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星际与家2 发呆
“我知道你们来这的目的。”青年收回小剑, 神色懒散:“你这上来就要拆房子拆家的,不知道还以为奔着和我结仇来的。”
瑟兰的脖子还在往外渗血,他生气地瞪着陈恭, 想起刚才的遭遇,又换成了一旁的奥德兰。
无辜躺枪的奥德兰:…管我什么事?
黑皮男人思索片刻, 在陈恭耳边道:“陈先生,瑟兰在家中十分受宠, 若是对他做的过火,可能会招致麻烦。”
都身为不同家族的孩子, 奥德兰和瑟兰在各种场合中见面次数也不少, 比起已经着手家族产业的奥德兰,瑟兰年纪更小,干的事情也更荒唐,称的上一句玩世不恭, 奥德兰是听说过他的光辉事迹的,溜猫逗狗, 仗着自己祖父的宠爱,几乎把半个星际的人都得罪了个遍。
不过,这种得罪并非罪大恶极, 更多时候,他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也正是因为他干的事情还算有度, 才没有真正给他家里惹上大麻烦, 顶多让他自己人缘差点。
没受过这么大屈辱的小少爷红着眼, 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哪怕刚才遭遇了生死威胁,他现在依旧梗着脖子, 嘴巴紧紧抿起,也不说话,就是在原地睁大了眼睛看陈恭。
“怎么了?”陈恭刚检查完自己的房子有没有损坏,这才有时间看回去:“你对我刚才说的话有异议吗?”
小少爷撅撅嘴巴,紫罗兰一样的眼眸眨巴两下,最后还是乖巧的摇了摇头。
不是完全不讲理就行。陈恭放下心,看着眼前这俩个一前一后前来的大少爷,每一个都长得俊秀漂亮,和这个废弃的大垃圾场格格不入,如果两个人过于不对付,那他也会很心烦。
“这么说,你愿意和我们回去吗?”奥德兰更加成熟,比起瑟兰,他更想确定陈恭现在的答案。
“我刚才都答应过你了,塔洛夫家我会过去的。”
“克里斯家呢!”瑟兰倏地插嘴。
刚才还像被水淋过的落汤鸡,现在又变成了斗志昂扬的小孔雀,他挺着胸膛,挑衅地看着对面的白发男人:“我们克里斯家才是现在最强大的家族,先上他们家的话,保证你来到我们克里斯家族的时候会后悔你去过那里!”
也不知道他在攀比什么,奥德兰自觉无视对方的话,耐心为陈恭解释:“陈先生,是这样的,无论是克里斯家还是塔洛夫家,都处于星际联邦所在的中心星系,二者的距离非常近,您只要到达那里,去哪一边进行商讨都非常方便。”
奥德兰并不在意陈恭先去哪一边,虽然说,这件事十分重要,但是先看看克里斯家族的反应未尝不是为塔洛夫家族接下来的行动提供经验。
“离得那么近又怎么样!”瑟兰不甘示弱地开口,眼眸紧紧盯着陈恭:“我们家才在最中央的位置!”
陈恭难得碰上一个叽叽喳喳停不下嘴巴的青年,为了避免对方再说出些什么东西,他果断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瑟兰的嘴唇,柔软的唇瓣被夹得凸起,变成两片鸭子嘴。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鸭子瑟兰剧烈的挣扎起来。
“我听懂了,反正这俩地方相差不远,顺路过去就得了呗?”陈恭看了下瑟兰身后停留的张扬红色飞船:“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坐这个颜色的飞船,那会让我觉得我在宇宙中就是一个移动的活靶子。”
瑟兰再次剧烈的挣扎起来,可还是被陈恭无情的手指箍住,一个字符都说不出口。
“好的,陈先生。”奥德兰从善如流:“我的飞船就停在后面不远处,可以坐我的走。”
他看瑟兰说不出话,自己也没好意思说:瑟兰的飞船是他自己改造的,全星际几乎都没有他这样骚包的颜色。
奥德兰乘坐的飞船果然很符合奥德兰整个人的形象。
银白色的流畅机体、内部足够先进而宽敞,放下陈恭和瑟兰两人简直绰绰有余,再把二人的位置安排好后,奥德兰便开始操纵飞船。
刚被解放出来的瑟兰嘴唇红了一圈,他瞪着陈恭,气到说不出话:“你…你,你太过分了!这不符合一位优雅的贵族!”
陈恭喝上一口有致死量方糖的咖啡,舒服到眯起眼:“我什么时候说我是贵族了?”
“要我说,一位真正的贵族是不能在这种场合大呼小叫的。”
“你你你你你!”瑟兰气得一下站起来,膝盖猛地磕到前排座椅,他“嘶”的一声,眼底浮上一层水雾:“你太过分了!”
青年闻言,煞有介事地点头:“那很坏了。”
瑟兰被气到不行,强忍着剧痛的膝盖,开始上蹿下跳,一边指责陈恭不给他开门,一边说陈恭不遵从社交礼仪,最后还揪着自己的嘴巴,给对方看那些残留的痕迹。
他娇养着长大,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最好的,这张脸更是艳丽,在这种情况下,还比平时少了几分攻击性,白嫩的脸颊露出几分可爱。
“看看这里!我的皮肤都被你掐坏了!”
在贝法星的垃圾场根本没什么好东西能吃,陈恭忙着享受奥德兰飞船上的美食饮品,根本没空看小少爷嘴边几乎快消失的红痕,他敷衍地摆手,眼睛盯着桌面上的新鲜青提:“那怎么办?坏了就要找医生治啊,找我干什么?难道我亲亲你就能好?”
陈恭吃着青提,状似惊恐地捂住嘴:“我一个黄花大闺男,你可别凭空污我清白!”
瑟兰深吸一口气,整张脸红成了猴屁股,他哆嗦着手指:“——流氓!”
明明是他说什么亲的!
奥德兰一边驾驶飞船,一边听着后面的闹剧,听到几乎是只有瑟兰被气到一边倒的局面,他心里平衡些许。
陈先生强倒是强,就是这张嘴巴属实惊人了些,不怪那小少爷遭不住,自己先前也被激得情绪不稳,险些就犯了错,坏了家族声誉。
他余光瞥向桌面,先前准备的食物已经被消耗了不少,看着瑟兰只顾张嘴说人的劲儿,想必那些东西都是陈恭吃的。比起营养液,星际的新鲜蔬果更为少见,一般人也没这样的需求,奥德兰在心中暗暗记下陈恭的喜好,准备到时再好好招待一番。
“喂。”已经把桌上东西吃的差不多的陈恭摸着肚子,心满意足:“你已经自己在那里说了快半个小时了,不累吗?要不要喝点水?”
被陈恭怼得多了,瑟兰竟觉得他这句话难得温柔,像是在关心自己,呆愣了一下:“也…也行。”
“好嘞!”陈恭眼疾手快,两个玻璃杯推到了对方面前:“倒水的时候帮我也倒一杯。”
瑟兰:……
这才是你真实的目的吧!
小少爷本不想喝水,奈何他嗓子着实难受,想了半天,还是乖乖的去倒水了,他一边骂奥德兰个死面瘫,在飞船上也不配点家政机器人,一边骂这边当大爷使唤他的陈恭,水杯被他重重地敲在桌上,洒出去小半杯。
“哼!”瑟兰冷哼:“水到了,不怕我下毒的话就喝吧。”
陈恭规规矩矩地接过水,笑眯眯道了谢。
瑟兰又是一愣,不自在的低下头,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温水。
飞船在宇宙中飞速穿梭,透过透明的窗口,能望见大片的星群,斑斓的色彩在身后渐渐远去,凝成一个微小的点,这片宇宙如此庞大,在玻璃上的倒影又是如此渺小,陈恭捧着水杯,望着这些熟悉的星球,眸光微动:“现在到哪里了?”
