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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伤身 “往后六天一次”

    “你别……”沈京墨想让他把她放下来,可一开口,又怕声音太大引来外人的注意,只好抓紧了他的衣襟,狠狠剜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下次我散步你不许跟来!”

    陈君迁笑嘻嘻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但是沈京墨看懂了他的想法——反正她又拦不住他。

    沈京墨想了想,似乎还真没什么办法对付他这般无赖,只好又瞪他一眼,窝在他怀里不说话。但走出几步,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抬起手来在他胸口狠狠打了一巴掌泄愤。

    陈君迁一路把她抱回家中。

    时值傍晚,陈川柏刚把后院晒好的药材收回来,一抬头就看见兄嫂二人进院,羞得他立马抱着药篓子转过身去捂住了眼。

    沈京墨连耳根都红了,把脸埋进陈君迁颈窝,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催促:“快进屋!”

    陈君迁用脚尖顶开房门再关上,来到桌边,他坐下,把她顺势放在自己腿上。

    沈京墨起身就要离开,陈君迁一把按住她的腰把她拽回怀里,两手环在她腰间亲她的脸:“在外头害羞,回了屋里怎么还要跑?”

    沈京墨嫌弃地把他推开:“川柏都瞧见了!你这个当大哥的也不知羞。”

    “他过几年也要娶妻,说不定到时比我还黏人,以后有我笑话他的时候,先让他笑话几年怕什么?”

    “歪理!”

    陈君迁又笑着凑过来亲她。

    沈京墨这次推不动他了,只好赶紧转移话题:“不是要读书嘛?再不开始都该歇息了。”

    这确实是正事,陈君迁又猛亲了几口,总算把她放开了:“我去取书,你把灯点上。”

    沈京墨总算得了自由,坐到旁边一把椅子上,用凉森森的手背贴了贴滚烫的脸,这才去把灯中的火烛点燃。

    陈君迁拿着书回来,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句话给她看。

    沈京墨飞快地看了一眼:“‘爱故不二,威故不犯,故善将者,爱与威而已’,说的是为将之道。将军体恤下级,士兵便不会生二心,将军威严,士兵便不敢冒犯,因此为将者当恩威并重,将士才会忠心追随。”

    她解释完又补充:“先前大人在县衙时,一众衙役与大人关系都很好,我虽然不常去县衙,但也听闻他们平日会与大人说笑,而不是看见大人就噤若寒蝉,说明大人待他们好,他们也喜欢大人。但大人安排他们做事时,他们也不敢推脱怠慢,面对雁鸣山的山匪也肯拼命厮杀,说明大人在县衙颇有威信,发号施令,下属不会不从。可见在这点上,大人早就无师自通了。”

    陈君迁听完笑了:“以前怎么没这么夸过我?”

    沈京墨正悉心讲解,见他说些不正经的,屈起手指,指节在书本上重重敲了两下,严肃道:“夫子授业要虚心听讲,大人不专心,要罚。”

    陈君迁赶紧配合地端正了态度,一脸诚恳:“我第一回上课,不懂事,夫子且绕过我这一次。”

    沈京墨轻哼一声:“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陈君迁连连点头。

    她满意地笑了一下,继续给他讲:“古有将军战后亲自为负伤的士兵调药,将得胜的赏赐全部分给士兵,自己分毫不取,士兵感念将军仁爱,自然忠心不二,奋勇杀敌。但若只是如此也不够,将军太好说话,久而久之,便会失了威信,士兵也易骄纵,不服调遣。”

    陈君迁接话:“所以该赏赏,该罚罚,小事上松些,大事上严些,让手下又敬又怕,才最服管教。”

    “大人说得对。”

    陈君迁得意一笑:“这句呢?”

    沈京墨垂眸去看:“‘将受命之日忘其家’,是说将军出征不能有牵挂,要专心打仗,若一直惦记家人,难免分心,束手束脚,便不能得胜了。这句应该很好理解呀。”

    的确很好理解,陈君迁也看得懂:“所以要是打起来了,我就先把你们送走。”

    他说得认真,沈京墨不由一愣:“南羌人真会打进来?”

    陈君迁看着她惶恐的神情,顿了顿,笑着安抚:“我是说万一。再说朝廷都派大军来了,还有公主督战,要是没打赢公主多没面子?”

    沈京墨却还是心有不安。

    “怪我怪我,我就是读到这儿才随口一说,”他赶紧翻了几页,“这句呢,这句我也不太懂。”

    沈京墨又给他继续讲起来,只是兴致不高,只将难懂的话用通俗易懂的词句解释一遍,却无心用典举例了。

    讲了小半个时辰,陈君迁把书一合:“不早了,你白天在学堂讲了一天的课,别太累了,歇了吧。剩下的我回去慢慢读。”

    他明天还要早早起身回卫府,沈京墨便点了点头,将书本收了起来。

    洗漱过后,两人一起躺下。

    自从有了肌肤之亲,二人无事便不会分两床被子睡,尤其是冬天,抱着他堪比被窝里揣了个汤婆子。

    两人都穿了中衣,沈京墨靠在他怀里,一时没有睡意。

    她指尖勾弄着他衣摆上一根线头,眼睛眨得很慢。

    “睡不着?”陈君迁突然轻声开口。

    沈京墨“嗯”了一声。

    “在想南羌会不会打进来?”刚刚提到这件事后她就神情恹恹的,想必还是在担心此事。

    沈京墨没有否认,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玉娘说,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打仗,只是长寿郡群山环绕得天独厚,才安全些。可战争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大人在卫府,消息应该更灵通。现在南边战况如何,你跟我说个实话。”

    她说着,翻了个身,手臂撑起身子趴在床上,盯着他看。

    陈君迁抚弄着她散下的长发,犹豫片刻:“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最南边的万寿郡已经让南羌人占了,暴民砍了郡守的头,向南羌投诚。南羌人把钱粮抢完,在城里四处放火,整个万寿郡白骨成堆,大火烧了几天几夜都没烧完。现在轮到永寿郡,虽然永寿卫府还在死守,但已经很多天没有消息传出来了,能不能撑到大军赶来,说不好。”

    沈京墨这才知道外界的情势已经到了这般危急的程度:“永寿郡后面不就是长寿郡?”

    “是,”陈君迁轻叹一声,“但长寿郡在永寿郡西北方向,易守难攻。南羌人只是为了财富而来,应该不会来攻长寿郡,。永寿郡东北方向少高山多平地,是有名的鱼米乡。他们大概会往那边走。”

    “可我听说南羌兵入侵如蝗群过境,走到哪里不管贫富都要劫掠一番。万一……”

    “我也在担心这个,不过这些日子卫府已经开始认真操练,守城应该不难。只要朝廷大军到了,南羌应该打不进来。”

    可大越的军队是什么样,沈京墨也不是不知道,父亲曾经痛斥武官懈怠,边关战事年年有,年年输,输则割地赔款买几日太平,这样的将军能带出什么好兵,就算来了又有什么用。

    除此之外,她更担心陈君迁:“大人初到卫府不久,若真有战事,我怕……”

    打仗不是儿戏,他才读了几天兵法,虽说南羌强攻长寿郡的可能性不大,但绝非没有。

    陈君迁看着她笑了笑,支起身亲吻她皱起的眉头:“不是你说,那些兵法我早就无师自通了么?且不说这仗不一定会打过来,就算打过来,上头还是翁都尉和朝廷派来的驸马指挥。要是真到我不得不顶上的时候……”

    他把她抱进怀里,亲她的发丝:“我就把你接过去,你在后面给我讲兵法,我在前头现学现卖……”

    沈京墨是个悲观的性子,此时正忧心忡忡做了最坏的打算,就听到他又开始胡言乱语,气得用脚踢他的小腿。

    陈君迁把她抱得更紧了,赔笑:“好好好,到那时我肯定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将军不能顾家嘛。”

    “你再这样我真生气了。”

    她语气分外认真,盯着陈君迁的一双眼中看不到半点笑意。

    陈君迁低头看着她,闭了嘴。

    半晌,他认真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这事儿谁也说不好,也许明天永寿郡就会沦陷,后天南羌就打过来了,也许大军很快就到,南羌连永寿郡都越不过来。确定不了的事情,何必提心吊胆地惦记?”

    沈京墨没说话,他继续说:“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带着卫府的兵好好操练,我抓紧读书,做好能做的一切准备,其余的,多想也没用,徒增烦恼而已。”

    他所言不无道理,杞人忧天最是无用。

    沈京墨咬唇不语,只是收紧了抱着他腰的手臂,把脸埋进了他胸口。

    陈君迁轻轻拍她的背,像哄她睡觉似的:“不管打不打仗,我向你保证,一定会保护好你。”

    “还有你自己。”她声音闷闷地说。

    “嗯,还有我自己,”他心里一暖,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好不容易娶到这么漂亮的娘子,我可不能出事儿。”

    沈京墨已经懒得踢他了,无奈地笑了一声:“不说了,明日大人还要早起,快睡吧。”

    说完她就要转过身去,可刚刚转到平躺,他就压了过来,把她往身下拽:“明天一走又要五天不见。”

    沈京墨立刻听出了他的意思,忙按住他探到她身下的手:“纵欲伤身,大人明日还要操练,不可放纵。”

    他的眉毛耷拉了下来,抱着她轻晃,想讨她心软。

    沈京墨吞咽了一下,还是坚定地拒绝了他的求欢:“以后每次休沐只许做一晚,回卫府之前必须好生休息,六天一回,多一天也不行。”

    说完她就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阖眼睡觉。

    陈君迁在背后盯了她一会儿,见她真睡了,只好恨恨地咬了咬她的耳朵:“行,听你的。但是下次休沐,你得全听我的。”

    沈京墨当然不可能轻易答应他的无理要求:“休想!万一你……”

    话没说完,他已经背过身去睡觉了。

    沈京墨扭头看看他的背影,哼笑一声,戳他的腰:“让你顾着点身子别太贪就生气了?”

    陈君迁故意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还不是为你好,”她失笑,又戳他一下,“大人怎么还耍小性子。”

    “那你答应我下次听我的。”

    她想也没想:“那你先说说看下次想怎么做?”

    陈君迁这才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直发亮,活像只见到了肉的饿狼。

    沈京墨心道不好,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准在想些羞人的办法欺负她。

    “下次……”

    “算了别说了!”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过身去捂住耳朵,“你快睡,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她每次都这样,既好奇又容易害羞。

    陈君迁笑着把她捞进怀里,在她脖子上啃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轻声道:“再过五天你就知道了。”

    语气之暧昧,听得沈京墨立刻红了脸。

    第72章 香囊 他不在,她睡不着

    月底,太白星现,五星连珠。

    上京三万龙虎之师整装待发,次日一早于南城门下集结。

    公主华盖与侍卫走在大军最前列,傅修远骑马同行,玄甲红氅,腰间坠着一个浆洗得快要褪色的旧香囊。

    自古大军出征,为振士气,帝王大多会来相送。

    城门上,百官已恭候景帝一个多时辰,一脸虚态的景帝才姗姗来迟。

    昨夜和两个新入宫的妃子热闹了一宿,今早内侍伺候景帝起身时,三人还光溜溜地交叠躺在龙榻上。

    内侍唤了七八回,景帝才幽幽醒转,想起今日玉城就要随军出征,一走起码数月不见,他才慢慢爬起来。

    可衣裳穿到一半,两个妃子手一勾,他腰带就又散了。

    厮混一番后,景帝总算赶在晌午之前来到了南城门上。

    冬日的阳光虽不强烈,站在城楼上却也觉得刺眼。景帝只随便对将士们说了两句必胜,叮嘱傅修远务必照顾好玉城公主后,便将剩下的流程全权交给了傅升,自己回宫补觉去了。

    傅升位于百官之列,代景帝斟酒祭军旗,又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送军辞,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

    时至正午,大军终于开拔了。

    玉城公主虽然随军出征,却不愿舍弃舒适但笨重的华盖,众将士不能越过公主先走,只好慢慢跟在华盖之后,走了许久,才行至城郊几里地。

    送别亭外,不算宽敞的路中间,有一白须白发之人拦车。

    公主侍卫二话不说将人拿下,却听驸马打马上前,道了声“且慢”。

    来者是傅府的老管家。

    管家对傅修远躬身:“长公子,老爷在亭中等您。”

    傅修远敛眸:“大军出征不得迁延,恕我无暇话别。”

    管家没有让开:“公子,老爷有话要和您说,请您务必过去一趟。”

    傅修远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最终还是让了一步,将马交给小厮行舟,跟随管家去了送别亭。

    亭子四面挂着薄纱帐,风一吹,飘荡似仙境。

    一头白发的傅升坐在亭中,面前摆了一副棋。他左手执白子,右手执黑子,傅修远走到他面前坐下,他便将黑子推到了傅修远面前。

    傅修远看了看那几乎已成死局的棋局,思忖片刻,落下一子。

    傅升随之落棋,道:“此番出征,你打算如何退敌。”

    傅修远神情淡漠:“作战之策是为机密,无可奉告。”

    傅升不恼,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南羌号称三十万大军压境,实则能战之兵不过八万,其中半数非南羌人,与南羌绝非一心。此战皆为财来,断不会深入作战,无非是今年南羌一带洪灾不断,缺衣少粮,才会攻破万寿郡。”

    傅修远静默不语。

    傅升继续道:“你此去,沿途各地卫府的兵马会陆续汇入这三万人的队伍。这些人彼此陌生,作战难免不一心,要将他们统一起来,可不简单。”

    “我自有办法,不劳傅大人费心。”

    傅升脸上的皱纹一僵,不再说话。

    两人安静下棋。

    很快,白子便将黑子吃掉许多,傅升此时才又开口:“陛下此次准你出征,是看在公主的面上。虽未设期限,但长期作战要消耗大量兵马粮草,劳民伤财。陛下之意,是让你小胜几场后,与南羌和谈。永寿郡万寿郡已是弃子,不必硬保。等南羌人得到了足够的钱粮,自会离去。”

    “傅大人的意思是,永寿郡与万寿郡的数万百姓,可以任由南羌鱼肉。我纵有大军在手,也不过走个过场。是么?”

    “我军怠惰,各地驻军更是松懈,南羌却连年作战,论经验、士气,你拿什么与南羌硬拼?倘若南羌动怒,绕过长寿郡直指江浙,上京便要断粮断盐!此为大事,由不得你胡闹!”

    傅修远抬眼看着傅升发怒的模样,蓦地笑了一声,幽幽道:“原来傅大人也知道大越军队懈怠至极。可沈大人当初依照您的意思指出此事,为您计划中的变革铺路时,您为何将他当做弃子呢?”

