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宦逢三春 > 23-30
    第23章 023春潮

    冯钰被两名侍从合力扛进了小屋里。

    他蜷缩在床塌上,只觉得自己被投入滚烫的激流。身体在激流中颠簸起伏,感官在起伏间拼命泅渡。

    最后一点清醒与理智是他怀里的浮木,他紧紧的抱着,不肯随波逐流。高继明就是要看自己丢人现眼,就是要拿自己的尊严当筹码,然后要挟自己替他卖命。

    绝对不能让他得逞,冯钰萌生出自戕的念头。他不怕死,尤其不怕以身殉道。舌头抵在牙齿上,他刚想借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发力,脑海中却浮现出叶南晞的身影。

    万般不舍,万般委屈,全部横在喉咙里,一股一股的向上涌。

    “南晞……”他仰面朝天,像一条濒死的鱼,在喘息间发出嘶哑的声音。

    旁边一名女子听到声音凑了过来,是高继明从幻春坊中请来的姑娘。姑娘名唤颂月,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艳如春桃,眉眼间含着一股撩人的风情。

    她见冯钰躺在榻上不动弹,于是大着胆子端详他。

    冯钰天生一副好皮囊,深眼窝高鼻梁,既有男子的英俊疏朗,又有女子的秀美柔和,再加上腹有诗书,举手投足间堪称风度翩翩,哪怕是躺在这儿了,也是一副秀色可餐的好身段。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颂月原本听说今日要伺候的是个阉人,心里还有些抗拒。此刻她的抗拒全没了,反而主动凑近到冯钰身边,调情似的含笑问道:“公公是想说什么?”

    冯钰的头脑愈发昏沉,药力在他身体里已经发挥了**成。他皮肤上一时作痛,一时作痒。外界的一切全无心理会,眼泪不可自控地顺着脸颊往下淌,将他鬓边染得濡湿一片。

    “南晞……南晞……”嘴唇翕动,咳血似的,声音顺着喉咙往外挤。

    颂月莞尔一笑:“南晞?难道是公公的心上人?”

    冯钰不理她,此刻他浑身的皮肤似被沸水烫过似的,泛起异样的潮红。

    颂月是欢场中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欢场中男女欢好,有时为了助兴,会使一种叫做“点春灰”的东西。这药是正经的虎狼之药,说是药,其实是种毒,服用下去似吞了火一般,浑身燥热,非得顺着情欲一同疏解出来才能好。只是这药通常是用在女人身上,用给个阉人还是头一回。

    怀着一点新奇的感受,颂月伸手去解冯钰的衣扣,从衣领往下,解到第三颗时,冯钰终于察觉到什么,后知后觉的推开对方,他语气里尽是惊慌:“走开,别碰我。”

    颂月挑着眉稍微笑:“这儿又没有旁人,就你我而已,不必难为情。”说着,又朝冯钰伸出手。

    冯钰见推不开他,于是本能往后挪蹭,一直蹭到角落里。

    冯钰往后退,颂月就往前追。

    颂月是收了银子的,拿钱办事,今夜这事她必得办成。此刻见冯钰还是抗拒,她打算端出几分强势的态度,在拉扯冯钰领口的同时,用诱哄般的语气说道:“公公,我知道你心里有人,不如把我当作是她?人嘛,大同小异,褪干净衣裳,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冯钰的理智已经微弱至极,感官在药力的作用下被无限放大。他开始期待旁人的爱抚,开始期待旁人向他释放爱意。

    往前再走一步便是温柔乡,可他硬是死死扒着门框不肯进去。外面的罩衣被颂月拨了开,他在紧随而至的凉意中恢复了一点精神。借着这点精神,他拼尽全力,猛的一推,没想到什么也推着,手腕倒是被人攥了住。

    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阿钰,醒醒,是我。”

    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冯钰在半明半昧间看见了叶南晞的脸。

    叶南晞刚才与赵家两兄弟蹲守在门外,见周围人走干净了,才和赵筠一起悄悄摸进来,赵简则留在外面放风。他们人少,正面动刀动枪没有胜算,唯一的法子便是将人偷偷带出来。好不容易等到了时机,没想到翻窗而入,看到的竟是这样一番荒唐的景象。

    叶南晞将冯钰往身前拽了拽,低下头仔细打量他。只见他除了皮肤潮红以外,头、脸、以及脖颈上全部沁满汗水,整个人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的,看上去很热,可是手掌覆上去,又发现他皮肤是一片冰凉。

    手臂微微用力,她将手臂绕过冯钰的脖颈,扶起他的上半身,然后用另一只手拨开粘在他额角处的湿发:“阿钰,你没事罢?”

    冯钰迷迷糊糊的,鼻腔中发出一声低低低呻吟,可见是痛苦至极了,否则怎么会分不出精力去好好的回应她。

    叶南晞看向赵筠。

    赵筠在进屋后的第一时间便控制住了颂月,并捂住她的嘴,只容她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叶南晞压低声音,用警告式的语气对颂月说道:“待会儿放开你,你不许叫,否则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伤了你。”

    颂月深深一闭眼,算是做了肯定的回答。

    叶南晞冲赵筠使了个眼色,赵筠缓缓将颂月松开。

    颂月急喘了几口气。叶南晞等她将气喘匀了,进一步问道:“你们这是把他怎么样了?”

    颂月像个深陷狼窝的羔羊似的,因为不知眼前二人的来历,怕的六神无主,一边筛糠一边勉强做了回答:“是点春灰。”

    叶南晞疑惑的将目光转向赵筠。赵筠却是臊眉耷眼的侧过脸,正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有些事无需言明,单是结合眼前的状况想一想,便不难猜得到。

    叶南晞看过赵筠,又低头看向冯钰,在心里暗暗啐了声:“下作!”伸手轻轻拍了拍冯钰的脸,她见冯钰始终是意识昏沉,全无反应,知道仅凭他此刻的力量是决计走不出这间屋子的。

    想到外头更深露中,他这样满身大汗的出去怕是要着风。叶南晞弯腰扯过床榻边上的一条薄被,动作利落地打成个卷,将冯钰包裹在里面,然后俯下身,用肩膀抵住他的腰腹,猛地一使力,轻轻松松地将他扛在了肩上。

    赵筠见状心头一惊。他知道叶南晞不似寻常女子,她功夫好,没想到力气也大的惊人。

    眼看叶南晞已经准备妥当,赵筠扳过颂月的肩膀,在她耳边说了声:“得罪了。”紧接着一掌将对方击晕,又很体贴的将人平放在榻上。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叶南晞翻窗而出,赵筠紧随其后。外头正有赵简接应,几人的身影转眼间便消失在了幽暗的夜色中。

    及至回到了山寨,叶南晞将冯钰放到床榻上。冯钰被那药搅得已是难受至极,浑身似蚂蚁爬似的,透着难言的痛苦与煎熬,身体在床上无意识的挣动、磨蹭。

    叶南晞回头问赵筠:“这东西该怎么解?”

    赵筠站在门边儿上,有意回避着冯钰:“没得解,不过也无妨,熬过这一阵儿也就好了。”

    叶南晞走到赵筠面前:“要熬多久?”

    赵筠回答:“也许……一天一夜。”

    叶南晞一拧眉毛:“这么久?”

    赵筠垂眸点头:“若能把他泡在冷水里,或许能好受些,只是如今正闹旱灾,连喝的水都是紧紧巴巴的,实在匀不出水来给他泡澡。”

    话音落下,赵简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盆水。因为水量有限,说是一盆水,其实只是个盆底,正好够将一条干帕子浸湿。将浸湿的帕子递给叶南晞,赵简轻声说道:“给他擦擦罢,能好受点儿。”

    叶南晞接过帕子,道了声谢,转身走回到冯钰身边。将帕子叠成四四方方的形状,他伸手替他擦拭额角的汗水。帕子拂过他的脸颊,她发现冯钰正一眼不眨的盯着自己。

    与其说是盯,不如说是痴痴的望。冯钰双眼半睁半闭,薄而秀气的眼皮下透出灼热而粘稠的目光。牵着她扯着她,似藤蔓一般,攀缘纠缠,一路纠缠到她心里去。

    倏忽间,万般柔情涌入叶南晞的四肢百骸,她心动的几乎快要战栗。

    一动不动的静默片刻,她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帕子扔回水盆,“咚”的一声,在盆底砸出一声闷响。她头也不回的对门口那二人说道:“出去。”

    这话简直像是在发号施令,可赵氏兄弟心甘情愿的选择了顺从。叶南晞这回不仅出了大力,冯钰还受了他们的连累,险些遭了殃,自己退让一点、委屈一点也是理所应当。

    兄弟二人相互对视一眼,赵简在临走时开口道:“有事儿就叫我们,我俩不走远。”说完,一前一后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叶南晞与冯钰二人,空气静谧到了极致,连呼吸声都变的清晰可闻。

    叶南晞望着冯钰,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觉得言语在此刻不合时宜,无法准确表达出自己此刻的情绪。于是她俯下身,拽着冯钰的手腕往怀里一抻,将他顺势抻进怀里。

    双臂结结实实的搂抱了他的身体,她没敢抱得太用力,因为要给冯钰留出挣扎的空间。她已经在心里盘算过了,但凡冯钰有一丁点抗拒的迹象,自己便立刻松手。这样就不算趁人之危,就不是故意要占人便宜。

    她把事情想得有理有据,有条有理,可真当冯钰在她的怀中仰起脸,用滚烫的唇吻住她时,她浑身一僵,却是无端的迟疑了。

    **

    冯钰的发髻早在回来的路上颠散了,此刻长而柔软的发丝披散的肩头,将他那张映满红霞的脸烘托得无限温柔。

    活了二十五年,他没尝过情爱的滋味,刚才那一吻全凭本能。因为是初吻,他吻得很浅,很笨拙,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于是他欲求不满的,想接着再去吻第二下,未料这回刚要凑上前,叶南晞却是偏过脑袋,把脸扭了开。

    叶南晞心头似擂鼓似的,喧闹而混乱。心乱如麻的闭上眼,她脑海中浮现起初见冯钰时的模样。那么小,那么脆弱,可怜兮兮的。自己本着日行一善的念头救了他,谁料来而复返这几遭,竟是糊里糊涂地与他走到了这般境地。

    一种难以言述的错位感萌发出来,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具体要说错在哪里,她又说不清楚。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的,无非是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见便见了,横竖此刻躺在面前的是二十五岁的冯钰。

    二十五岁,正正好的年纪,好似一颗果子真正进入了它的成熟期。颜色浓艳,香气醉人,样样都是最好的状态。果子悬于枝头,摇摇欲坠,只等她张开双臂,立刻便能扑进她的怀里。

    俯身将脸埋入冯钰的颈窝,叶南晞缓缓收紧手臂,低声在他耳边问道:“阿钰,知不知道我是谁?”