奥德兰抬头,看着屏幕上的地图:“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克多星附近。”
“这里有什么人吗?”
奥德兰有些诧异地看了陈恭一眼:“是的,程家和苏家就在克多星附近的永恒星系。”
陈恭点点头,没再多说些什么,奥德兰倒是想接着问,看对方没有开口的欲望,只得作罢,他把目光移向了另一边的瑟兰,刚才还说着话的青年此刻安静如鸡,看着桌上的水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奥德兰难得看见对方这么老实的模样,没忍住多看了一眼,这多余的打量目光一到,瑟兰又像是吃了炮仗,张嘴就是骂骂咧咧:“看什么?没见过小爷这么帅的?”
奥德兰面无表情的回过头。
和那位对话还是交给陈先生吧,人家是专业的。
陈恭没有看后面两人的活动,他抚着窗口,远远眺望着永恒星系,那片银白色像是被打磨过后的金属,光芒都十分耀眼,他只能透过这片光,微微看到一点最下方的灰色星球,比起这片星系的主星,那颗星球过分的小,在边缘摇摇欲坠,不知多久就要彻底湮灭在这片宇宙中。
他的眼底露出一丝怀念,更多的,是从未有过的迷茫。
在那颗星球上,曾有一个身着长衫的身影,他挽起袖口,露出青灰的玉质珠串,狼毫的笔锋蜿蜒辗转,写下了一个漂亮的“陈”字,男人低头,看着身边没有情绪波动的俊秀少年。
“小146。”他眉目温和,笑得清浅:“这个字就是陈。”
——是陈瑾的陈,也是陈恭的陈。
看着陈恭在窗边发呆许久,瑟兰颠颠地凑过来,凶巴巴地问他在做什么,也许是他的语气太差,青年并未理会,等他叭叭地说了半天,这才回头,掌心揉了揉瑟兰柔软的金发,露出了一个温柔到不正常的笑容。
瑟兰又火烧屁股一样的跑开了。
“搞什么……”他不服气的嘟囔着:“一下这么好说话……”
第122章 星际与家3 “您看起来很难过”……
贝法星与中心星系的距离并不远, 陈恭窝在飞船上睡了一觉,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只有他和奥德兰两人了。
许是因为陈恭在睡觉, 关闭电源的飞船中,最亮的是奥德兰的白色短发, 不同于陈恭微卷的黑发,也不同于瑟兰半长的灿烂金发, 眼前男人的每一根发丝都统一弧度,板板整整的贴服着, 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般不近人情。
随着他低下头, 闪着光的银白色发丝在空中微微闪动。
“醒了?”
看起来,奥德兰一直安静地坐在陈恭身边,等待他醒来。
陈恭半眯起眼睛,抻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但并未坐起来,在他醒来的片刻, 飞船上的灯光缓缓亮起,暖黄色的光照让房间变得清晰,但不损伤刚刚清醒的视力。
“陈先生, 中心星系已经到了,但你之前还在睡,我就自作主张在这里多等一会儿。”
“瑟兰呢?”
“瑟兰先回克里斯家族了。”犹豫片刻, 奥德兰无奈地补充:“他让我转告, 说要让你做梦都想留在克里斯家。”
以瑟兰的性格, 估计克里斯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陈恭懒散地应了一声,刚才睁开的眼睛又缓缓闭合,奥德兰看了眼时间, 无奈道:“陈先生……”
他俯身,想要把再次睡着的青年叫醒,没想到从下面伸出一只手臂,牢牢地把男人抱在怀里,奥德兰的头压在柔软的被褥上,挣脱不开,也不知道那手臂明明看起来肌肉不多,怎么这样有力气,他又叹了口气,任由对方像抱抱枕一样把他斜着固定在身上,温热的吐息喷在他耳畔,奥德兰只得不自在地忍受。
半晌,奥德兰担心压到陈恭,用力撑起身体,让自己虚躺在对方胸膛。
“陈先生,陈先生。”奥德兰小声唤着:“这次真的该醒了。”
和家族中定下的时间已经超出一个小时了,若是再不出去,那边就要进来探查情况了。
陈恭咕哝几句,快速睁开了眼,连带着整个人都站了起来,脸上一片清明,刚才他身上盖着的小黄鸭毛毯扔在了奥德兰脸上,骤然被柔软毛毯包住了半个身体,奥德兰一僵,原本整齐的发丝都有几缕散落下来,他有些不习惯地拨弄几下,随着陈恭的动作也站了起来。
他并没有认为陈恭的行为脱线,倒不如说,这样才符合他的风格。
“咚咚咚。”女声响起:“奥德兰大人,你们在里面吗?”
刚说完就来了人,陈恭收起自己的小黄鸭毛毯,往咯吱窝一夹,拉着奥德兰就向外走去。
塔洛夫家族的当家人名叫多尔夫,样貌和奥德兰相似,看到陈恭如此草率地进入书房,他没说什么,捋着胡子,向旁边的奥德兰看了一眼。
对方示意,向他恭敬地低头,随后退出了房间。
在这个只有两人的房间中,陈恭放下了自己的毛毯,挑眉看着对面的老头:“怎么?发现我还活着?”
老者无奈道:“你说话还是这么直白,陈瑾说话那么得体,怎么不学着点?”
陈恭脸色未变:“得体怎么了?又活不长久。”
多尔夫被噎住,只得摇头:“也罢,也罢,冥冥之中都是定数。”
“你从沉睡中苏醒,陈瑾之前放在我这里的东西,也该还给你了。”
兹事体大,多尔夫只得让自己最信赖的长子奥德兰前去,但由于这件事牵扯到星际众多权贵的秘辛,他便什么都没有告诉他,自然也想不到奥德兰被戏弄了个够呛。
老者从暗格中拿出一个木盒。
那木盒的表面镶嵌着一块灰白色的玉,在看到这木盒的片刻,陈恭就已经伸出手,把那小巧的木盒放在掌心。
感受到里面的重量,青年面色严肃起来。
“多谢。”他郑重地看着眼前老者:“多尔夫先生,这份恩情我会记住的。”
多尔夫摇头,叹出一口气:“你现在也会说这种场面话了,老夫…我不过是心有愧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当年陈家被下属家族围剿,塔洛夫家族与陈家一向交好,收到了对面的求助讯息,原是能赶到的,结果自己的下属家族中也出了问题,一脉旁支抓了当时尚且年幼的奥德兰来威胁自己,权衡利弊之下,多尔夫还是没去,而是选择了听从他们的话,保证奥德兰的安全。
这么多年过去,是是非非,已经不是他自己能够说清楚的了。
他看着陈恭,目光停顿在青年的胸膛,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若是陈瑾尚有意识,看见你现在这般,或许也会欣慰吧。”
“他…不会怪罪你的。”陈恭摸着自己的胸膛,感受里面温热有力的跳动:“或许吧。”
低迷的氛围只持续了一会儿,许久,多尔夫敲敲桌子,皱起眉头:“我还没来得及问,当年陈瑾被刺,只把你送了出来,后面怎么回事?”