    傅升陡然一怔:“你说什么?”

    傅修远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沈大人是您一手提拔,就算为人刚直,也不会傻到当朝得罪百官,绝了自己和妻女的后路。若非有傅大人撑腰,他断不会那样做。只是他却不知,傅大人变了想法。”

    傅升怔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只觉脊背发寒。

    这件事他瞒了将近一年,就连枕边发妻都不知道,他怎会知晓?

    半晌,傅升道:“我是为了傅家。”

    傅修远并不反驳:“傅大人可记得,入京为官第一天,对我说过什么?”

    入京为官第一天,那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这数十年里,他殚精竭虑,一步步坐到尚书左仆射之位,为大越和傅家早早熬白了头发。

    傅升遥想当年,可朝中每天大事小情无数,几十年前说过的话,他早已想不起来了。

    但傅修远记得:“你说为官者,应一心为民,克己奉公,匡扶社稷,死而后已。彼时傅大人仅有五品,住在城边最破落的房舍,夏季漏雨,冬季漏风。但那时的傅大人,比尚书左仆射傅大人,更像个好官。”

    傅升默了许久:“那时为父初任官职,只有一腔热血,却无大局观念。如今为父所做的决策,都是反复斟酌之下,对大越、对傅家,最有利的决定。”

    傅修远闻言,笑着落下一子,起身道:“可见我与傅大人,早已不是一路人。告辞。”

    望着傅修远转身离去,傅升并未拦他。

    良久,他轻叹一声,拿过黑子来,想要将未下完的棋局完成。

    可低头一瞧,他才发现,原先那已成颓势的黑子,竟不知如何被傅修远盘活,隐隐有了反扑之势。

    傅升盯着眼前的残棋,沉默了很久、很久。

    傅修远回到马上,大军继续向南进发。

    千里之外的葡萄村中,沈京墨正与姑娘们围坐在学堂中绣花。

    前几日她接了个新绣活,要为一位富商家的大小姐缝制及笄宴上穿的新衣,时间有限,她这几天便放下了手头上的其他活计,专心赶制这一件。

    她绣得专心,姑娘们不敢打扰,直到沈京墨双眼发酸,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她们才凑上来,把自己绣的香囊拿给她瞧。

    看见第一个香囊时,沈京墨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一连看了四五个绣品,清一色都是香囊,她就觉得怪了:“怎么突然都开始做香囊了?”

    姑娘们也是一愣,和沈京墨几目相对,惊讶道:“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花朝节了,沈姐姐不给小陈大人做香囊吗?”

    “花朝节?”沈京墨迟疑地摇摇头,“不曾听说过,是这里才过的节日吧。”就像五月要抓金龙王一样,她在上京从未听过这些习俗。

    姑娘们见状也颇感意外,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起来:“花朝节就是二月份的一个节日,第一朵春花开的那天就是花朝节。按我们这儿的风俗,花朝节那晚,有情人要在篝火边相聚,跳舞、唱歌、互送礼物。女子若是对谁有意,便要绣个香囊当做礼物。”

    沈京墨听明白了,缓缓点了点头。

    “以前小陈大人从来不去,好多姑娘绣了香囊,都没送出去。”

    有姑娘想起以前的事,被左右两个姑娘同时捅了捅胳膊。

    沈京墨自然看见了她们的小动作,笑:“认识这么久了,你们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想说什么就说,我又不会介意。”

    姑娘们都知道她性子和善,笑嘻嘻地问她:“沈姐姐,今年小陈大人要是休沐在家的话,你带上他一起来呗?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嘛。”

    “就是,我还想看沈姐姐给小陈大人做个什么样的香囊呢。”

    有人反驳:“人家都是夫妻了,哪还用送香囊呀?你们别瞎撺掇。”

    “夫妻怎么了?我娘和我爹都成亲十多年了,俩人还偷偷互送花朝礼呢。”

    “什么你都敢说,不怕回头你娘揍你!”

    “你们不说谁能知道!我娘要是揍了我,肯定是你们告的密!”

    姑娘们一说起话来就闹哄哄的,沈京墨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赶她的绣活去了。

    晚上回了家,她把还未完成的新衣小心翼翼放进篮中,用过晚饭,点灯读书。

    陈君迁在卫府,她不知道他的兵法和地方志读到了何处,只能尽快读完,好在他休沐时给他讲解。毕竟她又不善兵法,也是现学现卖,有些需要反复思考才能理解的地方,她必须得提前备课。

    前几日兵法读了太久,以至于她一看到兵书就脑袋胀痛,今日便换了永宁县志来读。

    永宁县志并不厚,她已经看到了几十年前的事,其中有记载称,数十年前的一任县令,体谅县中百姓进出永宁需要翻山越岭,实属不易,便带领众人开山凿石,硬生生在武凌山中挖出一条通往外界的通道。

    只可惜县令在这项工程开始不久后病逝,朝廷觉得开山浪费钱财,便不再拨款,那条通道挖了一半,便不了了之。

    这故事开端令人振奋,结局却让人扼腕,再加上主人公也是永宁县令,沈京墨读到这里,便没了再读下去的心情,将门落闩,熄灯上床。

    许是今晚有些冷,没有陈君迁,她翻来覆去许久也没睡着。

    半晌,沈京墨睁开了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屋顶想了一会儿,爬起身来,掀开柜箱一通翻找,找出了一块湖绿色的绸子。

    那是她之前接的绣活用剩下的一块边角料,做什么都不够用,但料子太好,她一直没舍得扔。

    她把料子折叠比划了两下,将其放进了放绣布绣线的篮子里,准备明天带去学堂,给他做个香囊。

    第73章 桌前 “上次不是答应我,这次都听我的……

    按照大军出发前的计划,首日傍晚就该进入冀州,在冀北城外扎营过夜,但因种种原由,开拔不断耽搁,致使天色已晚时,他们离冀北竟还有四十多里的距离。

    队伍中虽无人说话,却不时有低低的胃鸣声传来。

    走在最前的傅修远看了看天色,微微拧眉,但还是让人传令下去,大军就地扎营造饭,明日早些开拔。

    将士们虽走了半天的路,但速度不快,所以并不算累,扎营做饭也有劲,很快便安顿妥当。

    傅修远的军帐也扎好了,就在玉城的行帐旁,被士兵们的营帐围在中间。

    行舟给傅修远送了吃食进来,等他用过饭,又去烧了一锅热水,拉上帐帘让他擦身。

    眼下虽已快到二月,但北方的夜里依然很冷,傅修远卸下玄甲,看了那冒着热气的水盆一眼:“行军在外,不比在上京,没那么多讲究。况且我整日骑马,出不了多少汗,不必日日清洗。”

    行舟接过他的红氅玄甲来放好,将巾子放进水中泡热拧干:“好,我记住了。”

    傅修远褪去外衣,坐在凳上,又道:“将士们都没热水用,我是一军主帅,更不该例外。下次不要再烧水了,我和他们一样用冷水。”

    行舟一愣:“可是公子的腿……”

    “不碍事。”傅修远解开中衣,接过行舟递来的巾子一点点擦拭起来。

    他肤白如玉,合上衣襟时看上去是个清瘦文人,可解开衣裳,肌肉线条流畅又不夸张,可谓赏心悦目——只要忽略掉那漂亮的胸膛上几道狰狞的伤疤。

    那些伤疤纵横交错,最长的一条从左侧锁骨一直延伸到右边胸下,像是要把他的胸膛生生剖开,如今虽已愈合,却仍与周围的皮肤颜色不同,一眼便能分辨。

    行舟只看了一眼便红了眼圈,蹲下身来为傅修远揉腿:“公子的腿又肿了,明日还是再烧些热水敷敷吧,我走远些烧,不让别人看见。”

    “不用,许久未骑马,不大适应而已,过几日便好了。”

    行舟咬住嘴唇,鼻子发酸,忍了半晌,还是小声说道:“小姐要是知道公子为她受了这么多苦,肯定会心疼的。”

    提到沈京墨,傅修远的眼中顿时多了一丝温柔。只是这一点点波澜很快便被他抚平了。

    他抬手一敲行舟的头顶:“不许胡说。”

    傅修远这一敲并没用力气,行舟却委屈地抬头:“公子……”

    “此去长寿郡若真遇见她,这些事,一个字都不许提,听见没有?”

    行舟扁着嘴不说话。

    傅修远又抬起手来,作势还要敲他脑袋。

    行舟刷得一下掉起眼泪来:“可我替公子委屈!”

    傅修远低眸看着行舟的红眼睛,忍不住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微一抬膝拂开他的手:“别哭了。去门口守着,别让人进来瞧见。”

    “我还是给公子揉揉腿吧。”

    “去守着。需要你时我自会喊你进来。”

    “哦……”行舟吸了吸鼻子,慢慢往帐子外走。

    “把眼泪擦干净再出去。”傅修远在背后提醒。

    行舟站在帐帘后面,拿衣袖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泪,把帘子掀开一条缝钻了出去,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地守着去了。

    帐外的天早就全黑下来了,行舟看着眼前无数座营帐和举着火把巡视的士兵,眼泪还是忍不住地掉。

    他只好一遍遍拿袖子去擦,擦得两边袖口都是洇湿的痕迹。

    来来往往的巡逻兵看见他哭,以为他是遭了驸马训斥,谁也不敢多问,只当做没看见。

    帐中,傅修远看着帐帘上映着的行舟擦泪的影子,顿了顿,将已经凉了的巾子放进水盆中浸热。

    夜里冷,水凉得也快,他迅速将身子擦洗了一遍,穿好衣裳遮住胸前的伤疤,这才把行舟叫回来。

    行舟眼圈还是红的,低着头出去把水倒掉,回来伺候他歇息。

    傅修远却还不困,正站在一副悬挂在挂架上的舆图前沉思。

    大军今日行军的距离已经远远落后于原定计划,根据永寿郡最近一道塘报所说,城中军民最多只能撑到二月底。

    若要在永寿郡沦陷之前赶到,明日必须急行军,趁冀州地势平坦好走,把耽搁的这大半日路程抢出来。

    思忖片刻,他对行舟道:“你去一趟公主行帐,就说华盖行动太慢,耽误大军赶路,明日改为马车。她若嫌苦,便留在冀州,不必再随军。”

    行舟一听,脸色顿时像吃了苦瓜一般:“公子,那些事我保证不对小姐讲,您别灭我的口啊!这些话我要是跟公主说了,我还能活着回来嘛。”

    傅修远什么也没说,扭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行舟一眼,又转回去看他的舆图去了。

    行舟紧抿着嘴,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吧,为了公子,我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公子,我去了!”

    他说完,傅修远无奈转头,就看见行舟壮士赴死般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玉城公主的行帐还未熄灯,妙意拎着满满一大桶用过的水,费力地走出行帐将水倒掉,又回去接着盛浴桶里剩下的水。

    她是公主的大丫鬟,这种小事本不该她来做,只是此次随军出征,公主一共带了八个丫鬟,却被驸马做主减掉了一半,剩下那三个晚上许是吃坏了东西,这会儿上吐下泻的,公主跟前便只剩下她一个人贴身伺候了。

    趁她还未进去,行舟快跑两步上前拉住了她,嘿嘿一笑:“妙意姑娘,公主今儿心情还好吧?”

    妙意轻叹:“吃了一天的灰,心情能好到哪儿去?你要是没大事儿,就别进去找不痛快。”

    行舟苦着脸,附到妙意耳边说明来意:“要不,辛苦好姐姐,帮我转达一下?”

    妙意才不上赶着触这个霉头:“你当我不怕死啊?驸马交代你做的事,我可不管。”

    说完她就掀开帐帘进去了。

    行舟“哎哟”一声,在帐子外踱起步来,思考着等下进去的说辞。

    玉城自小在宫中长大,何时过过这风餐露宿的日子?虽说她食用的饭菜是丫鬟单独准备,独自居住的行帐比十几个人住的军帐都要宽敞奢华许多,她还是觉得辛苦,就算刚刚泡过热水澡,身子还是又酸又乏。

    她此刻换上柔软的衣裙躺在舒适的软榻上,心里只觉得委屈——要不是为了傅修远,她堂堂一国公主,哪用得着过这样的苦日子?

    正想着,妙意掀开帘子进来了。

    玉城顺势看向她,自然也就瞧见了在帐外走来走去的行舟。

    她让妙意将人唤了进来。

    行舟眼还泛红,赔着笑脸进来,站在门口给玉城问安。

    玉城摆摆手:“有事说事,本宫没精神听你寒暄。”

    行舟连连点头称是:“殿下,驸马说,华盖虽好,可能遮阳却不能挡风,明日咱们就进冀州了。冀州这地儿风沙大,驸马怕您吹着,请您明日换乘马车再走。”

    玉城美目一眯,盯着行舟半晌没说话。

    行舟低着头不敢看公主的脸色。

    “驸马真是这样说的?”玉城不信。

    行舟只得点头:“小的哪敢骗您呀。”

    玉城冷笑一声:“那他为何不亲自来说?”

    “回殿下的话,驸马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听到傅修远有恙,一旁安安静静的妙意不由得抬眼看了行舟一眼。

    玉城却道:“是不想见本宫,找的借口吧?”

    行舟赶紧辩解。

    玉城懒得听这小厮扯谎,她今日着实累了,没力气去和他吵架,挥了挥手让他出去:“记得将马车备好。”

    行舟松了口气,赶紧问安告退,欢欢喜喜地跑去找傅修远复命。

    行帐中,妙意观察了一番玉城的脸色,小声问道:“殿下要是累了,要不奴婢替您去看看驸马?兴许真是病了。”

    玉城想了一会儿,躺了回去:“本宫乏了,熄灯吧。”

    *

    休沐前一晚,陈君迁照常赶回了家。

    今日他出发得早,到家时天才擦黑。

    两人用过晚饭,沈京墨便取来兵书,坐在桌边等他洗完了碗回来讲课。

    不一会儿,陈君迁回到屋里时,已经在院中用凉水擦过身了。

    沈京墨冲他笑了笑,等他来听课。

    陈君迁却径直走向柜箱,翻出两块深色的厚布来,把前后两扇窗子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

    沈京墨不解地看着他忙活:“大人这是做什么?”

    陈君迁不答。等遮完了窗,他走到桌边来挨着她坐下,把她抱到腿上来。

    沈京墨赶忙抬手抵住他胸膛:“又要乱来?”

    “怎么是乱来?”他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把兵书扯过来,“这样听课我更专心。”

    沈京墨才不信他这鬼话,但他说完之后,的确便没再乱动。

    她将信将疑地回过身去,翻开兵书问他:“这几日读到何处了,可有不明白的地方?”