    一声细若游丝的嘤咛顺着鼻腔滑出来,声音里透着迟钝:“是……是南晞。”

    冯钰此刻头脑很迷糊,好在尚能辨得清人,知道身边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许多年的叶南晞。他想抱她吻她,想与她无限贴近,融为一体。可是融为一体之后该怎么办?她会不会嫌弃自己的残缺之躯?会不会厌恶自己这般轻浮的姿态?他全没有考虑,又或者没有力气去考虑。

    叶南晞三个字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除了顺从于本能,他再也不具备任何能力。

    而叶南晞在听了他的这个答案,也像是获得了某种许可。理智消退了,心底的**烧了起来。她抬起头,与冯钰面颊相贴,呼吸相缠。

    一口叼住了冯钰的唇,她展现出从未有过的霸道姿态,用舌尖描绘他的唇形,在牙齿的磕碰间释放最赤诚的爱意。

    清冷的月光洒了满床,眼前只剩下朦胧的光影。

    手掌探进衣衫,她沿着冯钰的后脊梁往下抚摸,一路摸到他的腰上去。他的腰身纤细,皮肤柔软,可又软得很有分寸,因为下面包裹的是一副坚硬的骨头。

    到底是男子的框架,骨架大而坚实。只需这么潦草的捏一把,便知他绝不属于身娇体弱的那类。若是个正经的男人,不知道会有多健壮。

    但就得是这样才最好,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正好切中叶南晞的偏好。

    一切都太过完美,完美得令她恍惚。心头运生出一股奇异的宿命感——时光倒退三千年,冯钰像是一颗埋藏在时光里的种子,注定要被她发现,注定要被她捧在手里,注定要在今时今日成为她的人。

    从前她知道自己爱冯钰,可是爱有多爱,直到了此刻才真正明白。

    热血冲锋似地往她脑子里顶,热度侵袭了她的肺腑,连带着气息也变得滚烫。手臂微微用力,她将冯钰摆成了趴卧的姿势,然后像是入了迷似的,以欣赏的眼光审视着他的身躯。

    月光淡化了他身上的红潮,衬得他皮肤雪白,像是一团被包裹在衣衫中的雪,皮肤因为沁了汗水,散发出莹莹光泽,迷乱的,淋漓的。她脑海中无端浮出一句话——乱花渐欲迷人眼。

    冯钰不是花,却比花更诱人。

    叶南晞俯身凑过去,细细密密地吻落在冯钰脖颈间。清醒的时候太清醒,沉迷的时候又太沉迷,她在小心翼翼与放纵不羁间摆弄着冯钰。

    冯钰已是虚弱至极,被动承受着叶南晞给予他的一切。很快,他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疼。他双手攥紧了榻上铺的那层毯子,他喉咙里发出的低低的哀鸣。

    叶南晞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的声音闷回肚子里。她知道他疼,可是想要抵达那处极乐的世界,又如何能不疼这一下。

    冯钰承受着她如浪潮般的冲撞,此时此刻,所有刺激对他而言全是一种碾压。他感觉自己一时快要碎了,一时又快要死了,站在生与死的边缘,他一想到身后那沉重的喘息声来自于叶南晞,顿时又激动战栗着复活了。

    叶南晞抱着他揉着他。很快,随着冯钰蓦地一挺身,叶南晞知道他是有了反应。停下手上的动作,她唇边泛起一抹玩味的微笑,凑近他耳边低声问道:“喜不喜欢?”

    真是个促狭鬼。

    滚烫的气息喷在冯钰脸颊上,烫的冯钰面色绯红。冯钰没说话,只是将身体往叶南晞怀里又蹭了蹭。

    叶南晞将他抱到自己的腿上,以便于彼此贴的更近。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犹如排山倒海,并且随着他的反应变得愈发激烈。

    他在情潮的拍打下艰难地喘息,在欲望的催发下不可自控的颤抖。感官一次又一次的被推上前所未有的迷幻境域。忽然一声嘶哑的呻吟声爆发出来,他低下头。

    叶南晞听见他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听不清,于是探头将耳朵凑过去。细听之后她心头一热,因为冯钰是在向自己表达爱意。

    “南晞,我爱你……”情到深处身不由己,三个字在他的舌尖含了许多年,几乎溶于血肉,此刻说出来,不免带了几分惨烈的气息。

    叶南晞将他揽入怀中,双臂紧紧地箍住他。纵横情场这些年,她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从未想过要对谁负责任。然而此时此刻,看着怀里眼泪汪汪的冯钰,她的心忽然就软了,忍不住想要对他负一点责任,盘算一点他们的未来。

    屋外的夜色愈发沉了,气温也降了下来。叶南晞扯过所有能盖的东西盖在自己与冯钰身上,然后蜷缩在被窝里,脸对着脸,拥抱而眠。

    心里装着心事,叶南晞望着冯钰的睡颜,始终没有睡意,及至到了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小憩了片刻。醒来后见冯钰依旧睡着,她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及至将自己收拾利落后,悄悄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阵米香顺着晨风飘过来,叶南晞循着那香味一路找过去,看见村民们正支起大锅大灶在熬粥分粥。

    好不容易得了粮食,大家都是满脸的喜气。

    赵简正埋头鼓捣火塘里的柴火,赵筠则在一旁帮忙。偶然间一抬头,赵筠看见叶南晞走了过来,连忙舀了碗粥迎上前,笑着递到对方手里:“叶姑娘,起啦,来喝粥,今儿咱米够,特意把粥熬得浓了些。”

    叶南晞接过粥一点头:“多谢。”她是真的饿了,昨晚上卖力气的时候她丝毫没保留,几乎掏空了自己所有精力。双手捧着粥碗,她溜着碗边小口啜饮。

    赵筠双手抄进袖筒子里,望着天边的朝阳笑叹道:“这次的粮食来的可真及时,刘小二他家的小儿子本来眼看着都饿的不行了,就吊着一口气,没想到喂了半碗浓浓的米油下去,竟然又变的能说能笑,可见是真的缓过来了。”

    叶南晞听着这话,胸口漾出一片暖意。到底是冯钰有主意,又坚定。虽然中间遭遇了些波折,好在有惊无险。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冯钰这回看来是真正的功德圆满。相较于自己当时的态度,自己的确是小家子气,不如他有格局。

    自嘲式的笑了笑,叶南晞又听见赵筠试探性的问道:“冯公公……还好罢?”

    叶南晞回过头,见他一脸关切,是真的关心冯钰,于是顺势做了回答:“挺好的。”

    赵筠舒展了眉心。

    将碗里最后一口米粥喝尽,叶南晞犹觉不够,于是又去盛了一碗。及至将第二碗粥倒进腹中,她端着第三碗往回走。这碗是给冯钰的,想来冯钰待会儿起来也该饿了,正好以此充饥。

    看着叶南晞离去的背影,赵筠走回到赵简身边,轻轻一拍赵简的肩膀,他冲着赵简一挤眼睛:“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他俩关系根本没那么简单,否则哪个女子能愿意给个太监干那种事儿。”

    赵简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站起身:“别在背后嚼人家舌根子。”

    赵筠一瞪眼:“我这可不是嚼舌根,我这是替他俩高兴。”

    赵筠斜着眼睛一抬眉毛,笑了笑:“你这是转性了?我记得你当初对冯元忱可很是防备呢。”

    赵筠下巴微扬,白了他一眼:“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人嘛……总是会变得。”

    叶南晞那头正端着粥往回走,与此同时,躺在榻上的冯钰悠悠转醒。

    冯钰睁开眼环顾四周,见房内无人,于是手臂撑在胸前作势要坐起来,哪知刚一动弹,身后传来一阵刺痛。

    刺痛令他瞬间清醒,他坐直身子,伸手想要去查探,然而头刚低下来,胸前那些暧昧的红痕却是先一步映入眼帘。

    脑海中的某道门忽然敞开了,昨夜的一幕幕犹如走马灯般的浮现在他眼前,他倏忽间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整个人被冻住了似的,定在那里没了反应。

    **

    房门被推开,叶南晞端着粥,从外面走了进来。抬头看向床塌的方向,她没在床塌上看见冯钰的身影,却见被子下鼓出个鼓包,意识到冯钰是将自己藏在了被子里。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套把戏。

    笑着将粥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叶南

    晞站在床塌边,柔声唤道:“阿钰,起来吃东西。”

    冯钰好似没听见一般,全无反应。

    叶南晞见状,伸手要去掀被角,手刚探过去还未及使力,冯钰却是一侧身,卷着被子缩进角落里。叶南晞眉头微沉,不理解他这是何意:“怎么了?”她一拧身子坐在床塌边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冯钰静默片刻,缓缓拉下被角,露出一双长眉与清灵灵的双眼。目光闪躲着瞟向叶南晞,他口中含混不清的低声道:“我们……昨晚……是不是……”

    “是。”叶南晞回答的太干脆了,干脆的简直吓人一跳。

    冯钰的喉头梗了一下,眼睛里顿时有了泪水:“那你……你是不是……都……看见了?”

    叶南晞反应了一下,意识到他指得是自己的身体,于是有一说一,又是很干脆的点了头:“看见了。”

    冯钰眼前一黑,骤然间只觉得天塌地陷。鼻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他重新将头蒙进被子里,一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泪水像开了闸似的往下落,他蜷缩在与世隔绝的黑暗中,不可自抑地痛哭起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悲伤过,一想到自己丑陋至极的一面曾袒露在叶南晞面前,就难堪得恨不能立刻死去。

    叶南晞没料到冯钰会有这样的反应,她怔怔地望着对方,望着棉被下随着抽泣而抽动的身体,忽然就觉得自己像个作恶多端的恶霸,趁人之危、趁虚而入,祸害了人家冰清玉洁的黄花大闺女。

    她开始暗自反省,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然而思来想去一番,她认为按照当时那个状况,实在没有比昨夜更好的应对方式。

    客观上,她坚信自己没有错。可是情感上,面对冯钰这个抽抽嗒嗒的样子,她又切切实实地认为自己是真的错了,大错特错。

    因为自觉理亏,叶南晞打算放低姿态,去哄一哄冯钰。

    垂下眼帘思考了一番,她隔着棉被看向对方,很诚恳地开了口:“昨晚可能是我太冲动了,但我对你没坏心,这你应该是知道的。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出来,我们好好的谈一谈。你想要什么,有什么想法,只要你说出来,我都答应你。”

    冯钰听出她话里透着求和的意思,心头不禁酸了一下。叶南晞是误会了自己,自己同她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而另一边的叶南晞见他没反应,以为他是气的狠了,不肯轻易原谅自己,于是接着又道:“要不……你打我几下?出出气。”

    冯钰缓缓从被子里露出脑袋,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脸颊上绯红一片。泪水莹莹的垂下眼眸,他还是羞的厉害,不敢直视叶南晞。

    没关系,肯露头就好,肯露头说明有得谈。

    叶南晞以为是刚才的提议起了作用,垂眼瞥见冯钰揪着被角的那截白手腕子,她伸手一把攥住,然后带着他的手便往自己身上招呼:“来,你打罢。”

    冯钰慌忙将手往回缩:“不……不要。”好不容易将手抽了回去,他低下头,委屈巴巴的咕哝道:“我怎么舍得打你。”

    “那你想怎样?”叶南晞俯身上前,歪着脑袋将自己强行挤进冯钰的视线。

    冯钰自上而下地望着她,见她神情是一本正经的,心头无端感到一阵动容。她待自己这般真诚,没有半分糊弄或是敷衍的意思,自己实在也该知足了。

    深深一吸鼻子,冯钰迟疑着开了口:“你别嫌弃我。”

    这话说得突兀,叶南晞愣了一下:“嫌弃?嫌弃你什么?”

    冯钰满脸羞臊:“我身上……”他实在是难以启齿,费了好半天劲儿才鼓足了勇气:“我丑,我知道。”

    叶南晞定定的凝视着他,片刻后忽然踢掉鞋子,翻身上了榻。手脚并用着爬到他面前,她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你才不丑,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

    冯钰沉溺在她的拥抱里,体验着从未有过的踏实满足。迎着她的方向偏过脑袋,他试探着将脸贴在叶南晞的脖颈上。皮肤相触,他嗅着对方颈窝里的味道,既沉醉又痴迷:“你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旁人都拿我当怪物,不男不女的,也只有你,肯拿我当个平常人看待。”

    叶南晞抬起手臂,用食指的指节刮去他脸上的泪痕:“我这不是安慰,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管你在旁人那里如何,反正在我眼里……你样样都是恰到好处,特别漂亮,特别美。”

    冯钰扭头去看叶南晞的脸,想从她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可事实上她神态坦然,半点不掺假,仿佛是真的喜欢自己。

    是真的喜欢自己吗?冯钰还是不敢肯定,南晞那样好,那样漂亮,她若想找,自然能找到比自己好千倍百倍的人。

    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他垂眸看向叶南晞按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秀气而有力量。手指似游鱼般钻入她的指间,十指彼此交缠了,他静静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暖意。

    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冯钰暗暗的想,自己不是男人,南晞也绝非寻常的女人,从某种角度来讲,他们的确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天造地设,多么美妙的四个字。他想着想着,唇边泛出一抹甜蜜的笑意。然而笑意转瞬即逝,因为他忽然想到叶南晞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迟早要离开自己。

    满心柔情瞬间化作满心惶恐,他从叶南晞怀中挣脱出来,回头正视了她:“南晞,你还会走吗?”

