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买卖 “朕可没什么舍不得的。”……
秋闱共分三场, 共十天八夜,期间还要进行武科举考试。故而朝廷有意将今年秋闱的时间提前,七月底便开始了第一场考试。
正巧, 北朔使团也在同一天抵达了建康。
此次迎接使团的所有事宜, 皆是由裴珩与礼部鸿胪寺亲自对接安排, 朝中其他人皆不知详细具体。
且那日后,连王观的口风也变严了,没再与谢瑾透露过半分。
直到是日,浩浩荡荡的阵仗到了皇宫前, 号角阵阵鸣起, 数百名魁梧凶煞的北朔军士一字排开——
众人才知北朔使团为首领队的, 是赫赫有名的乌兰达鲁将军。
乌兰达鲁在北朔被奉为“武神”,是当世唯一在战场上胜过谢云的人, 当年也是他率兵先行攻破了上京, 逼得大雍朝廷连夜仓皇南逃。
传言他神勇非常,且嗜血成性。
可不想那汗血宝马上的人摘下头盔面罩后,竟是一张温和英俊的面孔。
宫门前的礼部官员虽早做了迎接的准备,可大雍和北朔毕竟有着难以化解的国仇, 当亲眼看到乌兰达鲁出现时, 他们还是不禁胆寒生恨,各个面色铁青,一时竟忘了上前主动。
不想是乌兰达鲁先放低姿态, 纵身下马后,没有持带兵刃, 朝大雍官员行了北朔的见面礼:“乌兰见过各位大人,此行我与公主要在建康耽误十多日,给雍皇帝与大人们添麻烦了。”
礼部的人这才回过神。
王观忙拱手回道:“乌兰将军客气了, 使团不远万里,专程来贺我朝皇上大婚之喜,吾等心中感激,又怎敢轻言麻烦。”
他又朝后面打量了眼,笑眯眯地问:“将军,敢问那轿中坐的,可正是谯丽公主?”
按先前两国的互通书信,北朔来访建康的除了乌兰达鲁,应还有一位公主。
但见北朔队伍中一众彪悍的战马武士,皆簇着那一辆珠光宝气的白色宝辇,烈日照射下,隐约能看见里头坐着一名身形曼妙的女子。
乌兰达鲁没有否认:“不知今日,我们可否见到雍皇帝?”
公主作为北朔皇族,自然不能轻易露面,需由裴珩这个皇帝来迎接才是。
王观笑得脸都快僵了,又不敢不笑:“乌兰将军,皇上想着谯丽公主舟车劳顿,不如先请公主与诸位好好休息。明日皇上在长昭殿中为公主和将军亲设了接风宴,到那时再见也不迟。”
乌兰达鲁微蹙了下眉,似有不悦:“这么说,今日你们雍皇帝是不打算出来迎接公主了?”
他的神色语气分明都很平淡,却轻易能给人以威慑之感。
王观硬着头皮,声音越来越弱:“要不,将军先问问公主的意思……?”
乌兰达鲁便走回到队伍中。
两名婢女将宝辇前的珠帘缓缓拉开,但见谯丽公主弯着双腿,宛如一条人鱼般婀娜坐在宝辇中。
她身着一袭华贵的黑裙,浑身都点缀了七彩斑斓的宝石,瑰丽妖娆。而那半透的银色面纱下,是一张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
乌兰达鲁弯腰,恭敬地与她说了几句北朔语。
谯丽听言后,姿态高傲地点了下头,珠帘随之又放下了。
乌兰达鲁领受了她的命令,面略有迟疑,才又向礼部官员回话:“既如此,请大人先安排公主到住处吧,明日我们再正式拜见雍皇帝。”
……
婚期将近,礼部因忙着准备迎接北朔使团,大婚事宜全凭谢瑾操持。
他这段时日虽忙了些,可好在能自由在宫中行走。
今日谢瑾又与主持秋闱的康怀寿碰见,师生二人便并肩走在宫道中,叙了叙家常。
“秋闱结束后,老师当真舍得醒时北上随军么?”
康怀寿笑着轻叹:“没什么舍不舍的,你从前也随军走遍了中原九州,当知道行路万里的重要。醒时缺的正是历练,性子才不够稳当。”
谢瑾也笑了笑:“学生倒觉得,率真可爱也不错,不必非得稳当。”
康怀寿面生宠溺:“正因你从小惯着他,他大了还那样赖着你。”
正说着,他们就远远看见了那声势浩大的队伍,正沿着外围的宫道往鸿胪寺走。
谢瑾一顿:“北朔使团?”
康怀寿也往那方向看去,脸色稍沉:“方才听人说了,北朔此行派的是乌兰达鲁和公主谯丽。”
谢瑾听到这两个名字又是一凛:“这二人在北朔的份量都举足轻重……不说乌兰达鲁在中原与北边的威名,这谯丽公主是北朔王最疼爱的妹妹,听说也是个颇有手腕的公主。”
康怀寿因有眼疾,太远的东西也看不清,又看向谢瑾:“这是近五十年来,两国首次外交会面。阿瑾,你如何想的?”
谢瑾心思微沉:“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北朔派这二位来,显然是有自负之意,不像是来求和交好换取人质的,倒更像是……震慑。”
这话刚落,骑在马背上的乌兰达鲁似乎无意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险些与谢瑾视线相撞。
谢瑾又隐隐涌上一股不安。
康怀寿反倒笑了一声:“阿瑾,那你可要借此机会,再来布一场局?”
“老师说笑了,北朔使团来意不明,若是我,连提防都来不及,还谈何布什么局?”
谢瑾眼梢微落,又说:“何况,皇上似乎不愿我插手此事。”
“哦?”康怀寿咳了一声,喉咙里像闷了一口痰:“怎么,皇上没跟你提过此事?”
谢瑾浅淡一笑,轻摇了摇头,迎风自我宽解了句:“或许,这一局,他有自己的计划吧。”-
夜深,已到了宵禁时分。
裴珩却披着一件黑色披风,只带了两名护卫低调出宫,入了鸿胪寺的驿馆。
“公主,雍皇帝到了。”北朔婢女在门外通报。
谯丽公主坐在镜前自赏,今夜她迟迟没有卸下精致的妆发,还补了补鲜红的唇脂。
听到推门声,她也没有站起来行礼,而是别有意趣地在镜子中打量那个进屋的男人。
裴珩进屋后没有摘下披风,发现她的举动,干脆堂而皇之走到镜前。
“公主,看够了吗?”
谯丽唇红齿白,毫不遮掩地笑了笑:“北朔多的是英俊帅气的好男儿,可生得像您这般,比女子还貌美几分的男子,我还是头一回见。想来,皇上的艳福不浅吧?不对,您是一国之君,要什么人又得不到呢。”
裴珩悠悠坐了下来,“可惜啊,朕的性子太讨人嫌,得不到什么真心喜欢。”
谯丽倒不认同,神态妖媚道:“长得好看,性子合该讨厌一些,否则世上的真心都要被美人践踏光了。只是可惜,我已与胡图赛将军情意相投,您便是长得再好,也得往后排一排——”
“扯远了,”裴珩一声嗤笑,又冷冰冰地说:“公主虽貌美无双,可朕今夜来可不是来与你调情偷欢的,朕只谈买卖。”
谯丽一笑,转身站了起来:“果然是讨人嫌,还是个急性子。好,既然谈是买卖,那不如先让我看看大雍皇帝的诚意如何?”
屋内有些闷热,裴珩还是没脱掉披风,便开始谈判:“胡图赛,朕可以还给你。朕已让于震洲派人护送他启程往南,七日内便可抵达建康,到时朕可亲自把人交到公主手上。”
谯丽确认:“完好无损?”
“完好无损。”裴珩保证。
谯丽听言,眉宇间含笑:“那么,我可以帮皇上。不过一个胡图赛可不够。”
裴珩一顿,挑起冷眉,笑着嘲道:“朕没想到公主胃口这么大,不妨说说看,你到底有几个情郎?”
“情郎只有一个,可本公主感兴趣的男人不止一个。”
谯丽笑容明艳而诡异,语气又稍低沉严肃了几分:“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请求而已,不会令皇上过于为难的。明日接风宴上,我要你们大雍朝的谢瑾殿下,一同入席。”
裴珩脸色顿时一僵,眉头不禁深拧,又失笑道:“要他做什么?谢瑾如今是一介弄臣,上不得台面。”
谯丽笑意不明:“弄臣入席,自然是杂耍娱兴咯。”
屋内灯光幽暗,裴珩暗处的半张脸生出冷意,又说:“此人无趣,公主如果要选人陪侍,不如另选聪明伶俐的。”
谯丽不肯罢休,撒娇中透着一丝威胁:“本公主不要别人,只要他。”
她瞳色深幽地打量裴珩,媚态天成,说着便要勾缠上裴珩的颈:“怎么,皇上这是舍不得了?该不会,您与我做这笔买卖,就是为了——”
裴珩不知从何处掏出了把匕首,不解风情地将她的手腕挡住了。
他又狎昵一笑,没露出一分端倪:“公主说笑了,朕可没什么舍不得的。”
第52章 铃铛 裴珩,亦是帮凶。
因前一日才拿到北朔使团的名单, 谢瑾为重排大婚的宾客,又从早忙到了下午。
直至天色将晚,他方有闲暇时间整理自己的策论。
刚点灯研磨, 御前就派人来传召了。
“殿下, 皇上请您即刻前往长昭殿赴宴。”
谢瑾握笔看向门外的太监, 愣了一下:“今夜长昭殿的宴,不是为北朔使团接风洗尘而设的么?”
太监点头:“正是。”
谢瑾思忖着问:“宴上还有谁?”