    陈君迁指出了几处,正好也是沈京墨初读时不大易懂之处。

    她清了清嗓子,逐一给他讲解。

    陈君迁每听懂一条便认真点点头:“娘子真聪明,什么都难不倒你。”

    沈京墨听得心里一美,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早早备了课,当然这话她肯定不会让他知道。

    讲了大半个时辰,薄薄一本兵书读完了,陈君迁的手便开始不老实起来。

    沈京墨起初还能忍着悸动将他作乱的手拂开,到后来便再难以集中精力,身子发软地靠在他肩上,小声问他鱼泡泡好了没有。

    “回来就泡水里了。”他咬着她耳朵,温热的鼻息激起她耳后一片粉红。

    沈京墨便不说话了,搂住他的脖子等他抱她到床上去。

    可陈君迁却迟迟没有去床上的意思,反扶着她站起身来,握着她的肩让她背过身去,双手撑在桌沿上。

    沈京墨不解地回头,正要问他想做什么,裙子就被他掀到了腰上。

    “你干什么!”她急忙去推他。

    可她的力气哪能撼动他分毫,陈君迁结实的左臂环上她的腰,身子微微压下来,贴着她耳后厮磨:“上次不是答应我,这次都听我的?”

    第74章 欺负 “一天天不着家,陪学生比陪我多……

    沈京墨不明白他要做些什么,慌张地去按自己的裙摆,刚好隔着布抓住他的手。

    她脸红得快要滴血:“那也不能在这里乱来……”

    陈君迁的手停了下来,却没松开她,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问她:“就试一次,要是不喜欢以后就不来了,好不好?”

    他嗓音带着情欲缭乱的微哑,伴着明显的喘息,听得她腰上发痒,身子也跟着抖了几抖。

    “那种事……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灯还没熄……”

    “窗户都遮上了,谁都看不见,连影子都没有。”

    她就知道他一回来就挡窗户是没安好心!

    沈京墨羞涩难耐,觉得此举实在太过孟浪,可又架不住心中隐隐好奇,两相犹豫下,一时没有回应。

    陈君迁也不急,慢慢吻她的耳朵,一路向下,吻过颈侧、滑向微敞的衣襟。

    她的身子开始颤栗,抓着他的手也渐渐松开了,算是默许。

    他把她身后的裙子拢到前面让她抓着,自己去戴鱼泡。

    沈京墨羞得闭上了眼。

    她实在不明白,有床不躺,为何非要站着,而且还非要在桌子前面。

    可等他回到她身后,她很快便懂了为何非要在此——若非有桌子给她支撑,她根本连站都站不稳。

    没两下,沈京墨抓裙子的手便松开了。

    她慌乱地扣住桌沿,想要稳住身形,可随后那一下,沉重的桌子都被她推得向前挪动了半寸,发出“吱”的一声摩擦的钝响。

    她顿时一惊,怕那声音传到屋外去,忙反手推他,想让他轻点。

    陈君迁却抓住她伸过来的手腕,反而更快了。

    她不敢说话,怕一张嘴就会发出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只好紧咬着唇,可还是有零星呜咽忍不住地哼出来。

    没一会儿,陈君迁突然停了下来。

    他比她高太多,就算她踮着脚尖站,他也要屈膝,时间久了使不上劲。

    沈京墨好不容易得了空,喘息着回头去看他。

    陈君迁一脚勾过一把垫着软垫的椅子,扶着她跪了上去,自己也单膝跪上。

    又开始了。

    沈京墨用肘撑着身子趴伏在桌上,发饰都晃得松散下来,挂在发丝间摇摇欲坠。

    他紧跟着贴下来,边啄吻她耳垂边诱她回答:“喜不喜欢?”

    沈京墨不答,他就继续追问。

    她又羞又气,低头去咬他箍着她的手臂,可又怕给他咬出血,一点也没敢使劲。

    陈君迁停了一下,轻声笑笑,抬手把灯和兵书拉到了跟前。

    烛光靠近,沈京墨本能地闭了闭眼,却听见他不紧不慢地开始翻书。

    “怎么突然拿书过来?”她颤声问他。

    陈君迁没回应,只是慢了下来,书翻过一页才动一下,似在看书,字多便翻得慢些,字少便快些。

    丝毫不顾及她被他的时快时慢磨出的哭腔。

    她恨恨咬牙:“陈……”

    “夫子说过,温故而知新。时间紧迫,就算做着别的事,也得读书不是?”

    他说着,翻书的手突然一顿,似是找到了想要温习的内容,手指指着在“祸在于好利”的第四个字。

    “夫子,这字怎么读?”

    沈京墨不上不下,难捱得眸中泛泪,看字都有重影,半晌才认清,颤巍巍地答:“好……”

    “还有一种念法呢?”

    她软着声音回答了他。

    陈君迁把书翻到下一页,长指慢慢划过一行字,停在了“杀一人而万人喜者,杀之”的第七个字下面:“这个呢?”

    “喜……”沈京墨刚发出半个音就不再说了,在他手臂上用力拍了一巴掌。

    “不认得?”陈君迁故作不懂,把书本一推,俯身将她抱个满怀,唇贴在她颈侧轻轻啃咬,“夫子备课不认真,是不是该罚?”

    不等沈京墨作何反应,他便又如先前那般放肆起来。

    沈京墨险些发出声,她只好收回一只手来捂紧了嘴。

    陈君迁拉下她两侧衣襟,一手扣住她的肩,将她拉进他怀中,一手掰过她下巴吻她。

    她的衣裙都堆在腰上,身上觉得冷,便本能地向身后的热源贴近。可后背贴上他胸口还不够暖,她只有拉着他的胳膊把自己抱紧再抱紧。

    桌上的灯晃了很久很久,直至她软成一汪春水,倒在冰凉的桌面上。

    陈君迁飞快地脱下衣裳,托起她的腰,把带着体温的衣服垫在她身下。

    她浑身都舒畅,也酸软得不想动弹,伏在桌面上轻喘。

    他轻轻拨开垂在她脸上的发丝,俯下身来从她的额角一路滑过光滑的脖颈,沿着肩头一寸寸啄吻,最后将脸埋在了她的颈窝,与她一道喘着粗气。

    等两人的呼吸都逐渐平复下来,他突然没来由地笑了一声。

    她懒懒开口,问他笑什么。

    陈君迁在她肩头咬了一口:“我家娘子香香软软的,像块荔枝糕。”

    沈京墨不禁莞尔,耸动肩膀搡了他一下。

    他顺势抽身,抱起她软颤的身子放到床上,蹲在床边,用新买来的水盆和巾子给她清理。

    沈京墨扯过被子来遮住上身,低头去看他。

    屋里光线很亮,她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被软垫磨红的膝盖,忍不住在他肩上踢了一脚。

    陈君迁蹲着,重心不稳,好在她没有用力,他只是向后一仰便很快稳住了身形。

    他抬头,无辜看她:“怎么了?”

    沈京墨剜了他一眼,声音带着懒意,听上去有几分像娇嗔:“净会想些坏主意来欺负我……每次回来都急着做那事,还说不是见色起意。”

    “冤枉!”他快快帮她弄干净,连自己也顾不得收拾,摸到床上搂住她,抓起她的一只手往自己胸口按,“你摸摸,是不是真真儿的。”

    他胸膛还落着汗,她可不稀罕摸。

    见她不信,陈君迁急了,心里怎么想,便都一股脑地和她说:“我这不是嘴笨嘛。每次一分开都好几天,回来见着你就高兴得不行。”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手也按在她手背上,让她摊开手掌触他的心跳:“我就想让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可是我书读得少,让我说些好听的话,我真想不出来,就不自觉地想抱抱你,亲亲你……”

    沈京墨怔住了。

    她原本只是觉得他们方才有些过分,想吓他一吓,让他以后别再做这种放浪之举,却不想得到的竟是他如此认真的剖白。

    虽说刚刚亲密无间过,冷不丁听到这些话,她还是觉得脸上隐隐发烫,忍不住推了推他:“大人身上都是汗……去擦擦。”

    陈君迁松开她,却没急着下床,想了一想,认真地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贪你身子?”

    他问得太过直白,沈京墨脸一热,不想和他聊这个:“你快去擦擦,擦完了把灯吹了,我要睡了……”

    陈君迁却不让她回避,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拽起来,拿被子裹住她,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当真是因为喜欢你才想和你做那些事儿。你要是不喜欢,以后我就不做。”

    沈京墨皱了下眉头。

    她何时说过不让他做了!

    分明是因为他每次回来都猴急地拉她上床,让她觉得他馋她身子多过喜欢她这个人,她才……

    结果还被他倒打一耙!

    “……你爱做不做。”

    她说罢,背对他躺倒下去。

    身后安安静静。

    沈京墨把脸埋在枕头与被子之间,等着背后的动静。

    陈君迁看了她几眼,什么也没说,过了一会儿,默默穿上衣裳下床去了。

    听到“吱呀”一声屋门开合,沈京墨意外地转过身去。

    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他这是……气走了?

    沈京墨蹙眉,坐起身来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回来。

    她刚刚的话很过分么?这么晚了,他又刚出过一身汗,还敢往外跑,也不怕受寒?

    懒得管他。

    她把被子往上一拉,蒙着头躺了回去。

    片刻后,又把被子掀开,穿衣下地,打算去找找他。

    衣裳刚穿到一半,屋门口就响起了脚步声。

    沈京墨一顿,在屋门打开的一瞬间扒掉还未系好的衣裳,钻进被子里背对门口,一动不动地继续躺着。

    屋门轻轻合上,门闩落下,脚步声变得极轻。

    灯灭了。

    沈京墨莫名觉得紧张起来。

    很快,她听见踢掉鞋子的声音。下一刻,一个微凉的身子贴近她的背,淡淡的澡豆味道传来,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肩,小声问:“睡了?”

    她没回答,耸了下肩抖掉他的手。

    陈君迁轻笑一声:“不睡的话,你转过来咱俩说会儿话。”

    她不动,把眼都闭上了。

    须臾,她只觉床微微颤动,睁开眼,就看见这人一侧手脚撑在她眼前,螃蟹似的横移到她这头来,那么大的个子,却非要挤进她和墙之间。

    沈京墨不等他躺好,转身面向床外。

    陈君迁赶紧抓住她的手臂,没让她转过去,笑嘻嘻地:“我刚刚仔细琢磨了半天,你说‘爱做不做’,其实是不反对我做,对不对?”

    “我可没那样说。”

    但她语气明显软下来了,可见确实没有真生气。

    陈君迁隔着被子抱住她:“我刚才好好反省了,怪我总忍不住,害你误会我只是贪恋你的美色。要不这样,明儿别去学堂了,我陪你去县里、或者郡里,好好玩儿一天,只要你不同意,我绝对不碰你一下。”

    “都这么晚了,我上哪儿通知学生明日歇课?不去。”

    “明天早上我帮你通知。你讲那么多,学生也得有时间消化,歇一天对他们也好。再说我六天才回来一次,你一去学堂,整整一天都不着家,陪学生比陪我都多。”

    他委屈地撇撇嘴,沈京墨瞧着他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即又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看我明日的心情吧。”

    说完她拍了拍他握着她肩膀的手:“我要睡了。”

    陈君迁乖乖松手,放她平躺,又给她掖掖被角,而后才回到床外侧躺下。

    躺了没一会儿,她那头的被子底下传来一阵动静,被子随之隆起又落下,似乎很是忙乱。

    陈君迁侧目看过去,就见她一只手悄悄伸出被子,把一件衣裳放到了一旁。

    他愣了一下:“什么时候还把衣裳穿上了?”

    转念一想,应该是他出去清洗的时候。

    “为了防我?”

    沈京墨瞥他一眼,不仅没否认,还极为痛快地点点头:“对呀,为了防大人回来又动手动脚。”

    陈君迁摇头:“承认得这么干脆,说明我猜错了。”

    他眼珠一转,立马又有了猜测:“是不知道我做什么去了,想出去找我吧?”

    他倒是聪明。

    沈京墨被猜中了心思,没有说话。

    陈君迁见状就知道自己说对了,忍不住地笑,凑近来抱她:“你心疼我。”

    “再胡说明日我还去学堂!”

    第75章 不碰她 “可以么?”

    天际才泛白,陈君迁就睁开了眼。

    沈京墨面朝他侧躺着,还在熟睡,白净的下巴缩在被子下,额头轻抵着他的肩,脖子没有挨着枕头,几乎是悬空的。

    也不知她这样睡了多久,等下起来脖子会不会疼。

    陈君迁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伸手托住她的脖颈,把枕头拉下来垫在她颈后,随后轻轻转身下地,穿好了衣裳便出门了。

    屋门关上,院中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不久院门也传来开合的声音。

    沈京墨的双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确定陈君迁真的出门了,她才翻过身去平躺,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脖子。

    其实在他起身时她就醒了,只是在装睡。

    昨晚他说今日要带她出去走走,她还未答应,要是现在醒了,肯定又要和他“你劝我拒”一番——

    她说“为人师表不能不务正业贪图玩乐”,他说“休息一天天塌不了就算塌了也有他顶着”。

    她说“学生们到了学堂发现她不在会难过”,他说“自学一天不缠着他娘子又不会掉块肉”。

    这些对话她猜也猜得到,与其跟他拉扯半晌,还不如装作不知,等他“先斩后奏”,通知了学生们今日歇课一天,她再迟迟醒来——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她还能少说两句话,省省嗓子。

    他现下大概就是去学堂通知学生今日歇课了。

    经过昨晚一番折腾,她身上还有些乏,但精神还不错,便打算继续躺一会儿等他回来。

    也不知道他等下打算带她去何处。

    长寿郡她只过年时去过一次,除了孟府哪儿都没看过,但长寿郡太远,只去一天的话,大半时间都要浪费在路上。

    去县里也不错,不过去得多了,不知还有什么可玩的。

    她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心情大好地猜测着今日的计划安排。

    想了许久,陈君迁还没回来。

    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哀鸣,沈京墨揉了揉上腹,想要等他回来一起用饭,可是胃不答应。她只好穿衣下地,从厨房拿来半块点心垫垫肚子。

    刚刚把最后一口放进嘴里,院外就传来了陈君迁和村里人说话的声音。

    沈京墨赶紧灌了几大口水,把噎人的糕点咽下去,脱掉外衣跳上床,钻回被子里,按照他走之前她的睡姿躺好。

    片刻后,屋门被轻轻推开,陈君迁轻手轻脚地端着早饭走了进来,把吃食放到桌上,来到床边叫她起身。

    刚一靠近,他一眼就瞧见了她唇边沾着的糖渍和糕点屑。

    陈君迁眯了眯眼睛,扭脸看看她那几件昨晚挂在椅背上、如今却散落到了床上的衣裙,无声地勾了勾唇,装作不知她已经醒了,轻声把她叫醒。

    一连叫了三次,沈京墨才“睡眼惺忪”地醒过来,迷迷糊糊看了看天色,“呀”地叫了一声,一边飞快地把衣裳往身上套一边说他:“都怪大人昨晚胡来。去学堂都要迟了。”

    陈君迁回到桌边摆饭,听她责备,“嗯嗯嗯”地点头应下,半点也没反驳。

    沈京墨穿衣的手一顿,奇怪地看向他的背影。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此时应该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拉住她,软磨硬泡一通,让她放弃去学堂的想法。

    今天怎么没反应呢?

