
宋湜也戴上了秦忆雪给她织的那条围巾,他们同穿黑白灰色系的冬装,又戴同款围巾,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恩爱情侣。
走到海德公园并不远,宋湜也懒得开车,两人慢慢踱步过去。
“秦阿姨好一些了吗?”
“还是老样子。不过,没有什么刺激源的话,情绪挺稳定的。”
她下半张脸都缩进围巾里:“过年我不放假,要不我过段时间回去看看她?”
“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宋湜也拒绝得果断:“不要,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有辆摩托车飞驰而过,祝京南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臂,顺便同她换了个位置。
他问她为什么不想回去。
宋湜也仿似苦笑了一下:“因为我需要逃避现实。”
她来伦敦的目的本来就很简单,除了完成学业,逃避现实是最大的诱因。她从来就是一个避免冲突、厌倦沉重的人,当然不是一味逃避,她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整理心情。
而与此同时,她还需要待在一个没什么认识的人,却又能给她安全感的地方,伦敦毫无疑问是她的第一选择。
宋湜也倒也没觉得这有多懦弱,人之常情而已,她有的是理由为自己开脱。
祝京南发现,他和宋湜也在某些方面惊人的相似,恰似从前她追他的时候,明明得到了拒绝的答案,依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
他也是这样,明明无数次知道祝听白的死对她的影响有多深重,知道祝听白在她心中有多重要,还是不死心地听她亲口承认上万遍。
倘若当时他不拒绝她就好了,他们会在她最爱他的时候在一起。
但这显然是一个不现实的可能。
他自己做的决定,所有的后果都只能自己承担。
这是一场哪怕头破血流也不回头的斗争,胜于性命。
他们之间因为宋湜也的这句逃避现实而静默下来,最终由祝京南开口:“等你整理好心情再回去也不迟。”
宋湜也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29章 一语成谶,她真的没得到他。
时节越来越靠近圣诞,整个伦敦在冬雾笼罩之下,被鲜红淡绿的色彩包裹,城市的空气便不如以往那样疏离。
城市化过早的地方,刚开始规划道路的时候人口基数不大,因此道路总是狭窄,经年发展之后,尚来不及跟上变化,人行道狭窄许多。
他们并肩走着,偶尔有人从反方向来,错身让道便要擦肩,瞬余之后,又再度保持相隔一拳的距离。
宋湜也试图找些话题聊聊,她不习惯这样静默的氛围,但又不知道能聊点什么。
好像重逢将近两个月以来,他们第一次有这样能够旁若无人交谈的时分,这才发现,对对方的不了解实在太多了。
她知道,祝京南向来是对节日没什么兴趣,尤其是祝家这样传统规矩的家风之下,对西洋节日更没多少热衷,于是脑海中唯一一个跟圣诞有关的话题就这样被扼杀了。
倒是祝京南先问她,往年圣诞怎么过的。
留学生春节总是没有假的,不少人圣诞回国算是过年,但她基本没回去过,她在大不列颠流连忘返,对无法接受的现实,只能掩耳盗铃般遁逃。
寒气吹得鼻头钝疼,她仰头一笑,说:“跟朋友去玩,还能怎么过?”
他了然,笑意抽开一丝:“阿也,这几年开心吗?”
“开心。”她说,“我的朋友都很好,我也有自己的爱好,虽然不学无术,但我的快乐本来就不来源于此。”
说完这句话,她听见一阵铃声响,确认不是自己。
祝京南的视线凝在屏幕上两秒,接通了,那头的声音传进宋湜也耳中,很模糊。
她没有偷听别人讲电话的习惯,自觉躲开,却又莫名觉得这通电话与她有关,因为祝京南在听到某句话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他神态自若,吩咐得干脆:“等我回国处理。”
距离海德公园还有两个红绿灯的距离,祝京南问她:“你之前的陪读姓曲?”
生活助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算得上陪读,但这个说法听着有点像封建糟粕,她上学的时候作业都是自己写的。
宋湜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是,怎么了?”