    叶南晞冲他莞尔一笑:“不走了。”

    冯钰一抬眉毛:“真的?”

    叶南晞点头:“真的,我陪你好好过完这辈子。”

    一辈子,明明很长,可见她说的那样笃定,仿佛一辈子又很短,转眼便能获得圆满。

    爱意浸满整片胸膛,他的心里跳动着喜悦的火焰。忽然感觉眼角一热,是有泪水又落了下来。

    他实在是欢喜到了极致,因而忽略了叶南晞话中暗含的深意——叶南晞说会陪他过完这辈子,而非一起过完这辈子。

    作为星际时代的人类,叶南晞的外表看似与当下的人类一致,实际上最高寿命将近两百岁,足足比冯钰长了三倍有余。

    对于爱人而言,后走的那个人将会承担更多的痛苦,可是为了冯钰,她心甘情愿去承担这一切,甘愿将三分之一的生命花费在当下的世界。

    尽管她对这个世界并无好感,但因为有冯钰的存在,难免会生出几分留恋。

    冯钰胡乱抹了把眼泪,眼角仍残存着泪光。欢喜到了一定程度,声音都变的有些颤抖:“也不知道你们那边是什么规矩,反正在这里,两个人如果打定主意要在一起,是要成亲的,我得娶你。”

    叶南晞笑了笑:“是吗?可是在我们那边,按照规矩,得我娶你。”

    她这话纯属玩笑,星际时代的人根本不分什么嫁娶。爱时合,不爱时便散,无需一纸证明做捆绑,甚至结婚二字也几乎被埋入历史,成为了一种概念。

    可是冯钰偏还将她这随口而出的戏言当了真。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他很郑重的表明了态度:“那也行,你娶我也行,横竖我无亲无故无家族,孑然一身,怎么样都可以。”

    叶南晞见他脸上一派天真,可爱至极,忍不住想继续逗逗他。眉稍微扬,她挤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真要我娶你呀——娶你有什么好处?你会做什么?”

    冯钰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如数家珍般地开口道:“我会做的可多了,我会做饭洗衣,会铺床叠被,针线活我也能做一些,总之我能把你照顾好,真的,我肯定不让你受委屈。”话到此处,他觉得这些加在一起仍显得单薄,分量不够,不足以换回一个叶南晞,于是进一步的补充道:“若你还想到什么是我不会的,那我就去学。我学东西很快,不骗你,从前在内书堂,我文考总是头一名。总之……总之……”千回百转的心思绕了几圈,他羞涩的低下头:“只要你肯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这话简直把叶南晞哄的舒爽惬意到了极致,她身体向后靠在墙上,一边喘息,一边微笑:“那我这可真是娶老婆了,娶个男老婆。”

    冯钰见她笑的欢畅,想来她应该是愿意的,只

    是不得到个肯定的答案,心里仍是不踏实。挤挤蹭蹭的依偎到叶南晞身边,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南晞,行不行啊?你答不答应?”

    叶南晞没有立刻回答,一双修长妩媚的双眼定定的凝视着冯钰。

    冯钰茫然地回望着她,见她半晌没有反应,正想再说些什么,叶南晞却是倾身过来,只用轻轻巧巧的一个吻,便将他含在舌尖上的千言万语全堵了回去。

    第24章 024释心

    叶南晞吻的娴熟又深情,片刻功夫便将冯钰撩拨的满面红潮。

    冯钰面对她这样的老道的举止,一时欢喜,一时又觉得落寞。谁知道她此前经历过多少段感情,才修炼出这样炉火纯青的技艺。他很好奇,可是又不敢问,怕问出来是自取其辱,反而闹得彼此都不痛快。

    轻轻推开叶南晞,他像个羞羞答答的小媳妇儿一样,抿着嘴,笑出一脸羞怯:“别闹了,大白天的。”

    叶南晞这会儿正在兴头上,不肯轻易松开他:“大白天怎么了?”

    冯钰抬眼瞟了她一下,红润的唇瓣上微有点肿,全是刚才叶南晞吮吸的结果:“等下万一有人找过来,撞上了怪尴尬的。等晚上,等到晚上随你弄几次都成。”

    叶南晞用鼻尖蹭过冯钰的耳垂:“这可是你说的。”

    微弱的气流拂过冯钰耳侧,他笑着一缩脖子:“南晞,你太坏了。”

    叶南晞追着他嬉闹,末了在他脸颊上结结实实的亲了一口,亲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叭”。弯腰替他捡起搭在椅背上的衣裳,她抖愣开来,手臂绕过他的脖颈,亲手为他披在身上。

    收回双手的同时,她垂眼瞥见了冯钰胸前的斑斑红痕。冯钰皮肤白,因而显得红痕格外红,一枚枚的,从胸口一路蔓延至脖颈间,落在她眼里,有种鲜翠欲滴的美感。恍惚间动心起欲,她忍不住用指尖蹭了一下。

    冯钰身子倏地一抖,慌忙用衣裳的前襟将胸前那片遮住:“还好如今天冷,穿得厚,若是搁在天热的时候,我今日怕是出不得这个门了。”

    叶南晞侧躺在榻上看他穿衣裳,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好似在看一场活色生香的戏。也不对,阿钰比戏还好看,她深以为然的想。

    眼看冯钰穿好了衣裳,叶南晞起身去端粥。手掌刚触到粥碗,发现热粥生生被放成了凉粥,回头扫了冯钰一眼,她作势要往外走:“我去给你把粥热热。”

    “不必。”冯钰叫住她:“我这会儿正好想喝口凉的。”

    叶南晞没坚持,转身将凉粥递给他。

    冯钰坐在榻上喝粥,叶南晞就坐在他身边,侧头盯着他。

    察觉到叶南晞这般直勾勾的目光,冯钰的脸又红了。伸出水润的舌尖舔了下嘴唇,他小声问道:“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叶南晞挑着眉稍笑道:“你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知道自己好色,却不曾发现自己这般好色,真遇上中意的,眼珠子恨不能贴在人家身上。可见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色这事根本不分男女。

    冯钰眉头微蹙,嗔怪似的瞪了她一眼,含羞带臊地别过脸去,他表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欢喜得快要开出花。长到这么大,他没听过这么多好听话,现在一下子听了这样多,他有些消化不良,像是喝酒喝醉了似的,头脑浸泡在了眩晕里。

    放下空了的粥碗,冯钰借着这股眩晕感,大起胆子抱住了叶南晞。双臂环绕在她的腰上,脑袋枕在她的肩头。样样都是熨贴到了极致,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抚今思昔的呼出一口热气,他闭上双眼,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行了大运,想要的不想要的全都拥有了——钱、权,还有十五年等待换来的叶南晞。人生怎么能得意成这个样子,至于心里原本很介怀的那点残缺,一想到南晞并不嫌弃,就觉得全都无所谓了。

    哪能样样好处都被自己占了,有个词叫乐极生悲,好里得带点坏才行,带上点坏才能乐得长久。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不知不觉把自己哄得心花怒放。正是陶醉的飘飘欲仙时,听见叶南晞低低地念了声:“傻瓜。”那声音里带着笑意,语调里尽是宠溺。

    傻瓜就傻瓜,他愿意当傻瓜。

    叶南晞抱着冯钰,手指一下下捋过他的长发。他头发又浓密又柔软,光滑水亮,像黑缎子一样,直直的垂到腰间。

    以前听人说头发软的人性子也软,这话似乎在冯钰身上得到了应证。只不过冯钰的性子软归软,却不失韧性。好似蒲草,疾风知劲草,外界的环境无论如何碾压他,来去几遭,依旧能凭借自身的韧性重新立起来。

    阿钰真好,相貌好性子也好。叶南晞试图从中寻找出瑕疵,可许多原本看似是瑕疵的瑕疵,落在冯钰身上,全又都不成了瑕疵,反倒更像是一种独属于他的特殊印记。

    叶南晞发现自己对冯钰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喜欢或是爱,简直就是入了迷。

    入迷是具备一定危险性的,因为这里面不容许理智的掺杂。

    人没了理智,可就算是疯了。

    叶南晞低下头,自上而下的端详着冯钰,只见他一张脸粉白粉白的,几日的饥饿令他令他脸部线条变的更加清晰分明。长眉浓秀,鼻梁高挺,两排长睫毛随着双眼皮时而眨动,好似即将振翅而飞的一双燕翅。

    叶南晞不由得就生出几分怜爱,倏忽间心头一动,一股豪迈的感情占据了她的大脑——人生得意须尽欢,疯这一回又如何。

    横竖自己已经做了选择,有什么结果,将来承担便是。

    低头在冯钰头顶处的发旋上吻了一下,她想起昨日发生的事,轻声问道:“昨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为什么给你下那种药?”

    冯钰依旧依偎在她怀里,只是声音里多了一丝羞愤:“他们想拿住我的把柄,逼我站在他们那一边。”他顺势将当时发生的细节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他做了个深到极致的深呼吸,将心头那股滞气一起泄了出去。

    也是,没有高继明出这么一损招,自己也不能和叶南晞这么快就走到一块儿。

    但是事情一码归一码,高继明这回打了自己的脸,险些把自己逼上绝路,自己绝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你有什么打算?”叶南晞问道。

    冯钰气定神闲地闭上双眼,可见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得等殿下来,咱这回出来是暗访,我手上暂无实权,动不了他们。等殿下到了,不怕没机会好好整治。”

    叶南晞原本是怕他受欺负,可见了如今这形势,他半点不像会吃亏的样子。这样便好,她的心安定下来,忽然觉得怀里的冯钰很像一只狐狸。

    与他谈情的时候,他柔顺妩媚;一旦谈起正事,立刻就展现出老谋深算的一面。

    叶南晞心里踏实了,冯钰心里却生出几分忧虑。眼看着太子萧绰马上就要到了,一方面,自己与叶南晞到时候得顾及规矩,少不得要互相避讳着,再不能像此刻这般亲密;另一方面,一想到离开前,萧绰待叶南晞的那股热乎劲儿,心里就不免泛出几分酸涩的醋意。

    若对方换做寻常人,自己有的是办法处理眼下的困局。可对方偏偏是自己主子,如此千般手段全没有了用武之地。

    而且退一万步讲,萧绰这些年待自己真的是很不错。为人奴仆,没有不挨主子责罚的,可萧绰还真就从未责罚过自己,也不曾对自己甩过脸色,赏赐什么的更是没少过。

    萧绰待自己好,自己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否则也不会待他这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主仆一场相处到如今,当中隔着的是整整十年的风风雨雨。多少明枪暗箭、危难艰险都是一起扛过来的,自己与萧绰间的情谊,实在

    不比与叶南晞之间的要浅。若此番因为这种事生出什么龃龉,那真是不能不令人惋惜。

    可是谁让自己爱的人是叶南晞,冯钰不禁叹了口气,好的物件儿人人都爱,人亦是如此。叶南晞好的那样惹眼,自信又明艳,身上透着自由世界才能孕育而成的鲜活气息。

    自由,这是像他这种受困深宫的人最奢侈的愿望。自己如是,萧绰亦如是。

    既然不能把她藏起来,便只能顺其自然。横竖叶南晞不是一般的女子,强取豪夺那种戏码在她身上行不通,一切都得看叶南晞自己的心意。

    冯钰想到此处,忍不住抬头打量叶南晞的神情,见她看向自己时,满眼都是爱意,立刻便又有了自信。至少此时此刻,南晞心里的人是自己,至于将来,自己也有把握能笼络住她的心。