    她提高了些声量:“我急着去学堂,不和大人一起用饭啦。”

    陈君迁还是“嗯嗯嗯”的。

    沈京墨迷惑地皱皱眉头,试探着往门口走去:“我走了。”

    陈君迁还是不说话。

    走出几步,沈京墨停了下来,转回身看他:“大人不拦我?”

    “昨天说过了,没有你的允许我今天绝不碰你一下。”

    她眉尖一抖:原来是这么广义的“碰”,她还以为只是……

    沈京墨抿了抿嘴:“那我真走了!”说完转身又往前走。

    陈君迁一点也不急,甚至还在桌后坐了下来,拿起一块热乎乎的糖饼边吹边说:“去吧,出门之前记得把嘴上的屑沫擦掉,别让学生发现夫子偷吃。”

    沈京墨一惊,忙抬手一擦嘴角,果然抹下来几粒白白的糖渣。

    难怪她怎么说他都不急!

    “你早看见了!”发现了竟然也不揭穿她,还看她演这么久!

    沈京墨气笑了,跑到桌边打他。

    胳膊刚举起,正咧着嘴笑的陈君迁一指她的手:“我能不能碰你?”

    沈京墨瞪他一眼:“怎么,你想还手?”

    “那我哪舍得。但是你碰我就等于我碰了你,你不允许我碰你,你就不能打我。”

    “我管你那么多!”沈京墨不等他说完,巴掌就朝着他手臂拍去。

    陈君迁却是灵活,躲到椅子另一头,与她绕着桌子追跑了两圈后,一把抓过柜箱上她的氅衣张开,转身朝向她。

    沈京墨没收住脚步,一头撞进他怀里,被他用氅衣兜了个正着。

    不等沈京墨躲,他用氅衣把她裹起来,抱到桌边放在椅子上。

    沈京墨这时才艰难地从衣服底下抽出手来:“不是说好不碰我?”

    “隔着那么厚的衣裳不算碰。”陈君迁说完他的歪理,把糖饼推给她,自己拿起一块,走到她对面坐下,也不知是怕挨着坐不小心碰到,还是怕她刚才没打着,待会儿伺机报复。

    沈京墨昨晚在这张桌子边上让他弄得腰酸腿软,如今坐在这里用饭,脸又不由得红了。

    昨天她跪过的那个软垫也湿了,他出去清洗时也把软垫带了出去一并洗干净。她现在坐在光秃秃凉冰冰的椅子上,怎么想怎么觉得脸热,忍不住在桌底踩了他一脚。

    磨磨蹭蹭地用过了早饭,太阳早已高升。

    两人总算出了门。

    今日天清气朗,阳光晒在背上暖洋洋的。

    沈京墨难得休息,再加上天气逐渐暖和,路边新草发芽,头顶湛蓝无云,她心情也好得很,走起路来也有劲头,两条胳膊甩啊甩的。

    走在她旁边的陈君迁侧目看了看她,突然把手背到了身后。

    沈京墨余光看见他的动作,笑问他怎么突然学上京的官老爷走路。

    陈君迁摇摇头:“是怕你来拉我的手,害我不小心碰到你。”

    沈京墨:……

    “谁稀罕了!”她说完,也把手背到了背后,加快脚步往前面走去。

    陈君迁憋着笑,大步跟上她。

    今日永宁县中有人当街表演杂耍,沈京墨发现时,周围已经围了几大圈的人。

    她拽着陈君迁的袖子朝人群跑去。

    可是人实在太多,挤得水泄不通,她只能听见前方不时传来叫好和鼓掌声,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瞧见一颗颗攒动的脑袋。

    她急得踮脚,伸长了脖子,却还是不够高。

    一旁的陈君迁倒是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看见。

    “现在在胸口碎大石。好厚一块石头。锤头比人头都大……要砸了!”

    她看不见,他还现场转述,分明是在馋她。

    沈京墨斜眼瞪他。

    陈君迁冲她笑:“要不我抱你起来看?”

    他想得倒挺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不用!我不看了。”她转身便走。

    陈君迁跟上她,走了几步,发现附近就是座茶楼。

    他喊住她,带她上了茶楼二楼,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看吧,这儿看得清楚,还不用和人挤。”

    沈京墨满意地笑了笑,倚在窗前看街对面的杂耍。

    不过这些街头的杂耍艺人表演都大差不差,胸口碎大石看多了,也没什么意思。沈京墨在上京见过驯猴、驯鹦鹉,甚至是驯蛇的,再看这些,多少显得无趣,她只看了一会儿就不看了。

    茶楼楼下有人说书,沈京墨从半截开始听,却也听得明白,那故事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自幼情投意合,却因种种原因不得不分开。

    故事虽俗套,可架不住说书人讲得极富感情,听得沈京墨眼泪汪汪。

    陈君迁暗暗头疼,唤来小二塞了些银钱,小声嘀咕了几句。

    小二听完点点头跑了下去。

    不一会儿,说书人停顿片刻,话锋一转:“但说那小姐命好,辗转数地,竟遇上个绝世好人!此人身高六尺有余,龙章凤姿,正直聪慧,屡救小姐于危难,更对她倾心已久……”

    沈京墨越听越不对劲,皱着眉看向陈君迁,却发现方才还不乐意听的他,此时眉头舒展,靠在椅子背上边听边点头。

    她又好气又好笑,放下茶杯起身要走。

    陈君迁跟着站起来:“不再多听一会儿?我觉得讲得真不错!”

    她忍笑:“大人爱听自己听吧。”

    走出茶楼,街道两旁尽是小摊。

    一个老爷爷推着小车,车上插着红彤彤的冰糖葫芦,一群小孩围在他身边,几个人凑一凑钱,买了一根解馋。

    沈京墨也走了过去。

    抱着做好的冰糖葫芦走街串巷卖的,她见过不少,可推着车的却很少见,走过去才发现,那车里竟烧着火,一个小锅里,微黄的糖浆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沈京墨觉着新奇。

    老爷爷见她感兴趣,笑呵呵地递过一支签子,指了指她眼前的一袋红果:“姑娘,咱这糖葫芦可以自己做,要不要试试?”

    沈京墨点点头,接过签子来,挑了几颗红果串好,小心翼翼地放进糖浆里,转上几圈,让红果全部裹上糖浆,随后放进一碗冰水里定型。

    陈君迁付过钱,在旁边看着。

    红艳艳的果子配上亮晶晶的糖壳,瞧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沈京墨第一次亲手做冰糖葫芦,对成品甚是满意,轻轻甩了甩上面的冰水,递到陈君迁嘴边:“大人尝尝?”

    陈君迁一口咬下一大颗红果。

    下一刻就酸得皱起了脸。

    她不会掌握火候,糖太稀,再进水里一蘸,糖壳就更薄了,压不住红果的酸。

    沈京墨看着陈君迁的反应,迟疑道:“真有那么酸?”

    她也咬下一颗——

    立马也酸得捂住了脸。

    老爷爷在一旁看着两人酸到扭曲,笑吟吟地取下一串做好的糖葫芦送给了沈京墨。

    沈京墨甜甜地道了谢。

    至于她做的那串,自然就交给陈君迁去消灭了。

    又逛了半天,沈京墨累了。

    两人买了些吃食,又去书铺买了几本书,便往回家走。

    到了家,天还没黑,沈京墨将书收好,和陈君迁一道用过晚饭,他却还不打算结束这难得的一天。

    “今天天儿不错,晚上应该能看见星星,想不想看?”

    沈京墨有些疲惫,但听到看星星的地方就在村后的饮马河边,她还是打起精神,穿好氅衣与他一起出了门。

    来到河边时天边还剩最后一丝光亮。

    沈京墨找了个地方坐下等星星。

    陈君迁却还有精神,捡起一块石头走到河边,“嗖”地一扔,石头在河边上“嘭嘭嘭”跳了三下才沉底。

    沈京墨双手托腮,看着他玩。

    陈君迁低头找了一会儿,又找到一颗合心意的石子,这次石子跳了六下才沉底。

    沈京墨觉得有趣。

    她知道这叫打水漂,但以前从没玩过,见他打得如此轻松,便也来了兴致,捡起一块石头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横着丢了出去。

    “咚”的一声,水面溅出细小的水花,荡开一圈圈涟漪。

    沈京墨撇了撇嘴。

    一旁的陈君迁笑了一声,挑了一块又扁又小的石头放到她手里:“试试这个。用两个指头捏住,横着打,但也别太横,和水面有一点点夹角就好。对,用力扔出去。”

    沈京墨按照他的话去做,试了几次后,石头果然能在水面上弹跳几次了。

    陈君迁笑:“学得很快嘛,不愧是沈大小姐。”

    沈京墨认同地点点头,把周围地上适合打水漂的石头全都捡到了怀里,走到他身边:“大人最多能打几个?”

    陈君迁想了想:“七八个吧。”

    “那我们比比?”

    “赢了有奖励?”

    不用猜也知道他想要什么奖励。

    沈京墨看他一眼:“行啊。不过大人有经验,我却是新手。不如这样,只要我赢大人一次,就算我赢了。”

    这么明显的不公平规则,陈君迁竟没有反对:“行啊,把你怀里的石头打完,你要是能赢我一次,就算你赢。”

    两人一说好,陈君迁便来沈京墨怀里拿石头。

    她背过身一躲:“这是我挑好的。大人自己去找。”

    陈君迁一怔,无奈地笑出了声,连道了三声“好”,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不一会儿也捡了一大捧回来。

    两人站齐,沈京墨喊开始,便一起扔出两颗石头。

    第一回合,陈君迁胜。

    第二回合,陈君迁胜。

    第三回合,陈君迁胜。

    ……

    第十七回合开始前,连输十六局的沈京墨看着手里最后一块石头,偷偷瞄了瞄陈君迁。

    他一副胜利在望的自信模样,似乎这个奖励她是不得不给他了。

    她暗自咬牙,摆好了认真的架势:“最后一次,准备……”

    陈君迁也伸出了手。

    “开始!”

    沈京墨话音一落,却并未急着扔石头,反而扑向了陈君迁!

    他赶忙接住她,她却在落入他怀里的同时,一把拍掉了他手里的石头,随后才把自己手里的石头扔出去。

    陈君迁的石头“咚”的一声径直落入了水中,沈京墨的那颗则弹了两次。

    “我赢了!”沈京墨高举双手从他怀里跳出来。

    陈君迁无奈地看着兴高采烈的她,抗议道:“这是作弊,不算数,重来一次。”

    沈京墨把手往身后一背:“作弊?有吗?没有呀!是大人自己慌了,不够冷静才输给我的,输了就要承认。”

    她说完,负手走回方才坐的地方:“天黑了,我要看星星了,大人自己玩儿吧。”

    陈君迁眯眼盯着她,也跟了上来,往她旁边一坐,夸张地长叹了一声。

    沈京墨忍不住小声地笑。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深蓝色的夜空中,无数星星一闪一闪的。

    沈京墨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干脆躺了下去,双手拉住氅衣将自己裹紧:“从未见过这么多星星。”

    陈君迁也在她旁边躺下:“是啊,好像一把盐撒了。”

    沈京墨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都不说话了。

    晚上的河边分外幽静,沈京墨慵懒地望着天,突然觉得心也静了下来。

    她心头蓦地浮现出一个念头:要是这辈子都能这样安稳又和谐地度过,似乎也不错。

    紧接着她就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沈京墨微微扭过脸去,偷偷看了一眼让她产生这离奇想法的陈君迁。

    她动作幅度不大,可他还是察觉到了,随即也转过脸来看她。

    她忙收回目光继续看天。

    可下一刻,视线之中却再次出现他的脸。

    陈君迁支起身子,一手撑在她身体另一侧,上半身斜压过来,却没碰到她。

    “今天开心么?”他问。

    沈京墨眨眨眼睛,看看闪烁的星星,再看回他明亮的双眼,微笑着点点头:“开心。”

    他也扬起唇角,身子渐渐压下来。

    沈京墨闭上了眼。

    意料之中的吻却并没有落下来。

    她睁眼。

    他停在咫尺之间,问她:“可以么?”

    今天整整一天,他都没有碰过她一下,仅有的一次牵手,也是在跨过难走的小路时,他伸出手,等着她把手搭上来。

    沈京墨没有回答,微微撑起身子往村子的方向看了看。

    四周无人。

    她躺回去,闭起眼睛仰起了脸。

    陈君迁发出一声轻笑,温热的鼻息打在她鼻尖,旋即一个温柔的吻便印上了她的唇。

    没有深入,更不炽热,只是简单的唇与唇相贴,很快就分开了,像是在触碰什么珍宝,唯恐用力会将她碰碎。

    “以后我休沐时,学堂也歇课一天吧。”

    他抵着她额头轻声说。

    沈京墨顿了顿,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不多时,河边起了夜风。

    两人被吹得有些冷,起身回家。

    饮马河在村后,陈家在村头,两人从村子中心穿过,刚好路过学堂。

    还没走到学堂门口,沈京墨便遥遥看见学堂门上贴了一张纸,字不多,她看不清内容。

    “那是什么?”她问他。

    陈君迁看了一眼,脸上莫名露出一丝心虚,快步朝学堂大门走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我去揭下来。”

    沈京墨直觉有异,小跑几步反超过他,去拿那张纸。

    陈君迁脚步一顿。

    她把纸摘下来,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仔细一看。

    “今日与郎君有约,无课。”

    几个大字龙飞凤舞,唯独右下角的名字写得工整,一看就是练过许多次的。

    只是——

    “大人怎么署我的名……”

    沈京墨回头去瞪他,才发现陈君迁不知何时已经跑出了十几步。

    她把纸狠狠一攥。

    “你别跑!”