他望着前方,瞳孔却没有一个明确的聚焦点,面前人来车往,恍恍惚惚中遮掩着什么,又终于将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扯了出来。
宋湜也的直觉,他知道了些什么。
曲薇薇那天口无遮拦的恶意揣测,实在没有逻辑可言,倘若祝京南听到这些,大概也会觉得可笑。
“你的这个陪读,对祝听白倒是挺关心的。”
祝京南慢悠悠地吐字,冷静等她反应。
宋湜也平和地挑着唇角:“她联系你了?”
“她找到了我助理。”
他们因为这段谈话错过了绿灯。
宋湜也猜测,曲薇薇真的把那天跟她说的话传播出去了,祝京南并不像是能容忍这种谣言的人,此刻看着倒是不甚关心。
“那些话我也听说了,没什么逻辑,你不用放在心上。”
祝京南侧头问:“哪些话?”
宋湜也疑惑地望向他,他将手机扔进口袋里,笑得漫不经心,这当中还有点恶劣:“知道了些花边新闻而已,你想不想听?”
看起来,曲薇薇跟他说的还不一样。
宋湜也从祝京南的笑意中窥见一二,她不喜欢他这样置身事外的冷漠,甚至是以看客嘲讽般的心态对待跟祝听白有关的事。
“如果是跟听白哥有关的,我都当是谣言。”她别过头,趁着信号灯再度变色,先迈上斑马线。
这句话在祝京南心里来回翻腾,他不经意地问:“如果我说他活着,这也是谣言?”
宋湜也从不擅长遮掩情绪,她那双漂亮眼睛但凡沾着丁点笑,便亮得胜过满天星。
她倏然回首,一双笑眼坠进他眼底,欣喜之余,探寻、焦急,她无比忐忑地期待一个肯定的真相。
“真的?”
祝京南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顿住步子,眸中海浪腾跃而出,然而这场无声息的海啸在海底地动山摇之后,翻滚到海面上,也依然平静无波。
“假的。”
宋湜也的笑容垮了。
祝京南最初对所谓“活人比不过死人”诸如此类的论调嗤之以鼻,现今总算有了深刻理解,原来有朝一日这种话在他心里也会被奉为圭臬。
不过既然祝听白要做这种选择,他大可以顺水推舟。
黄土白骨,是最不可能构成威胁的。
宋湜也这次没同他生气,却也没再讲话,她心里觉得很悲凉,一种说不上来的悲凉。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失控的方向转去,朝着她从没预想过的阴暗面渗透。
列车极速狂飙,只有脱轨一种可能。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清祝京南的,五年能改变一个人许多,她今天才意识到。
她对他似乎还保有着少女时代的幻想,他的热烈、滚烫,他们在四九城跑过的每一个胡同都被封存进梦里,没人知道摇摇欲坠的梦什么时候会被人亲手打碎。
而她只能保持着混沌,不知道这场为期三年的婚姻最终是何走向,又会把她带到哪里去。
宋湜也最近偶尔会想起她刚跟着钱诗回北京那会儿,祝家同钱家关系最好。
那时候外祖母卧病在床,她在家里待得无聊,外祖母便叫王妈带她去认识人。
她最初是抗拒的,她年纪小,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难免认生。
外祖母安慰她说,祝家哥哥人很好,带着你玩,你会喜欢的。
那天下午宋湜也就见到了祝听白。
祝听白早就听说她来京,提前从公司回来,他是极其符合谦谦公子温润如玉形象的,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儒商。
宋湜也想,他确实跟外祖母说的差不多,算是个好人。
她那个时候对人的评价也很单一,初印象不过好坏两个极端。
祝京南显然是那个“坏”。
宋湜也到北京第二个星期才见到祝京南,听说他去天津看姥姥姥爷,听着多孝顺呢,还以为跟祝听白一样,至少是个讲礼貌的人。
没成想两人初见,他从车上下来,见了她只懒懒挑着眼皮,问:“你是阿也?”
宋湜也没想到他是这个态度,亦没好气说:“谁准你这么叫我的?”
“嚯,别人叫得我叫不得?”