    眼看日头马上就到正午,不好再躲在屋子里不出去。冯钰挪蹭到了床榻边,作势要穿鞋下地,哪知双腿刚一发力,只觉得绵软无比,膝盖还未及打直,顺势又给跌坐了回去。

    “要不要我抱你出去?”身后响起叶南晞促狭的声音。

    冯钰脸一红,挣扎着站起身:“不要,我自己能走。”

    叶南晞逗他逗出了瘾,她横躺在榻上,用一只手撑起脑袋,美滋滋的欣赏着冯钰的窘迫:“还害羞?昨天就是我抱着你回来的。我把你卷在被筒子里面,然后扛在肩上,像夜闯民宿的采花贼一样,就那么……”

    冯钰羞的面红耳赤,连忙转身要去捂叶南晞的嘴:“你不许再说了。”

    看着冯钰又向自己扑过来,叶南晞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他朝着自己挥过来的手腕,顺势往身前一扯,又将冯钰扯回了榻上,躺进了自己的怀里。

    第25章 025降临

    有些感情好比老房子着火,一旦火烧起来,怎么浇也浇不灭,可谓是分外的情深意笃。

    冬日天黑的早,很快,夜幕降临。

    冯钰趴在榻上,做好了奉献自己的准备。哪知几番折腾到了最后,他的奉献变成了一场献祭。有好几个瞬间他意识恍惚了,在极乐与濒死间上下颠簸。身体的承受力逼近极限,他想求叶南晞饶了自己,可又怕她不能尽兴,只得是默默苦挨。

    终于,他的呻吟声停止了,一张脸沉沉的埋进枕头里。

    叶南晞察觉到冯钰的异样,侧身弯腰,就着床榻边的水盆洗了手,又把手擦干,然后试探着去扳冯钰的脸。手指刚触碰过去,指尖便浮起一抹潮湿的温热。

    叶南晞俯身凑到冯钰耳边:“怎么了?”

    冯钰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叶南晞坐直身子,握住他的肩膀,温柔又霸道的将他搂进怀里。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她用饱含爱意的语气劝哄道:“乖,不哭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就勾出了冯钰心底那股压抑着的委屈。他忽然就情难自已了,下巴抵在叶南晞的肩头,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砸。

    其实细想起来也没什么可哭的,那委屈可能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茫茫然的惶恐。眼前的万事万物美好的失了真,他如立云端,飘飘摇摇。越是站的高,越是害怕在措不及防间,被现实推下去。

    推下去了怎么办?

    他不敢想,稍微一起念,心口就揪痛不已。

    “南晞……”他流着眼泪,瓮声瓮气的在叶南晞耳边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都听你的。只是你得答应我,向我保证,要永远爱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叶南晞沉醉般的闭上双眼,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发:“好,我答应你,我保证,会永远爱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夜色深沉,屋门紧闭,狭小的房间内透着一股幽闭的静谧。冯钰在静谧中渐渐止住哭泣,耳边只剩下叶南晞的喘息声,那样清晰,那样鲜活有力。真想让时间定格在这一刻,他可以什么也不要,什么都能放弃,只要一个叶南晞。

    次日清晨,天刚擦亮,睡梦中的冯钰听见急促的敲门声。他回头看了眼身侧的叶南晞,见她作势要起身,于是轻轻将手掌抚在她肩头,将她按了回去:“你躺着,我去看看。”

    快速穿鞋下地,他忍着身体的酸痛,走到门前将门拉开一条缝。半个脑袋朝外面探出去,他看见了赵简。

    赵简神采奕奕,满脸兴奋的对冯钰道:“山下来消息了,太子殿下携信王已经抵达肃州城外,今日便要进城。”

    冯钰一抬眉毛,原本惺忪的睡眼立刻有了精神:“我知道了,等我收拾一下,立刻进城。”

    屋里的叶南晞听见二人的交谈声,这时便也立刻起了身。及至换了衣裳,又洗了脸梳了头,叶南晞随着冯钰一同往城里赶去。临行前,她忽然想到什么,走到赵筠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似是交代了什么事情。

    萧绰此行因为有信王萧珩保驾护航,声势颇为浩大。穿过军士们的层层护卫,冯钰走进肃州府衙。府衙内的官吏早已被清了场,只留萧绰这位天降的大神坐镇。

    抬脚跨进正堂的大门,冯钰迎面见到了一袭烟青色蟒袍,光华耀目的萧绰。

    萧绰看见冯钰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连忙上前,将跪地行礼的冯钰扶了起来:“这才几日工夫,怎么清瘦了这么多?”

    冯钰讪讪的笑了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多谢殿下挂怀,奴婢没事的,过几日多吃些饭,也就养回来了。”

    萧绰点了点头,忽而又想到了叶南晞:“南晞呢?可还好?”

    冯钰下颌微收:“正在外面候着,都好。”

    萧绰暗暗舒出一口气:“那日满宫里遍寻她不见,孤便知道她是跑去找你了,一直为此悬心。如今你二人既然无恙,便也罢了。”他说着,后退半步坐在堂首的太师椅上:“你坐下,你写的信孤看过了,只是还有些细节还需要仔细多问你几句。”

    冯钰依言坐在萧绰身边,将这几日的见闻一一讲了出来。话说到最后,他柔声又道:“肃州百姓全都在等殿下来主持大局,等灾情平息,不仅殿下可收获民心,朝中的那些大臣们自然也会望风而动。只一点,殿下无论做什么,都得打着陛下的名义来做,切莫引得陛下对您心生忌惮,认为您是居功自傲,有什么旁的心思。”

    萧绰深以为然的一点头:“此话有理,还是伴伴心思细,样样都考虑到了。还有信王的事,这回若不是你想到请他出山,孤几乎快要忘记自己还有这样一位小叔叔。”

    冯钰听他提起信王,顺势追问:“那……信王殿下的心意,殿下可有试探过?他是否愿意站在您这边?”

    萧绰点了点头,做了肯定的回答:“愿意,他蛰居多年,心有抱负却无处施展,也是苦闷,此番孤已许诺他,若来日顺利登基,必会记他一份功劳。”话到此处,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凝视着冯钰开口道:“你自然也是一样的,你的功劳,孤也都记在心里。”

    冯钰含着笑意低下头:“殿下千万莫这般说,奴婢是殿下的人,为殿下做事是本份。只是有件事……”他笑意敛去,沉吟片刻忽然起身,跪倒在萧绰面前:“奴婢在肃州闯了个祸,请殿下责罚。”

    在萧绰眼里,冯钰是最最谨慎周到的人,并不信他真的有闯过什么祸,因而只漫不经心的从桌上端起茶杯,在茶水入口前垂眼玩笑道:“你这又是抽哪门子疯?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

    冯钰没敢真的起来,他特意等萧绰喝完茶,把茶杯放回原位,才缓缓将自己出主意去劫粮食的事儿吐露了出来。

    萧绰听完这事登时变了脸色。

    越是安分的人,一旦不安分了,便是尤为的不安分,搞出来的动静简直要吓人一跳。

    手掌握拳砸在桌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萧绰豁然起身  ,居高临下的狠狠一指冯钰,粗声大气的斥道:“冯元忱,你是疯了吗?你是孤身边的内侍,不是那绿林莽夫,如何能做这种打家劫舍一流的事?”

    冯钰将头深埋在胸前:“奴婢实在是迫不得已。”

    “什么迫不得已!”萧绰厉声斥道:“孤从前只知道你主意多,没想到你好主意多,歪主意也不少!这事儿迟早会被外头的人知道,到时候你让孤的脸往哪儿放?旁人一旦提起,并不会认为此事是你冯元忱一人所为,只会说我堂堂东宫太子,居然纵容手下人出去抢东西。丢人啊,丢人!”

    萧绰气的咬牙切齿,吐沫星子在空中乱飞。

    冯钰知道自己这事儿办的有瑕疵,确实经不起推敲,真论起罪来绝对跑不了。可是一想到那些因为饥饿而气息奄奄的灾民,他抬起头仰视着萧绰,忍不住把心里的话讲了出来:“那粮食本就是他们私扣下的赈灾粮,如今用在灾民身上,也算是……”

    萧绰不等他把话说完,很不客气的冲他一瞪眼睛:“你还敢说!就算那粮食有问题,也不是你私自纵了人去抢的理由。事情一码归一码,法理与情理之间的道理,难道还需要孤与你解释?”萧绰一声高过一声,说到最后,他忍无可忍的背过手,摇晃着脑袋在堂前踱步:“看来是孤平日太纵着你了,才让你无法无天,敢干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情来。”

    此话一出,冯钰便知道自己今天是绝没有好果子吃了。他很认命的闭了闭眼,只等待萧绰发话,看看他打算给自己个什么“死法儿”。然而等到最后话没等来,却是看见一道绛紫色的身影先行跨步,进了堂内。

    冯钰不敢大喇喇的张望,只能不动声色的用眼角瞥向对方。只一眼,他看出了来人的身份,正是信王萧珩。

    萧珩年纪轻,与萧绰算得上是同龄。不知是不是想刻意拉开二人辈分间的差距,故意打扮的偏于老成。身穿一件交领的道袍,外罩绛紫色裘衣,身上不饰装饰,只在手里腰间坠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抬头见萧绰的表情不对,冯钰也是一副臊眉耷眼儿的模样,萧珩的脚下有了迟疑。好在他脑子快,一边笑盈盈的往里走,一边开口道:“你主仆二人叙话,我原是不该打搅的,只是外面那群百姓的阵势那样大,太子殿下非得亲自出面,才可显示出储君的仁德爱民之心。”

    萧绰眉头微皱:“什么仁德爱民?”

    萧珩抬手冲着门外的方向一比:“殿下出去瞧瞧便知。”

    瞧着萧珩的表情,应该不是坏事。萧绰披了大氅,当即抬脚往外走去。

    萧珩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溜达到冯钰身边。侧眼低头看向冯钰,他挑着唇角问道:“你便是太子身边的侍读,冯元忱?是你给本王写的信?”

    没有萧绰发话,冯钰不敢起身,只能跪着回话道:“是,正是奴婢。”

    萧珩笑意加深,眼睛顺势眯了起来。他表面上虽是矜贵风流的贵公子做派,可一说话便暴露出他玩世不恭的跳脱本性。双臂抱在胸前,他打量着冯钰,末了意味深长的叹出一句:“你……不错。”说完,像是达成了某项夙愿,志得意满的转身便走,径自追随萧绰去了外面。

    此时此刻,府衙前聚集了不少百姓。那些人全是被赵氏兄弟从山上带下来的,众人跪在府衙门前,以叩谢太子殿下派身边人及时弄来粮食,救了他们的性命。

    这是要把劫粮救命的功劳归于萧绰。

    百姓当中以老弱妇孺为多数,众人纷纷跪下来,一个挨一个的跪了满地,那场景实在不能不令人动容。

    萧绰心头那股火顿时就散了,他站在台阶上俯视众生,在惆怅之余,不禁生出一股被仰望、被肯定的满足感。

    罢了,他在心里暗暗定了主意,毕竟这回冯钰功大于过,若在细微之处太过严苛,反倒会坏了自己仁厚的贤明。

    正想着,一阵冷风迎面吹过,萧绰不禁打了个哆嗦,正要转身回屋时,余光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他惦念了许多日的叶南晞。

    第26章 026隆冬

    叶南晞正站在角落里,旁边还跟着赵氏兄弟。

    众人皆埋着头,不敢直视储君的君颜,偏只有叶南晞坦然地望着他,嘴角还含着几分笑意。

    她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礼仪尊卑之类的事她虽然懂,却也只为了融入当下的环境,绝不是发自内心,细节处难免有所忽略。

    也正是这些被忽略掉的细节,令萧绰觉得她与众不同,忍不住想要亲近。

    萧绰迎着她快步走上前,目光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了一遍,末了叹了口气,眼里有了一丝怜惜的意味:“你也瘦了。”

    这话逗笑了叶南晞。她下巴微扬:“那可不么?一天只吃一顿饭,每顿饭还只吃个半饱,哪怕是头猪也得饿成皮包骨头了。”

    萧绰微一皱眉,听她将自己与猪相比,觉得粗俗,可又见她笑的这样的畅快,不由得被她感染,唇角弯起了弧度:“走,孤带你去吃好的。”说完,见叶南晞衣裳单薄,他随手扯开胸前的细带,褪下大氅,作势要给叶南晞披上。

    叶南晞连忙按住萧绰的手腕:“不用,我不冷,倒是殿下,得好好保重身体,肃州的百姓全都指望着殿下主持大局呢。”

    萧绰迟疑了一下,末了还是坚持将大氅披在她的肩头,一边动作一边柔声道:“你放心,孤不会辜负百姓的期望,定会好好的惩治贪官污吏、肃清不正之风,只是,孤也不希望你有任何差池。”话到此处,他刻意压低声音:“你对孤的心意,孤……都知道。”

    心意?