    第76章 山道 她的心上人,总不能是陈君迁吧?……

    今晚陈君迁没有再胡闹,但东奔西跑一整天,沈京墨着实累了,夜里睡得很沉,次日清晨便不出意料地起晚了。

    陈君迁不知何时已经回卫府去了,早饭放在桌上,虽然拿小盆盖着,也已有些凉了。

    沈京墨来不及把它再热一遍,匆匆吃了几口便赶去了学堂。

    今早天气甚好,学堂还未开门,姑娘们三五成群站在门外闲聊,还不忘看着自家来学字的弟弟妹妹不要乱跑。

    沈京墨赶到时,她们已经在学堂门口等候多时了。见她来了,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双眼含笑地盯着她看。

    沈京墨被她们看得脸上发热,也知道她们那促狭的眼神是因为什么,只好装作没有察觉,低头去开锁。

    离她最近的一个姑娘凑到她耳边小声调侃:“沈姐姐今日没和小陈大人有约?”

    身后有人听见,也嘻嘻地笑起来。

    沈京墨嗔她一眼,将门打开后却没进去,反而猛一转身,在姑娘腰上挠了起来:“再胡说!再胡说罚你抄书!”

    姑娘毫无防备被她突袭得手,痒得不行,边笑边躲,一下就跌进了身后几个姑娘群里,只好赶紧告饶:“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说了!”

    沈京墨又挠了两下才满意地停手,转身往学堂走。

    跌在女孩子堆里的姑娘站稳了身子,和身后几个姑娘对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一丝狡黠的坏笑。

    下一刻,姑娘们一拥而上,把沈京墨围在中间,十几只手同时在她腰间肋侧挠起来!

    “哎!”沈京墨还没反应过来,就痒得笑出声来,边瑟缩边抖,“别闹了要上课了……”

    姑娘们哪肯这样轻易放过她,接着挠个不停。

    稍远些的见了,也凑上来加入这场混战。

    沈京墨被围在中间,只好毫无目标地回击,掐这个一把挠那个一下,反正挠中了谁都算回击成功。

    路过的村里人见了,都站在远处瞧着这群大姑娘们笑。

    闹了好半天,沈京墨笑得头都有些发晕,姑娘们也总算累了,一个个脸红扑扑的,手捂着腰站在那儿大口喘气。

    沈京墨终于能喘口气了,平复了好半天才把气喘匀,指着姑娘们无奈道:“我真是对你们太好了,都敢对夫子不敬了。”

    姑娘们笑嘻嘻地看她。

    沈京墨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们一眼,转身进屋:“玩儿够了就回来上课!”

    学堂每日的课程并不多,早上习字读书,下午做些别的。

    一个上午过去,来学字的小孩子都回了家,剩下姑娘们围坐在一起绣香囊。

    沈京墨也在其中,只是绣得并不专心,过一会儿便抬头看看窗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旁边的姑娘瞧见了,凑过来看她手中的绣作。

    那是块湖绿色的绸布,布料水润丝滑,在光照下泛着柔光,虽只有巴掌大小,正面却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猛虎,毛发根根可见,身形流畅有力。

    “这老虎好逼真啊!这么小一块布,我以为只能绣点儿花啊草啊的,”姑娘撇嘴,把自己的香囊露出来,“我这小黄花是不是太简单了点儿。”

    别的姑娘见了:“是简单了点儿。”

    那姑娘一眼瞪了过去。

    “但是简单也有简单的好嘛。而且说不定过几年咱们也能有沈姐姐那样的绣工呢,到时候你再绣个不简单的嘛。”

    沈京墨在走神,没说话。

    谢玉娘也罕见地来参加刺绣,听见姑娘们的讨论,悄悄抬眼看向沈京墨的香囊,随即将自己的香囊往怀里收了收。

    姑娘们说完又安静地继续绣花。

    不多时,学堂窗外冒出了一个小脑袋,东摇西晃地往里面瞧。

    面向窗户坐的姑娘看见了,那人便朝她使劲挥挥手,接着指了指沈京墨。

    “沈姐姐,陈猫儿找你。”

    沈京墨闻声回头,果然看见陈川柏站在窗户外头朝她招手。

    她把香囊和绣线往篮子里一放:“你们慢慢绣,有什么问题明日我再解答。”

    姑娘们纷纷点头。

    沈京墨把篮子放好,还没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众人道:“还有一件事忘了说,自今日起,每上五天课便歇课一天。别忘了帮我转告其他人。”

    每五天休一天,小陈大人好像也是这样休沐的。

    姑娘们彼此一对视,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哦”的一声:“与、郎、君、有、约~”

    沈京墨瞪眼,但也没否认,留下一句“回头再收拾你们”,出去见陈川柏了。

    窗外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沈京墨:“那地方你真能找得到?”

    陈川柏:“武凌山我天天去,包的!”

    沈京墨:“书带了么?还有火?”

    陈川柏:“带了。不用看,我认得。走吧!”

    学堂中,谢玉娘的耳朵动了一动,犹豫片刻后,放下绣活追了出去。

    沈京墨和陈川柏已经走出了学堂的小院,正往村后武凌山的方向而去。沈京墨手中拿着一本薄薄的书,正翻到其中画着地图的一页,不时抬头和周围比对。

    谢玉娘追上来时,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沈京墨眨眨眼睛:“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在赶做香囊?”

    一旁的陈川柏看了谢玉娘一眼,便神色僵硬地移开了视线,一会儿看看另一侧的树,一会儿低头盯着脚下。

    谢玉娘走在沈京墨另一边,只当没看见陈川柏的脸色,对她笑道:“我坐不住,绣了这一会儿,坐得我腿都麻了。你们要去哪儿啊,我陪你一块儿?”

    沈京墨迟疑了一下,没有瞒她:“永宁县志上记载,武凌山中有一条通往山外的山道,只是当年未曾挖通,我想去找找。”

    谢玉娘一怔:“找那个做什么?”

    沈京墨笑着解释:“县志里说,那条山道有上百人开凿了几个月,我大致估算一下,应该快挖通了。若真能找到并挖开,往后村里人进出就不用再翻山,能省下不少路程。而且……”

    她顿了一顿,压低声音对谢玉娘说:“你也知道外面在打仗,葡萄村三面环山,易进不易出,若真有旁人不知的通道通往山外,兴许能当做一条退路。”

    谢玉娘一惊:“能打到咱们这儿?小陈大人说的?”

    “说不准。但就算不为防战乱,能方便进出也是好的,找一找没坏处。”

    谢玉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那我和你一起去找,我也想看看秘密通道长什么样。”

    沈京墨失笑。

    陈川柏听见了,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只是背着手,快步往前头走去,没再和沈京墨她们一起走。

    依着县志中的记述,和那张几十年前的简易地图,三人在武凌山中找了一个多时辰,依然没能找到那条旧道。

    站在山脚下,陈川柏皱了皱眉,拿过沈京墨手里的地图来比对了半天:“应该就是这儿啊,难不成在坡上?”

    沈京墨摇头:“既然是为了方便进出,就不该修在高处,否则和翻山有何区别?”

    谢玉娘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捡了一条木棍,边走边戳戳四周。

    沈京墨仰头看了看天色,轻叹一声:“再找找,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三人分散开,贴着山脚走。

    又走了不到一刻钟,谢玉娘四处捅戳的木棍突然陷入了一片极深极厚的藤蔓里。她一时不查,失去平衡,整个人也跟着栽了进去!

    听到动静,沈京墨和陈川柏齐齐转身。

    一侧的山壁出现了一个足有一人多高的大洞,无数藤蔓枯枝将洞口遮得分外密实。

    沈京墨惊喜之余,赶紧上前把谢玉娘扶起来。

    谢玉娘扯掉缠在身上的藤蔓,捡回木棍,将藤蔓挑开。

    三人面前是一个漆黑的洞口,里面没有一丝光亮,也不知究竟延伸到何处。

    沈京墨看向陈川柏:“是这个位置么?”

    陈川柏挠头:“差不多?”

    谢玉娘往山洞中跨出一步,嗅了嗅:“没有熊骚味儿,也没什么怪味儿,应该没有猛兽。进去看看?”

    沈京墨点头,他们来这儿本就是为了找这条旧道,既然找到了,没道理不进去瞧瞧。

    陈川柏带了灯,点着烛火后率先往洞里走。

    走到洞口,谢玉娘一把把他拦住,去拿他手中的灯:“我走前面,你断后。”

    陈川柏神色古怪地向旁一躲:“我是男人,我走前面。”

    谢玉娘干脆展开手臂挡住洞口:“给我。”

    “我不!”

    “给我!”

    沈京墨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莫名其妙争执起来,好不容易插进句话:“要不我走前面?”

    不想两人竟同时冲她道:“不行!”

    沈京墨没话说了。

    谢玉娘:“里面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我至少会些拳脚功夫,你能干嘛?给我!”

    说完她便不再给陈川柏反驳的机会,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灯,以木棍做开山杖,拨开藤蔓枯枝往洞中走去。

    沈京墨看看陈川柏的表情,爱莫能助地耸了下肩,跟着谢玉娘进洞。

    陈川柏只好气呼呼地跟在最后。

    洞中的路很平很直,高度相当,明显不是天然形成,沈京墨越往里走,越确信这里就是那条人工开凿的山道,只是头顶满是蛛网,脚下还有厚厚的淤泥,很不好走。

    三人靠在一起,小心翼翼往深处摸索。

    沈京墨在心中默默数数计算时间。

    走出大约两刻钟,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

    走在最前面的谢玉娘脚步一顿,快步上前查看。

    等到靠近,他们才发现那亮光竟是日光!

    那是一个非常细小的缺口,甚至还没小孩拳头大,接近洞口顶端。

    靠近那缺口处,淤泥比前头更厚了,隐隐散发着腥气。那缺口处的淤泥大概是被太阳晒干了,风一吹才掉了下去。

    谢玉娘爬到缺口处往外看,旋即兴奋地回过头来对身后二人道:“是武凌山南坡!真的能通到外面!”

    沈京墨闻言大喜,提起裙摆也上去看。接着是陈川柏。

    三人轮番透过小口看过洞外后,激动地一时无话,只围在灯前,看着彼此笑。

    傻乐了一会儿,沈京墨才想起来:“快看看除了我们三个,还有没有别人进来过的痕迹。”

    陈川柏和谢玉娘提灯查看,确认没有后,三人才放心地往外走。

    走出山道,他们又捡了许多枯枝落叶和扯落的藤蔓,把洞口遮挡好,这才记下位置,转身往回走。

    此时天还没黑,陈川柏吹灭了灯,依旧走在两个姑娘前头。

    快到村子时,他突然对沈京墨说了句“嫂嫂慢些走我先回去了”,说罢埋头就往村里跑。

    沈京墨甚至来不及和他说声“好”。

    她皱了皱眉——他不对劲,很不对劲。

    沈京墨又侧目一瞥谢玉娘——她也不对劲。

    谢玉娘并不知道沈京墨在想什么,陪她一起走进村子,眼神却总盯着脚下,似乎有话要说。

    又走出不远,沈京墨开口:“玉娘,我去里正家一趟。你要不要回学堂接着绣香囊?”

    谢玉娘有些走神,沈京墨又喊了她一声,她才“啊”了一声回过神来。

    沈京墨又问了一遍方才的话。

    “嗯……”谢玉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从她追出来,非要和她一起去找山道,沈京墨就觉得她肯定是有事找她,可等了一路她也没说,她只好主动问了。

    见她猜到了,谢玉娘咬了下唇,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香囊:“我也在绣老虎,可是怎么绣都不像,就想找你帮我看看。”

    沈京墨一愣:就为了这个?

    她狐疑地接过香囊,低头一瞧,香囊上针线乱走,色彩搭配也不合适,偏离中央的位置绣着一个胖墩墩的毛团子,活像只贪吃不好动的狸奴。

    沈京墨没忍住笑出了音。

    谢玉娘的脸瞬间红了,抬手来抢香囊。

    沈京墨一躲,歪头笑看她:“也不是不能改,不过……我还没听说玉娘有心上人呢。要不你悄悄告诉我,打算送给谁呀?”

    “哪有什么心上人,我绣着玩儿的!”她说着又来抢。

    沈京墨干脆把香囊往背后一藏:“绣着玩儿的,那我可不帮你改了?”

    谢玉娘抢了几次都没抢回去,只好泄了口气:“是要送人……但是不能告诉你是谁。总之是你认识的。”

    沈京墨更猜不出了。

    她上下打量起谢玉娘来:她只比自己小一岁,性情直爽,很少见她这般扭捏。

    她还说那人自己也认识。

    沈京墨在村里认识的人不少,但与谢玉娘年纪、性情般配的还真没几个,她苦思冥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目标。

    ……总不能是陈君迁吧?

    第77章 休沐 “等下带大人去个地方。”……

    二月初三下午,长寿郡下了一场短暂的冬雨。

    卫府的校练场中,陈君迁负手而立,站在演武台上指挥兵士排演军阵。

    这些天,他手下的兵日日操练,晨起穿上重甲,负重数十斤绕着校练场跑圈,从三圈起,每三日增加一圈,跑完练习各种兵器,长枪、长刀、弓箭,待训练一段时间后,又加上了军阵。

    陈君迁自书中读到过,自古两军交战,常用到多种军阵,双方将领占据高地指挥士兵灵活变阵,谁的阵法运用更娴熟,分析局势更准确,士兵配合调度更迅速,谁的赢面就越大。

    这些日子他只要在卫府,便昼夜恶补兵法阵法,更是和士兵同吃同住,为的便是培养彼此之间的默契与信任。

    但这还不够。

    陈君迁很清楚,要是某日南羌真的兵临城下,他们根本就没有排兵布阵的机会。

    但阵法还是要练,因为他要的不只是自己的士兵学会阵法和旗语而已。

    他要的是他们完全的信任与配合。

    演武台另一侧,李满也背着手看自己的一千精兵操练,校尉跟在他侧后方,举着一把伞给他遮雨。

    陈君迁身后的赵友看见了,走过来问他要不要伞,毕竟风是吹向演武台的,士兵们只是背上湿得多些,陈君迁却满脸都是雨水。

    陈君迁摇摇头:“我和他们一样,不需要优待。”

    李满那头,校尉块头大,小小一把伞把李满遮了个严严实实,却遮不住他自己。

    校尉大半个身子都湿透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劝道:“都尉,雨下大了,要不让他们先解散吧。”

    李满瞥了一眼陈君迁:“不,继续练。”

    两刻钟后,雨势渐渐变小。

    陈君迁看了看头顶的云,雨虽快要停了,寒意却变得更重。

    他将赵友唤来:“让伙房烧几锅热水给他们洗洗,再备些姜汤,省得受寒。”

    卫府的兵夏天会去河里洗澡,冬天只能偶尔用凉水擦身,有些与伙房的人关系好,才能蹭到灶火的余温弄些温水,毕竟要是供一两千人经常洗热水澡,伙房的人就要撂挑子了。

    “是。”赵友转身往演武台下走去。

    “等等!”陈君迁想起了一些事,把他叫住提醒道,“要备足两千个人用的。”

    “啊?”赵友不情不愿地看了李满一眼,“他们的人咱也要管?”