“回殿下,除了皇上和北朔使团,还有谭相与朝中几位大人。”
“那人应是够的, 皇上为何还会唤我前往?”谢瑾有几分起疑。
裴珩分明不愿自己插手过问使团之事, 甚至还忌讳自己知道得太多。
那太监面色为难:“这奴才也不清楚, 只是皇上这么吩咐……”
谢瑾虽不知裴珩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
不过转念一想,能在国宴上见一见北朔使团, 试探他们此次来建康的用意, 也不失为好机会。
何况是裴珩传召,出于信任,他也没有再三顾虑揣度的道理。
谢瑾搁下了笔,温柔一笑:“好, 公公稍等, 我换身衣服就走。”
……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
长昭殿本因大婚的布置而增添了不少喜色,今夜为迎接使团的到来, 舞乐升平,更是热闹不凡。
循着乐声, 谢瑾步入长昭殿。还未入席,他便一眼看到了裴珩和谯丽不顾礼数规矩,同坐一张主桌。
两人交谈甚欢, 举止亲密。
不知裴珩这时说了什么逗笑了谯丽,她如银铃般笑了起来,弯腰捧腹间,身子几乎要贴在了裴珩的背上。
她碰到他了……
谢瑾心中一咯噔,像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下,匆忙避开视线,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低头抿了一口热酒,定了定心神,又忍不住再次看向那座上扎眼的美人。
谯丽公主果然如传言般,是个绝色美人,巴掌大小的脸蛋继承了北朔人一贯深邃分明的轮廓,媚眼如丝,红唇又如烈焰。
她看起来像个玩弄风月的高手,可又落落大方,不失一国公主的派头。
谢瑾握着酒杯,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忽发觉裴珩也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不过他什么没说,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又只顾着与身旁的谯丽公主说话。
这时,乌兰达鲁离开席座,单膝到裴珩面前行礼,双手托举一精致小巧的礼盒:“皇上,乌兰奉吾王之命,为您带了一份薄礼,以庆贺您大婚之喜——”
殿前司护卫从乌兰达鲁手中接过那份贺礼,检查过其中没有藏放暗器,只有一枚红色药丸,才呈到裴珩面前。
裴珩看了一眼,欣然笑纳:“替朕多谢北朔王,实在有心了。不过,这是何物?”
乌兰达鲁肃声回答:“此丹,名为大还丹。”
听到这个名字,谢瑾杯中之酒微微一颤,四座也有人开始低声议论。
裴珩挑眉,好奇问:“何为大还丹?”
“大还丹乃南疆神医所制,为稀世灵药,有续命之神效。但凡垂死之人,只需服下此丹,便可再续上十五年的性命,且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裴珩扯唇一笑,只当他是吹嘘夸大,“哦?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丹药,还能续命?”
乌兰达鲁不紧不慢地解释:“江湖传言,皇上或许不知。可十六年前,雍宪帝在萧阳之战中了我军的毒箭,本来已是强弩之末,必死无疑,偶得南疆神医游历至萧阳境内,求来此丹方才保住了一命。直到半年前,也就是诸位都知道的,雍宪帝在与萧阳战败的同一日,寿终正寝——”
座上一阵鸦雀无声。
北朔这是借送礼之名,有意羞辱大雍。
裴珩当然知道乌兰达鲁的用意,可经他这么一说,头皮不由一阵发麻,不禁想起父皇走时的蹊跷。
司谏院的官员实在愤慨难忍,猛然拍案而起:“简直血口喷人,先帝乃因急症发作驾崩,岂会私下服用这等不入流的诡物。什么南疆神医,什么大还丹,大雍皇族的清誉,怎可容尔等北蛮肆意编排污蔑!”
乌兰达鲁并不跟着恼怒,平静的脸上透着一股蔑视:“既是急症,那敢问雍宪帝患的是什么急症?”
“你……!”
谯丽揉了揉太阳穴,皱眉撒娇道:“皇上,吵死了~”
裴珩暂止心中疑虑,笑了笑,出面打了个圆场:“既是北朔王一片好心,朕收下便是,不必争了。”
谯丽也无奈笑说:“是啊,两国难得有机会坐下来,共赏美酒佳肴,何必为了一分小小礼物吵闹呢?乌兰将军,你可知错?”
乌兰达鲁忙认错道:“公主说的是,属下鲁莽失礼了。”
他又面向那帮谏臣:“方才失言,还请诸位大人大量,莫记在心上。”
司谏院的人满肚子愤懑,也只得先往下咽。
谯丽又笑吟吟地看向裴珩:“皇上,我们不如寻点开心的玩儿。听闻贵国大殿下耍得一手好剑,我们北朔人除了爱马,便最爱剑了,不知今日,本公主可否一睹殿下舞剑的英姿?”
谢瑾本在席上默然旁观,忽发觉众人的注意力已到了自己身上。
谭瑛忙含笑出面转圜道:“公主,谢瑾殿下并非伶人,不善登台演绎,若是公主想看舞剑,宫中有专门——”
谯丽不以为意地打断道:“演的多没意思,本公主从小跟着父兄见惯了沙场上的杀戮,就喜欢看真枪实刀的。皇上,您说呢?”
裴珩也用一双含情目看她,你来我往的视线中,暗藏着旁人不知的较量。
片刻,他豁达潇洒一笑:“公主是客。今夜,全凭公主高兴——”
谢瑾听到裴珩这话,心始料未及地抽了下,竟有些生疼。
他这才意识到,今夜原是为自己设的鸿门宴。
裴珩,亦是帮凶。
“这……”在座大雍官员皆微愕。
他们知道皇上平日以刁难谢瑾为乐,可在敌国面前,怎么能这么轻易让自家人丢了脸面。
有官员觉得不妥,起身要向裴珩进言,便见谢瑾先从席上站了起来:“舞剑而已,在下乐意奉陪。”
裴珩目光一深,就看着谢瑾借了身后一名护卫的长剑,径直走到了殿正中。
谢瑾握住剑柄,缓缓拔剑出鞘。利刃映出他清冷如霜的面容,随着身后古琴作鸣,他剑锋“唰”的一落,起势的动作便直指向了主座之人。
“慢着。”
谯丽又叫住了他,挑剔道:“殿下是打算干舞剑么?这可不好看。”
谢瑾收回了动作,冷声问:“公主还有何赐教?”
谯丽从侍女手中取走一物,扭腰走到了谢瑾面前,笑着说:“本公主给瑾殿下两个建议。要么脱下鞋袜,在手腕脚踝处皆系上此物,舞起剑来,定十分赏心悦目——”
她指尖拎了几串由红绳串起的铜铃铛。
那是青楼小倌和妓女用来讨好客人,才会佩戴的助兴饰物,红绳轻轻摇晃,便能发出酥骨清脆的响声,涩意非常。
谢瑾拧眉,清冷的面上掠过不快:“那第二个建议呢?”
说是建议,实则是选择。二选一,他不能一个都不选。
谯丽笑得更娇艳了:“第二个么,便是请我们乌兰将军同殿下一起舞剑了。不过刀剑无眼,此曲之后,殿下是死是活,本公主可不敢保证。”
无非是当众受辱与当众赴死的区别。
乌兰达鲁的剑,试问天底下几人能接住?
但凡他动点真格,谢瑾必死无疑。
裴珩在桌下不由暗攥紧了拳,打算开口作主,直接为谢瑾选铃铛戴上。
哪知谢瑾已果决地走到了乌兰达鲁面前,持剑拱手一拜:“乌兰将军,请赐教了——”
第53章 伤口 “会像小狗。”
殿内肃可闻针。
众人见状, 无一不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当事人乌兰达鲁并没有急着起身应战,从容儒雅一笑:“殿下,你可知我的剑一旦出鞘, 必得饮血。你可想好了?”
谢瑾面不改色:“能向乌兰将军讨教剑术, 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话音刚落, 那把玄色重剑瞬息间就从乌兰达鲁的剑鞘中飞出,盛气逼人,直朝着谢瑾的下腰砍来。
所幸谢瑾反应极快,腰力遒劲, 上身迅速后仰至与地面持平, 再轻盈如燕地屈膝下压半寸。
那剑锋不偏不倚擦着他的鼻尖, 疾驰而过。
第一招就如此惊险,曲未弹奏到高昂之处, 杀气已在殿中渐渐蔓延开来。
“谢瑾殿下, 好身手——”
“是将军好剑。”
下一刻,乌兰达鲁又将剑尖轻蘸杯中之酒,而后原地不动,只将剑凌空一挥, 三滴酒便从剑尖上分离而出, 以肉眼难觅的速度击向谢瑾——
酒滴透明无状,谢瑾也辨认不出,只能循声而避。
猝不及防, 他身后左右的殿柱中便分别多了两处水滴大小的凹陷。
最后一滴慢了半拍,却直飞溅入谢瑾的右耳。
他眉间一凛, 察觉到耳间一凉,就见了血。
鹂鸟也染红了。
谯丽在座上悠悠地鼓起掌来:“以剑力入酒滴,这一招真是妙啊。皇上, 您说精彩不精彩?”
裴珩紧握着杯盏,也对她眯眼一笑,吐气咬字道:“嗯,相当精彩。”
谢瑾听不见别的声音,余光往上座看了眼,眉框稍压低,逼着自己集中注意力,不甘道:“将军,再来。”
乌兰达鲁轻声一笑,便持剑冲了过去,与他正面交起手。
谢瑾以绰约灵动的身法,躲避着乌兰达鲁凌厉强势的进攻,招招式式刺激惊险,一张一弛间,又恍如惊鸿游龙之姿。
他的身段如雨后之竹,柔韧而挺拔,在生死较量中,还真有几分持剑起舞的翩然意蕴。
令观者或叹为观止,或惊心动魄,皆是一阵头皮发麻。
有几名雍臣实在看不下去,跪到裴珩身旁直言劝谏:“皇上,让大殿下和乌兰将军速速停手吧,如此下去,非要在长昭殿上出人命不可啊!”
“大殿下若是死于北朔使团的接风宴,如何与大雍臣民交代?只怕两国关系到时会变得更为复杂啊!”
裴珩始终充耳不闻,他抿了一口酒下肚,除了握着酒杯的指腹用力得有些泛白,简直就像是个置身之外看热闹的人。
“……皇上今日当真要为了这个妖女,残害手足吗!?”有人一时激愤之下,当着使臣的面就说出了冒犯之辞。
可不等谯丽听言变脸,裴珩先严肃了几分,眉梢一挑,冷冷道:“拖下去吧。”
“皇上——!”
殿上的琴声顿时如雨珠般急切,较量还在继续。
“殿下,光躲可不行。杀敌,还得靠拼。”乌兰达鲁轻松压制了谢瑾的招数,还起了指点之意。
谢瑾咬牙又挡住一剑,没有应答。
他知道硬拼自己必不是乌兰达鲁的对手,所以只能用巧劲,先磨耗敌人的耐性。
几招下来,乌兰达鲁虽毫不费力,可的确渐渐起了速战速决之意,他盯准了谢瑾的一处要害,准备一招制胜。
而谢瑾避让防御许久,也终于在此刻找到了一丝破绽。
电光火石间,他再次侧身而探,做了个迷惑性的动作,剑锋陡然急转,借势而上。
眼看就要得手,不想被乌兰达鲁识破后,还是他的剑要更快一筹!