    “心意”二字用在这里尤为刺耳,叶南晞隐约觉得萧绰的话锋不对,沉思片刻,她猛然惊觉对方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难道萧绰以为自己偷偷溜出宫涉险受罪,全是为了他?

    想到这里,叶南晞心头一惊。

    自己怎么忘了,眼前的萧绰早已不是稚弱少年。如今的他已然长成,甚至手握生杀大权。他身份尊贵,相貌堂堂。自己几次穿越去而又返,也全是为了他。这回又遭了这通罪,若说真对他存了什么不清白的心思,似乎也能说得通。而看他的态度,俨然也是打算将这份“心思”欣然笑纳。

    叶南晞不由得紧蹙起眉头,下意识的想作辩白:“殿下,我……”

    “殿下。”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萧珩的声音。

    萧珩唤了他一声,没说别的,萧绰已然意识到对方这是在催促自己。

    肃州灾情严重,形势严峻,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实在没有太多时间供他寒暄。

    搓着双手呼出口热气,萧绰想起还跪在正堂的冯钰,随即挥手唤来身边的一名侍卫,与对方交代道:“进去告诉冯伴伴,让他去驿站里用膳,吃饱了再来见孤。”接着将目光转回到叶南晞身上:“你也去,孤还有事,你照顾好自己。”说完,转身就走。

    叶南晞望着萧绰离开的背影,心头像是压了块巨石,沉闷的喘不过气。

    这可怎么好?她暗暗地想,若萧绰真的对自己有意,自己若是拒绝的太生硬,难保他不会迁怒于冯钰。

    身份的高低贵贱她从未放在眼里,可是既然决定要长留在这个时代,便不得不守这个时代的规矩。

    冯钰依附于萧绰而生,他的地位与荣耀全是受萧绰的恩赐,若是没了这份恩赐,便再无立足之地。

    得从长计议,叶南晞若有所思地往前走,边走边在心里自言自语:“再想想,总会有办法。绝不能因为一时鲁莽害了阿钰。”

    驿站距离府衙有段距离,乘马车是最便利的方式。叶南晞在侍卫的引导下登上马车,心事重重的坐在车厢里,她低下头,望着翻绞在一起的十根手指,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婉拒萧绰的心意。

    忽然有人从外面掀开车帘,她顺势看过去,只见冯钰正弯腰钻了进来。

    抬头对上叶南晞的目光,冯钰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有了笑容。及至在叶南晞对面坐稳当了,他双唇微启,正要开口,目光却是先一步瞥见了叶南晞身上的大氅:“这大氅……殿

    下的?”

    叶南晞还未完全从刚才的深思中收回思绪,点头时,显出几分漫不经心:“太子没有为难你罢?”

    “没有。”冯钰轻声回答,接着又想起什么:“那些百姓……是你吩咐赵筠他们请过来的?”

    马车开始向前走动,叶南晞在颠簸中再一点头:“我知道殿下听了那件事肯定要生你的气,但是有了百姓在外面为他歌功颂德,他再气也不好意思继续为难你。”

    冯钰的心口泛起一阵灼热的暖意。

    别看叶南晞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到了关键时刻,便凸显出她心有丘壑,心思缜密。

    感激的言辞在此刻显得敷衍,不足以道尽他的心情。手指合拢,他伸手捞过叶南晞伏在膝盖上的手掌,拢进掌心,唤出一声情意绵绵的:“南晞。”

    叶南晞手指微屈,顺势与他十指紧扣。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她莞尔一笑:“你负责守护好百姓,我便负责守护好你。”

    这话太温柔了,简直是句情话。

    冯钰垂眸看向一旁,仿佛是羞怯了。

    叶南晞笑着打量他,忽而只见冯钰回过头,俯身在自己唇上吻了一下。那一下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但见他面颊上那片浓艳的绯红,便知此举耗费了他多大的勇气。

    眼看车厢内再无旁人,门帘也紧闭着,叶南晞一拧身子坐到了冯钰身边,笑着对他道:“再亲一下。”

    冯钰将头侧向一旁,小声嘀咕:“不要。”

    叶南晞一挑眉毛:“不要?那我去找别人讨亲了。”

    冯钰回过头一瞪眼睛,显出满脸娇嗔:“你敢!”

    叶南晞不为所动,只笑着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冯钰没办法,只得再亲了一下。哪知这一下嘴唇刚碰上去,叶南晞却是一把按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叶南晞对待冯钰的爱是坦诚而赤裸的,从来不加掩饰、不掺假。甜言蜜语她更是从不吝啬,每一次的接触与亲吻也透着一股掠夺式的意味。除了性格使然,也是因为她明白冯钰骨子里自卑的底色,非得如此,才能令他安心,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爱,并不比他对自己的要少。

    抛开外在客观条件不谈,至少在灵魂上,他们是平等的。

    热烈的吻带给冯钰的是无法挣脱的窒息,他沉浸在这样的窒息中,正是头晕目眩之际,叶南晞松开了他。

    双眼朦朦胧胧地睁了开,他看见了叶南晞那张玩味而温柔的笑脸。脸颊上早已通红一片,并且泛着滚烫的热度。他的身子软了,骨头酥了,什么脾气都没有了。稍稍探过头,他顺势将脸埋进叶南晞的颈窝里。短暂的静默过后,他瓮声瓮气地在叶南晞耳边开了口:“南晞,你知不知道殿下他对你……”

    “我知道。”叶南晞截断了他的话。

    从前是她没有意识到,如今既然有了察觉,事情桩桩件件在她心里一通百通。她想起冯钰出宫前的异样,明白了冯钰为什么走的那般匆忙,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准备一个人去肃州。

    说到底,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于自己,自己的态度很重要。

    她摩挲着冯钰的后背:“这件事你不方便出面,交给我,我有分寸,会处理好的,你放心。”

    冯钰迟疑了一下,末了还是点了点头。

    叶南晞看出他心里仍有不安,于是又压低声音,用哄小孩子式的语气在他耳边说道:“我都已经保证过了,会永远爱你,永远和你在一起,不会食言的。”

    冯钰听见这话,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那夜他们在一起缠绵悱恻的画面。羞涩又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再一偏脑袋,将脸又埋的更深了些:“我相信你。”

    他声音含糊,但并不妨碍叶南晞辨别具体的内容。侧过脸在他耳垂上吻了一下。叶南晞凝视着他,发现他的耳垂小而薄,光线从另一侧透过来,可以清晰映出皮肤下藏着的血管。

    叶南晞忽然想起以前有个说法,叫做耳垂薄的人福薄。她偏不信这个邪,阿钰是她爱的人,她爱的人怎么能没福气?老天爷若不肯给他的福气,那这福气便由她叶南晞来给。

    双臂环在冯钰的腰上,叶南晞下意识地一用力,爱意浓烈到了一定程度,她恨不能将对方箍进身体里,彻彻底底地合二为一。忽然冯钰鼻腔中传来一声闷哼,她倏地松开手,在确定没冯钰没被自己勒断骨头后,又笑着在心里念了声:“娇气。”

    马车一路颠簸着抵达驿站。驿站那边早已收到太子携信王抵达的消息,早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怠慢。

    在如今这个饿殍遍野的光景里,驿站居然拿出了数道荤菜招待两人,可见肃州地界真正闹饥荒的,也只有穷苦百姓而已。

    怀着复杂的心情吃完了这顿饭,冯钰站起身:“殿下还在等我们,我们赶紧过去罢。”

    叶南晞端起手边的茶杯,将杯底的那口冷茶吞进肚子里:“好。”说完,她顺手扯下胸前的系带,脱下大氅,转而换了件夹衣披在身上,然后把大氅叠好,抱在怀里,边走边回头对冯钰道:“走罢。”

    第27章 027暗流

    冯钰掀开暖帘,走进府衙后院侧面的一间小屋,身后紧跟着叶南晞。这屋子原本是官吏们誊写文书之所。因为总有人用,窗纸封得严密,墙也修缮得不露一丝缝隙,正是避寒的好地方。

    小屋中间支了个炭炉,萧绰与萧珩正围在炉边坐着取暖。抬头看见叶南晞与冯钰的身影,萧绰开口催促:“快进来,等你们好半天了。”说着,转头看向身边的萧珩。冯钰是萧珩见过的,不必多提,于是只抬手一指叶南晞,介绍道:“这位是孤身边的女官,叶南晞。”

    炭炉中的火光从下方映照在萧绰的脸上,光影在他皮肤上隐隐流动,明红色的光点嵌进他的眸子里,他的笑容里尽显暖意。

    萧珩听了萧绰的话,先是将叶南晞上下打量了一遍,末了唇角微勾,意味深长的念了声:“叶姑姑。”

    叶南晞不卑不亢面对萧珩行了个礼:“不敢当,王爷唤奴婢南晞便是。”

    萧珩笑的和善:“没什么的,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定有不凡之处,自当礼敬,且坐罢。”

    叶南晞将手中的大氅挂在挂衣服的横杆上,转身与冯钰相对着坐在门前的两把小杌子上。

    萧绰看着那横杆上的大氅凝视片刻,似是有话想说,可是心里装着的事太多,现在不是说闲事的时候。心事重重地收回目光,他将双手拢在炭炉上取暖:“你二人在肃州这些日子,想必已对当地的情况有了些了解。不妨趁此机会说一说,孤想先听听你们的意见。”

    以往遇见这类政事,萧绰总是习惯性的先询问冯钰的意见,如今也是一样,只是多了个叶南晞。叶南晞到底是这个时代的闯入者,对许多事了解的有限,口齿又算不上特别伶俐。

    因此,在短暂的一个眼神交流过后,冯钰主动开口道:“先是天灾,再是人祸,肃州如今时局已不是杀几个贪官污吏便能扭转的,当下最要紧的先赈灾,等百姓保住了性命,再去处置那些个罪魁祸首也不迟。”

    话到此处,他顿了顿,察言观色的观察着身边的萧绰与萧珩。只见萧绰低头沉思,萧珩则抓了一把松子,剥的正是专心,二人皆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冯钰沉下心,顺势接着又道:“所以依奴婢看来,殿下如今首要该做的便是发布赈灾令,严格管控粮价,查

    封各处私自囤积的粮食,再将查封来的粮拿去施粥,在肃州各地开设临时的粥铺。总而言之,先定民心,再治乱象。”

    萧绰深以为然地一点头:“不错,孤也是这般想的,那些个衙门里的官员已经全部被孤差人扔进牢里,全圈起来了。横竖他们也跑不掉,让他们难受几日也好。”

    一旁的萧珩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刚剥下的几瓣松子壳扔进炭炉里,然后在噼里啪啦的爆响声中看向萧绰:“你既要让他们受罪,不如彻底一点。”

    萧绰迎着他一偏脑袋:“小叔叔有何想法?”

    萧珩笑着将松子仁拍进嘴里,没直接答话,而是鼓起嗓子唤来了门口的近卫:“擎山,进来!”