    “都是卫府的兵。再敢像上次那样厚此薄彼,赏你三军棍。”

    赵友只好委屈地“哦”了一声,跳下演武台往伙房跑去。

    不多时雨就停了,陈君迁又带兵操练了一会儿。开饭前,赵友回来说热水和姜汤已备好,陈君迁便提早将士兵解散,让他们先去洗澡。

    士兵们一听有热水澡洗,虽然疲惫却难掩兴奋,高呼着“都尉真好”,一个个冲回营房拿上巾子和干衣裳跑向伙房。

    李满的一千精兵听着整个校练场上回荡着的“都尉真好”,一个个满怀希冀地看向自家都尉。

    李满一怔:陈君迁何时准备了这些?这不是存心要把他比下去?

    “去告诉伙房,再烧一回水。”

    李满刚对校尉说完,就听见赵友站在伙房前,拿着巾子和小水盆冲这边高喊:“李都尉!我们陈都尉让备了两千人的热水,还有姜汤呢!您啥时候收兵啊?再不收水可凉了啊!”

    跟士兵一起排队领水的陈君迁抬眸看了赵友一眼,赵友呲着牙笑嘻嘻地走到队尾乖乖排队去了。

    李满狠狠瞪了他两人一眼,让校尉宣布解散。

    校练场的东南角有几个很大的草棚子,士兵人手一小盆热水,挤进避风的草棚子里冲洗。

    一盆水,先冲冲头发,再把身上搓一搓,最后把水往身上一浇就算完事,前后用不了多长时间。

    陈君迁把身上的雨水冲掉便往外走。

    有人注意到他换上的不是卫府的衣裳,而是件常服,故意吆喝一声:“都尉要走啊?”

    旁人道:“那可不!嫂夫人可在家等着呢!”

    陈君迁没好气地在几人脑袋后头轻轻扇了一巴掌:“明天想加练是吧?”

    士兵们嘿嘿一笑,不再调侃自家都尉了。

    陈君迁等赵友洗完,和他交代了几句,这才牵上马离开卫府。

    方才那场雨虽然不大,却也把地浇透了,回家的路上泥泞不堪,陈君迁不敢快走,有些地方甚至需要下马步行。

    等他到了家,天已经黑了。

    屋里还点着灯。

    陈君迁把马拴好,推门进屋:“我回……”

    话未说完他便噤了声。

    沈京墨躺在床上和衣而眠,被子也没好好盖,就连发饰也未拆下,似乎是打算小憩片刻,却不小心睡熟了。

    大概是等他太久了。

    陈君迁轻轻退出屋子,去厨房找了些吃的,又翻出一个细长的瓶子,洗漱过后蹑手蹑脚地回了屋。

    熄了灯,他在沈京墨身边躺下,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后,一样一样去摘她头上的发饰。

    似是察觉到他回来了,沈京墨在睡梦中抱住了陈君迁的腰,脸埋进他怀里蹭了蹭。

    等到她次日醒转,陈君迁也刚醒不久,腰被她搂得紧,便没下床。

    见她醒了,他亲了亲她额头:“和学生说过今日歇课了?”

    “嗯,”她难得睡个懒觉,此时还不想起身,可窗外光线太亮,她只好把脸往他胸口埋,“大人这次回来得好晚。”

    “路不好走耽搁了,”陈君迁轻抚她的发丝,“今天想做些什么?”

    沈京墨想了一会儿,抬起脸来朝陈君迁神秘兮兮地笑了笑:“等下带大人去个地方。”

    说是这样说,她却还有些困,便又睡了小半个时辰,陈君迁干脆把早饭给她端到了床上,两人吃完又温存了一会儿,她才总算肯下床。

    不到晌午,沈京墨带陈君迁来到了武凌山脚下的那处旧山道外,推开铺满枯枝落叶做伪装的薄板,她点着灯中的火烛带他走了进去。

    山道里一片漆黑,唯有她手中的提灯发出昏黄的光芒,照亮脚下方寸土地。

    陈君迁握着沈京墨的手慢慢往前走,边走边四下打量。

    “你怎么找到这条路的?”他在葡萄村生活了二十多年都不知晓这山道的存在。

    “在永宁县志里看见的,里面刚好附了简易地图,我让川柏带我来找,结果被玉娘一棍子捅穿了入口处覆盖的藤蔓,就这么误打误撞找进来了。”

    不过沈京墨也觉得意外:“按理说这山道不难发现,而且开凿时间也不长,村里人都不知道?”

    “几十年前洪水过后,村子就往北搬了几里,许是这样便荒废了。这路能通到山那头?”

    沈京墨欣喜地点点头:“我算过,从这条路出山,比翻过武凌山要省下不止一半的路程。我想,要是打起来了,这里可以留作退路。要是朝廷大军能击退南羌,日后也可以当做进出村子的第二条路。”

    陈君迁抬手四处拍拍身边的山壁:“好是好,但几十年前开凿的山道,会不会坍塌?得找人加固一下才行。”

    沈京墨闻言,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早就和里正说过了!我们进来那日,地上全是淤泥,头顶还满是蛛网。当天我就托里正找了几个干活利索又嘴严的人,把里面清理加固过,可能松动的地方都用木头和石板顶上了,安全得很。”

    正说着,前方就出现了几根交错的木头柱子,撑着山道的顶。

    陈君迁眼前一亮,转头看向沈京墨:“想得这么周到。”

    沈京墨没说话,摇晃的发髻却显得十分开心。

    两人一路走到头,陈君迁摸了摸没有完全清空的淤泥,果然有股河腥味儿。

    他思考片刻,猜测到:“去年那场山洪过后,水退得很快,但饮马河水位暴涨,来不及排洪……这里淤泥还是湿的,堆积这么厚,地势也比村子低。”

    沈京墨与他所想一致:“县志中记载,这条山路还未修完便停工了。我猜,当时极有可能马上就要挖通,只剩南坡上的土层,后来两次山洪暴发,便将最后的土层冲开了。只是洪水中多淤泥,沉积下来后,又把洞口封堵住,所以才一直没有人发现这条路。”

    “这样一来,日后若是有雨,这条路便不能走了。地势太低,很容易淹掉。”

    “嗯,不过排水很快,不下雨时还是很方便进出。”

    陈君迁认同地点点头,手掌满意地拍打了几下山壁。

    若真到了最危急的时刻,这条路也许可以救很多人的命。

    他心里高兴,垂眸看向她,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低下头来就要吻她。

    还未碰到她的唇,他突然一顿,与她确认:“可以么?”

    沈京墨早都仰起了脸,听他这么问,她眼睫一眨,后退半步:“原来大人说我不同意便不碰我,不止那一天而已?那好呀,那就……”

    他蓦地捧住她的脸,俯首便亲了下来,堵住了她剩下的话。

    几日不见,他很想她。

    想到这一吻下去,便一发不可收拾。

    沈京墨的腰被他紧紧锁住,身子被他提起,足尖险些离了地。

    山道里寂静、漆黑,无人打扰。

    只有细微的“啧啧”水声,和随着烛光一并摇晃的两条交缠身影。

    缠绵良久,沈京墨只觉双唇发麻,腰也不禁有些软了。

    趁着自己还有力气,她用力推开陈君迁,提着灯往回跑去。

    但山道中除了烛火便没有一丝光亮,她不敢离他太远,跑出十几步,便故意放慢速度等他赶上。

    陈君迁知道她会等他,刻意走得很慢很慢,等快追上她时,才猛地加快脚步,一把握住她的腰把她拉进怀里,轻咬她耳尖。

    “上次打水漂你赢了,今晚有奖励,想不想要?”

    第78章 沐浴 “你今夜打地铺吧!”

    什么奖励还要晚上给?沈京墨不用想也知道他又在说些不正经的,当即回头白他一眼:“明日要回卫府,今夜不许乱来。”

    “我没说要乱来啊,”陈君迁露出一副懵懂无辜的表情,旋即又恍然大悟道,“难不成是我昨晚回来得太晚,你想让我今晚补上?”

    山道中虽没有旁人,可他的话音却在幽长深邃的黑暗中不断回响。

    沈京墨耳根一热,狠狠踩了他一脚,接着提灯就走:“你今夜打地铺吧!”

    “别呀!”陈君迁跟上来想搂她的肩,却被沈京墨一记眼刀瞪得把手缩了回去,等了一会儿,才偷偷拿小指勾勾她的手。

    沈京墨甩了一下,但没用多大力气。

    陈君迁就知道她没怎么生气,于是手指插进她掌心,大手包住她的拳头,向她那侧弯弯腰,讨好道:“那娘子想要什么奖励?”

    沈京墨没想过真要和他要什么,毕竟打水漂那次她的确作了弊,不过既然他愿意给:“嗯……我想想吧。大人到时别耍赖不认就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出了山道。陈君迁把挡门的板子推回去盖好,和她一道慢慢往回家走。

    路上,沈京墨又问起近日南边的战况,陈君迁虽人在卫府当差,却并不清楚这些事,毕竟上头还有翁逢春这个折冲都尉,大事详情自然不会经过他这个果毅都尉的手。

    他只能实话实说。

    沈京墨听罢轻轻叹了声气。

    陈君迁见状眨了眨眼,突然捏了两下她的手心,给她讲起卫府的趣事来,试图分散她的注意。

    “你不知道两千个人洗澡得用多少热水,我去领水的时候,伙房的人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扔炉膛里当柴烧!”

    沈京墨本不想笑的,可他说得实在夸张,她没忍住,露出了几声轻笑。

    陈君迁见她笑了,问她:“你给我讲的兵法,那句……‘故善将者,爱与威而已’,这算不算活学活用?”

    沈京墨抬眼瞧瞧他那一脸“等待夸奖”的表情,计上心来。

    她也冲他笑,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当然算啦!大人果然聪明,是天生的将才,没有早早去卫府实在可惜啦!”

    陈君迁一开始还很满意她的赞扬,可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果然,她夸了他两句之后,话锋一转:“而且大人还提醒我了,我也许久没有舒舒服服地泡个澡了,等下回家就想泡。”

    就这么简单?

    陈君迁总觉得她还有别的用意,但一时半会猜不出来,便顺着她的话应道:“行啊,我给你烧水。”

    “可是家里的柴火不多了,大人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不能不管吧?”

    陈君迁似乎有点明白她的心思了:“还剩多少?”

    “反正不够烧一次热水,大人待会儿可得多劈一些,不然过几日做饭都不够用了。”

    沈京墨说完,陈君迁盯着她看了半天,毫无感情地乐了一声:“你是想让我白天就把劲儿用完吧?”

    她的小心思还真被他给说中了,他一天到晚一身力气没处使,晚上就得用在她身上,要是白天找些耗费体力的事让他做,兴许晚上她就能休息了。

    沈京墨笑脸一凝,随即仰脸冲他委屈道:“大人方才还说要给我奖励,我只是想泡个热乎乎的澡,大人就不乐意了,难道说要奖励我并非诚心、只是诓我?”

    她甚少用这样的语气和表情跟他说话,这下陈君迁更加确定了她的确是这样想的,俯身贴近她眼前,咬牙笑道:“乐意,到家我就去劈柴。”

    沈京墨暗暗一喜。

    却听他继续说道:“这点小事儿,用不了多久,更不费力气,不耽误我好好伺候娘子。”

    他话里有话。

    沈京墨扬起的嘴角慢慢落下去了,抬头瞪他:“木头要自己去山上砍,家里可一点儿也没有!”

    陈君迁点点头,仿佛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小事一桩。”

    沈京墨眯起了眼。

    他是在说大话吧?她也不是没见过别人劈柴,柴火用得快,要劈好足够用好多天的,起码要一个下午,等他劈完,还能有力气干别的?

    她才不信。

    *

    回了家,用过午饭,沈京墨便打算去歇歇晌,可还没躺下,就听见院里传来一声声劈柴的动静。

    她一怔,来到窗前向外一看,陈君迁正抡起斧子,只一下就把水桶粗细的木头疙瘩劈成了两半!

    劈完他又去捡起其中一半接着劈,直到把木头劈成适合填进炉膛的大小,才去搬来下一块重复一样的流程。

    沈京墨看着他举斧、劈下、弯腰捡起、再举斧,这些她做三四回就会腰酸背痛的动作,他做起来竟如此轻松,仿佛真的不会累。

    她开始觉得他似乎没说大话了。

    陈君迁劈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院里已经堆积了不少柴火。

    他回头看了一眼,把斧子一扔,抱起一捧柴火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又拎进去几桶水,很快厨房就冒出了湿热的水汽。

    沈京墨看着他把浴桶抱进屋,兑好水,速度之快、效率之高,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好了,”倒完最后半桶热水,陈君迁伸手进去试了试水温,“我去把窗户关上,你泡吧。”

    沈京墨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一时没动。

    关好了窗户,陈君迁转过身来,见她还愣愣地站在原地,提醒她:“再不泡水要凉了。”

    “大人不出去?”她在等他离开呢。

    他却干脆搬了个矮凳坐到了浴桶边:“都看过那么多次了。我在这儿随时给你添水。”

    可现在是白天!以往再怎么胡来,也都是在天黑之后,看得不那么清楚,可眼下日光正好,要她在他面前一丝不挂,那也太羞人了!