没有人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陈家家主陈瑾,在最后关头只把陈恭送了出来,其他人的视线对着陈恭虎视眈眈的时候,他又忽然消失,和五十年前的陈家一起消失在星际历史的长河之中。
这件事也是多尔夫做的,他处理完家族内部的问题,第一时间赶到陈家,受陈瑾所托,带走了陈恭,但也是从那一天开始,陈恭就开始沉睡,多尔夫问过家中信得过的人,对方的身体没有问题,只是意识尚且混乱,无法回归身体,多尔夫无法,只得一边把陈恭放在隐蔽的地方,一边等待他的苏醒。
也正是因为他知道位置,奥德兰才能在第一时间找到陈恭。
“……”陈恭脸上又出现了熟悉的笑容:“多尔夫,问得太多是长不高个子的。”
一句话似乎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隔阂。
“你这家伙!”多尔夫吹胡子瞪眼:“现在看上去我可比你大得多,还拿几十年前的事情说有意思吗?”
“这么长时间不见,见了面就开始挑剔我的身高?要不是陈瑾他说——”
老者话还没说完,紧急闭上了嘴,他和陈恭同时沉默,他们还在像当年一样在一起插科打诨,而那个浅笑着在一旁的人,已经不在了。
星际人普遍长寿,可也逃脱不过生老病死的规律,五十年的时间,是陈瑾的死去,多尔夫的衰老,似乎唯一不变的青年只有陈恭而已,但多尔夫清楚,能够站在这里,就代表陈恭也已经走出了过去。
他们三个,已经都回不去了。
“是程家做的,苏家表面把自己摘出去,暗地里一件也没少干。”陈恭语速很快:“当年那群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不是人的那些一样。”
“!”多尔夫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虽然早有猜测,但他还是失声喊出口:“他们真的和虫族勾结了?”
在高度发展的现代星际,虫族在多次战争中早就被挫光锐气,只盘踞于边缘星系的一角,那般惨烈的争斗也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若是程苏二家真的在几十年前就和虫族勾结,那只能说明:虫族已经花了几十年时间谋划着卷土重来了!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如果这样,对于整个星际来说都是一件理应防范的大事!
陈恭很轻地笑起来,这笑容有点像陈瑾。
“你觉得,人类里面有多少蛀虫的存在?”
多尔夫的额头瞬间覆盖上一层细密的冷汗-
商讨完毕,只有陈恭一人坐在房中,他低着头,动作小心地打开了木盒。
这木盒不大,里面只有一串青灰的玉珠,陈恭拿起来看了看,最中心的玉珠似乎大一些,比起其他清透的,这颗杂质斑驳,看起来灰蒙蒙的。
青年没有犹豫,冰蓝色剑锋斩出,一道裂口出现在玉珠上,完全裂开的玉珠掉出一片东西——是一块薄薄的黑色芯片,纹路清晰,看起来被保存得很好。
若是别人,一时半会发现不了那颗玉珠和其他玉珠的不同之处,但这串玉常年戴在陈瑾的手腕,陈恭日日都能见到,可以说,是只给陈恭一人传递的消息。
黑色芯片被陈恭拿起,在光芒的映照下,这片芯片也反射不出什么色彩,沉寂地待在陈恭的手上。
他把碎了一颗的珠串戴在自己手上,那颗芯片则被他贴在胸口,令人惊讶的是,芯片并没有融合,而是从皮肤滑落,饶是陈恭也有几分困惑,他又试了几次,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么做,而是把芯片放在系统空间。
就在他刚出门的时候,奥德兰叫住了他。
“陈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请跟我来这边。”奥德兰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更有贵族气质:“我准备了一些招待品,我想你会喜欢。”
陈恭没有拒绝的理由,多尔夫已经去处理事务,没有时间和他叙旧,在去塔洛夫家之前,他还要在这边待几天。
“我准备了一些新鲜的水果。”看着陈恭的表情,奥德兰说道:“还有一些星际上正在流行的饮品。”
奥德兰嘴上说的轻描淡写,等陈恭到了,才看到满满一桌子的丰富餐点,比起飞船上提供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把我想象成什么样的大胃王了啊!
陈恭心下吐槽,面上还是愉悦地点头。
看到他没有拒绝,奥德兰的脸色也是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他并没有采用家政机器人,而是自己亲力亲为,细心为陈恭放置餐具,把桌面上的水果切片,就连桃子带着绒的表皮都被他完整剥离,一点也不损害果肉,陈恭吃着饭,喝了一口冰镇得恰到好处的橙汁。
半晌,奥德兰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开口,他双手交叠,看起来有些紧张:“陈先生,您和我父亲出来后就脸色不太好,发生了什么吗?”
“您……看起来很难过。”
第123章 星际与家4 过往皆为宿命
难过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陈恭摸着自己的脸, 摸到了柔软的唇角,那里并不同于平常的上翘,紧紧抿着。
这应该被称之为难过吗?
遗憾的是, 他不知道。
看到陈恭投过来的目光,奥德兰不自觉坐直身子。
“当然, 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并不是希望您心情不好。”
陈恭察觉到自己的唇角弯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问?”
奥德兰看着陈恭变化的神色, 那张冷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纠结。
男人确实不知道怎么回复。
虽然他自己的表情也不多,但也能看出明显的变化, 对于陈恭的反问, 他更多的是困惑,人高兴会笑,痛苦会哭,恐惧也会放大瞳孔, 能从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情绪,自然能被他人捕捉。
不过……这样一想, 他好像是第一次看到陈恭身上出现“难过”。
犹豫片刻,他声音放柔:“陈先生,您是否需要一面镜子?”
陈恭不自觉地搓着手指, 他接过奥德兰取的镜子,从镜子中打量着自己的脸,透过镜面, 他与自己对视着, 那双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眸看起来依旧温和, 只是…陈恭又摸上了自己的嘴角,他没有刻意控制,为什么嘴唇会抬不起来呢。
明明像平时一样就可以了, 明明是这样的事,做起来却像有十斤重物吊在了嘴唇上。
奥德兰看到青年出神,说话的语气不由得更温和一些:“怎么样,有没有看出什么?”
陈恭点点头:“有。”
奥德兰期待:“是什么感觉?”
黑发青年恍惚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今天好像又帅了。”
奥德兰:“……”
奥德兰这下是确确实实的无语了,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企图转出来点儿现在这种情况能说的话,和陈恭相处的这几天几乎消耗了他所有社交精力,对方总能轻轻松松说出他根本接不上的话。
他憋红了脸,最后只是张了一下嘴巴。
那人放下镜子,歪着头:“没关系。”
青年笑得很温和,意有所指:“镜子环节到这里就行。”
奥德兰恢复脸色,放回了青年手中的镜子,他不傻,当然能看出陈恭的拒绝,可明明在最开始接受了他的镜子,后面为何又拒绝了呢?像是即将被撕开的一角,片刻就恢复原样,他就…那么不想被别人了解吗?奥德兰心中百转千回,不知为何有些遗憾。
好像唯一一个能够了解陈恭的机会,就这样从指缝溜走了。
但他还是点头称好,这事也就草草作罢。
陈恭在塔洛夫家的日子平静异常。
每天不是吃饭就是睡觉,好像他之前从未每天奔波,辗转于系统空间和任务世界,多尔夫来过几回,忙得像旋转陀螺的他看到陈恭这幅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被陈恭气几句就离开了,奥德兰倒是来得多,显然是多尔夫提前嘱咐过,他表现得就像一个五好陪玩,专属管家,完全看不出来之前是个有点贵族脾气的大少爷。
等到陈恭都要待不住的时候,瑟兰终于来了。
这位贵族小少爷的出场方式就很特殊。
亮红色飞船之上,瑟兰一只手抓住梯子,另一只手捧着一束玫瑰花,顶着空中气流的颠簸,他大声喊:“陈——恭——”
“小——爷——我——来——接——你——啦——”
在塔洛夫家的上空,克里斯家族的小少爷竟敢开着飞船来。陈恭冲着旁边的多尔夫和奥德兰指指点点:“你俩不是被人看扁了吧?”