    话音落下,一道健壮的身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擎山拱手抱拳:“主子。”

    萧珩开口吩咐对方:“去跟大牢那边说,这几日不必给牢里那些官吏送饭,结结实实饿他们几天,让他们也尝尝饿肚子的滋味。”

    擎山颔首应声:“是,主子,我这就去。”

    擎山转身欲走,萧珩又叫住他,补充道:“水也别轻易给,只把命吊住便是。”

    眼看擎山的背影这次彻底消失在门后,萧珩收回目光。甫一抬眼,正对上萧绰略显讶异的目光,他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这么做无非是为了图个方便。他们虚弱一点,痛苦一点,咱们到时候问话问得才能更顺畅不是?”

    萧绰回过神来,轻轻一点头:“是,此话在理。”

    一旁的叶南晞表面上不动声色,沉默不语,暗地里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的二人。一双眼睛瞧瞧萧绰,再看看萧珩,渐渐地,她像是品茶般品出了兴味。

    两人都是出身皇室,可性格举止却是迥异。

    萧绰自小生长于深宫,气质沉着老练;而萧珩虽身在王府,却有机会混迹于市井,身上沾染了市井特有的油滑气。做起事来大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意思。

    好在他的手段似乎也并非什么恶毒手段,无伤大雅,只是与他尊贵的身份不大相符,如此反差实在让人觉得有趣。

    叶南晞这边正想着,萧珩那边则笑着把手里刚剥好的两颗松子仁塞进萧绰手心里:“你吃,今年新下来的第一批松子,可香了。”

    萧绰低头看着掌心里的松子仁,鼻腔里呼出两道沉重的热气。

    冯钰看出他心事重,柔声劝慰道:“殿下不必太过忧虑,此事既然已有了方向,自有奴婢替殿下打理。”

    萧绰抬眼看向他:“孤知道,孤不是不放心你,只是一想到眼下的光景,百姓饿的啃树皮,我们却有松子吃,难免感到唏嘘。”

    这话令萧珩不禁喉头一梗,他咳嗽了一声,险些呛到自己。目光讪讪的扫过面前的两人,他忽然咧嘴一笑:“不吃了。”大剌剌地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举手投足间尽显玩世不恭:“如今时局特殊,咱们也与民同苦,好让百姓们知道天家慈悲,咱们这些人也不全都是狼心狗肺之辈。”

    赈灾一事就此有了方向,接下来便是商讨具体的执行细节。如今他们身在肃州,不似在京城时办事那般方便,其缘故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找不到知根知底、用着趁手的人。

    冯钰一直惦记着赵氏兄弟,此刻便借着这个机会向萧绰提了起来。

    萧绰捧着一杯热茶,思索着询问道:“你提到的这两人,可是当时交给你账本的两人?”

    冯钰颔首应声:“正是。”

    萧绰看着炭盆里飘起的炭灰沉吟片刻:“这俩人的家世背景你可有细查过?”

    冯钰认真地一点头:“查过,世代军户,从他祖父那代便开始了,说起来倒是十分清白。他二人身上虽沾着些草莽气,但毕竟是武人出身,只要心无恶念,草莽气倒不一定是坏事,反而更显得忠义。”

    萧绰轻轻“嗯”了一声:“你看人的眼光向来不差,又与他们接触过几日,若觉得可用,便用罢,至于如何安排,你自行决定,不必再来问孤。”

    有了萧绰这句话,赵氏兄弟便算是彻底翻了身,不仅之前私劫官粮的事儿一笔勾销,往后倒前程更是不可估量。

    壶里的热茶又添了几遍,在蒸汽氤氲中,各项事件已皆有了决议与章程。萧绰与萧珩仍在屋里叙话,冯钰和叶南晞则是先一步退身出来。

    二人并肩往前走。冯钰侧头看向叶南晞:“南晞,刚才怎么总不见你说话?”

    自从萧绰随口提了一句账本,叶南晞的思路就被牵引了过去,一直没绕回来。直觉告诉她地方官与军队勾结这件事有异样,可乍一下子又想不到具体异样在哪里。

    既然想不出具体的结果,她打算先按下不提。双眼正视前方的石板小路,她边往前走边说道:“我到底是不如你更了解官场上的事情,我能想到的,你早已想到了,并且已经在心里有了盘算,实在无需我再多说什么。不过……”她侧头对上冯钰的目光:“你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可以帮到你。”

    冯钰笑着一点头:“好。”

    二人就这样一路行至府衙门前。抬脚刚跨出门槛,叶南晞便看见台阶下站着的赵简。想来赵简是惦记着他身上的官司,特意来此等待消息。

    叶南晞审时度势,侧过头对冯钰道:“你去罢,我先去车上等你。”

    冯钰笑着应了一声,看着叶南晞往马车那边走去。及至见她钻进车厢里了,他自己这边才抬脚迈步,走去了赵简身边。

    赵简原本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此刻听见脚步声,他顺势抬起头,正抬头对上冯钰的双眼。他拱手唤了一声:“冯公公。”

    冯钰含着笑意应了一声:“赵筠呢?”

    赵简俯首答道:“他去安顿那些百姓了,得把那些都好好的送回去。”

    冯钰“嗯”了一声。他知道赵简心里在顾忌什么,赵简是身负官司的人,若真论起罪来,即便不死也得丢半条命。如今太子驾临,他替自己和兄弟们多些惦记些也是常理。

    冯钰在扑面的冷风中开口道:“我且问你,你家里如今还有什么人?”

    赵简一摇头:“没了,爹娘走的早,我与小弟都未成亲,家里除了我俩再无旁人。”

    冯钰思索着一点头:“无牵无挂,倒也方便。等肃州的事了结了,你可愿带着赵筠随我进京?”

    赵简一抬眉毛:“进京?”

    冯钰双手拢在身前,互相搓动着:“对,进京,到了京城,你们俩可就算是我的人了,我许你们俩一份前程。怎么样?肯不肯?”

    赵简自然明白进京意味着什么。京城无小官,哪怕是个跑腿的小吏出了京,去到地方上,也无不是被捧着敬着。

    文臣如此,武官有过之而无不及。要知道京城里的武官无论在哪个衙门供职,说出来都算是实实在在的天子近卫。真若就此跨入京城的城门,对他赵氏兄弟而言堪比是一步登了天。

    这是大好事,可是好得过了头,超出了赵简的预料。他头脑一时有些发懵,沉吟片刻,又迟疑着问道:“那之前劫粮的事……”

    冯钰语气干脆:“你放心,此事已平,不必再提。”

    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赵简再无二话,当即躬身俯首道:“往后尽凭公公差遣,我兄弟二人在所不辞。”

    冯钰微微一笑,一字定音:“好。这几日事多,你带着赵筠就跟在我身边,我有事要吩咐你俩去做。”话到此处,他敛去笑容,转而换上一副郑重的神情:“办事的时候务必要谨慎,如今肃州有太子殿下亲自坐镇。事情办的好了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办的坏了,殿下万一追究下来,别怪我不为你们求情。”

    赵简已然对冯钰俯首听命,再无不从。

    往后的几天里,众人纷纷忙碌起来。

    赵简与赵筠为着前程,为了百姓,马不停蹄地去各处发布赈灾令。赈灾令的内容并不复杂,其一是限制粮食的最高价格,其二便是查封各处囤积的粮食,再安排专人公开出售。

    只是逐利是人的本能,治理起来难免会遭遇阻力,困难重重。终于,三日后的清晨,正当叶南晞坐在窗前翻阅各处递上来的文书时,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窗外传来。

    她循声抬起头,正见一名侍卫急匆匆地打帘而入,满脸尽是惊慌不定的神情。

    叶南晞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侍卫一拱手  :“不好了,粮铺那边出人命了,赵总旗和人起了争执,一个不小心打死了人。”

    叶南晞心头一震,她立刻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赵总旗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摆脱罪名、恢复官身的赵筠。

    第28章 028无涯

    无论是什么事,只要沾上人命全是大事。

    叶南晞目光冷,声音更冷:“你确定人已经死了?”

    “确定,属下刚才就在现场,当时满地的血,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趁着叶南晞思索的同时,侍卫语速飞快的又道:“今早赵总旗带我们去周记粮铺查封粮食,过去的时候不知怎的,两句话没说完,突然跟周记的人动起手来,结果就闹出了人命。现在粮铺那边已经乱成一团了,得赶紧请太子殿下过去坐镇呐。”

    叶南晞冷肃着脸:“去不了。”

    侍卫一拧眉毛:“为什么?”

    叶南晞将伏在桌面上的手掌攥握成拳:“太子殿下刚刚离开府衙,去了大牢那边,准备找被拘的那些官吏问话。信王则去各处巡视各处临时粥铺的营建,都不在跟前儿。”

    侍卫眉头紧簇:“那冯公公呢?”

    叶南晞低下头,凝重的目光落在地面上:“正陪在太子殿下身边。”

    叶南晞原本也是预备要跟着去的,只不过大牢内藏污纳垢,实在不是个好地方。再加上她在讯问上起的作用有限,帮不上太多忙,索性留在府衙里等他们回来,哪知这一等却是撞上这样一件棘手的大事。

    侍卫试探着又问:“那么可否派个人将殿下请回来?”

    叶南晞暗暗思索,总觉得这当中透着异样。思绪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弯,她忽然灵光一闪,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很坚决的一摇头:“不行,不能让牢里的人察觉到外面的事态。赈灾闹出了人命,这事迟早会宣扬出来。人言可畏,稍不留神便是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波。我怀疑有人会趁机捣鬼,别忘了肃州不止有受难的百姓,还有不少趁机发国难财的士绅。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赈灾的事可以顺利进行。”

    侍卫顿时一脸愕然:“什么?此事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为之?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人命?”叶南晞倏地回头,目光尤为冷峻:“如今肃州是什么光景?人命难道是什么金贵东西?若殿下真的在讯问中途离场,牢里的人肯定会有察觉。当官的没有傻子,全是人精,稍微想想便知道外面肯定出了不得了的大事情。依我看,这八成就是他们计谋的一环,到时候两边趁机里应外合——外面的人兴风作浪,里面的人望风而动,把原本即将吐露的话吞回肚子里,我们岂不是要陷入被动?”

    侍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叶南晞顺势接着又道:“再说了,以我对赵筠的观察,他绝不是鲁莽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办差的时候打死人会有什么后果。而且这件事偏偏发生在两位殿下都不在的时候。如果我估计的没错,我们身边正有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此刻我们若真派人寻了殿下回来,便是实打实地中了他们的计。”

    叶南晞这番分析绝不是耸人听闻,胡言乱语。

    她从小无父无母,很少有人知道她在离开福利院后,一直混迹在荒芜星的下城区。那里是星际贫民窟一般的存在,收容各种不受欢迎的、没人要的“垃圾”。

    人在那里并不像人,更像是丛林中的野兽。必须调动出阴险与残酷,才能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中苟活下去。

    善有多善,她或许并不了解;可是恶有多恶,她却是早已洞悉。

    阴谋诡计见得太多,所以才能在此刻一眼看出端倪。

    古往今来几千年,时间变了,环境变了,哪怕是人类性别间的差异都已经被科技手段缩减到相差无几,唯独人性依旧是没有变。

    当下再无人可主持大局,叶南晞不得不挺身而出。她毕竟有官职傍身,官阶虽不算高,看上去无足轻重,但起码是个正正经经的朝廷官员。再者,身陷囹圄的是赵筠,且不论前几日患难与共的交情,只想他如今是冯钰的人,于情于理都该为此事出一份力。

    叶南晞看向侍卫的目光里有了力度:“你是赵筠的手下?”

    侍卫颔首答道:“属下原是肃州本地人,本在府衙听差。前几日被整合去了赵总旗手下,暂归赵总旗差遣。”

    叶南晞点点头:“请问该如何称呼?”

    “叶姑姑直呼我霍青便是。”

    “好,霍青,人命关天,耽误不得,你现在必须听我调遣,之后如果有什么责任,我来承担,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你可听明白了?”