    “不行,你出去……”

    陈君迁抬眼看向沈京墨,她站在浴桶后,两手紧紧抠着浴桶边沿,唇也紧咬,看样子是真的不愿让他留下来。

    他抿了抿嘴,站起身,却不是往门口走,而是走向柜箱,拿出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把布帘撑了起来,挡在床和浴桶之间。

    “我有点儿累,睡一会儿,你慢慢洗,洗好了喊我。”

    窗户虽然关上了,阳光却能透过窗纸照进来,布帘被光一照便有些透,沈京墨能隐约看见陈君迁站在床前更衣的动作。

    劈了半天柴,他的衣裳早就被汗湿透了。

    沈京墨还是没动,直到听见床褥发出一声重重的“噗”声,他似乎还在上面舒展了几下腰身,她才脱掉衣裳跨进浴桶。

    温热的水轻柔地将她包裹,水波随着她坐下的动作荡开又涌回,舒服的热意漫涌遍全身,沈京墨闭上眼长长地舒了口气,舒服地靠在浴桶壁上,享受这难得的热水浴。

    许是水温有些高,她泡着泡着,竟觉得倦意上涌。

    她知道在浴桶里睡着难免着凉,告诫自己不能睡,可身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昏昏沉沉的。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水面被什么东西拨开,传来轻微的涟漪,接着一双手抚上她肩头,轻轻柔柔地给她捏肩。

    那双手掌心温热,带着她熟悉的硬茧,揉捏的力气不轻也不重。

    沈京墨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袒露身子,想让他回去歇息,可他按摩的手法太过舒服,她不舍得拒绝。

    于是她扯过巾子挡在胸前,享受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来。

    水面上漂浮着一层鲜红的花瓣,有几瓣落在她雪白的胸口,更显艳丽诱人。

    沈京墨一喜:“大人从哪儿弄来的花?”

    陈君迁站在她身后,一边捏肩,一边声音温柔地回答:“长寿郡的花开了,昨天回来的路上采的,还有一大把,找了个瓶子养起来了,那儿呢。”

    沈京墨随着他的提示转头去找,果然在一侧窗台上瞧见了一瓶鲜艳的红花,娇艳的花瓣在阳光下笼罩着一层柔柔的光。

    昨天他回家时,在路边发现了一丛新开的花,雨水浇打过的花瓣分外美艳,他一眼就想到了她。

    沈京墨看着花,心里想到,长寿郡的花都开了,这里应该也快了,也不知花朝节时他会不会回来。

    正这么想着,就听陈君迁开口:“长寿郡比村里暖和,再过五六天,村里的花也该开了。”

    说罢,他顿了顿,试探着问她:“上京过花朝节么?”

    沈京墨张张嘴,却没立刻回答,反而问他:“花朝节?那是什么?”

    陈君迁一听便有些莫名失落,但并未表现出来:“春天第一朵花开的那天就是花朝节,女子会送亲手绣的香囊给心仪的男人。”

    沈京墨故作不懂他的暗示:“那和上京的许多节日差不多,不过我们不讲究送不送香囊。”

    陈君迁给她捏肩的手停了一下:“你不打算送我一个?”

    他倒是要得直接。

    沈京墨仰起脖子看他:“这种节日难道不是未婚男女才过的?我都嫁人了,还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你以前也没送过我呀,”他俯身看她,“我想要。”

    “人家是未婚女子送给心仪男子的!”沈京墨再次强调后,反问他,“大人以前没收到过?”

    “有过,我没收,专等你送我。”

    沈京墨无端觉得满意,轻笑了一声,却摇了摇头,伸出沾满水珠的手臂来,摆着手指一个个细数:“再过几天就到花朝节了,绣个香囊起码要四五天,可我手头还有三个加急的绣活要做,人家还为此多付了二两银子呢。”

    她说完眼珠一转,将手掌摊开伸向他:“大人要加急也不是不行,打算付我多少银子?”

    陈君迁盯着她白皙的手臂,眼神暗了暗,附到她耳边:“我肉偿,怎么样?”

    沈京墨立马把手缩了回来:“那可不行!二两银子,我能买不知多少米面粮食。大人肉偿能做什么?又花不出去。不行。”

    她说得坚决,陈君迁见诱惑不了她,只好佯装生气地盯着她。

    沈京墨干脆不看他,还拍拍他的手:“怎么停下来了?接着揉。”

    陈君迁眯起了眼,过了一会儿,哼笑一声:“你肯定会给我准备的。”

    沈京墨一怔,难不成她绣的香囊被他发现了?

    不可能啊,香囊她放在学堂了,他不可能见过。

    她于是也哼了一声:“不是说香囊是送给心仪男子的嘛,大人就这么自信我会做?”

    陈君迁这次没说话。

    他这样,反倒让沈京墨更加怀疑自己的香囊被他发现了。

    她心里没底,抬头看他,就见他一脸的肯定,甚至还不乏自豪的神色,仿佛笃定了她心里有他。

    沈京墨被他看得脸上发热,低下头去撩拨水里的花瓣,嘴上却还是不肯承认:“那大人就等着吧。”

    第79章 她在上 “腿好像是比之前有劲儿了。”……

    陈君迁淡笑不语,接着给她捏肩。

    沈京墨只管阖眼享受。

    不多时,陈君迁的手伸进水中试了试水温:“有些凉了,还泡么?泡得话我再去烧些热水来。”

    沈京墨已经泡得差不多了,再烧水未免太过浪费柴火,便摇了摇头,双手撑住浴桶两侧,正要起身,却想起他还在背后盯着。

    她于是又坐了回去:“我要出来了,大人到帘后去。”

    陈君迁这次倒是听话,一句话也没说乖乖绕到了布帘后头。

    沈京墨这才跨出浴桶,拧干巾子将身上的水珠擦掉,伸手去摸搭在一旁的换洗衣裳——

    没摸到。

    她疑惑地四下找找,除了换下来的那身脏衣裳还在,她准备好的干净衣裳竟然一件也没了!

    她记得很清楚,沐浴之前她拿了一身浅杏色衣裙,就放在椅子背上。

    迟疑一瞬,沈京墨拿起穿过的衣裳挡在身前,抬眼朝布帘瞪去:“大人,偷人衣裳,按大越律法要怎么判?”

    帘子那头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笑声,陈君迁清清嗓子,认真回答:“偷窃之罪,视失物价值而定。贵重的,斩其手,不贵重的,一赔三。但郎君拿娘子一套衣裳除外,只需还一套衣裳即可。”

    他说罢,从布帘后面递出来一身衣裳,从里到外一应俱全,最下边是一身大红的衣裙,其上是白色中衣,最上面则是一条嫩绿色的兜衣。

    沈京墨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脸色微红,赌气不去接:“如此一来,岂不是便宜了你这个小贼?”

    说完她干脆用衣裳一裹,撩开布帘,去柜箱里另取了一身浅桃色的衣裳,又连推带搡地把陈君迁推到帘子外面去收拾浴桶,自己在床前飞快地换好。

    陈君迁听着她换衣裳的动静,只好可惜地看了看手里的那几件,重重地“唉”了一声,把衣裳叠好放在桌上,倒水冲洗浴桶去了。

    沈京墨听着他叹气,抿唇憋笑。

    收拾好浴桶,陈君迁继续劈柴。

    方才沐浴时有些水溅到了地上,屋中此时更显潮湿,沈京墨把前后的窗子全都打开,靠坐在窗下晒头发。

    院子里木柴断裂的声音突然一顿,陈君迁看见了窗后的她,冲她招手:“家里就咱俩,出来晒吧,屋里干得慢。”

    沈京墨想想也是,便来到院中的石桌旁背朝太阳坐下。

    青丝如瀑般在她背上铺开,发梢滴滴答答淋漓着水滴,沾湿了她新换的衣裳,好在有午后的太阳晒着,她并不觉得冷。

    陈君迁继续在一旁劈柴,又怕迸出去的木头渣子溅到她身上,便把劈柴用的木墩往角落推了推,身子也转而背对她,挡住飞溅的碎屑。

    沈京墨晒着太阳,不禁又觉得犯困,左右等头发晒干还要一阵子,她便干脆趴在石桌上,看陈君迁劈柴。

    以往她只觉得他那张脸长得不错,可惜身材稍显壮硕,不如清瘦白净的贵公子养眼,直到生辰之后,才发现孔武有力也有孔武有力的好,渐渐地对他那一身紧实坚硬的皮肉也多了几分满意。

    瞧着他那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腰腹,沈京墨努力压了压嘴角,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和画面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反而愈发清晰。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陈君迁闻声回头看她,她却赶忙把笑红了的脸埋进了臂弯里,任他怎么问,都只摇头低笑不说话。

    陈君迁只好一脸疑惑地继续去劈柴。

    劈了小半天,院墙下已经堆满了小山一样高的柴火,足够家里用上一段时间。

    陈君迁这才把斧子收好去热饭,又趁熄火后灶台还有温度,给自己温了一小桶水,把身上的汗冲洗干净,换了一身新衣裳。

    天擦黑,陈大和陈川柏一人背着一筐药材回了家。陈君迁听见动静,出去帮着卸下来,又把明日要送去县里医馆的药材装好。

    沈京墨的头发还没完全干透,衣服背后却留下了洇湿的水印,她只好趁陈君迁不在屋里,灯也没点,摸黑又换了一身,将身上这几件连同白天换下的一起丢进篮子里明日去洗。

    不大一会儿陈君迁就回来了。

    见屋里没点灯,他便径直走向床前,就见沈京墨已经钻进了被窝,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眼睛和鼻子。

    “怎么这么早就躺下了,不舒服?”他摸了摸她额头。

    沈京墨的脸确实有些热,但额头上的温度还是正常的。她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眼神也开始闪烁。

    她很反常。

    陈君迁往周围扫了几眼,目光落在脏衣篮子上时,蓦地眼眸一张。

    她把下午穿的那身浅桃色衣裙换下来了,那她现在……

    他坐到床上,将手探进被子里。

    入手不是细软的中衣,也不是她滑腻的肌肤。她果然换了衣裳。

    察觉到他的手在碰自己,沈京墨压紧了被沿。但或许是她力气不够,又许是她压根就没打算用力,陈君迁轻轻一拽,就把被子掀开了。

    沈京墨穿着白日里他递给她的那条大红的裙子,脸也被映成了淡淡的红色,抬眼瞧见他那愈发火热的目光,她忙把被子抢回来往身上盖。

    陈君迁却一把压住被子不让她拿走,俯下身来在她修长的颈侧又吸又亲:“在等我?”

    他的嗓音带着一丝情欲浸染的低沉和沙哑,沈京墨被他的发丝蹭得直痒,忍不住仰起脸来闪躲,却反将脖子送到了他嘴边。

    她一只手揽上他脖颈,手指插入他发间,身子轻颤。

    一连几天不见,他只这样亲她几下,她便觉得腰都软了。

    可她嘴上还在装不懂,反问他:“等你做什么?我困了,想早些歇息而已。”

    她说完,流连在她颈边的吻停了下来。

    沈京墨双目迷离地看向陈君迁,不解他为何突然不继续了。

    他抬头,冲她笑了笑:“我明日还要回卫府,既然你也困了,那就睡觉吧。”

    说完他便脱了外衣,在她身边直挺挺地躺了下去,两眼一闭,竟真要睡了。

    沈京墨刚刚被他挑起了火,他反倒撒手不管了!

    她瞪了他几眼,没好气地在他腿上踢了一脚。

    陈君迁挨了一脚,反倒笑了起来,猛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想要奖励,是不是?”

    “不稀罕!”她抬手推他。

    陈君迁抓住她的手举过头顶,俯身亲吻她的脸,边吻边笑她:“口是心非。”

    沈京墨被他亲得头脑昏沉,半晌才勉强恢复一丝清醒,躲了一下:“大人明日还要早早出发,要不算了。”毕竟卫府还要操练,他身为都尉若是迟了,难免影响不好。

    他这一下没亲到她的唇,便低下头去吻她的脖颈,又用下巴抵开她的衣领向下吻去,语带喘息:“现在还早,不耽误。”

    她便放心地随他去了。

    两人都刚刚洗过澡,身上是一样的澡豆味道,混合在一起,淡香也袭人。

    陈君迁亲了她一会儿,翻身下床,将鱼泡泡上,又把前后窗用布遮挡起来,点上了灯拿到床边。

    沈京墨的衣裳已经被他剥得差不多了,一瞥见烛灯靠近,她忙把松散的衣襟拢了拢,问他怎么把灯拿来了。

    陈君迁回到床上接着吻她。吻着吻着,他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拥着她边亲边坐了起来。

    两人跪坐在床上,她水眸轻眨,看向他手中的书。

    只一眼,便脸色通红地转开视线,抬手在他肩头一捶:“哪儿来的这种不正经的东西?”

    之前她说他偷看春宫,他还不承认!

    陈君迁却道:“搁在以前,这是不正经的东西。现在不一样了,这是知识。我要伺候好你,总得精进一下吧。”

    沈京墨还是瞪他。

    陈君迁见状,把书放下,手指勾过一条发带遮住了她的眼,拉起她的手来:“知道你脸皮薄不敢看,没事儿,我来翻书,你喊停,翻到哪一页我们就学哪一页。”

    他的话是越发不正经了。

    沈京墨又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

    那种书里有什么,她还真没看过,但男女之事不就那么一个动作,还能有什么花样?

    她的眼已经被他蒙了起来,还不等她拒绝,耳边便响起了书页翻动时“哗啦啦”的声音。

    他翻得很快,册子很薄,没几下就翻到了头。

    她红着脸没有喊停。

    陈君迁又开始翻书,这次翻得慢了很多,边翻边道:“你不选,我可自己选了?”

    沈京墨咬了下唇。

    让他选,谁知道他会选到什么!

    听着书页慢慢翻动的声音,她咬咬牙,发出细若蚊喃的一声“停”。

    下一刻,面前就传来陈君迁满意的轻笑。

    沈京墨拉下发带,往那不正经的册子上瞟了一眼。

    画册不大,但一整页只有一张图,自然一眼就能看清楚。

    图里一人平躺,另一人跪坐在床上,似乎与他们之前用过的没什么差别。

    沈京墨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细看,但还是微微松了口气,夺过册子扔到床下,倒头便躺。

    陈君迁却跟着躺了下来,掐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身上,让她坐起来。

    沈京墨大惊:“什么?!”