谢瑾的左侧后腰处顿时一阵疼痛难忍,后半招便失了力道,费劲周折,最后只砍下了乌兰达鲁毡帽旁的一缕灰发——
乌兰达鲁盯着谢瑾那腰上的血痕,稍稍一顿,忽就收剑止息,不欲再战:“殿下,承让了。”
曲声骤停。
谢瑾一时疼痛难忍,额上直冒冷汗,只能用剑勉强撑地站着。
他腰上的衣服也破了,实在有些狼狈,低声喘气道:“是将军承让了……”
裴珩松开酒杯时,才发觉自己的手臂因紧绷过久,青筋凸起分明,酸肿得厉害。
他见乌兰达鲁将剑丢还给手下,坐回席中,脑后紧绷着的那根弦才得以稍稍松弛。可他望见谢瑾受伤的背影,脸色还是无法控制地阴沉了下来。
一旁的谯丽似乎还未尽兴,别有意味地娇嗔道:“将军,怎么这就停了呢?本公主都还没看够呢。”
乌兰达鲁摊开手掌心,将那一缕被谢瑾斩下的头发展示给她,温和玩笑道:“公主,属下方才险些丧命。今夜酒劲也上来了,不如下次有机会,再寻谢瑾殿下切磋——”
……
北朔人最能饮酒,天生就是海量。直到戌时三刻,宴会才散。
众人又东倒西歪忙着迎送北朔使臣回驿馆,没人顾得上谢瑾,他就独自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到了弄月阁。
灵昭听到他的脚步声,便察觉出了不对劲:“殿下受伤了?”
谢瑾费力坐到榻边:“嗯……麻烦替我去取些外伤止痛的药膏吧。”
灵昭便去柜子里摸药,鼻尖又轻轻一嗅:“殿下还流血了,可要去请御医?”
谢瑾情绪意志皆有些说不上来的低沉,半垂着眼皮虚声道:“今夜太晚了,这伤不算深,明日再说吧。”
灵昭也没再多说,帮着谢瑾简单处理了那腰后的伤,便退下了。
谢瑾又强撑着身子换了衣裳,洗漱一番,才躺到榻上准备歇下。
没过多久,就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谢瑾刹那听闻,便不觉睁开了双眼。
相处久了,他如今能够分辨出裴珩的脚步声。
但他今夜或许是太累了,提不起劲,私心不太想理会人,便保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装作睡着了。
出于某种默契,裴珩也能轻易分辨出谢瑾是在假寐。
他在榻边站着,看了写瑾一会儿,才艰难地启齿道:“皇兄,让朕看看你的伤。”
裴珩见谢瑾没什么反应,便要直接去掀开被褥。
谢瑾一转身,便用腕挡住了他的手。
裴珩望见他此时冰冷苍白的脸色,心中滋味难言,呼吸稍滞,又耐着性子说:“朕看一眼就走。”
谢瑾轻压了下唇角,虚弱回绝道:“已处理过了,没什么可看的……”
“让朕看看!”裴珩急得低吼了起来。
谢瑾怔了一下。
裴珩见他虚弱分神,就立马强势上手,趁机解开了他里衣下排的扣子,将衣角迅速撩了上去。
但见他那柔软白皙的腰上有一道约半寸长的剑伤,不算宽,但有些深度。而且因包扎得过于草率,过去了这么久,伤口居然还没结痂,甚至还在往外渗血。
裴珩皱眉沉声:“这是谁给你弄的?!”
谢瑾被他这样近距离地盯着自己的身体,有些无所适从,怔然低声:“灵昭。”
裴珩气又涌了上来:“心可真大,竟敢让一个盲女给你包扎?”
谢瑾觉得这没什么可指摘的,淡淡解释说:“我院里只有灵昭能帮忙,何况这伤口位置偏后,我自己也看不见。”
裴珩遽然发狠:“皇兄,不要狡辩……”
他没再废话,就暴躁地将腰上原先的布条拆卸了干净。然后将谢瑾的身子反过来放下时,动作又格外小心翼翼。
他从怀里取出一盒新的药膏,用手指蘸取,均匀仔细地敷在了那伤处。
被冰凉的药膏一刺激,谢瑾的身子止不住颤了下,轻声抽气道:“没有……狡辩,已上过药了,没那么快见效而已。”
“别动了!”裴珩强硬得不容置喙。
谢瑾还是觉得这个姿势别扭,轻声一叹,说:“乌兰达鲁没动真格,不然,我在长昭殿时就该被一剑穿心了。”
提到这个,裴珩胸中更是难平,愤然责骂道:“原来你也知道与乌兰达鲁交手的危险,那为什么还——”
他又一下噎住了,很难不心虚理亏。
今夜分明是他传召谢瑾前去赴宴……
也是他默许谯丽公主当众戏弄谢瑾,逼他在铃铛和在乌兰达鲁中二选一……
他是最没有资格质问谢瑾的人。
谢瑾扭头抬眸,似也看穿了他心中所想。
可他没有借机咄咄逼人,当面戳穿裴珩卑劣不堪的行径,也没有歇斯底里与他撕破脸,逼问他今夜为何到底这样做。
谢瑾今夜眼底满是疲惫,可还是那般平和包容,温声说:“是我不想戴那铃铛。”
裴珩听他竟给了自己台阶下,心中一动,喉间一哽:“……为何?”
谢瑾很浅地笑了,像在温柔逗他:“会像,小狗。”
第54章 温情 美娇娘,吗?
裴珩与谢瑾四目一对, 恍然意识到,他这句“小狗”指的是自己?
犯上之辞,该恼。
可裴珩承不住谢瑾这样温柔脉脉的眼波, 心绪一乱, 耳朵先红了。
连手上的绷带一时都不知该往哪固定, 最后只好草草在谢瑾的腰上打了个结,便将他的衣服放了下来。
谢瑾没瞧见裴珩的局促,趴回枕上,专注回想起今夜接风宴上所发生之事。
他越想越觉得蹊跷:“今日谯丽公主和乌兰达鲁一唱一和, 看起来像是有意试探……可我并非前线将领, 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试探我的剑术?”
裴珩顺手将被子也给他盖了回去:“什么试探,皇兄还是把人想得太好了些。羞辱而已, 他们的心思可没比朕强到哪去。”
谢瑾趴着目光稍暗, 犹豫半分,又道:“你与谯丽公主……”
裴珩也是一顿,又漫不经心道:“她是客,还是北朔来的贵客, 朕暂时不想得罪她。”
“那么胡图赛将军, 皇上打算还给北朔使团么?又打算以什么条件交换?”谢瑾一问,就问到了关键点上。
裴珩目色一深:“活捉一个北朔将领不容易,要换也不能换得太便宜。朕要用胡图赛, 助于震洲一月之内收复云州和端州。”
谢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北朔驻扎在两州的兵力并不弱,自南迁后, 大雍军队就一直没有攻破过两洲边境的防线。一个月时间……皇上打算如何设局?”
他还欲再问,就听裴珩不耐烦地命令:“好了,转过来。”
谢瑾一下没反应过来他的用意。
“耳朵……”裴珩沉肩提示。
“嗯?”
于是谢瑾缓慢转过了身, 反倒观察起了裴珩:“皇上的耳朵,为何这么红?”
裴珩羞赧,益发不耐:“……朕说的是皇兄的。”
今夜那滴酒注入了乌兰达鲁的剑力,估计挨着也很疼。
“耳朵的伤没有妨碍——”
未等谢瑾说完,裴珩就已俯身凑了过去,亲手为他摘下鹂鸟钉。
谢瑾怔忪,一时不敢动。
这鹂鸟钉是由裴珩当日亲手戴上的,目的是为报复羞辱自己。
弄臣有规矩,在宫中行走得一直佩戴鹂鸟钉,以区别身份。所以哪怕一度发炎溃烂,谢瑾在人前也始终佩戴着此物。
以至于被裴珩取下来的那一刻,耳针与骨肉黏连不分,疼得谢瑾都有些不适应,他没忍住轻“嘶”了一声。
裴珩跟着皱眉,想问“痛吗”,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忍着”。
他从怀里取出黄帕,轻拭起谢瑾耳上的伤痕。
两人的脸此时隔得太近,稍一不留神,鼻尖便无意触碰在了一块。
裴珩的气息一下就变烫了,他干脆没有挪开。
耳朵又是敏感之处。
裴珩此时揉捏住谢瑾的耳,就好像是无意捏住了他的软肋。
谢瑾身子不由轻轻颤栗,又绷得很紧。他一下便适应了裴珩身上那股浓烈的气息,也忘了要推开。
可他们又口干舌燥地克制着,没有更进一步。
鼻尖与额头紧紧贴靠着,一遍遍温习着彼此的气息。
听着对方的呼吸为了自己而逐渐变得凌乱、粗重,甚至难舍难分。
仿佛他们接了个很深很深的吻……
爱欲呼之而出。
可谁也不会承认动情了。
他们少年时就被长辈师友告诫引导,习惯了彼此憎恶,彼此疏远。
就是没人教过他们,要如何承载眼前这般美好而无法抑制的温情——好像那才是天生刻在他们骨血里的东西。
“皇兄……”
“……嗯?”
裴珩微抬起了颈,似有许多话想说,可最后只是微不可察地笑了下:“没什么。”
夜已过三更了。
谢瑾也一下清醒了,他稍稍坐了起来,将面上浮色压了下去:“皇上可要走了?”
裴珩默然承认,明日朝中还有一大堆事,他不能再像那次一样,放纵无度地将整夜时光都耗费在弄月阁,浪费在谢瑾的身体上。哪怕他很想。
他将掌心余下的药涂抹在谢瑾的耳上,长吸了一口气:“好好养伤。”
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分别,可谢瑾觉得这一刻有些不大真实。
他也不敢多留恋,颔首淡淡一笑:“嗯……”-
这一夜,谢瑾难得好梦,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醒来时,几名御医早已在小院外候着了,就等着给自己诊治换药。
都是裴珩吩咐过来的。
于是一帮御医在弄月阁捯饬了一上午,替他的内伤外都调理了一遍。
风和日丽,谢瑾用过午膳后,才到了内府库房办正事。
“……锦绣玉龙狮子一对,青玉云龙纹炉一只,珐琅并蒂莲纹象耳瓶一对,还要再加琉璃银香盒四盒,皇后殿中的应就这些了。瑾殿下,您看可都和账簿对得上?”