    霍青知道事关重大,也知道叶南晞在太子殿下面前很受礼遇。因而重重一点头,干脆利落地应声道:“明白,属下一切都听叶姑姑的。”

    叶南晞仿佛在一瞬间回到了自己的时代,变回了拥有上将军衔的将军。她通身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站在那里的姿态格外的挺拔:“很好,我现在交给两件事。第一,立刻派个人去传话,让粮铺那边把死者的尸体保护起来,谁也不许挪动不许碰;第二,去请个仵作,带到我面前来。”

    霍青领了命令,转身立刻去执行。

    叶南晞心里火烧火燎的,屋子里待不住,索性走去府衙门前来回踱步,数着秒等待霍青回来。

    很快,偶然间抬头的工夫,隔着老远,她看见霍青从远处走来,身侧还跟着道瘦弱的身影。那身影又瘦又矮,看着像个孩子。及至走进了再瞧,发现对方还真是个满脸稚气的小姑娘,估摸着也就是十三四岁上下,手里还提着个箱子。

    叶南晞拧着眉头看向霍青:“这就是你找来的仵作?”

    霍青刚要开口解释,那小姑娘倒是先一步开了口:“仵作是我爹,但他死了,现在附近百里内能干这活儿的只剩下了我。”她说话时面无表情,平静到了死气沉沉的地步。

    叶南晞打量着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晏翎。”

    叶南晞确认性地问道:“你确定你干得了仵作?”

    晏翎的两颗黑眼珠子黑沉沉的,晦暗却并不朦胧:“我可以。”

    霍青这时在旁边开了口:“小晏姑娘从小给他爹打下手,年纪虽然看着小,但在这行干了得有七八年了,想来工夫不会差到哪里去。”

    叶南晞不多废话,他冲着霍青一抬下巴:“好,前面带路。”

    三个人马不停蹄地往周记粮铺赶去。抵达粮铺的时候,粮铺正里闹哄哄的一团。

    粮铺里除了赵筠手下的卫兵,还有粮铺的伙计和死者家属。从衣着判断,死者的家里人来了不少,足有七八个。

    那七八个人伙同着粮铺伙计们要将尸体搬走,卫兵们硬行挡着不让搬。双方的叱骂声此起彼伏,针尖对麦芒,哪一方也不肯相让。形势焦灼到了极致,死者的家属情绪激动,说话时手臂在身前挥舞,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拳头砸在对面人的脸上。

    叶南晞见状心里一紧,快走两步穿过人群,她鼓着嗓子大喝一声:“别吵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震住了在场的众人,然而紧接着,人群中传来一道气势汹汹的质问声:“你是哪儿来的?这儿有你什么事?”

    霍青大跨一步冲上前:“放肆!这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女官,叶姑姑。对她不敬  ,便是对太子殿下不敬。”

    叶南晞今日也算是体验了一把狐假虎威的滋味。那人听了这话果然没敢再开口。与此同时,赵筠的身影顺势从人群中挤出来。他慌慌忙忙的凑到叶南晞面前:“叶姑娘,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我碰都没碰那人一下。”

    没有人背上人命会不惊慌。叶南晞安抚性的冲着她一点头:“你冷静一点,假的不会变成真的,真的也不会变成假的,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说完,她回头冲晏翎递了个眼神,示意对方前去检查尸体。

    霍青见状很自觉的走在晏翎身前,张开双臂挥赶周围的人群:“都散开,腾出点地方,仵作要验尸。”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晏翎年纪虽小,但举止堪称老练。她弯腰蹲在尸体身边,打开匣子,借着工具往死者身上探过去,每个动作间没有丝毫停顿或是迟疑。

    叶南晞站在原地,在等待晏翎的同时打量着面前的那具尸体。只见那尸体是位年轻男性,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四肢完好,只是额头左侧有块明显的伤口。伤口是血肉模糊的一团,鲜血淌满了半张脸,看上去像是撞击伤。撞击伤能撞出这个血量,可见当时撞击的力量有多么惊人。

    片刻的等待过后,晏翎将工具收拾回匣子里,然后摘了手套走回到叶南晞面前。

    抬眼正视了叶南晞的脸,晏翎开口道:“这人昨天就死了,是被毒死的,额头上的伤也是在死后撞出来的。”

    此话一出,短暂的寂静过后,屋子里顿时炸了锅。死者家属及粮铺那边质疑此结果有假,卫兵这头立刻反唇相讥,指责对方弄鬼,故意设局。赵筠本人更是来了火气,作势要朝着对方闹的最凶的那人走过去。

    叶南晞一把拉住他,同时侧身抽出他腰间的佩刀,手腕轻旋,刀锋在空中被挥出残影。下一秒,刀尖直逼对面那只“出头鸟”的眉心:“再敢乱动一下,别怪我刀剑无情。”

    第29章 029对峙

    眼看叶南晞动了刀剑,再往前一步便要见血,那男子立刻收敛了身上的戾气,可脸上仍是一副不忿的神情:“你虽然是太子殿下的人,但也不能仗势欺人罢?随便找个人说来胡说一通,我不服!”

    叶南晞冷笑一声,顺势收刀,将刀还回赵筠手里:“好,那我问你,你是这死者的什么人?”

    男子梗着脖子答道:“我是他家里人,自家人出了事,哪有不来看看的道理?”

    叶南晞面色不改:“家里人?他家中可有妻儿?为何他妻儿不来,来的却是清一色的男人,看着还一个比一个有劲儿,难道不是摆明了来闹事的?”

    男子一皱眉:“他妻儿都在家。”

    叶南晞一眯眼:“你是他的亲戚?”

    男人理直气壮:“是。”

    叶南晞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众人:“这些也全都是死者的亲戚?”

    男人一瞪眼:“没错。”

    叶南晞勾了勾唇角:“好,来人,把他们一个个分开拘起来,我要单独问话。”

    刚才晏翎的结论助长了卫兵们的气势,也让对面那些心里有鬼的人安分了不少。卫兵们两个人押一个,威逼着把人挨个暂时拘在了不同的屋子里。

    叶南晞回头与晏翎简单交流了几句。对于晏翎而言,只要是与尸体有关的事她全部驾轻就熟。按照规矩,她现在理应将尸体搬去义庄暂放。只是如今正值灾年,饿死人无数,义庄那头的尸体早已经堆成了山。

    叶南晞想了想,念着如今天气冷,肉身腐败不会太快,于是派霍青将尸体暂时放进避光的杂物间。

    这厢安顿好尸体,叶南晞走到赵筠面前:“赵简呢?他知道这事儿吗?”

    赵筠一摇头:“他去了其他铺子里,现在应该还没听说这件事。”

    叶南晞回头扫了眼围聚在一旁的粮铺伙计,末了把目光移回到赵筠身上:“你放心,你若是清白的,我必会还你一个公道。我现在就去问话,你在这里帮我看着这些人,不要与他们发生冲突,切记,一个人都不能少!”

    叶南晞此刻是赵筠的主心骨,赵筠连连点头:“明白,我一定看好他们。”

    叶南晞转身离去,霍青陪在她身边。两人穿过一条小径,径直去了后院。后院屋子多,方便分开关押人。叶南晞将这一间间屋子都进去了一遍。及至所有人都话问完,她从霍青手中接过几页纸,纸上全是证词。

    拿着证词再次出现在领头的面前,领头的名叫周平。叶南晞表情冷峻,目光凌厉,一双暗藏锋芒的眼睛直直盯着对方,她有意直呼其名,向对方施加十足的压迫感:“周平,你们好大一家子啊。一共八个人,我问出了三个二叔,两个小舅舅,还有两个二哥,一个三弟。这事儿是不是有点过于离奇了?要不你来帮我梳理梳理这里面的人物关系?”

    周平贴着墙根儿坐在地上,一双胳膊搭在膝盖上,头偏向一边,脸上难掩懊恼。怪他刚才情绪上头,没有提防叶南晞的话里有坑,被她带进了沟里,糊里糊涂地就给自己和手下几个兄弟安了个“亲戚”的身份。

    身份这事儿他们之前完全没提过,自然说了个乱七八糟,成了一处补不上的漏洞,连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叶南晞知道他答不出来,“啪”的一下重重地拍在身侧的木柱上,因为太突然,不仅震慑了周平,连她身后的霍青也被吓得一哆嗦。

    叶南晞抬手一指周平眉心:“说!这件事到底怎么一回事?”

    周平低着头还是不肯说话。

    叶南晞挺直了后背,将手上那几页纸递回给霍青:“别在这儿给我装闷葫芦,我现在让你讲,是在给你机会。”

    周平依旧无动于衷。

    叶南晞双臂环抱在胸前,忽然低头冷哼一声,唇边漾出一丝微笑。那笑不是好笑,透着明显的促狭:“看来我猜得没错,人是你杀的。”

    周平倏地抬起头。

    叶南晞不惧于他对视,顶着他的目光继续道:“昨日是你杀了人,想脱罪,所以趁乱浑水摸鱼,喊来人帮你壮势,想把责任顺势赖到赵筠身上。”

    周平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我没有!”

    叶南晞面容不改:“你既然不愿意把话讲清楚,那便只能这样结案。反正我只需要证明赵筠的清白,至于罪魁祸首是谁,我并不是很关心。横竖我手里已经有了那几人的口供,现在最可疑的人就是你,定你是凶手,合情合理。”说着,她大剌剌地转过身,目不斜视的对一旁的霍青说道:“好了,就这样罢,案子结了。直接判死,一命偿一命,我看谁还敢再说什么。”

    怎么就判死了呢?

    周平像是受了刺激般豁然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叶南晞扑过来:“你冤枉我!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拿钱办事而已!”

    对啊,他不过是收点钱而已,何至于搭上性命。

    因为脚下太匆忙,他在说话的同时,不慎被绊了一跤,正好一骨碌跌坐在了叶南晞脚边。

    叶南晞顺势正回身子,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他:“你拿了谁的钱?”

    周平已然被逼至绝路,暗暗一咬牙,垂头丧气的答道:“是周记粮铺东家手底下的大管家,周隋。”

    叶南晞步步紧逼:“他想让你们做什么?”

    周平仰起头:“他让我们跟店铺里的伙计配合,提前在店铺外面守着,等里面闹起来了,便找时机冲进去哭丧,阻止卫兵们查封粮铺。等这事儿一旦闹大,周隋就会联合其他几家商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在天下人面前斥责太子殿下‘权势滔天,视民命如草芥;以权谋私,欺良善而无惧天理’。”

    好阴险的用心。

    叶南晞心头泛起一股恶寒。对方看似将矛头对准官兵,实则是冲官兵背后的萧绰来的。萧绰此行冒了极大的风险,为得便是赢得民心。若此事真被他们得了逞,不仅民心得不到,人命官司背在身上,将会是萧绰永远无法洗清的污点。

    若有所思地做了个深呼吸,叶南晞接着又问:“那死者究竟是什么人?”

    周平有一说一:

    “听说就是粮铺里的一个伙计,具体我也不清楚,我就被请过来闹事的。”

    叶南晞审视着对方:“就只是闹事?”