多尔夫翻了个白眼,指着上面孔雀开屏的瑟兰:“那怪谁?那小子平日谁都管不了,现在冲着你来了,你快跟着人家走,别一天天在我家这里蹭饭。”
奥德兰看着自己的父亲,讶异地眨眨眼,他还是第一次看父亲这般活泼富有生气的样子。
他抿抿唇:“瑟兰弄得太过火了,陈先生若是不喜欢,我去叫他回去。”
这下轮到多尔夫看自己的儿子了,老者的目光在奥德兰和陈恭之间来回转移,看得人心里发毛。
“不用。”陈恭无所谓地起身,拢手作喇叭状:“我——在——这——里——”
显然,比起更了解陈恭的多尔夫,奥德兰的担心是多余的,两人显然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并且已经匹配成功,空中的瑟兰听到陈恭回应,眼睛都亮了起来,却还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噘着嘴,他抓紧摇晃的梯子,用力甩出那捧玫瑰。
花束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陈恭伸手,稳稳地接住了花。
娇艳的花瓣上沾着水珠,馥郁香气在一瞬就钻进了陈恭的鼻腔,中央的花朵晃了晃,出现两根手指,它拨开花,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那双紫色的眼眸看着陈恭,露出神气的笑容。
“喂!小爷来接你了,现在就走吧!”
陈恭看着旁边急停的飞船,瑟兰没有说谎,他准备的东西不是一般隆重,布料细腻的红毯从飞船上垂下,直直停到陈恭的脚边,几个椭圆形的家政机器人穿着管家服,在红毯两侧立定。
“欢迎陈恭先生拜访克里斯家族!”
整齐的机器音响彻云霄。
哗众取宠。
奥德兰在心中暗暗的想。
但很显然,陈恭丝毫不觉得尴尬,他大手一挥:“好,你们都辛苦了。”
说罢,他又扭头:“多尔夫,奥德兰,我走了可别想我想得睡不着啊!”
青年没管其他人什么反应,抱着玫瑰就上了瑟兰的飞船,后面的小机器人们勤勤恳恳地收好地毯,也跟着离开。
来的匆忙,走的时候也格外潇洒,奥德兰看着远去的飞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他怎么一点留恋也没有?
“咳咳!”多尔夫看他这幅模样更是生气,一拐杖戳在奥德兰脚尖:“你跟我过来!”
等跪在书房的时候,奥德兰依旧没想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他板着脸,像块木头一样杵在原地。
相比奥德兰,多尔夫的的灰眸更加浑浊,也更加凌厉,在自己孩子面前,他又变回了不苟言笑的家主模样,他看着奥德兰,眉头紧紧地拧起。
一分钟,两分钟……直至半小时。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跪着吗?”多尔夫声音听不出喜怒。
“……”奥德兰摇头:“父亲大人,我并不清楚原因。”
“呵。”老者冷笑一声:“你刚才说过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奥德兰想了一会,脑海中只能想起刚才瑟兰来的时候,父亲似乎是那时候生气的,为什么?
他想了半天,最后梗着脖子,说出一个猜测中似乎最正确的答案:“因为父亲大人不想要陈先生离开,而我没有进行挽留。”
多尔夫气极反笑,他看着自己眼前不通人事的大儿子,一脸恨铁不成钢:“我不想要他走?真正不想要他走的是谁?!”
“还假惺惺地问一句陈恭喜不喜欢,不喜欢就劝他回去,怎么,奥德兰,你先前做事是这个风格的吗?”
老者深吸一口气,从主位上站了起来,来到了奥德兰的旁边,他凝视着自己最信赖的大儿子,对方年纪尚小,却已经在家族事务的处理上十分出色,哪怕为人处世的经验略显不足,有时候容易犯些脾气摆架子,也是他十分骄傲的孩子……但他怎么就没发现,奥德兰如此容易对人动心呢?
奥德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乖顺地低头,只露发顶,听到刚才多尔夫的斥责,他并没有反驳什么。
这份沉默似乎说明了什么东西,老人的目光疲惫起来。
“唉。”多尔夫叹气:“奥德兰,我能教你的还是太少了。”
“不,父亲。”奥德兰抬头:“我并非产生了别的心思,只是难得交到这样的朋友。”
没有理会他苍白无力的反驳,多尔夫知道,自家孩子若是没有心思,自己再怎么劝也不会多么上心,前段时间的点心水果,奥德兰恨不得自己把整个星际的上等货收集过去,他现在未必有多么深爱对方,但既然产生了这种想法,一时半会就消不下去。
“怎么就……”老人喃喃自语:“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
奥德兰心乱如麻。
他看着父亲复杂的神色,想反驳些什么,那被自己刻意遗忘的窗户纸却像是破了一层,露出变了质的内里,不管他是否承认,也或许是陈恭太过跳脱…跳脱得超出了别人的范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父亲…”奥德兰不自觉开口:“Alpha和Beta的结合不是没有过……”
他以为多尔夫在意的是这点,没想到多尔夫面色一变,用力摇了摇头:“你以为我说的是这件事?咱们家族不需要无用的联姻,若是你喜欢,对方是Alpha也使得,但…对方的身份是你想不到的!”
“是基因病吗?”星际中有基因病的存在,凤毛麟角,而且极难解决。
“唉!唉!唉。”多尔夫大叹三声:“天灾人祸,更防不胜防的还是后者。”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下定了某种决心后,目光软下来:“你可知道永恒计划?”
永恒计划。
这四个字一出,奥德兰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绝对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星际人的生命漫长,可绝不是没有终点,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提出了“永恒计划”这一构想,血肉的软弱无法带来精神的永恒,赛博世界的数据机械才是答案——把人类的身体舍弃,而保留意识化作一道数据流,从而在虚拟的星网中获得永生。
这一惊天骇俗的计划在暗中进行,很快就没了音讯,似乎是失败了。
但多尔夫知道,这项技术的开发者之一是陈瑾!
程家和苏家也有参与,甚至很有可能在背后夺取了实验计划的成功果实!
“父亲,以星际的科技水平,这项计划真的能够实现吗?”
多尔夫沉默。
片刻,他道:“现在来看,似乎是成功了。”
他缓了缓,接着说:“我方才说,让你别对陈恭起心思,他是个还不错的家伙,但只限朋友,更何况,他应该就是永恒计划的…幸存者,或者说,唯一保留的成功结果。”
“你的问题没错,以星际现在的科技水平,保留人类的意识还是有着太高的风险,这其中要消耗的人力物力不是能一言以蔽之的庞大,因此,陈瑾选择的实验品不是人类——而是机器。”
“陈恭是他青年时,在路边捡到的废弃仿生人。”
奥德兰微怔,双眼缓缓睁大。
多尔夫不是陈瑾,无法猜到对方病弱的外表下,心中想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和陈瑾是熟识,可在一开始没有那么熟,直到有一天,青年突然上门拜访,他身后的少年戴着面具,看不清脸。
“多尔夫先生,贸然打扰,多有得罪。”陈瑾笑着让步,露出后面的少年:“我今天来,是有一事相求。”
少年脸上的狐狸面具被摘下,露出一张破碎的、内里电路凌乱的脸,多尔夫望过去,和那双冰冷的蓝色双眸对视——这小孩儿是个仿生人。
塔洛夫家族靠着机器仿生人技术发家,维修一个半坏的仿生人自然是小菜一碟,也不知道对方是遭遇到了什么样的情况,不仅是外表,身体内部的芯片也烧毁不少,可以说,对方现在能走能跑都活脱脱是个机器奇迹。
尚且年轻的多尔夫接了这个活儿,他拿着钳子和纳米锤,对着眼前的小少年敲敲打打,一边感慨这具机器人的破损程度,一边好奇地询问旁边的陈瑾。
按理来说,陈瑾的家族事务是十分忙碌的,但他依旧站在这里,看护着少年的维修,偶尔伸出手,耐心地为多尔夫递上工具。
“昨天外出在路边捡到的。”陈瑾轻描淡写:“看着与我有缘,就捡回来了。”
“啧啧啧,还是你们东方家族。”多尔夫咂咂嘴,他可不清楚这种玄之又玄的“缘分”。他只知道眼前的陈家预备家主,捡了个破旧不堪的机器人,还是已经被迭代技术淘汰的那种!如果不是找到了他,寻找能安置在这落后仿生人身上的部件都是个麻烦事。
陈家虽然对仿生人技术涉猎不多,但也能看出少年身上零件的落后,他眼眸微动:“可以把它全面升级一下吗?”