听内府老总管提醒了,谢瑾才意识到自己出了神。
他的手指放在算盘上,已久未拨动过算珠,脑中还停留在裴珩昨日在弄月阁时说的话、做的事。
“公公可否将后十件的数目再报一遍?对不住,我方才想到别处去了。”谢瑾为难道。
“殿下客气了,便是从头再报一遍,也不打紧。”
他打量谢瑾的样子,“啧”声戳穿道:“殿下,您是在想哪家的美娇娘了吧?”
“我没……公公莫要说笑,”谢瑾面色微红,咳嗽了两声,欲盖弥彰地将算珠一颗颗快速拨到了原位,蹙眉低声说:“……没有美娇娘。”
老总管自诩识人察言观色断不会有错,他听谢瑾矢口否认,也只当他是不好意思,笑而不语。
“瑾殿下——”
许多日未操心过大婚的王观,忽穿着一身朝服,不顾身份地大步跑了过来,还一边招手呼喊:“殿下!殿下可莫再忙了——”
谢瑾也站了起来:“王尚书,这般慌张,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有、有事!”王观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谢瑾递过去一杯茶:“不急,慢慢说。”
王观喝了茶又险些呛去,缓了会儿,才急哄哄道:“殿下还不知道,皇上与鲁二小姐的这婚事说不准了!极有可能,咱们这几个月是白忙一场啊——”
谢瑾一凛,心头竟掠过了一丝侥幸,很快又因自己有这样的念头而更为惭愧。
他深吸一口气,皱眉问:“这是何意?”
王观:“今日那北朔公主上了朝殿,当着群臣百官的面,竟大言不惭地说她此次入建康后,一眼相中了咱们皇上,还与皇上情投意合!她已决意修书北朔王,与大雍联姻,且她要做大雍的皇后!”
谢瑾一震:“什么……”
第55章 喜欢 “妒忌,也是喜欢的一种。”……
是夜, 裴珩再度驾临驿馆时,已换了件明黄的御披,殿前司百人随扈, 八方御辇就停在鸿胪寺的正门外——生怕人不知道他来私会北朔公主。
谯丽倚窗挑帘, 看了眼外头的阵仗, 冷笑说:“皇上向来都是如此行事的么?”
“朕做事要么不做,做就喜欢做绝。”
裴珩目光冷毅,从容不迫地用匕首摁灭了门口的几盏油灯,没给外面的人任何窥探的机会。
今日朝堂因联姻之事闹翻了天, 此时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和谯丽。
而屋内光线一旦暗下来, 孤男寡女, 更加引人猜忌遐想。
实则两人隔得很远,气氛冷淡, 还颇有几分瞧不上对方的意思。
谯丽放下帘子, 鄙夷道:“我看皇上也没把事情都做绝,您今日只是提议让鲁瑶退一步当个妃子。到头来,恶人全由本公主当了。”
裴珩缓慢擦拭匕首上的烛灰,神色慵懒:“大雍的教条规矩多, 比不上你们北朔洒脱。鲁二毕竟是先帝亲指给朕的皇后,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不是公主一句色令智昏, 依靠强大的母国胁迫,朕就可以马上毁了这桩婚约的。不过, 这当然也是不可或缺的第一步。”
他勾唇一嗤:“这不,朕今夜再来拜会公主,还得接着演呢——”
“本公主可没什么耐心了, ”谯丽才不管他的苦衷,美丽的脸蛋变得冷漠:“我要的人呢?”
裴珩这才漫不经心地从取出一封用北朔文字写的信,放到了桌上。
谯丽一怔,忙走过去拿起来看。
“是他的字没错……”
是胡图赛报平安的信。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胡图赛?”
“不急,朕特意嘱咐他们一路上慢慢护送,免得伤了公主的心上人。”
“你!”
裴珩将掌心匕首“唰”的利落收回,恣意调侃道:“不过没想到,公主看起来处处留情,喜欢玩弄男人,却是个用情至深的人。连朕都忍不住要好奇,胡图赛是个何等英俊的少年郎了。”
“胡图赛长得其实不算英俊。”谯丽闷哼一声,攥着手中的信件,朱唇抿了抿才说道:“他与我同岁,原是父王送给我的贴身侍卫,我从小就妒忌他、讨厌他。”
听到“妒忌”“讨厌”二词时,裴珩不由微微一凛。
“只因胡图赛读书、骑马、射箭样样就比我出色,连唱歌跳舞,他都比我学得快,父王和王兄总是当着我的面夸他,我要是因此不高兴,还要被说是耍公主脾气。所以我一直妒忌他,也恨透了他,想着必有一日,要凭着公主的尊贵身份将他狠狠踩在脚下。”
谯丽面上又添了几分惆怅:“之后,胡图赛得王兄赏识,被提拔到军中做将领,我们便分开了。我原以为我会很高兴,可并没有……后来逐渐明白,这么多年我对他的妒忌并非都是出自恨。”
裴珩认真听着她说与胡图赛的过往,心里想的都是自己与另一个人。
他眉心拧起,忍不住想知道真相:“那除了恨,还有什么……”
“妒忌,也是喜欢的一种。”谯丽说。
“喜欢?”裴珩刹那像是感同身受了一般,心脏被猝不妨地狠狠敲击了下。
谯丽苦恼又甜蜜地轻声一叹:“只有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才会无法控制地在意他,牵肠挂肚地懊恼他。至于忌妒,不过是人无法坦荡喜欢的遮羞布罢了。”
喜欢……
自己难道也是……
裴珩脑中发懵,心底却难以克制地涌上一股热烈的酸涩之意,要冲破那遮蔽已久的迷雾,将胸腔炸开。
“不过我也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救他,并非都是儿女私情,还因他是北朔最有前途的将军。”
用情至深,于他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来说,都是贬低之辞。
谯丽忽用妩媚又怜惜的姿态嘲起裴珩:“皇上说我用情深,依我看,您还不如我呢——”
裴珩回神,蹙眉冷冷凝视她。
谯丽不怕他,娇声慢语地说:“皇上主动找上我这个北朔妖女做交易,为了借我之手来解除你的婚约,亲手奉还一个对大雍极具威胁的将领,还不顾你的臣民唾骂憎恶……是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讨好你那哥哥么?还说什么你们大雍人最讲纲常规矩,简直是笑话,难道当皇上就可以无所顾忌,对自己的哥哥动下流心思?”
裴珩的匕首要藏不住了,挑起冷眉:“是公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谯丽见他恼羞成怒,笑得更加明媚:“皇上,我只是出于我们短暂的盟友关系,好心提醒您一句,别在谢瑾身上放太多心思,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裴珩愠色浮至眼底,正要发狠,忽听到门外有动静。
他当即反应过来,便快步走到谯丽身前,放下侧边的帘子一挡,借位做出假意与她亲密交缠的动作。
房门就被人一剑劈开了。
是鲁瑶。
她气势汹汹,手里的剑还泛着寒光,分明是也听说了今夜裴珩和谯丽私会的消息,来兴师问罪的。
两名殿前司护卫紧跟在后头:“皇上恕罪,鲁二小姐执意要冲上来见您,属下未能拦住……”
裴珩示意他们先退下,这才放开了谯丽,看向鲁瑶:“大半夜的,鲁二小姐也一道来玩儿么?”
鲁瑶听说朝堂之事后,本就憋了一肚子气,此时更是火冒三丈,忿然作色:“皇上,你我之间除了君臣情义,本无半分私情,你看上谁、喜欢谁,乐意与谁欢好,我绝不干涉多问一句!这皇后之位,我鲁二也压根不稀罕!可你何必拿一个北朔女人压我,让我屈居于她之下?你明明知道,这于我、于鲁家都是奇耻大辱!”
裴珩冷眼看她,面无波澜。
谯丽此时半个身子依偎在裴珩怀里,娇笑一声,演了起来:“妹妹~多大点事,不必这么想——”
“你闭嘴!”
鲁瑶拔剑便指向了她,思忖着不对,又将剑指向了裴珩:“大雍将士为了杀敌还在前线以命相搏,而你却鬼迷心窍,要娶北朔的公主。我鲁瑶性子直脾气硬,受不了这等屈辱,不如,今日断发废了婚约,明日再亲去先帝陵前磕头谢罪!”
裴珩冷冷望着指向自己的剑,蓦的冷笑了一声,嘲弄道:“既然你与朕之间没有情义,也未行过大婚之礼,断发又有什么用?这婚约要是你一不高兴说废就能废,朕何必费那么多功夫——”
鲁瑶微微一凛,还没悟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便见裴珩忽一个上前挺身,那剑尖便直直插入了他的肩头半寸!
待她想收回剑时,已来不及了,他的肩霎时已被鲜血染红!
……疯子!
“皇……”
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着实也把一旁的谯丽吓了一跳。
裴珩一只手还搭在谯丽的身上,看起来就像是在一场痴男怨女的争风吃醋中,为护着谯丽公主而挡了一剑——而且还是人们口口相传最起劲的那种桥段。
鲁瑶惊恐地瞪大了双眼,迅速意识过来,扭头便喊:“快来人!……皇上受伤了!快传御医!”
裴珩轻声咬牙忍着痛,含血的笑意分明。
至此,他知道自己设下的算计已然周全了,只欠最后一阵东风收网。
可裴珩一抬头,就看见谢瑾不知何时起站在驿馆楼下的一辆马车前。
谢瑾没有同鲁瑶上门提剑质问的资格,只是立于那夜色黯淡中,始终迎风默然地望着自己。
裴珩心头一僵,周围一下子又冲过来许多人要救驾。
仿佛只是阵错觉,一转眼间,他又看不见谢瑾了。
第56章 恼愠 “朕反正不娶了。”
其实裴珩伤得没那么重。
那一剑的力道和角度皆是由他亲自掌控的, 相当精准。只是看起来血流得多了些,并没伤到要害。
可夜间浑浑噩噩间,他莫名入了梦魇, 撕心裂肺, 仿佛要了他的半条命。
“皇兄!”“皇兄……!”
裴珩是被惊醒的。
外头天已大亮,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一睁眼发觉是梦,他才喘着气,庆幸地从那股茫然恐惧中抽离出来。
“皇帝可算是醒了……”
此刻, 袁太后一脸担忧地坐在龙榻边, 舒了口气:“觉得如何了?”