    周平重重的一点头:“就只是闹事。我们原本打算过来闹一场,然后趁乱把尸体抢回去,尽快处理掉,让这件事死无对证。”他话到此处,心虚地错开目光,看着地面小声嘟囔:“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还带了仵作过来。”

    虽然周平的话不得验证,但凭借直觉,叶南晞认为凶手应该是与他们无关。既然是粮铺里的伙计,她暗暗的想,看来还是得从外面那群人身上找答案。

    思及至此,叶南晞没再理会周平,转身回到了正堂里。

    另一边的赵筠看见叶南晞再次出现,连忙迎了过去,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

    眼下不是详谈的时候,叶南晞只是轻轻一点头,算是给赵筠喂了一颗定心丸。往前再走两步,她站在一扇花窗前,将面前的众人认认真真地扫视了一遍。

    周记粮铺并不算非常大,在铺子里干活的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二十来人。

    叶南晞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此刻她也不多废话,站在那群人面前说道:“那边已经招了,八个人全是你们东家请来闹事的。现在尸体的线索摸到了你们这里,你们全都逃不脱干系。第一个坦白的人我可以算作是检举有功,不会再追究其罪责,其他人……”她故意在此处顿了顿:“即便不是凶手,也全都是凶手的帮凶,到时候全部要依律处罚。”

    此话一出,伙计们先是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来不知是哪个起头,抢着要去做第一个检举者,场面一时变得纷乱起来。

    “够了!”叶南晞吼了一嗓子,及至耳边终于安静下来,她就近坐在一把圈椅里,挺直了后背说道:“这样吧,我改改规则,你们一个一个说,只要后面的人能说出新东西来,也算立功。”

    那群人一听这话,全部跃跃欲试的要把自己肚子里那点独家秘辛吐露出来。叶南晞见状,立刻吩咐人把这些证词全部记录在纸上。

    草草将证词浏览过一遍,她顺手把那摞纸卷成卷,交给赵筠:“你去趟牢里,交给冯钰,他看过之后,知道应该怎么做。”

    赵筠接过证词,小心翼翼地将纸卷塞进袖筒子里:“放心,我这就去,保证把事情办妥当。”

    赵筠一刻也不敢耽搁,一路小跑到了大牢那边。大牢外面站了不少随行的卫兵。他向领头的说明来意,对方进去替他传话。片刻后,冯钰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见来人是赵筠,他有意意外:“你怎么来了?”

    赵筠往前快走几步,站定在冯钰面前,又从袖口抽出纸卷递过去:“粮铺那边出事了,还好有叶姑娘坐镇,事情被压了下来,还得了这些证词,她让我全部交给您。”

    冯钰在赵筠说话的同时,将证词展开在面前,刚读到第三行,他双目嗔了一下,脸上浮出一抹喜色:“太好了,有了这些东西,不怕他们不说实话。”

    第30章 030因果

    有关那条人命的事说来并不复杂,却实在令人唏嘘。那死者名叫小武,是个哑巴,十多岁的时候沿街乞讨,大雪天的在粮铺外差点冻死过去,幸亏遇见在里面干活的陈炳,被陈炳捡了回去。

    陈炳当时见他虽然是个哑的,可是相貌端正,手脚健全,于是领到掌柜的面前,求掌柜施舍份儿活计给他。掌柜的倒是也没做为难,当场允了个杂工的活儿给小武,下了工便归陈炳照顾。

    陈炳当年的年纪已有五十多,年轻时候妻子早亡,没留下孩子,独身至今。

    起初,他把小武养在身边,一来是看他可怜,二来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有个伴也不至于太孤独。日子久了,他渐渐开始拿小武当儿子一般看待。父子俩相依为命,及至到了小武二十岁那年,陈炳遭了一场风寒没挺过来,从此这世上只剩下小武一人。

    小武又变成了孤儿,好在他如今已然成年,又有份活计糊口,不至于饿死街头。然而毕竟口齿上有缺陷,头脑也不是十分灵光,傻傻憨憨,做事总慢一拍,走到哪儿难免遭人嫌弃。

    此番肃州大旱,太子亲临赈灾,严令追查官商勾结以及各处账目。账目见不得光,私底下干的事儿更上不得台面。商贾们不想坐以待毙,纷纷思考应对之策。寻常策略难以摆平此事,非得出个狠招、绝招不可,于是就想到了拿人命来“献祭”,期待能成为此事的转机。

    寻常人哪里能说杀就杀了,唯独小武。小武无权无势,又因为是个哑巴,有苦难言。他死了,根本没人会替他喊冤。

    萧绰身边的眼线是早已安插好的。强龙难压地头蛇,这里是肃州,不是京城,即便萧绰周围把手的再严密,也不可能不露一丝缝隙。

    于是在收到眼线递来的消息后,周府的管家伙同其他两名伙计给小武下了毒,当场毒杀了小武,然后再在他身上制造了各种伤痕。只等着赵筠他们上门查封粮铺,然后趁乱将尸体推出去,诬陷是赵筠失手打死的小武。

    人命大如天,无论是谁沾上都是极大的罪责。可他们事情办得实在太粗糙。也难怪,萧绰的计划基本都是前一天制定好,第二日便着手去做,没有给他们留下太多斟酌的时间。以至于那几个闹事的地痞刚一出手,便在叶南晞面前漏了馅。

    好一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好戏,原本想赖在旁人身上的罪责,最终反倒落在自己头上。

    周记粮铺如今已然是封了,粮食明日便会送去各处粥铺。事情有惊无险,按道理叶南晞应该高兴。可她不知为何,脑海中小武的样子始终挥散不去。

    在这样的年月里,小武没死在饥饿中,却死于一场谋杀。一想到这里,叶南晞的心情就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她回到府衙,顺着曲折的回廊往前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像是力不可支似的,伸手扶住身侧的白墙,脚步跟着停了下来。

    后背微微佝偻着,她低头看向地面。

    头脑昏沉,思绪纷乱,在一片混沌中,她回首这几日的历程。各种悲惨的景象冲击着她的大脑,她忽然发现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天灾,有的全是人祸。

    乱象之下,百鬼夜行。

    精神在这一瞬间有了一种清晰的崩塌感。一路走来,她尽量将自己的感情与理智剥离,只用理智的目光去审视、去掂量当下的世界。可是人类本就是矛盾的结合体,又如何能在灵魂之上画出清晰的分界线。

    她本以为自己冷心冷肺,以为在过往经历的千锤百炼下,早已修炼出一副铁石心肠。未曾想那层铁石心肠只是一层虚假的外壳,一旦外壳被砸开,里面的神经因为许久不受触碰,反倒敏感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扶着墙壁大口喘息,她的声音嘶哑的好似拉风箱。意识在激流中翻滚,眩晕感袭来,冲得她几乎快要站不住。力竭之际,她想起了冯钰。

    冯钰像是一片净土,什么都是干干净净、真实而赤诚。这样的人对她具备天然的吸引力。仿佛一束光,只需要一刹那,便可以冲散掉她心底所有的阴霾与绝望。

    她以为自己一直在以守护者的身份存在于他的身边,然而此时再看,她发现真正被守护的人其实是自己。

    三千年的一切对她而言全是种考验,为了肩负起责任、完成任务,她不得不顺应潮流,将头低下去,面对上位者卑躬屈膝,把从未触及的苦难全部经历一遍。

    这无论对于精神还是肉。体,都是一场巨大的冲击。如果没有冯钰,她怀疑自己早早便做了逃兵,即便不逃,恐怕也会在持续不断的煎熬中委顿下去。

    阿钰啊。

    她后背紧贴在墙壁上,

    望着青白色的天空静静喘息。这个腐朽吃人的时代配不上她的阿钰,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将冯钰偷偷带回去。

    可是带回去便有好日子了吗?

    星际时代看似美好,可美好只是一种表象,表象之下尽是虚假。吃进嘴里的味道是假的;眼睛看见的画面是假的;就连感情也是假的,因为人们习惯于在虚假中周旋,利用各种技术手段创造替代品。

    哪里有真正的完美世界,如果说当下是残酷,那么未来便是虚无。

    与此同时,大牢那边。

    证词摆在眼前,萧绰从外往内抽丝剥茧,随着边缘上的那群小鱼小虾松了口,里面的“大鱼”终于支撑不住,很快也跟着认了罪。

    大牢里空气污浊,多待一秒都是在受罪。眼看着事情基本已经办妥,萧绰带着两名近卫提前退了出去,只留冯钰在里面看着人签字画押,给事情结个尾。

    这种事冯钰是驾轻就熟了的,一间一间牢房走过去,他末了站到了高继明面前。

    高继明如今是落魄到了极致,身上的裘衣早被扒了,只穿着一层脏兮兮的单衣。缩在角落里,他双臂抱在胸前,尽量不使体温流散出去。黑眼珠子顺着眼角斜睨着冯钰,他勾动唇角冷冷一笑。

    冯钰被他那笑容刺了一下,眉心微蹙:“你笑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低头?”

    他始终没把自己那日被高继明算计的事告诉萧绰,一来后面发生的事不光彩,难以启齿;二来对方的目的是为了策反自己,他怕说了,萧绰心里会觉得别扭,落下心结。

    望着高继明落魄的模样,冯钰心里那点被算计的愤然已然散去,再没有了报复他的欲望。

    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他一边想着,一边让身旁的狱卒把供状拿到他面前,让他画押。

    哪知狱卒刚蹲到他面前,他却是扯了扯嘴角,看着冯钰很轻蔑地讥笑道:“你以为你赢了?”

    狱卒动作一顿,也试探着看向冯钰。

    冯钰眉心沉了下来,语气严肃的开口道:“你死到临头,竟还不知悔改?”

    高继明哼笑:“死?差得远呢。”

    冯钰微微一偏脑袋,怀疑高继明是不是疯了。

    为了安定民心,眼下必须尽快除掉几个罪魁祸首,好让百姓一解心头之恨。严景文有官职在身,是坐镇一州的朝廷大员,他的罪责轻重需由天子亲自定夺,因而这泄民愤的任务便落在了高继明及另两个小吏的身上。

    萧绰已然判了三人五日后游街,然后于当日午时当众斩首。

    怎会有人在得知自己死期后毫无惧色?

    冯钰用探究性的目光打量着他,末了忍不住试探道:“你不怕死?”

    高继明收回目光,将脸埋进蓬乱的头发里,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一旁的狱卒见状,强行抓过他的手,逼着他画了押。

    接过供状捧在手里,冯钰抬头看向高继明,心里莫名有些不安。高继明似疯非疯,处处透着异样。然而这个案子已然板上钉钉,等旱灾的事办妥当后,自己还会继续往宁王箫绎与郭党那头追查。

    连上头的靠山都自顾不暇,他还能指望谁来救他?

    思及至此,他按捺下心中的疑虑,只当高继明是装腔作势。转身一掸衣袍,他径直离开牢房,穿过几个拐角,他回到萧绰身边。

    萧绰正站在一处飞檐下等他,侧头见冯钰走近,他搓着手对他道:“都办妥了?”

    冯钰轻轻一点头:“办妥了,殿下放心。”

    这次算是老天爷眷顾他们,万事有惊无险,赈灾的事也总算办出了眉目,没折了东宫储君的尊严。

    萧绰抬脚往前走,冯钰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萧绰边走边道:“如今这些当官的定了罪,底下的商贾没了靠山,自然也成了一盘散沙。往后的政令颁布下去,想必再无人敢轻易抗衡。”话到此处,他忽然想起了叶南晞,唇边不禁浮出一丝微笑:“说起来,今日多亏了南晞,若没有她的那些证词,这件事也不会办的这样顺利。伴伴,你说我该怎么赏她才好?”

    这话问出去,却是没有立刻得到回音。

    萧绰心里起了疑,回头看向冯钰,正好对上他清亮的眼眸,与眸中那抹复杂的目光。

    “都好罢。”冯钰淡淡道:“投其所好便好。”

    两人各怀一副心肠,都是柔肠百结,不可言说。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上仪殿内,宁王萧绎失手摔碎了手中的药碗,慌忙往外殿跑去。

    郭权见状,趁着萧绎还未踏出殿门,猛的抬手按住萧绎的肩膀,一把将他拉回到身前。

    “舅……舅舅。”萧绎回过头,声音发了颤,隐约有了要哭的意思。

    郭权不为所动,他五根手指深深的扣进萧绎的皮肉,下意识的将唇凑近他的耳边,咬牙切齿的对萧绎低声道:“殿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刺杀太子的人我三日前便派了出去。您如今已无旁的路可走。若再不肯对陛下狠心,便是要将我们所有人全部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往前一步您便可以君临天下,若再迟疑……那可就是板上钉钉的反贼,当得天下共诛。成王败寇,这个道理难道还需要我讲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