“升级?”多尔夫擦擦耳边的汗,闻言诧异:“你知道的,对于仿生人来说,基础算法决定了他们这辈子的上限,比起从内部开始全面升级,还是更换一个新的来的方便。”
这项技术不是没人开发,但是成本太高,受众又太少,基本都要消失在大众视野了。然而陈瑾没有犹豫,他微笑着:“是的,所有成本由陈家承包,请把这个仿生人升级到最新吧。”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啊。
多尔夫看着眼前人傻钱多的男人咂咂嘴,还是同意了:对方出钱投资,还能研究研究这方面的新技术,不干才是亏呢!
然而,连多尔夫都没有想到,陈瑾的投资超乎他想象的疯狂,他从没自己亲自上手接触如此之多的能源结晶,看着这些冰蓝色的晶体,他的指尖儿都在发颤,这可是能源结晶啊!不到拳头大小的一颗就能够买下一个富饶星球了,现在就像不值钱的石头一样堆在自己面前!
陈瑾坐在一边,长发垂在肩头,他拿起一本小册子,指着里面的图案:“多尔夫先生,您觉得用能源结晶制作升级零件如何?”
“还有…我对内置武器的技术也相当感兴趣。”
男人面貌温和,脸上总覆盖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苍白病气。
这并不是一个会让人心生警惕的家伙,但看着他指向的那些技术,暗杀、突袭、压制……多尔夫心尖儿颤个不停,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走入了这个男人的陷阱。
且事已至此,已经无法独善其身了。
少年的维修用了好几年的时间。
等他完全睁开眼眸的一刻,多尔夫已经看不到先前的冰蓝双眸了,暖棕色的眼睛带着不掩饰的打量,看向多尔夫和一边的陈瑾。
最新的智能模块十分优秀,他很快就意识到了现在的情况,规矩地向二人道谢,然后站在了陈瑾的身后。
陈瑾并不意外,他摸着陈恭的头,露出一个微笑。
“诶呀——”多尔夫心花怒放:“这算得上我的头号优秀作品了,陈瑾,你不得给他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男人没有思索,他的手还放在陈恭头顶,看着眼前少年无机质的漠然眸光,陈瑾的眼中划过一抹满意,他很少这样直接表露情绪:“就叫146吧。”
“146 ?!”多尔夫大叫:“有没有搞错!这可是多尔夫·塔洛夫大师青年时期的得意之作,放在全星际都能砸出大水花的No.1仿生人超级大杀器,就起一个这么敷衍的数字代号?!”
房间中的气氛骤然凝结。
看着陈瑾的沉默,多尔夫倏地认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闭上嘴,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哪怕是仿生人也得有个名字吧……”
“就这样吧。”男人声音很浅,却不容置疑:“左右不过是机器。”
话是这样的没错。可陈瑾素日里总是那样温和,先前他不小心打翻了能源油,还是陈瑾先发现,耐心地为少年擦去身上的油污,就好像对面躺着的不是一个机器人,而是他亲密的弟弟,令人如沐春风的是他,遍体生寒的是他,好像视万物如无物的也是他。多尔夫转移目光,还是默认了陈瑾的起名结果,他并没有立场掺和进这件事,更何况,他也不擅长应对这种人
——原本是这样的。
重启后的仿生人都非常的安静,他们需要利用这部分时间学习观察,又叫初始化时期,146的初始化时期也没什么不同,甚至他比正常仿生人说的话还少,只是一言不发跟在陈瑾背后,偏生他长得又好,紧紧抿着嘴,只想让人捏捏他的小脸蛋,为了避免他太过显眼,陈瑾不得不寻了个面具,再次把146的脸遮住。
被遮住脸的146时常被陈瑾带着来多尔夫这里,多尔夫原本想拒绝,但又狠不下心拒绝观察自己的最高造物,146的学习速度很快,成长速度更是惊人,他不仅在短短的几年时间就把身体内所有内置武器都融会贯通,也学会了正常人的说话方式,就是方向有点偏,哪怕是多尔夫也时常被他气得跳脚。
“喂喂喂!陈瑾!”多尔夫气得也顾不上对陈瑾的害怕:“你能不能快点把146带走?他在这我迟早被气出高血压!”
“身体不好还把过错赖到小孩儿身上。”146小声念着,眸光却稳稳停在陈瑾脸上:“这不是欺负小孩儿吗?”
陈瑾笑了一下。
他的眼睛看着两人,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改变,那眼中的光芒都柔和些许。
多尔夫一愣,他看了眼后面日益活泼的146,又看了眼有所不同的陈瑾,明明一切都向着好方向发展,他心中却有着挥之不去的警觉。
陈瑾与146依旧会来拜访,多尔夫也经常会去陈家看望二人。
后面陈瑾当上了家主,多尔夫也相继结婚继位,大家都忙了起来,相聚的日子也不知不觉缩短,但仍然会挑个固定的日子在房间内喝到酩酊大醉,已经是青年体型的146坐在门口,又被喝上头的多尔夫拉了回去,陈瑾喝的最少,他身体不好,最后只是拿着茶水,面不改色地看着多尔夫发疯。
“嗝……哈哈哈哈!好酒!”多尔夫口齿不清,又打了个嗝,他一杯敬陈瑾,另一杯又去灌146,房间中满是酒味,他看着眼前的两人,迷蒙中也满意地不住点头,得友如此,人生何求!
再后来,就是陈瑾死前了。
与那个男人的最后一面,至今也是多尔夫不愿回想的记忆,若不是因为146,二人绝无可能后面接触,但也正因为有了146,多尔夫看着眼前浑身血污却仍站立的陈瑾,双眼倏地落下泪来,是他选择了先救奥德兰,是他终究还是来晚一步。
他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围剿与背叛,能让一向优雅的陈瑾变成此般模样。
但陈瑾没有怪他,甚至没有任何叙旧,他说话的速度很快,没有流露出任何不甘,他先是交代了永恒计划,又把两个木盒给了他,叮嘱多尔夫把其中较大的一个放在塔洛夫家族,另一个则埋在贝法星。
较大的盒子里是一串玉珠,而较小的盒子里装着一枚冰蓝色的芯片,奇异的是,那颗芯片就像人的心脏一般微微起伏,多尔夫接过,能透过它看到146的沉睡投影。
“这是……”
陈瑾大口的咳出一口血:“我已经准备好了后手的一切。”
他强弩之末,仍然挺直背脊,用苍白近纸的手抹去嘴角血渍,那双乌黑的眼依旧透亮,带着洞察一切的豁达与平和。
“多尔夫,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死之后,务必把两个盒子放在该放的位置,你不要对程苏两家下手,事情还有隐情,贸然参与会更危险。”
“不然……146…不,陈恭出来会找不到家的。”
他给146起了名字?是什么时候?整件事到底是谁在操控?永恒计划有没有成功?多尔夫颤抖着答应陈瑾临死前的请求,他的头几乎要炸开,无数问题喷涌而出,而最血淋淋的那个倒在地上——看到挚友死在自己面前,他无能为力。
随后程苏两家赶到,多尔夫冷冷的注视着他们,带走了木盒与陈瑾的尸体。
鱼死网破并不明智,他还有事情要做,他还要掩埋挚友的尸体,还要保护仅剩的那个人,多尔夫咬着牙,手指深深陷入掌心,露出两道血肉模糊的痕迹。
他还活着,这些事情理应他去做。
漫长的沉默之后,奥德兰哑着嗓子开口:“父亲……您是为了我才没能赶上的吗?”