御医这会儿也赶忙围了过来, 为裴珩察看复诊伤情。
裴珩面容惨淡,头还有些痛, 看见她愣了愣, 音色中还带着几分沙哑:“……母后何时回宫的?”
袁太后端庄的细眉微落,愠色中透着无奈:“哀家昨夜刚到建康,本来为了大婚提前结束了寺中的清修,可哪想一回来, 竟就发生了此等荒唐之事?”
裴珩饮了一口药汤, 又苦得吐了出来,任性摆手搁到一边,不想再碰:“小伤而已, 朕命硬,死不了。”
袁太后手里捏着佛珠, 也没硬劝他喝药,柔婉的语气发沉了几分:“哀家途中都已听说了。没想到鲁瑶这孩子平日稳重得体,此次竟将局面闹得如此难堪, 还牵扯到了北朔。你们之间的婚事,怕是不好再办下去了……”
“哦……?”裴珩明知故问,还虚弱地咳了几声。
“不止建康,天下百姓都在议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说鲁瑶是因吃北朔公主的醋,一时被激怒,才当众持剑弑君,要追究起来,这是诛九族的死罪。何况鲁瑶昨夜到驿馆,本先是奔着北朔公主去的,若大雍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如期举办大婚,如何给北朔使团一个交代。鲁直将军知道了,必定也会呈上请罪书,请旨将你们的婚约作废。”
事情发展到如今局面,无论从哪一方来说,这婚事皆不得不废。
袁太后话锋一转,也止不住涨红面色,严厉责怪道:“不过,毕竟是皇帝有错在先,被美色迷惑,与那北朔公主纠缠私会。你可知道,百姓们议论归议论,可人心和道理皆是在鲁瑶那边的——”
“朕知道,”裴珩虚声一嗤:“所以朕不好追究鲁二的责任,如此一来,她虽丢了皇后之位,可得了美誉,也算不太亏。”
袁太后只当他又在说胡话:“无论如何,皇帝最好赶紧断了迎娶北朔公主的念头!大雍和北朔国仇深如血海,你怎能——”
“不娶便不娶吧,”裴珩不痛不痒,苍白的脸上还有几分幸灾乐祸:“谯丽压根没与北朔王修书提联姻,等她顺利接到了胡图赛,使团便会回北朔。”
袁太后一懵:“你说什么?”
裴珩敷衍一笑:“母后不必知道太多,就当是君心易变,朕玩几日就腻了,不喜欢她了。”
袁太后一下子无话可说。
半年不见,觉得他脾性乖张狠厉之外,还多了几分为帝者的深沉难捉摸。
此事闹到如此地步,牵扯多方势力,他却只用一句“君心易变”便轻率翻了篇。
裴珩的心情倒是舒畅了不少,想着是得早点痊愈,又去端起了那药,抿了几口。
袁太后见状叹息:“也罢,天大的事,也得等皇帝的伤好了再说。哀家也乏了。”
“嗯,母后慢走。”
她往殿外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回身一顿:“话说回来,方才皇帝梦见了什么,为何总唤你皇兄?还唤得那般——”
裴珩心虚微凛:“哪般?”
袁太后说不好,总忍不住往坏处想,轻声试问:“皇帝是不是又梦见,阿瑾要杀你了?”
裴珩以前就总编谎话骗她,说自己做梦梦见谢瑾登上了帝位,不是要拿剑砍下自己头颅,就是灌自己毒药……以此博取母亲对孩子的怜爱。
其实他压根从来没做过那样的梦,都是假的。
而今时今日,谢瑾的确常出现在他的梦中,但皆是以另一种不可言说的狎昵姿态……
袁太后见他有些难以启齿,就当是默认了,心想着兄弟二人的仇恨还是未能化解,惋惜一叹:“不说了,皇帝好好歇息罢,哀家晚些再过来。”-
任宫外如何腥风血雨,这三日,裴珩就安心待在陵阳殿养伤。
他的伤势恢复得极快,事情也都如预料之中的发展,可在殿内待久了,见不到人,也难免心生烦闷。
“皇上,秋闱第一轮前日结束,康太师与诸位考官已选出了十五篇上等的文章,还得请皇上从中再择出前三甲。”
裴珩托腮,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板正无趣的文章,他本就烦字多的东西,一下子也看不出个好坏,“你们定就行了。不是还有两轮么,等最终敲定名次前,再拿来给朕审看便可。”
吏部官员迟疑了下,进谏说:“皇上,此次秋闱关联到军中改制,因此每场阅卷的侧重,皆与以往不甚相同,底下的人也拿捏不准,还得请皇上先定个调。”
裴珩听了更烦,可留意到“军中改制”,若有所思地笑了下:“既是改制,就得让主张推行改制的人先阅卷挑拣,朕操什么心。”
“皇上说的是,瑾殿下?”
……
很快,谢瑾就以阅卷的名义,被召来了陵阳殿。
谢瑾今日浑身透着股淡淡的冷意,一进殿,他没怎么看裴珩,也没关心他的伤情,按规矩行了个礼,便坐下来认真阅起那些考卷。
裴珩几日以来的心思无处安放,此刻就直白地盯着他看。
见他修长的手指干净利落地翻阅过卷子,又一丝不苟地对提笔记录,而后将每篇排好了序。
分明是很无趣呆板的动作,可不知为何,谢瑾做起来就如行云流水,格外赏心悦目。
最后有两篇拿不太准,他还单独罗列出来,递到了裴珩面前,公事公办道:“皇上,两篇文章各有千秋,不好分名次。这篇立意高远新颖,而这一篇所提对策更行之有效。孰为乙等,孰为丙等,皇上可亲自看过之后再行定夺。”
裴珩没看卷子,凑近对他低声问:“那晚,皇兄在么?朕好像看见你了。”
谢瑾面色冷淡,往旁挪开了身子:“没有。”
“朕还没说是哪个晚上呢。”
谢瑾眉心一蹙。
裴珩舔了舔唇,想进一步戳穿他:“老实说,皇兄是不是恼了?”
“恼什么?”谢瑾鼻尖轻呼出一口气。
裴珩盯着他薄薄泛红的面皮,颇有几分得意,玩笑道:“自然是看见朕与谯丽公主抱在一块,还以身替她挡剑,所以恼了。”
谢瑾清冷抬起眼皮:“皇上觉得,我该为这个恼么?”
裴珩倾身靠过来,顺势将掌根贴在了他腿上:“不然皇兄这些日子有意疏远朕,到了陵阳殿还跟朕装正经菩萨,你不是恼,又是什么?”
谢瑾不豫合上了手中书卷,挡开了他的手,正色反问他一句:“胡图赛,应快到建康了吧?”
这下换裴珩怔了。
“胡图赛是员猛将,他在战场上杀了多少大雍士兵,此人关键,足以牵动一方战局。皇上却拿这枚棋,只算计了自己的一桩婚事。”
谢瑾已识破了裴珩的用意,抿唇一顿,面上几分不甘愠色:“非说恼,我恼的也该是这个。”
裴珩心思猝然落空,忽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憋屈之意:“你要为这事指责朕?”
谢瑾这次也没有再包容退让,冷声说:“就算没有鲁瑶,没有谯丽公主,皇上坐在帝位上,难道能够将来谁也不娶吗?”
裴珩听他这样占着道理质问苛责自己,胸腔忽被撕扯得一阵难受,连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他拍案厉声应道:“对,朕不娶!”
“朕——”他眦目瞪着谢瑾,气势又逐渐弱了下来:“……反正不娶了。”
第57章 偷情 “朕对皇兄,有瘾了。”
“你……”
谢瑾听裴珩说这离经叛道之语, 望见他坚毅又炙热的眼神,被惊得连忙起身,往后趔趄退了两步。
他唇色发白, 双颊却瞬时红了。
不知为何, 谢瑾下意识就想转身逃避, 离开陵阳殿。
裴珩一个箭步追上前,从背后一把圈住了谢瑾,险些要将他扑到:“皇兄这就教训完了要走么?”
“不敢……是卷子阅完了。”
谢瑾想动手,可念着他身上还有剑伤未愈, 最后只是隐忍地抽了丝冷气:“事已至此, 皇上不如早些歇息, 好好养伤吧。”
裴珩听他还顾惜着自己,气息一乱, 立马趁势变本加厉, 用双臂将他的身子环得更紧。
“你放开……”
裴珩不放,还含住了谢瑾发烫的耳:“朕召皇兄过来,不只是为了阅卷子……”
谢瑾感觉到被身后那东西狠顶了一下,双瞳微微发紧:“皇上是又想反悔么?”
裴珩这段时日实在克制得太过煎熬, 此刻没了婚约这道枷锁, 他抱住谢瑾时,情欲便难以遏制地漫了上来,要将他自己先吞噬得一干二净。
他只好将头痴迷地埋在谢瑾雪白的颈上以求缓解, 错乱滚烫的气息全一丝不漏地往他衣领里灌:“答应皇兄的最后一回,那是因为彼时朕有婚约在身——”
谢瑾身子一软, 也有些站不住,五指只能用力勉强抓着桌角,指尖泛白:“……所以呢?”
“所以, 鲁直为他女儿的请罪书昨日已发到朝中,由太后亲自做主,百官和北朔使团皆是见证,朕与鲁二的婚约已经彻底解除。朕往后,多的是时日与皇兄快活……”
裴珩眼中全是下流玩意,可他如今不愿太强迫谢瑾,只好耐着性子,用大掌先温柔抚摸起他那处,费尽心机地勾引他与自己同流合污。
“别……别动!”
谢瑾一瞬就被他撩得浑身都红透了。
裴珩听他的话收回了手,见机又去握住了他的腰,将他身子翻了过来,面对着自己。
御案上书卷皆被推了下去,那些试卷都“哗啦”散落了一地——
一片狼藉。
“裴珩……!”
谢瑾仰颈要起身反抗,便与裴珩的视线撞上。
他不禁愣了一道,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盛满卑劣欲望的同时,又能作出如此楚楚乞怜的眼神?
尤其这双眼睛,还生得如此好看……
谢瑾费了好大定力,才逼自己不去看那双会引诱人犯罪的狐狸眼:“就算没有这桩婚约,你我也不能一错再错了……”
裴珩默了片刻,动作忽也停了。
谢瑾得以喘息,原以为今夜这场闹剧就到此结束了。
可不想下一句,便听得裴珩说:
“可是怎么办,朕对皇兄,有瘾了。”
说这话时,裴珩的语气亦如他的眼神那样,卑鄙下流而楚楚可怜。
谢瑾听言一滞,霎时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倒流,脑中一片空白,他几乎要无法思考了。
谢瑾还不知道的是,裴珩将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他心中踌躇,没敢将“喜欢”二字轻易说出口。
裴珩怕自己输得太早,更怕连眼前这点欢愉还没尝到,便失去了机会。
“皇兄,真的……不行么?”