那天他们总共就讲了这么几句话,宋湜也众星拱月地被迎进祝家吃饭,餐桌上谁都对她热情,只有他不理不睬的。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她非要缠着他,一缠就是两年。
那时候台湾流行霸道总裁的言情小说,她闲来无事看了两本,总结出的可能性跟那些男主角一样,对她热情的统统看不上,偏要去碰硬钉子。
她将这个想法通过电话告知蔡思言,蔡思言兴致勃勃地告诉她:“这就对了!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一语成谶,她真的没得到他。
即便如今两人结婚,她还是不觉得他们的故事会有什么后续,有时候烂尾令人抓心挠肝,可经年之后,也不过如此。
海德公园以秋日的银杏大道最负盛名,可惜他们来得晚了,银杏叶落光了。
没来得及融化的雪结成冰,压着没落的叶片摇摇欲坠。
正巧是午后,公园里有不少带孩子的家庭出来晒太阳。
宋湜也和祝京南走到人少的湖边,他手摸进口袋里,问她:“介意我抽支烟吗?”
她点头:“介意。”
祝京南猜到她会这么说,得逞地笑了一下。
宋湜也却没当他在开玩笑,她仰起头,找了个角度,确保太阳能够被他的身形遮住,毫不客气地开口质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他自己也说不清,大约两三年前,不过他烟瘾并不大,抽的烟味道也淡,极少的时候才抽上一支,身上并没有多少烟草味。
“心脏不好你还抽烟?命不要了?”她神情很严肃,大有一种以后他再提起这桩事就是辜负她关切的气势。
祝京南仍旧是轻轻地笑,湖面波澜映衬在他脸上,将笑意过渡得更加温柔。
他用手将外套口袋撑得大了些,刻意给她看:“没烟,逗你的。”
宋湜也的视线只在深深的口袋里晃了一眼,湖面有几只天鹅曲颈休息。
“祝京南,活得惜命点吧,至少这三年别出事。”
他抬眉,看她轻抿着唇:“三年后呢?”
“不归我管。”她双手插进口袋里,长舒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责任和要求规划得格外清晰。
三年是一个界限,他们都做好彼此分内的事,至于别的,谁都不应该奢望才对。
宋湜也语意带了些讽意:“你不是说有生命之外更重要的事情吗?谁知道你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谁知道你想活多久。三年之后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这话说得还真不客气。
祝京南却听得津津有味,笑意连同湖水融进眼中。
她说话向来不给人留余地,他等着她还能说出多伤人的话,宋湜也却突然沉默了。
几秒钟之后,她吸了吸鼻子。
祝京南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侧身看她,发现她眼睛红了,眼泪在眶里打转,泫然欲泣的模样,湖水倒灌似的,更加潋滟了。
宋湜也本来想自己消化,发现被他看见了,逞强地背过身子。
他没看见还好,一被他发现,她忍了半天的眼泪全然崩盘,宋湜也匆忙抬起手背去抹。
祝京南完全没想到她会哭,去拉她的手臂,被她用力甩开,她朝着反方向走:“你别拉着我!”
第30章 “那你会想我吗?”
“阿也。”
祝京南越是喊她,她步子越是迈得快,最后在一棵百年银杏树下停下来,这时节的银杏不余一片叶子,树枝光秃秃的。
宋湜也垂头吸鼻子,越吸越委屈。
祝京南抽了张手帕纸出来,单手轻轻捧上她的脸,她执意别过脸去不看他。
他两指拨着她的下颌,将她脸掰正,意料之中对上她那双怒气十足的泪眼,他叹笑一声,用纸巾将她的眼泪吸去。
“不哭了。”
她仰着脑袋,两眼的卧蚕又红又肿:“你故意的是不是?”
祝京南保证,他最初只是想看她反应,他承认是有那么点坏心思作祟,想试探她到底怎么想的,没想到她会哭。
等把她眼泪擦干了,他放开她的脸颊,这样不咸不淡问一句:“你真那么想吗?”
三年之后,他们没有关系,他是死是活也跟她没关系。
宋湜也嗤了一声:“是又怎样?”
“阿也,你心还挺狠的。”他如是评价,语气闲闲,并不用心。
宋湜也白他一眼:“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他的笑闲云野鹤一样飞远。她说的很有道理,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也大概能知道他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总之她心里,祝听白的死活,远比他的死活重要许多。
只是人难免不甘心,他总以为她至少不会对他如此漠视,显而易见,人总爱高估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地位。
“我的死活跟你没关系,祝听白是死是活就跟你有关系了?”