多尔夫颤抖肩膀,在把所有事讲述清楚后,他身上的一座大山终于卸了下来,老者眼眶微红:“不,是我,是我没能做到,若是我去得再早一些……”
陈瑾没有怪他,陈恭也没有怪他,生死之间,极少人会选择放弃自己的骨肉,但正是因为没有,多尔夫这些年的愧疚才更加累积,压得他喘不过气,身居高位,早就失去了能无话不谈的人。
奥德兰低下头,不忍打扰自己父亲的悲痛。这不是三言两语的劝慰就能做到的,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哪怕深陷愧疚,也是自己走到尽头的结果。
他想起青年最开始唤的那句“小奥德兰”,想起小时候身边那戴着狐狸面具的哥哥,高一头的少年拿着糖果,不容拒绝地塞进他怀里,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融化,奥德兰喜悦着说谢谢哥哥。
万事万物早有定局,过往皆为宿命。
第124章 星际与家5 “这一切都是陈恭做的吗?……
另一边, 瑟兰带着陈恭回到了克里斯家。
“喂!你在塔洛夫家呆了那么久,是时候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贵族了!”
按理来说,塔洛夫家族的底蕴比克里斯家族来的深厚。陈恭眨眨眼睛, 还是没有扫这位小少爷的兴。
方才还没有注意,瑟兰身上穿的衣服极其考究, 完全就是参加什么大型宴会才会花心思做的造型,那头金发也被细心打理过, 传来淡淡的发胶气味。
很显然,瑟兰看起来无比期待。
“这里、这里还有那里。”他指着两边不同的房间:“都是我们家族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 不仅配备了最新款的家政机器人, 每日供应的餐点更是在星际都难得一见。”
“还有这个地方,是我们家的私人公园,里面的奇珍异兽甚至有通过史前基因复苏的……”
陈恭打断了瑟兰的介绍,他眼神看着前面刚出现的人, 露出一个微笑。
“爱德华,好久不见。”
拄着拐的白发老者停住脚步, 看不出脸色:“没想到…你一点变化也没有。”
黑发青年挑眉:“是啊,自然比不上你们生老病死来的痛快。”
“爷爷!”瑟兰眼神一亮,没察觉身边暗流涌动的氛围, 欢快地扑进老人怀中:“这就是你让我找的人,奥德兰走的歪七八扭,浪费了我好长时间呢。”
瑟兰回家后没见到爱德华, 他一心想着让陈恭见见世面, 索性先布置, 等到爱德华回来再把陈恭带到克里斯家。
老者把青年搂在怀中,安抚拍着他的脑袋。
“瑟兰,爷爷和他还有事情要谈, 你先回房间待一会儿。”
青年撒娇道:“爷爷,我嘴巴很严的,就不能留下吗?”
爱德华没有同意,半晌,还是瑟兰自己让步,不甘心地离开了。
没了瑟兰的干扰,爱德华和陈恭几乎完全卸下了伪装,老人面无表情,而陈恭的脸上是张扬清爽的笑意:“老东西倒是会干事,自己找不到人就让小孩儿去跟踪别人。”
爱德华冷哼一声:“关你什么事儿?我倒是想好好问问你,没想到你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过来了,真当我克里斯家留不住你一个?”
“你大可以试试。”陈恭脸色不变:“看看是我被抓住,还是你们所谓荣耀的克里斯被搅得鸡犬不宁。”
二人对视着,谁也看不惯谁,最后还是爱德华移开了视线,看都不想看陈恭一眼。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在找我,无非就是惦记陈瑾当年留下的最后一部分东西,这些年没少监视多尔夫那边儿吧?看人家啥动作没有只能干着急,像看着肉骨头又吃不到的野狗一样流口水。”
“当然,野狗比你们可爱多了。”
就连多尔夫,当年也只知道有程苏两家的参与,但陈家当年发展如此之快,怎么可能仅凭下属家族的一次叛乱就落魄至此?
多尔夫在带走陈瑾的尸体之后,没少被别的势力打扰,若不是塔洛夫家族本身底蕴深厚,他还严格执行了陈瑾的安排,放完木盒就再没做别的动作,还真遭不住这么高强度的试探。
永恒计划留下的隐秘成果,单单是这几个字眼,都足够那些人眼红了。
陈恭放下手中的玫瑰,火红的花瓣个个娇嫩,每一朵都是精挑细选,瑟兰准备的确实用心,可惜,他一开始就没想着来克里斯家族好好做客。
“老不死的。”陈恭面色嘲讽:“当年陈瑾的死,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他没问对方参没参与,青年心中很清楚,除了塔洛夫家族,每一个家族都脱不了干系,爱德华从中获取的利益一定足够庞大,才能让这个只会被被利益推动的老匹夫铤而走险。
爱德华眸色深深,他挥手,身边倏地窜出无数护卫。
“动手。”老人道:“留活口。”
名贵的玫瑰被碾碎,流出猩红的汁水-
“奥德兰,过去多久了?”
多尔夫与奥德兰在书房枯坐一夜,老人看着微明的天色,目光闪烁。
从陈恭离开,已经过去了十六个小时。
奥德兰隐约能猜到,父亲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这份等待与陈恭有关,而他一无所知。
“已经凌晨三点半了,父亲。”
老人起身站在窗前,他的背影如山一般,遮住了满屋的月色,在昏暗中,奥德兰听见他开口:“走吧,我们去克里斯家。”
训练优良的精锐挤满了整座飞船,可怕的是,这些人奥德兰从未见过——他不清楚父亲在图谋什么,他一直被排除在外,只能顺着现在的发展向前,直到看到克里斯家。
血,到处都是血。
豪华的房屋蒙上一层血色的阴霾,在朦胧的夜色下,能看到地上缓缓流淌的血迹,散落的尸体倒在路边,汇成一条纤细的河,这血迹一直蔓延到最深处的房间。
奥德兰无端焦急起来,他想起陈恭才来这里做客不久,若是遇到危险该如何是好?
一边的老人眼皮也未动一下,他只是领着人,漫步向深处房间走去。
一步,一步,直到不同的脚步声从对面走出。
冰蓝色的剑刃横于青年身后,那双暖棕眼眸也被完全浸染,化作机器般无机质的蓝,更引人注目的,是青年浑身血迹,大片的血红绽放在他衣衫上,有一种残忍的瑰丽。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却都踩得很实。
等到了多尔夫身前,青年歪头,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诶呀,这就来了?”
是陈恭,奥德兰几乎要呆在原地。
为什么陈恭变成了现在这样?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克里斯家族的其他人呢?
“你真是……我都说了不要轻举妄动。”多尔夫没好气地扔过去一条毛巾:“出了事儿谁能给你兜底?”
青年擦拭着脸上的血迹,笑容不减:“这不是结果还成吗?”