谢瑾眼底含着清澈的潮湿朦胧,不知该说什么。
他惯来是个清醒理智的人,也才知理智并非每次都能占得上风。
他明知这样不对,可不得不承认,若是能抛开那些束缚,他是享受的。
享受裴珩的注视,享受他的抚摸,以及享受……
裴珩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体的许可,心潮难抑,不等他说出口答应或者是拒绝,便行动了起来。
但与以往全程的强硬不同,裴珩这次耐心很足,是循序渐进的。
他似乎是有意讨好谢瑾,想在这件事情上给他留下更好的印象,或者是弥补之前的糟糕,甚至为此还顺手取了治疗外伤用的油膏,先涂抹了圈。
谢瑾努力地同以前那样,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外泄,可今夜却没守住,发出了声音。
谢瑾一下就羞愧地咬住了牙关。
裴珩迫不及待地还想再听,弯下腰,想用吻去化开他的防线。
哪知谢瑾不知趣,反咬了下他的舌尖。
裴珩便撕下了温柔的伪装,报复般地将之往上一提。
如此才算彻底进入正题。
谢瑾当即就咬破了自己的唇,几缕卷发不慎蘸到了案上砚台里的墨汁。
几经辗转,桌面很快被他的头发用墨扫花了,脏乱不堪。
“皇兄……”
蜡烛都快烧了半截,谢瑾几度要被那光线灼伤眼,昏迷过去。
裴珩还不肯罢休,他喘着粗重的气,有些话他只敢在这时候问出口:“朕方才说,不跟别人成亲,皇兄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丝喜悦么?”
谢瑾知道裴珩大抵这时想听什么,可他觉得自己是在心甘情愿地犯错。
错就是错。
所以他唇微微翕动,还是故意扫兴道:“没有……”
裴珩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陡然凶狠:“……不准说没有!”
谢瑾湿润的眼眸里一下被他挤压出了更多的情欲,裴珩没给他再开口说话的机会,强行吻住了他。
……
袁太后这会儿正入了陵阳殿,来探望裴珩。
殿前的太监忙弯腰进去通报,可此时必然是见不着皇上本人的。
待到太后快走到裴珩寝宫外时,姚贵忽着急忙慌地冒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硬生生挡住了她前面的道路。
“奴才见过太后,奴才……奴才罪该万死!”姚贵这一声喊得极其高亢响亮,分明是在有意提醒殿内之人。
谢瑾听到了动静,顿时一阵心猿意马,羞耻慌张想推开裴珩,咬牙轻声道:“是母后……”
裴珩也稍分了点神,可心头紧接着掠过了一阵惊险刺激的快感。
他愈发难以自控地握住了谢瑾的手腕,将之放在自己坚实的胸膛上,动情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别怕。”
“……你疯了!”谢瑾刚恢复了理智,险些又要被眼前人一阵阵淹没过去。
裴珩喘息着,在他耳边低声安抚:“姚贵是个机灵人,他知道自己要是这次没拦住,必死无疑……何况母后现在在外头,你也离不开这间殿了,不是么?”
“你……”
谢瑾一想到太后此时与他们只有一门之隔,羞耻感还是到了顶点:“那,你先出去……”
裴珩皱眉,见他心神不安,还是先一把将谢瑾从御案上抱了起来。
殿外的袁太后被姚贵这举动吓了一道,捂着胸口心慌,也紧张了起来:“你犯了何错,怎么冒冒失失的?”
姚贵耷拉着脸,如丧考妣:“太后娘娘恕罪,是奴才……奴才今日忘记提醒皇上服药了!”
袁太后松了口气,无奈一笑:“哀家还当是什么大事呢。皇帝这不听人劝的性子惯来如此。姚贵,这怪不到你头上,你先起来吧。”
姚贵装作一口气没说完,硬着头皮,憋出了后面半句:“皇上没吃药,午后身子便一阵不适——”
“皇帝身子又怎么了?病情反复了?”袁太后又隐约听见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便一阵心急,更要进殿看看是如何情况。
姚贵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汗流浃背,连忙跪着上前挤出笑来阻拦:“太后,太后娘娘,御医下午已经来瞧过了,说皇上没有大碍,就是得再多歇息,尤其不能让人打扰……皇上半个时辰前刚睡下,这会儿恐怕睡得正沉呢。”
殿内,裴珩将谢瑾的腿贴在自己腰侧,亲密无间地一路将他从御案抱到了宽敞的龙榻上,然后用被子将彼此裹住。
——权当是给了他一个安全的空间,试图隔绝外界的纷扰。
谢瑾还在止不住地发抖,无法苟同他的做法,五指指尖深深嵌入他的后背,掀起湿漉的睫羽,虚弱指责道:“皇上这是在,掩耳盗铃么……?”
呜咽声音全蒙在被子里。
“什么掩耳盗铃,朕与皇兄……分明是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偷情。”
谢瑾听言又恼又羞,脸上要滴出血了,身体却又趋于本能地在迎合他,益发默契。
裴珩喜欢惨了他这模样,痴望着他喉结滑动,忍不住威逼利诱:“皇兄,今晚你不走了……好么?”
“唔……嗯?”谢瑾意志不太清,很含糊地回应了一句。
就听得此时外头袁太后轻叹了一声,“也罢,那哀家明日再来好了。今日时辰还早,正好有时间,哀家就去弄月阁看看阿瑾——”
第58章 交代 他再一次得以确认,自己心悦谢瑾……
袁太后也不知今日是触了什么霉头, 行至半途,抬辇的两名宫人忽又闹肚子了,耽误了好一会儿。
不过她一向待人和善宽厚, 也没过多苛责。
好不容易到了弄月阁, 袁太后第一眼看见谢瑾站在院中时, 也怔了一道,险些没敢认。
谢瑾往日气度如玉如竹,清俊挺拔,今夜许是他身上单薄的衣衫有些褶皱, 面色红得不正常, 倒是有几分弱柳扶风之姿。
瞧着像是病态, 又不全是病态。
更像是,中了邪……
“儿臣, 见过母后。”
袁太后这才回过神, 赶忙上前心疼问道:“阿瑾,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谢瑾无所适从地后退了半步,心虚蹙眉道:“……都怪前些日子儿臣大意,在殿上挨了乌兰达鲁一剑, 加之昨日夜里受了凉, 身子有些发热而已,不过已经好多了。”
他学会扯谎已实属不易,还不大会编谎, 所以只能按裴珩教他的那套说辞说。
袁太后忧容难解:“一个个都不省心,说来, 尽是那北朔使团惹出的祸端,闹得宫里这般不太平。阿瑾,你既身子还未痊愈, 赶快进屋坐着吧。”
烛火微明,母子两围炉坐在一处,屋内也渐渐添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温馨。
谢瑾:“母后这次回宫后,还要再去灵福寺么?”
袁太后淡淡一笑:“为先帝祈福至少得一年,这次原是为了皇帝大婚赶回来的,如今婚事不办了,过两日等你们身子好些,哀家便打算出宫,再度前往灵福寺清修。”
谢瑾微愣:“要如此赶么?”
“法事不好耽搁太久,哀家也是图寺里头清静,在宫里反而住不惯了。”
说着,她看了眼这屋内布置,又温柔关切地注视着谢瑾:“阿瑾,你这半年来在弄月阁,过得可还好?”
谢瑾稍愣:“儿臣很好。”
他看向她带来的食盒,岔开话题:“母后可是为我带了绿豆糕?”
袁太后便打开了那精致的食盒:“知道你爱吃,这些都是哀家和嬷嬷亲手做的。”
“谢过母后,”谢瑾会心一笑,便拿起一块尝了一口:“还是这个味道。”
袁太后望着他也笑,忽想起了什么,说:“还记得么,十年前为争抢这绿豆糕,阿珩与你打了一架,打着打着两人还掉到水里去了。那次着实是惊险,没把哀家给吓出病来。”
一听她提到裴珩,谢瑾面上就容易浮出不自在,轻咳了两声,差点将绿豆糕呛出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臣记不太清了。”
袁太后轻叹,忽握住了他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劝道:“阿瑾,他那时刚回到宫中,从小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心里头难免记恨你。加上你们父皇又有意让你们疏远……所以他什么都想抢你的,还处处针对你、刁难你。”
“都是造化弄人。哀家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也不公平,可你毕竟是做哥哥的,也为了你如今的处境考虑,不管他做了什么荒唐事,莫要与他太过计较,好么?”
听着让自己委曲求全之语,谢瑾面上掠过一丝无奈,想到什么,耳朵反而红了:“嗯,儿臣知道。”
……
袁太后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从窗外跳了进来。
人影一闪,风一吹,屋内的灯就熄灭了,谢瑾又被人压到了榻上。
经今夜这前前后后几番折腾,谢瑾也不剩多少挣扎的力气了,疲惫问:“你怎么还没走?”
裴珩一上来就气息凶猛,又挤出一丝不甘:“皇兄想让朕走?”
“我……”
裴珩得了理不饶人:“朕派御辇亲自护送皇兄及时赶到弄月阁,还费心思给母后身边的人做手脚,这才没让皇兄在母后面前原形毕露。皇兄这就急着要赶人走,是不是有过河拆桥之嫌?”
无论是非对错如何,他这人总能大言不惭。
谢瑾听了撇嘴,早知道裴珩在这事上的精力远超过寻常人。
今夜到底是自己没守住,一时心软,重新为他破了例,此时再故作矜持推诿,也没什么意义了。
谢瑾抿了抿唇,直说:“……皇上还要几次?”