    他故意笑她:“娘子果然心疼我,怕我明早起不来,特意选了个我省劲儿的方式。”

    “我……”沈京墨怔住了,想要再看眼书上的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眼神刚撇过去就立马缩了回来,一脸为难,“我……”

    陈君迁捞起泡软的鱼泡戴好,坐起身来吻了吻她的唇,又一点她的一只脚,让她跨到他另一侧去。

    沈京墨羞得不行,奈何他非要如此,她只好胀红着脸,在他的帮助下又轻又慢地坐下。

    “……然后呢?”她不知接下去该怎么做。

    陈君迁也没做过,但他聪明得很,这方面常常无师自通。

    他托住她,帮她使劲。

    几次过后,她算是得了其中要领,他便将手收了回去。

    沈京墨的衣裳早就被他剥光了,她死死咬着唇,目光不经意与他相接,就瞧见他一双黑沉沉的眼紧盯着她晃动。

    她顿觉羞窘,捞过扔在一旁的红衣裹在身上,不让他再看。

    陈君迁正在欣赏,美景却突然被布料挡住。他拉过她的手,让她双臂撑在他的胸膛上。

    沈京墨挣不开,没有系好的衣裳便越晃动越松散,虚虚挂在肩头臂弯,半遮半露,反而更加勾人。

    动了一会儿,她渐渐没了力气,粗喘着趴倒在他胸口,说再也不想起来了。

    陈君迁抱住她,手掌抚过她披散下来的秀发,滑到腰间,最后落在腿上。

    “最近还是每日晚饭后走路?”他捏了捏她腿上的肉,“腿是比以前有劲儿了。”

    他这话说的,好像她锻炼就是为了和他做这个似的。

    沈京墨累得不行,没力气打他,但又不满他这样调侃她,于是一张嘴,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陈君迁此时觉察不到痛,反倒抱住她一翻身,换他来继续她未完成的事情。

    第80章 落水 “今晚留下来吧,好不好?”……

    月上中梢,屋里才慢慢安静下来。

    陈君迁把两人清理干净,刚一躺回床上,沈京墨就昏昏沉沉地靠过来,把脸枕在他胸口后,就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拉过被子给她盖好,长臂一伸将她拥紧,掌心一下下摩挲她的手臂。

    屋中一时只有两人尚未平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方才虽出了不少力气,陈君迁此刻却并无睡意。他盯着床帐看了半晌,忽得低头亲了亲她发顶。

    沈京墨在他怀里蹭了几蹭,眼也没睁,声音懒懒地嘟囔:“大人怎么还没睡。”

    “在想事情。”他声音很轻,比她听过他最温柔的语气还要柔三分,却故意卖关子不说究竟是何事。

    沈京墨原本快要睡着了,被他这一说却好奇起来,艰难地睁开双眼,睡眼惺忪地仰起脸看向他。

    陈君迁低眸对上她的眼,唇角微微勾起:“我在想,你送我的香囊上,会是什么图案。”

    沈京墨一噎,无奈地嗔他一眼:“大半夜不睡,就惦记个香囊?我可没答应给你做。”

    陈君迁像是没听见她最后一句话似的,手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继续盯着床帐:“这香囊上不能光有我,还得有你。我想了半天,要不就照着咱俩的婚服绣吧?我绣只老虎,你绣朵芙蓉。”

    他说到绣老虎的时候,沈京墨眨眼的速度慢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他不知道她香囊上绣了什么,肯定是误打误撞提到老虎的。

    算他会猜。

    不过她只打算绣一只老虎,而且只差最后几针就完成了,就这都还是她这些天熬夜赶出来的,她可没时间再给他补上一朵芙蓉。

    “有没有都不一定呢,你还挑上了。”沈京墨怕再说多了自己会说漏嘴,干脆两眼一闭,转过身去背对他睡觉了。

    怀里的温香软玉忽得离去,陈君迁只觉胸前一轻,忙支起身子贴到她背后咬她耳朵:“我也不是为了花朝节非得要你这个香囊,我就是想身边有个你的东西,去了卫府也有个念想,也省得外头总有人惦记我。”

    在长寿郡,每到花朝节,只要是长相周正的年轻男人几乎都会腰带香囊。

    以前她还没来,他腰上空空还情有可原,现在她都嫁给他了,那别人有的东西,他也得有!

    反正到时候他把香囊带出去,人们自然会认为那是她送他的花朝礼,谁会知道那是他死皮赖脸讨来的?

    沈京墨嗤了一声:“大人那一柜子的画还不够啊?”

    “那能一样吗,”他搂紧了她的腰,在她脸上嘬个不停,“就要你亲手做的。”

    沈京墨被他亲得没法睡觉,无奈地“哎呀”着,动动肩膀推开他。

    “给我做,”他亲一下说一句,“答应我我就不闹你了。”

    沈京墨实在困得不行了,只好哼了一声“嗯”。

    陈君迁一喜:“答应了?”

    她不说话,又发出了一声同样的动静,随他去猜她的意思,反正她什么都没说。

    陈君迁也听出了她的意思,盯着她看了几眼,把人往怀里一捞,抱着她睡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沈京墨依旧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扬了扬唇角,任由他抱着,也睡过去了。

    *

    几日后的黄昏,豫州境内的伊河河畔,大军就地扎营。

    卸下重甲,傅修远一身玄色常服长身玉立,踱至水畔负手远眺。

    远处的天际是一片透粉的淡蓝色,苍茫江水滚滚东来,一眼望不见边际。

    士兵们在河边挑水做饭,有些甚至干脆脱了衣裳,不顾天寒,跳进河里洗起了澡。

    手下将领见了,前来询问傅修远是否要让他们上岸,毕竟这一路上,傅修远为大军立下了诸多规矩,不得践踏农田、不得毁坏民居、无令不得入城等等,而其中还有一项,就是大军作为大越王师,须时刻注意军容。

    眼下一群大小伙子光着屁股冲下河,实在有碍观瞻。

    何况玉城公主也在军中,他们担心手下的兵污了公主的眼,触怒驸马。

    傅修远看向河中四溅的水花和打闹的士兵,微微摇头:“出征数日,唯有今天临水扎营,他们想洗便洗洗。不过现下天寒,让他们别洗太久。”

    诸将松了口气,谢过傅修远后,也转身脱了铠甲,打算去河边取水擦擦身子。

    等更多士兵吃过了饭,水里洗澡的人就更多了,站在岸上,只见水中黑压压一片人头,闹腾得不行。

    傅修远看着这些撒欢的士兵,无声轻笑。

    天快黑时,水里更冷了,士兵们纷纷上岸。

    突然,离军营不远的河岸边上传来一阵骚动。

    傅修远闻声转头,就看见几个士兵押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向军营的方向走来,对一个将领说了些什么后,那将领便朝他走了过来。

    “将军,”傅修远虽是驸马,但军中都以军职相称,“底下人在河边发现一个可疑之人,已经跟了我们半天了。”

    “把人带上来。”

    “是。”将领冲士兵招了招手,那老者便被押了过来,按跪在地上。

    “他身上可有武器?”

    “回将军,搜过了,没有。”

    “那便不是歹人,扶他起来。”

    士兵将老人扶起,傅修远将其上下打量一番,问他为何跟踪大军。

    老人眼眶通红,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和破洞,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口音极重,傅修远只好招来一个豫州籍的士兵,问了半天才明白:

    老人是附近的农户,这些年不知从何处来了一帮土匪,占山为王,三不五时便下山一趟,打家劫舍掳掠妇女,闹得周边十几个村子民不聊生,可报到官府,官府也不管。

    老人的儿子和孙子半年前被山匪打死了,儿媳也被抢走生死未卜,老伴大悲之下撒手人寰,一家五口之剩下他一人,靠别人接济度日。

    可前不久,山匪又进了村,他躲在井里才躲过一劫。等他出来,村里早已没有活口了。

    今早他饿得厉害,也记不清自己几天没吃过饭了,想出来挖些草根充饥,却不想远远就瞧见一大队人马自北而来,排头的人骑着马打着旗,好不威风。

    老人虽疯疯癫癫,可也知道这是朝廷的军队,以为他们是来剿匪的,便欢天喜地地跟了上来,只是他腿脚不便,走走停停,一直跟到大军停下扎营,才总算追了上来。

    “将军,他说的就是这些了。”

    那老人大概是听见了“将军”二字,猛地扑到傅修远脚下,磕头如捣蒜,没几下额头就磕出了血,嘴里大喊着“官爷救命”,显然早被山匪吓破了胆。

    傅修远于心不忍,让人将老人带下去,给他吃些东西,再换身暖和的衣裳,好生照料。

    待老人走后,傅修远思忖片刻,让方才充当翻译的豫州士兵去打听清楚那帮山匪的位置和人数。

    他身侧的将领听罢,劝阻道:“将军,我们的任务是去万寿郡平乱,剿匪这种事应该交由地方官吏去做。剿匪……恐会耽误行程,到时平乱不力,陛下怕是会降罪啊。”

    傅修远是驸马,景帝自然舍不得责罚,会受罪的只有他们这些下面的。

    傅修远听罢看了那将领一眼:“你没听见方才那位老人所言么?此乃豫州,天子脚下的丰饶之地,竟有匪徒猖獗至此!官员更是玩忽职守,置治下百姓于不顾!此事我若不管,只怕要不了多久,豫州就会成为第二个万寿郡。”

    这种话他傅修远敢说,底下人却不敢听,将领只好压低了脑袋,不敢再反对。

    “更何况,你看看现在的军营,”傅修远指向面前的一顶顶营帐,“上京的军队在左,冀州军队在右,豫州军队在后。他们不是一个地方的兵,心自然也不在一处。这样的兵上了战场,你放心么?”

    将领一怔,恍然大悟:“将军是想以此地的山匪练练刀,让这些兵熟悉起来,拧成一股绳!”

    傅修远看回那将领,微笑了一下。

    “我明白了,”将军也笑起来,“我这就去安排剿匪事宜!”

    傅修远点了点头,那将领便行了个军礼,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公主行帐中,玉城公主远远瞧着傅修远与手下交谈,颀长的身影映在粉蓝色的天幕上宛如精致的剪影。

    多好的郎君啊,单单是站在那里都赏心悦目。可惜——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瞧见他腰间那个鹅黄色的旧香囊。

    亮得扎眼。

    她知道那是谁送给他的,包括他书房里那一方缺了角的砚台,全都是那个沈京墨送给他的。

    这些东西他摆在傅府还不够,还要带在身边碍她的眼!

    玉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微微敛眸,向水边走去。

    妙意忙跟了上来提醒她:“殿下还未用过饭呢。”

    玉城脚步未停,径直走向伊河。

    不多时,只听水边传来“扑通”一声,紧接着便是妙意惊慌失措地呼喊:“快来人呐!公主落水了!”

    河边的傅修远转过身来,就见距他不远的地方,玉城不知如何坠入河中,正在寒冷的河水中挣扎浮沉。

    妙意高呼几声后,竟也跳了下去!可她并不会水,虽然拼命划到了玉城近前,却怎么也没法把她带向岸边。

    周围的士兵纷纷围了过去,可公主落水,他们不敢贸然下去营救,毕竟公主要是记他们一功倒还好,万一说他们冒犯了贵人,那可就要受罪了。

    于是士兵们只好把旗子拿来,将旗杆递到水里,可那玩意沾了水滑不留手,妙意试了几次都没抓牢。

    眼看玉城已经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傅修远皱了皱眉,拨开人群,一头扎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如同一把把尖刀刺入他本就不该受寒的膝盖,他只好咬紧牙关,一口气游到玉城身边把人捞起。

    两人湿漉漉地回到岸边,行舟早已从帐子里拿了三条氅衣来。

    傅修远接过氅衣披在玉城肩上,转身又要回水里救妙意,可玉城却双手一抬,揽住他的脖子不让他走。

    傅修远挣了两下,她仍不肯松手。

    他只得加重了力道,狠狠把她双臂掰开,留下了一句“你想让她死么”,将玉城交给行舟,自己转身回了水里。

    妙意已经被河水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纤细的身子眼看就要没入水面之下。傅修远加快了速度,赶在河水灌入她口鼻之前将她托了起来,带回岸上。

    妙意还有意识,回到岸上便立刻扑到玉城身边,哭问公主有没有事。

    玉城虚弱地应她无碍,人却瘫坐在地上起不来,抬眼看向傅修远,示意他抱她回行帐。

    傅修远浑身湿透,冰凉的水珠顺着发丝衣角往下滴成了串。

    他皱眉看着玉城。

    她不会水,也不喜和士兵走得太近,嫌他们身上的汗臭呛人,没理由到河边来。

    但眼下周围围满了人,他不欲暴露与玉城不睦的事实,只好强忍着不悦,将她打横抱起,抱回行帐。

    妙意裹着氅衣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行舟则跑去为三人烧水。

    进了行帐,傅修远把玉城放在榻上便要走。

    玉城却让妙意去门外守着,将帐帘一合,不放他离开。

    傅修远背对着玉城,没法走,却也不肯留。

    玉城冷得直发抖,却解开氅衣,湿淋淋的身子从背后贴上来,双手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背上,声音不复往日跋扈,反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你别走,留下来照顾我一晚,好不好?”

    傅修远眉头紧蹙,没有应声,去掰她的手。

    玉城却把手臂收得更紧:“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不对?你刚刚救了我……”

    “殿下是公主,臣必须要救。”

    “我不想听!”玉城狠命摇头,“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我看着你和沈京墨那么要好,我有多难过?我堂堂一国公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唯独喜欢你的时候,我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权力和地位,和那些只能远远看你一眼的女子一样卑微……我不想再那样了,我已经是你的妻了,我想要你眼里只有我,很过分么?”

    她不禁落泪:“你若是喜欢她那样子,我可以去学。你也忘掉沈京墨,试着爱我,好不好?”

    傅修远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他竟没能掰开她的手,只好暂且将手垂下。

    这一放,他猛然觉察到腰间竟是空的。

    他猛地低头去找,才发现那枚香囊竟不知何时不见了!

    一定是刚才下河救人,落在了河里!

    傅修远心中一紧,忙用力挣开玉城的双臂,掀开帐帘冲向河边。

    玉城被他甩在身后,心中只余绝望。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傅修远在岸边寻找不见,抬头往漆黑一片的河水中望去。

    可河水奔腾不息,一个小小的香囊,早就被冲到不知何处去了,哪里还能找得到呢?

    行舟在伙房处看见了,忙跑过来问他在找什么。

    傅修远失魂落魄,口中反复念叨着“香囊、香囊”,盯着河面看。

    “兴许是落在河岸上了,我帮公子找,公子先回帐子去吧,外面太冷了你身上还湿着……”

    行舟话未说完,傅修远朝河岸而去,看样子竟是想要跳进水中寻找!

    行舟吓得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公子!”

    “放手!”傅修远将他甩开,一头便扎进了浑浊刺骨的河水里。

    河水很深,他什么都没有摸到。

    可他不甘心,如同着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潜入水中去找。

    玉城来到河岸上,看着一向沉稳镇定的傅氏长公子为了一个香囊如此慌张。

    她静静地瞧着,直到心都冷透了,才冷笑着叫住了准备再次潜入水底的傅修远。

    “你在找这个吧,”玉城扬起一只手,手中赫然是那只鹅黄色的香囊,她看着傅修远怔愕的神情,看着他冲上岸来,她把香囊丢进了他怀中,“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