“克里斯家族按捺不住了,下一个就该轮到苏家了。”陈恭把毛巾扔到一边,步子自然地上了多尔夫的飞船,老人长叹一口气,捂住自己扑通狂跳的心脏,还是跟上了陈恭的行动。
“父亲,陈先生。”奥德兰声音发颤,只有他还站在原地:“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像是才发觉他的存在,陈恭弯眸:“复仇啊,这不是很明显吗?”
一知半解的奥德兰根本无法拼凑出整件事情的全貌,他乞求的目光又投向了多尔夫,然而多尔夫皱起眉,目光中浮现出不赞同。
“奥德兰。”他轻描淡写:“你留在这里善后吧。”
奥德兰和几个侍卫孤零零的被留在原地,一向沉稳的青年只觉大脑一片混乱,在一天之内接受了太多的信息,他甚至无法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会被带来,又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被留下的侍卫倒是很熟悉的模样,他们向着奥德兰低头示意,便开始翻看四处的尸体,他们把一些尸体堆到一起,又把另一些分散地放置在房间角落里,
奥德兰踉跄地往前走,越往里走,便有着越多的尸体,克里斯家族现任家主爱德华的尸体在最深处,他睁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黏腻腥臭的地板痕迹交错,奥德兰翻看半天,才发现一些人仍有呼吸,那些侍卫不仅仅是在搬运尸体,更多的是在区分死人与活人,从而分开处理,想到这点,奥德兰的背后划过一抹凉意。
这时,一只手伸出,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闪亮的金发如灰尘般黯淡,那双紫色的眼眸看着奥德兰,憔悴得如同刚从地底爬上来的鬼魅。
“……瑟兰?”
瑟兰惨笑一声,从尸体堆下爬出,他抹了一把脸,却把脸上的血污蹭得更加狼狈不堪。青年转头,回望附近的惨相,身躯颤抖。
奥德兰制止了侍卫上前的举动,他看着瑟兰,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肩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瑟兰的嗓音哑得可怕:“如你现在所见罢了。”
“克里斯家族……已经没有了。”
“你说清楚一点!”奥德兰心中焦躁:“这一切都是陈恭做的吗?”
小少爷低下头,抿着唇一言不发。
奥德兰的双手不自觉收紧,他再怎么询问,对方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一味地沉默着。
“你……”
啪!
瑟兰暴起,狠狠打落奥德兰的双手。
他猩红的双眼狠狠瞪着眼前的青年,如同绝境中的困兽:“你还在这里问什么!有本事去问陈恭啊!”
“你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我就知道吗?!难道我这种一无所知的人就活该被杀全家吗?为什么要让我留下来!为什么不杀了我!”
看到爷爷动手,瑟兰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出去想为陈恭求情,可他没有看过爷爷那般冷酷的一面,爱德华目光冷漠,好像眼前站的不是他最疼爱的孙子。他想询问陈恭是什么情况,但青年已经微笑着唤出飞剑——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不过,这次的剑锋深入脖颈。
瑟兰没有见过陈恭那副模样,好似所有人在他面前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尘埃,与可以肆意残杀的肉畜,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连他自己都瞬间被染红成了血人。
他想说自己为了这场会见真的很努力,也真的想让爷爷与陈恭互相认识。
他没那么聪明,猜不出其他人心中具体的筹谋算计,但他也不笨,知道爷爷和陈恭的目的没那么单纯,可他不知道,事情为何如此轻而易举的发展到这般不死不休的田地。
“你杀了我吧!现在就杀了我!”瑟兰身体滑落到了地,他捂着脸,发出绝望的悲鸣:“当我求你……”
侍卫出手,一个手刀,精神濒临崩溃边缘的瑟兰就晕了过去。
“大少爷。”侍卫低头道:“老爷的安排是让你收尾后回到家中。”
奥德兰了解得更多,知道得更多,但他仍然无法掺和进去,他想起陈恭在飞船上向外望的那一眼,青年的眼中是无边星海,而他和瑟兰只看着眼前的地图与飞船。
年上者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事,见过他们未见过的人,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陈恭或许早就不知道和多少人结交恩仇,可怜他们还拿着所谓稀奇的餐点景观,以求得对方更多的注视与在意。
结果就是,陈恭与父辈们的图谋,他们被一无所知地排除在外。
“咳咳…咳咳咳!”尸堆下又爬出一个老人,他胸口破开一个大洞,显然是命不久矣,看到奥德兰,老人的脸上露出绝望:“哈,哈哈哈,多尔夫,你也来了?”
显然他把奥德兰认成了年轻时期的多尔夫。
奥德兰心念一动,不知为何没有说话。
“疯子,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疯子……你也是陈瑾也是,那个疯子就是你们创造出来的!”老人声嘶力竭,带血的手掌狠狠拍打着地面。
他说陈恭是疯子?
奥德兰皱眉:“你为什么这么说?”
受伤的肺叶被牵扯,老人从胸腔中发出嗬嗬的嘶哑笑声:“多尔夫,事到如今你在装什么?”
“永恒计划培养出的终极杀戮兵器成功了,你很得意吧?你……”
旁边的侍卫不等他说完,手起刀落,干脆地结束了老人的生命。
……不对,不对!
听父亲讲述的故事在脑海里萦绕,奥德兰捂着头,从多尔夫的字句中一点点翻找,父亲分明没有提过,他是永恒计划的参加者!……不,正是因为他没有提到过,自己才理所当然的认为,父亲直到最后才清楚整件事的全貌。
多尔夫没有说假话,他只是巧妙地藏起一句真话,从而改变了整件事的含义。
父亲他骗了自己。
奥德兰头晕目眩,而刚才杀了人的侍卫前进一步,神态谦恭,重复着之前的话:“大少爷,收尾工作已经完成,请您回到家中。”
看着这个刚才就越级自主行动的侍卫,奥德兰反问:“你也知道这些对吗?”
侍卫不承认,也不反驳,维持着自己毫无波动的神色。
“大少爷,请您回去。”
明明这件事情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强烈的挫败感却盘踞在奥德兰的脑海中,不甘、困惑,迷茫…他睁开眼,稳定心神,语气恢复到冷酷而强硬:“不,带我去苏家。”
侍卫还想说些什么:“大少爷……”
奥德兰冷冷地和他对视着,半晌,侍卫的头更低,声音变得恭敬几分:“是,我马上派人安排飞船。”
白发青年看向天空,父亲和陈恭所在的飞船早已出发,看不清踪迹,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前去见证这一切。
他握紧拳头,目光坚定。
第125章 星际与家6 “真把我当傻子?”……
苏家的家主上任已久, 是个滑溜溜的墙头草、老狐狸,若是想从他口中得到一句真话,都得是真金白银的兑换, 饶是如此,在生命威胁面前, 他虚伪的假面也被撕裂,露出内里真实的震惊与恐惧。
蓝色冰刃就直勾勾地停在他胸膛前一寸的位置。
“你是……”老人的瞳孔紧缩:“你果然还活着。”
噗哧——
剑刃毫不客气的往前, 刺破血肉。
“什么果然不果然的。”陈恭掏掏耳朵:“你能猜到你今天就得死吗?”
“这样只会让损失最大化。”面色苍白的苏家家主努力露出一个笑容,他颤颤巍巍地伸手, 想要把剑推走:“你也知道…陈瑾他……”
“闭嘴。”陈恭目光冷漠:“我来这里不是听你的辩解。”
剧烈的疼痛让老人无法思考, 他看了看周遭已经被多尔夫一众控制的部下,满脸绝望。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他能够控制得了的了。
商人趋利避害的本性还是让他努力微笑,讨好地看着眼前熟悉的青年:“146, 哪怕让我死在这儿,你不得让我死个明白不是, 你总得说说你要什么吧?”