裴珩听这话的第一反应,不是几次,而是他又同意了。
生怕谢瑾反悔,他三两下就解开腰带,褪去了衣袍,“不好说……不过方才在陵阳殿太过仓促了,不能作数。”
谢瑾猝不及防,瞪大了瞳去掐着他的手臂,忍痛拧眉喊了他一声。
裴珩长长呼出一口气,才不得已表态随便说了个数:“三次。”
“不行,最多两次……”谢瑾讨价还价间,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断气了。
屋内幽暗,可有一缕月色从窗外偷跑了进来,恰如其分地打在谢瑾清冷羞涩的面庞上,顿时撩得裴珩心潮高涨。
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在这潭爱欲中沦陷至死。
也因此,他再一次得以确认:自己心悦谢瑾。
他没有急着答话,情不自禁抚摸上他柔软的脸庞:“皇兄,你真好看……”
与裴珩直白夺目的好看不同,谢瑾的好看更为内敛,更耐人品味,也更容易让人久久沉醉其中,不可罢休。
谢瑾只当这句是他助兴用的情话,还是羞得有些恼,咬牙别过头去重复道:“就两次……”
“好。”
裴珩此时嘴上答应着,可到了后半夜,谢瑾浑身又软弱无力,要散架了一般。
所以到最后,还是全由裴珩一人作主摆布。
最后精疲力竭才停,连裴珩自己都快数不清楚了。
总之,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裴珩没舍得离开弄月阁,还是委身与谢瑾挤在那张窄小的榻上。
被子也不够大,他想扯点过来盖上,可见谢瑾背对着自己纹丝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因自己的失信而恼怒。
裴珩刚吃干抹净占尽便宜,这种情况下也不好贸然抢夺,甚至还放轻了动作,从后面用一只臂弯缠搭在了他的身体上,“皇兄不是才答应母后,不跟朕计较么?”
谢瑾果然没睡,听言蹙眉回头道:“皇上偷听倒罢了,可母后说的是这个意思么?皇上未免太不讲道理……”
“这事哪能提前估计?”
裴珩见到他脸上无处躲藏的愠色,又试图转移重点:“皇兄没舒服么?”
谢瑾脸颊一烫,一把挡开了他的手,只好自己认栽:“……罢了。”
毕竟裴珩不讲道理的时候,本就比讲道理的时候要多。
酣畅淋漓过后,没了肌肤相亲,欲望交缠,裴珩一瞬觉得仿佛彼此又回到了今夜的原点。
他知道谢瑾待谁都很好,也容易对身边的人心软,自己并非是独一个。
不过在大是大非上,谢瑾的心志坚定,从来不会轻易转移。
于是裴珩稍稍靠近了些,用胸膛贴住了他的后背,清嗓后放低了声,说:“朕的确是利用胡图赛为饵,让谯丽帮忙,借用北朔的势力,解除朕与鲁二的婚约,然后又假意中剑受伤,直到将事情逼到了不可回旋的境地。”
谢瑾听他趴在身后,竟然主动交代起与北朔使团的交易,不由微微一凛。
“可这并非是朕全盘的计划,”裴珩在枕边出的全是暧昧的气音:“皇兄忘了,朕曾说过要用胡图赛换云州和端州么?”
谢瑾这才想起来,又结合这几日朝中所发生之事,心中豁然贯通,立马转过身看着他:“皇上难道,是想利用你和谯丽的谣言,动摇两州北朔军心?”
两人的鼻尖毫无意外地挨在了一块。
裴珩颔首应了声,没有挪动,反而顺势将大掌放在了谢瑾的腰上,继续解释道:“先前悬河鏖战三月,令大雍将士苦不堪言,所以这次收复两州不能拖得太久,可两州被北朔占据已有数年,他们的军队坚如磐石,凭于震洲强攻,未必能有多少胜算。”
谢瑾认可:“两州的地势都更利于北朔铁骑作战,正面迎敌的确不是上策。”
裴珩:“加上北朔军又狂妄自大,向来轻看大雍。所以朕打听过,谯丽公主是除了北朔王之外,最得人心的皇族成员,如果能让他们军队相信,他们北朔最高贵最骄傲的公主即将下嫁大雍皇帝,必能挫伤其士气和锐气,哪怕只有几天,也能为于震洲争取突破的口子。”
他又顿了下:“不过,这件事前期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容易引起谯丽和乌兰达鲁的怀疑,所以——”
谢瑾接上他的话:“所以,你就拿不愿和鲁瑶成婚做幌子,迷惑北朔使团。”
他认真地在思考裴珩说的这番话,一字不落,以至于都没怎么注意到,此刻自己与裴珩是以怎样亲密的姿势在交谈国事的。
裴珩垂眸望着他的唇,呼吸一重:“解除婚约是幌子,也是朕的私心。”
谢瑾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这才发觉自己刮蹭到了裴珩的鼻尖。
西斜的月光夹带着几缕清晨曙光,照进他们中间,将对方的脸都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默然对视着,又无言片刻。
谢瑾稍稍往后挪开了点距离,才想起来问:“皇上的确良苦用心,既是为了大雍将士筹谋,那又为何事先不肯将计划透露于我?皇上可是,对我有什么顾虑么?”
唯独只有这一点,谢瑾没想明白。
这计划若是提前让自己知道,或许他还能帮忙从中周旋,以免有什么疏漏之处。
裴珩面色稍僵,侧过头避开了那缕直白的月光,深吸一口气,半分犹豫地说:“这盘局中,朕毕竟要跟别的女人假意勾搭相好,逢场作戏,怕……”
“怕什么?”谢瑾还是不明白,懵懂追问。
裴珩:“怕被你看不起。”
第59章 亲吻 “皇兄亲一下朕,就当是赔罪了。……
与此同时, 云州与端州交界地带。
曾经的村落已被夷为平地,萧风中除了偶尔飞过几只孤雁,寥无人烟, 却隐隐弥漫着大战将临的紧张气氛。
雍军大营就驻扎离潼城隘口二十里之外的地方。
主将营帐中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
“于将军, 短短三日, 北朔驻军就突袭我军左右翼及前锋部队数十次,末将们也按照您的命令只守不攻,如今却为何又要仓促进攻潼城?”
“是啊,两州的北朔军都是精锐强兵, 我们眼下哪有什么胜算?将军, 你这不是白白让将士们去送命吗!?”
军中禁酒, 可于震洲是个例外,大战之前他无酒不欢。
他张嘴倒尽了酒壶中最后两滴酒, 面带几分微醺, 又畅快地打了个酒嗝,就起身慵懒地去穿衣披甲:“如今他们对外轻敌自负,对内还军心不稳猜忌不休,还需要什么胜算?”
有副将反应过来:“难道, 真是那北朔公主要嫁给我们皇上?”
营帐众人一诧, 不由得对此纷纷议论。
“昨日密探来报,北朔军中的确是起了内讧,胡图赛在云州的旧部似乎都是谯丽公主党, 他们听说公主要下嫁大雍,就与主战的另一派将领起了争执——”
“竟有此事?!”
于震洲哈哈笑了起来:“你们猜不透, 北朔军定也猜不透!不过表面上的道理,再简单不过了,他们自诩是强国之军, 碾死我们如碾死蚂蚁,可若是能打,又何必突然将公主嫁过去?”
底下的将领这才恍然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这是一道攻心之术!
“可北朔朝廷为了稳定军心,定会有所行动,将军,我们是否要再观察看看?”
“谯丽公主人还在建康,只怕北朔王自己也摸不着头脑。所以还是要快,战场上的机会,稍纵即逝——”
于震洲说着,布满老茧的手轻松握起了那百斤重的长枪,“哐当”一声重重立于地面,激起尘土飞扬。
他脸上的醉意陡然一散,生出毅然杀意和决心:“这是军令,也是皇命。诸位兄弟,今夜这一战,是收复云州端州这两州北部的必经之战,亦是皇上费心筹谋为吾等争来的先机,所以只准胜,不准败!”
夜风呼啸,帐中的篝火噼里啪啦作响。
众将听到此处,也不禁一阵热血沸腾:“是——!”-
翌日午后,战报就第一时间送入了陵阳殿。
两人此刻共坐在一张紫檀纹龙长凳上。
谢瑾看着裴珩凝重的神情,许久都没有说出半个字,心思渐渐发沉,也有些着急:“情况到底如何了?”
裴珩还是默然,似不知该从何说起。
“败了?伤亡很惨重么?”谢瑾极少见裴珩有如此反应,眉头紧锁,止不住要往坏处想:“难道,是于将军出了什么意外?”
裴珩又深沉地叹了口气,将那军报递给了谢瑾。
谢瑾忙拿起来看,就听得耳边迸出一声轻松的笑意:“赢了。”
“于震洲趁北朔军不得防备内乱之时,昨夜一举攻下了两州交界处的潼城。潼城是两州兵家的要塞,拿下此地,推平两州北部唾手可得,只剩下时间的问题。”
谢瑾这才舒出一口气,放下前线军报,又无奈瞥了眼裴珩:“幼稚。”
裴珩欣然领受了他的骂,心头快意,舒服惬意地往椅背后一躺:“北朔的消息没那么快到建康,等谯丽和乌兰达鲁反应过来时,两州战局已定,已经来不及了。而北朔王远在千里之外的大都,他定以为自己是丢了夫人又折兵,朕要是他,只怕都得气吐血了。皇兄,你说朕这一盘棋,下得如何?”
他抬起下巴看向谢瑾,作邀功之姿。
谢瑾心神微摇,稍偏过头去不看他,说:“嗯,是有些损。”
过了会儿,他还是抬起睫羽,淡淡赞许了句:“不过,皇上这盘棋做的确实漂亮。”
裴珩没想过他会真夸自己,喉结微紧,得意之情顿时被另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愫盖过了。
忍耐憋屈那么久,才扬眉吐气换来这场胜仗,他便想趁兴和谢瑾做点庆祝的事。
于是裴珩心思一动,顺势往下道:“话说回来,皇兄前些日子是怎么教训朕来着?记得好像说什么……朕拿胡图赛这枚棋,只算计了自己的一桩婚事?”
谢瑾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仇,微微蹙眉,坦白认错:“当日是我草率轻言了,皇上莫怪。”
“这就完了?你冤枉的可是当今皇上,换做别人,高低得判个死罪。”
谢瑾清冷的眼尾微微泛红:“……那要如何?”
裴珩盯着他薄得出血的皮,眉梢轻挑,故意问:“皇兄在想什么?”
谢瑾尴尬地咳了两声,便要起身,裴珩就一把去拉住了他的手,故作大度说:“朕没那么贪心,要不皇兄亲一下朕,就当是赔罪了。”
裴珩知谢瑾一直不太喜欢亲吻,他们之间虽有过好几次唇舌交缠,或是强迫,或是药物催动,可都不是他心甘情愿的,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接吻。
“亲……?”