宋湜也不想围绕这个问题继续聊下去,说穿了也只有矛盾,她不解:“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跟听白哥比个高低?”
他只是站在她面前,静静盯着她。
这眼神看得宋湜也背后莫名生凉,他站在原地,目光却寸寸逼近,将她钉在那棵落光了叶的银杏树干上,树干粗糙的纹路令她脊背僵硬,阵阵泛疼。
没听到她的答案,他大概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问题。
他想要答案,她不是不能给。
宋湜也慷慨又良善,一定会给他满意的答案,甚至将选择权都送给他。
这就像一道主观题,全凭主观,不论对错,但标准答案总有人知道。
“你想听是还是不是?”
祝京南看向她跳动的心脏处:“你心里是或不是。”
“是。”她咬着牙,斩钉截铁,眼中说不出多少坚毅,“你满意了吗?”
他朗声笑,像是被她逗的,这笑让宋湜也觉得怪异,明明追问的人是他,对这个答案毫不关心的人也是他。
祝京南的笑抽散不久,幽深的眸子将她网住:“我当你开玩笑。”
仅仅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而已,宋湜也却觉得有只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力道不轻不重,留下的痕迹不深不浅。
话说到这里,连公园里的空气都变得僵硬起来,她不想继续走,却仍然要硬着头皮陪他走下去。
就像以前她总是去他的学校打扰他,他们在近春园里逛一圈又一圈,他明明不厌其烦,还是陪她走。
怎么现在换了方向,勉强的变成了两个人-
祝京南在伦敦待了三天整,第四天早上宋湜也陪他一起去机场。
伦敦气温回暖,这天又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风吹斜雨丝,痕迹留在车窗上。
宋湜也不知道此时她应该有怎样的情感才算对。
不舍吗?现在除了生离死别,她很难有这样的情绪。
经历过祝听白乘坐的航班失事之后,她对飞行行程都心有余悸,更何况现在要乘坐飞机离开的人是祝京南,她的担心又多了一层。
尽管这三天里他们同床共枕,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身体不适的现象,她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身体没有问题了。
宋湜也本来打算送他到机场就走,毕竟他们之间也没有相伴的必要。
祝京南在她准备走的时候收到了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延误两小时的短信,他将短信给宋湜也看:“阿也,陪我坐一会儿。”
她无奈笑一下,觉得也不是不行,于是去办了一张gate pass。
国际航班办理gate pass需要正当理由,她没有抱着一定能拿到的决心去,所以在工作人员问原因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
祝京南替她答:“我和我的妻子刚刚结婚。”
工作人员一副了然的神情,很快将gate pass办理出来,甚至还祝他们新婚快乐。
祝京南接过那张卡片,笑得彬彬有礼,道了声谢。
宋湜也质疑他:“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
“阐述事实而已。”
她从他手上拿过gate pass,纸张交换之间,手指摩擦到他带着的戒指,莫名让她心上的涟漪层层荡开。
宋湜也将办理顺利的原因归结为今天机场人很少,通过的概率本来就大,否则照祝京南这么说,机场工作人员简直比月老还会牵线。
她撇撇嘴,一个人往前走到贵宾候机室,没管祝京南有没有跟上她,找了张沙发坐下来玩手机。
祝京南几分钟之后坐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一杯深烘加糖加奶的递给她。
宋湜也抬头愣了一下,不太自在地说了声谢谢。
他坐在她边上,杯口刚送到嘴边,被宋湜也喊停:“你能喝咖啡吗?还有酒,你怎么还没戒?”
许多年前她得知他心脏不好的时候就让他不要喝酒了,现在他确实喝的不多,但没有完全戒掉。
祝京南一瞬间失笑:“阿也,不用这么担心。”
她理直气壮:“那你当我多管闲事好了。”
祝京南真的把咖啡放下了:“你在关心我吗?”