谢瑾微怔拧眉,果然有些犹豫。
裴珩手掌失落地滑落下来,勾住了他的指尖,又变了一番话术:“朕忍辱负重做了这么漂亮的局,为前线省了多少兵力,难道就不值得皇兄赏一次么?”
从威逼利诱到委屈示弱,软硬兼施。
“……好吧。”
谢瑾到底还是松了口,便动作僵硬地俯下身来,寻了个看起来不太逾矩的角度,要去碰裴珩的唇角。
可还未贴近,他的动作就被裴珩打断了。
裴珩实在不愿浪费这次机会,又事先确认:“皇兄知道,朕说的是哪种亲么?”
谢瑾眼皮泛红望着他,知道这次不好轻易敷衍,轻叹说:“嗯,现在知道了。”
他缓缓探出颈,微仰下颚,就用唇珠去轻贴住了裴珩的薄唇,然后含着他的唇瓣,动作轻柔地来回蹭了两下。
仅是这么两下,谢瑾的心就已狂跳不止,羞耻难耐。
可矢在弦上,他不得不进行下一步。
裴珩起初故意没怎么动,备足了耐心,任由着谢瑾主动撬开自己的牙关,然后缓慢地在自己的唇舌之间游走。
性子使然,谢瑾似乎连亲吻都要讲究礼数和规矩。
他那柔软湿润的舌尖体贴照顾到了裴珩的每一处,细密而均匀,温柔得又如春日间的甘霖——但始终解不了渴。
反而引得人口干舌燥,无意将彼此的爱欲无穷无尽地勾了出来,要将裴珩光天化日就拖入欲望的深渊之中。
“皇兄……”
裴珩原以为自己可以把持得住,难得趁谢瑾理亏,尽情享受他的“讨好”。
可最后还没等谢瑾主动退出,他就用大掌霸道搂过他的腰,非让他坐了上来,然后涌将五指嵌进他的发,激烈凶猛地反咬——
让这个吻无法再深。
两人暧昧浓烈的喘息如热浪汹涌,顿时斥满了整座宫殿。
……
谭瑛穿着紫色官服,正取了一沓刚理完的前朝公文来陵阳殿。
她却无意见到康怀寿站在殿外,便好奇唤了一声:“康太师?”
康怀寿黯然回神时,眉宇间的愁雾还未散开,也朝她一揖:“谭相。”
谭瑛笑着道:“康太师是来面见皇上么,怎么独自站在此处出神?”
“方才让人进去通报过了。”
康怀寿的气度依旧从容,可他眼翳发灰,面上的褶皱藏着晦暗不清的冷意:“不赶巧,皇上今日不便会见外臣。谭相也改日再来吧——”
第60章 春潮 “纵使黄金万两,朕也不卖。”……
谢瑾一直抗拒与裴珩亲吻, 无非是自己太过容易因此动情。
就如同眼前一般——
谢瑾被迫正面迎对着裴珩迷离宛如宝石的眼,又被那股炙热的气息裹缠到无可复加,云津吞咽交织间, 三魂六魄似乎都被置于云端边缘, 而后要被一并攫走了。
他很快败下阵来, 软弱无力地趴在裴珩的肩上,气喘吁吁。
裴珩就用结实有力的手臂地将他全身稍稍抬起,而后彻底放了下去,眉间刹那得以舒服享受地展开。
谢瑾的眉头却微微发颤, 不由拧得很紧。
裴珩没给他留余地, 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趴在裴珩的肩上和耳边, 每声低吟都没有被浪费。
一切都是如此水到渠成。
此刻谢瑾这幅躯壳里只剩下真真切切的欲望,那是老师和圣贤书都不曾教过他的。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从来只知圣人君子不该有这等淫靡之念。
他只能不合时宜地搬出正事, 要向裴珩进谏:“皇上,待于将军,将两州收复后……可否,让鲁家军从防御军……改为前锋, 自成一路, 进攻……”
“皇兄觉得……现在讨论这个,合适么?”
裴珩见他的身子都快化作烂泥了,还挣扎着肖想恢复那派清冷正经说正经事, 更是一阵心潮高涨。
于是他捏着他的下巴又疯狂地来回亲了许久,才含着他唇:“不过朕可以先听听……皇兄是想怎么个攻法?”
谢瑾不知为何说前朝之事, 反而会激得裴珩反应更大。
他也只得咬牙,用残存的几缕意志继续说道:“鲁家军,入了中原后, 反而……会有作战优势……可以云州……满州,再到洛州,到、到上京……”
他连字都快咬不清楚了,只能断断续续地择其重点说,也不知裴珩有没有听进去。
可不管有没有听进去,裴珩此刻都不会拒绝。
他纵情沦陷其中,在谢瑾耳边忘情急促地说了好几声“朕同意”“朕准了”……
谢瑾倒是无意选择了个进谏的好时机。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裴珩每次嘴上答应,事后又容易反悔。
在前线军情排布的大事上,谢瑾还是留了个心眼:“皇上,口说……无、凭。”
“怎么……皇兄信不过朕?”
裴珩略微不悦挑眉,忽报复般地握住他的腰往上一提,暂时将彼此分离——
谢瑾瞬间被一股剧烈的虚空之感拽下云端,十分难受,可咬着牙不敢承认。
下一刻,便听得裴珩坏笑,猛然将谢瑾整个人转了过去,面朝着书案,而后裴珩用胸膛紧贴住他的后背,得以更深地抱住了他。
他是绝对掌控者,可这个姿势下,还是忍不住战栗着呼出一口气,才说:“皇兄要是信不过朕,要不你现在就替朕亲拟一封诏令……朕再发给中书省和兵部去办?”
这是个稳妥可靠的办法,至少有白纸黑字作证。
可谢瑾还是无措一愣:“……现在?”
“皇帝金印就在你的手边,皇兄,机不可失啊……”
裴珩又低头去痴缠地深吻他,一边伸手从笔架上摸来一只笔,胡乱在墨水中一搅合,就掰开他的五指,涩气十足将笔塞到了谢瑾手中。
谢瑾很难分神出去,面色痛苦地半趴在御案上,只好勉强开始提笔拟诏。
谢瑾是顾程柳谢四大名家之一,字帖以其柔韧笔锋中的风骨出名。
可眼前落笔的那几个字歪斜虚浮,连形都快没有了,更别提什么风骨。
裴珩大汗淋漓,下巴抵在谢瑾的颈窝处,还卑鄙地笑话提醒:“皇兄,写歪了。”
谢瑾一时喉间哽住说不出话,笔尖颤抖得厉害。
裴珩作为始作俑者毫无悔过之意,又咬住他的耳,装模作样鉴赏起他的作品:“不过贵在春潮难摹,皇兄的这幅笔迹,朕可要好好珍藏起来……纵使黄金万两,朕也不卖。”
谢瑾的身体都要红透了,除了求饶,也别无他法:“阿珩……”
“嗯?”裴珩温柔地回应。
滚烫的泪珠滑落下来,差点又要将他刚写的字晕开了。
“慢一点……”
……
齐光知道谢瑾今日在陵阳殿耽搁了许久。
进殿禀报前,他心中多半就已猜到他们会在殿内做些什么,可亲眼见到这幅画面,心头还是一震。
两人这会儿都还在御案前,身上的衣衫都松松垮垮,地上也散落了不少衣物,殿内还四处弥漫着一股旖旎的潮热气息,令人头脑发昏。
裴珩面色已恢复至与往常无异,提笔正在御案前誊抄些什么。
谢瑾还没缓过来,只能浑身无力地将上半身枕靠在裴珩的腿上,听到人来,忙要坐起——
裴珩的一只手臂自然地环抱在他的胸前,示意他不必起身:“是齐光,无妨。”
谢瑾听到是熟人,反而更加尴尬。
裴珩这才瞥了眼齐光:“何事?”
齐光这才低头敛目,说道:“皇上,护送胡图赛的军队半个时辰前已到了建康,皇上看,是否要亲自将人交给北朔使团?”
裴珩头也不抬,继续誊抄诏令,嗤道:“朕便宜都捞完了,能守信把人交给他们就不错了。你将此事告知礼部,让王观选派两名四品以上的官员,明日替朕把胡图赛送去鸿胪寺即可。”
“是。”
齐光故意没走,又掀眼皮看了眼御案后的人,几次欲言又止,只说:“皇上,方才康太师和谭相来过……”
裴珩似是没听见,拿起一张龙飞凤舞的诏书草稿,笑着弯腰给腿上的人认,狎昵无状:“皇兄,这是什么字?”
他方才让谢瑾写的那份诏书,自然是不能拿出去给外人看的,太过潦草,也太过不成体统。
所以到头来,还得由他这个皇上亲自誊抄一遍。
裴珩容易晕字,从前诏令能让中书省起草,他便绝不会亲自动手。可今日这封关于鲁家军的诏令,他却不舍得让旁人代劳。
谢瑾看到自己那扭曲浪荡的字迹,耳朵又止不住一阵羞耻发烫,咳了两声,低声指认道:“这应该,是个‘伏’字……”
“那这个呢?”
“前,前锋的前。”谢瑾无奈用手轻碰了碰裴珩,朝齐光的方向看去。
裴珩这才留意到齐光还在:“哦,你方才还说了什么?”
齐光屏息,不耐道:“康太师和谭相一个时辰前来过陵阳殿,应是有前朝之事禀报。可姚公公说皇上有要事在身,便擅自做主先请他们回去了。”
“所以,你是想让朕责罚姚贵?”裴珩听出了他的不满。
殿前司与内府同在御前当差,常有摩擦矛盾,不足为奇。
可怕是齐光此时的不满是冲着姚贵,而是冲裴珩来的。
齐光肃声:“卑职不敢,只是如实禀告皇上,不敢隐瞒。”
裴珩冷笑,搁下了笔,面上陡然添了几分冷肃威严:“姚贵擅自作主,是为了朕考虑;谭相和康太师纵是有什么要紧事,也还会再来。倒是你,齐光——”
齐光暗忍着气,身子微僵。
裴珩掌间多了一绺卷发,似有宣誓主权之嫌:“你从来不算朕的心腹,做不到姚贵那份上,朕也不强求。可你也该顾念你旧主子的处境,往后这种事还多着,在外头该如何说,如何做,你心中该有掂量,不必朕来亲自教你。”
齐光听他这番敲打,胸中郁闷难解,更不愿抬头多看:“是……”
谢瑾听到这,想从中说些周旋安抚的话,就听得裴珩又冷声催促齐光:“还不走么?”
“……卑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