宋湜也的视线重新回到手机上:“没有。我多管闲事。路边的狗误食巧克力我也会管。”
“宋小姐真是又热心又善良。”
尽管她听出来这句话有那么点阴阳的意思,还是毫不在意地承认:“谁让我是慈善基金会主理人呢。”
她同他讲话总是带刺,祝京南现在完全能够习惯她这样的说话方式,她体内埋着座活火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喷发一下。
祝京南将手轻轻悬在她头上,顿了一两秒后,落在她柔软的发上。
感受到他掌心触感的一瞬间,宋湜也滑动手机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指尖抖着,不知道又点开哪一则娱乐新闻,屏幕跳转,她无心在意。
祝京南的掌心很柔软,只是没有那么温暖,拇指沿着头发丝向下的方向拨了拨,触到她某根敏感神经,浑身像被一股细细的暖流冲刷而过。
宋湜也的反应很明显,她的意外、僵直,到最终的软化。
这让祝京南想起那只叫北北的猫,平时张牙舞爪的,在他掌下变得温驯起来。
宋湜也早就意识到,她并不抵触与他肢体接触。
这几天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睡觉之前她百般提醒自己不要再抱祝京南,结果每天早上醒来,她不是抱着他的脖子,就是贴着他的手臂。
起初她还会因为干扰到祝京南休息而怀抱歉意,后来发现自己一时间实在改不掉,干脆连歉也不道了,拿他们是夫妻的理由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好在祝京南没有起床气。
床上突然多了一个人,谁都会不适应,在这件事情上,他们默认的共识是彼此包容,倒显得挺默契。
他的掌心按在她的后脑上,问了一个与这个动作的暧昧程度旗鼓相当的问题。
“会想我吗?”
宋湜也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在她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他就这么水灵灵地问出来了?
她嘴唇翕动,却因为震惊,这么伶牙俐齿的人,此时此刻竟然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外面的风渗透玻璃,密密麻麻钻进她的骨髓中,将最冷的雪也吹融。
她抿着唇,躲开他的掌心,为难开口:“祝京南,你别这样”
他可以理解她觉得突然,转了话头,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说法:“阿也,要不要试着谈个恋爱?”
“我们?”宋湜也看了他一眼,又不看了,喃喃吐出两个字,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祝京南确切地回应:“跟我。”
在她的观念里,谈恋爱是结婚前的步骤,以他们的关系没这个必要,他们的婚姻也不以爱情为存续条件。
但祝京南向她表露出来的态度,好像是有意要跟她培养感情,有感情的婚姻确实能让他们的相处更自然。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宋湜也讶异于自己会这么想,她居然开始探究事情的意义,这对之前的她来说实属罕见。
这有什么意义呢?其实她可以不想这些的。
意义之外,是她要不要选择再爱一次,爱同一个人。
在分开许多年后,再一次爱一个爱了很多年的人。
宋湜也在心里默默否决这个决定,她不喜欢回头的感觉,她逃不开那些回忆。
尤其是既定回忆之下,她不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像一张白纸一样和他相爱。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思考过跟爱情有关的问题了,纠结爱与不爱,对她来说未免有点浪费生命,至于祝京南,她摸不清他怎么会突然提出这个想法。
她觉得祝京南未免有点理想了,从前没爱上她,现在就会爱上她吗?
人还是少勉强自己的好。
“不”字尚未出口,宋湜也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弗朗克。
她没想好是先拒绝祝京南的提议还是先接电话。
他看见了来电显示,视线疏离一瞥,替她将电话摁断,掌心覆上她拿着手机的手背。
“阿也,回答我。”
仿佛是什么东西粘连在一起,她拼了命想拉扯开,可有人出现,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命运如此。
这世上有些东西,好像就是命定的。
机场广播提醒,因为天气原因延误的航班可以正常起飞。
大不列颠这场预期会连绵一阵的雨就这样的停了,来得快,走得也快。
候机室的人渐渐走光了,宋湜也和祝京南坐在位置上岿然不动。
宋湜也知道,她不给回答,祝京南不会轻易离开。
她明明可以直接拒绝这个无聊的提议,可她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是有那么点东西让人成瘾。
她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
在弗朗克打进第二个电话的时候,祝京南终于站起来,眸中只剩下风卷残云后的平静。
握着她的手已经松开了,只有他的气息和温度残余在她肌肤上,渗透毛孔,钻进毛细血管中,深入一寸又一寸。
“阿也,我要走了。”
宋湜也将电话摁断。
“那你会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