他不敢跟对方鱼死网破,也不敢寄希望于自己能够欺瞒过眼前青年,眼前的大杀神不是谁都可以惹的, 若不是当时程家的手段太过阴险,完全限制住了146的战力,他们甚至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对陈瑾下手。
“呵。”陈恭轻笑, 像是认可了对方的说法:“若是你能够让我满意, 我不仅会放过苏家, 更会留你一条小命…前提是,你同意我的要求。”
被威胁的苏家家主几乎快把头点成了打点计时器。
同意同意,他当然同意!别说同不同意了, 现在哪有不同意的资本?就是陈恭让他趴地上学狗叫他都只能乖乖汪两声。
陈恭笑得更加开心:“我要你的命。”
“什……”
话音未落,那颗睁着眼的头颅就落到了地上,陈恭收回剑锋,随意地甩了甩上方沾着的血。
他回头,正好与着急赶来的青年对视,看着奥德兰的诧异,陈恭眼眸微弯,语气无奈:“你看看,人老了就是好,倒头就能睡。”
“得亏我是做慈善的,能送他一场好梦。”
这是奥德兰第一次看到陈恭杀人。
干脆、利落,戏耍人性如同野猫戏耍家鼠。
他想起先前听过的“终极杀戮兵器”评价,眼神不自觉躲闪,一时之间不知怎样面对陈恭。
“你怎么来了?”多尔夫先前一直沉默,直到看到奥德兰移开视线,他才皱着眉头询问:“我不是让人告诉你回家呆着?”
“父亲…你们既然选择让我参与进来,我就应该有待到最后的资格。”奥德兰目光坚决,更是握紧了手中佩剑,疑似有侍卫阻拦就要先和他过过招的意思。
多尔夫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满意,看到陈恭在旁边看得饶有兴致,他撇撇嘴,又不动声色的对着青年点点头。
“行吧,想留着就留着吧。”
以为自己会被激烈拒绝的奥德兰愣了一下。
怎么这么容易就留下来了??
这样显得他之前的纠结不甘像个笑话好吗?!
满脸都写着迷惑的奥德兰看着陈恭那张笑眯眯的脸,还是什么都没说,老实站在多尔夫身侧,他以为他们下一步又要去干什么的时候,陈恭却悠哉地散起了步。
完全没有刚杀了苏家家主的自觉,陈恭顺手搬来一个凳子,屁股一抬就坐了上去,整个人像一张大饼般瘫在上面,双眼望天。
他在塔洛夫家呆了这么多天,才堪堪真正对那群人出手,而现在,来兜底的多尔夫有了,见证者奥德兰也来了,克里斯家和苏家也清理得差不多了。
“程善啊程善。”陈恭抻出一个懒腰:“看了这么久的戏,竟然现在才出来吗?”
“也不知道该夸你冷血还是有耐心,等这两家该死的死到差不多才冒头,怎么,数据武器又重置好了?”
啪的一声,房间内陷入黑暗-
我叫146,这是我的主人陈瑾。
在这片宇宙中,陈家的地位堪称顶峰,连带着我一个机器人都跟着享福,成了能被讨好的少爷。
但是…有些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主人,起床了。”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柔和的日光很快洒落,瞬间扑满整个房间,这股温热就连我也感觉到脸颊暖暖的,床上的人影却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一头黑色长发在床单上散开,青年双眸微动,却还是闭着不愿张开,他的皮肤很白,眼底却乌黑一片,显然是昨晚又没有遵守医生的的嘱咐,再次熬夜了。
这就是我喜欢赖床的主人。
虽然他贵为陈家家主,但是这样的习惯被人知道的话,在外面的威严都要打个对折吧。
我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主人,起床了。”
“您和程家的洽谈会将于一个小时后开始,您如果再不起床,只能饿着肚子开会了。”
一声沉重的叹息发出,声音的起点来自床上。
听到这声叹息,我知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退出房间,静静守在门口。
十分钟后,我的主人准时打开门。
他照旧摸了摸我的头,前往餐厅吃饭。
他今天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吃饭。我想。
主人的胃不好,每天早上只能喝一些清淡的粥,太烫的粥伤胃,太凉的粥也伤胃,他只能喝一碗温度正好的稀粥,还要细嚼慢咽,防止吃的够快造成呕吐反胃。
人类就是这样的麻烦,而他更是麻烦中的麻烦。
看着他吃完饭后还要吃的那些彩色小药片,我无数次庆幸自己不过是一个机器人——机器人只需要能源、机器人只需要零件、机器人只需要足够的技术,只要拥有这些,我无所不能,很少有人类比我更厉害,无论是学识还是体能,都无需后天的练习,这些东西生来就在我的身体中,我只需要及时调用,选取我应该进行的动作。
主人进去洽谈的时候也带着我,看着那些人类惊讶的目光,我已经习惯了。
他们眼中的狂热是我不能理解的范畴,但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机器人了,在这种场合,我顺应着我的主人,摆出他所要求的动作。
冰蓝色的剑刃从我身体中浮现,轻如羽毛的一下触碰,却让地上狂叫的虫族瞬间消失,连一滴血液都没有留下。
他们的脸色又变了,明明还是狂热,有些人的嘴角却抿起来,看着也不如之前高兴。
我不理解,但我可以猜测。
内置的搜索引擎足够快速,完全能查到类似情况,让我对葫芦画瓢的套用。
“心疼自己的虫族” “嫌弃没有流血不够艺术” 最离谱的是“生气被当成虫族斩杀的不是自己”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身为顶级机器人,我当然有自己辨别信息的能力,最下方的一行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忌惮这份力量的强大”
忌惮吗?也正常。
主人说过,我的剑杀生的时候,别人是看不见那些数据流波动的,他们看不见被数据化的血肉,只能看见表面现象,也就是生物的死亡。
那些细小得胜过纳米粒子的数据跳跃在我的剑刃四周,完全看不出它们刚才还是虫族身上的一块块血肉,这些数据会被我放逐……或许在星网,或许在我脑海内部的赛博垃圾箱。
他曾告诉我,人类是很惧怕未知的。
在“知”与“未知”的边缘,他们会很乐意于参一脚,贴着边儿的用新手段获取利益,但一旦超出了这条线,巨大的对未知的恐怖就会让他们心生慌乱。
忌惮是人类情绪的慌乱。
放在平时,主人会告诉我不要做得太明显,只要数据化一部分,伪装成正常的攻击就可以了,但今天,他悄声告诉我不用伪装,可以肆无忌惮的挥剑——我自然是没有意见。
于是在空气中,慌乱的情绪喷薄而出,唯一不受影响的是我和我的主人。
我听着他们讨论永恒计划的量产,言辞很激烈,像是爆发了什么冲突。
但说实在的,我并不关心这些,我的基础情绪模块并没有做到这里,它只让我表现得像个人,但并不要求我自主学习,身为陈家家主的附属机器,我并不能获取他们太多的谈话内容。
但是主人生气了。
我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如此外露的模样,脖颈被气得发红,咳嗽个不停。
他病弱的身体,连生气都如此费劲儿。
考虑到继续发怒会危及他的生命,这和我的程序相悖,我还是拔出了剑,无数把冰蓝色的剑刃再度浮现,冷冷架在他们的胸前。
“主人。”我面无表情:“要杀掉他们吗?”
在先前那般超出常识的展示下,没人会认为我在开玩笑。
只要主人点头,这些人当场就会死掉,连尸体都不会留。
但出乎意料的。
主人严厉地训斥了我。
顶着那些人各异的目光,主人脸色抱歉,说着好听话,谈笑间又许诺了不少好处,刚才这件事似乎就这样简单地翻了篇,他们笑着应和着,看不出刚才濒临死亡边缘。但我没有看错,他们先前确确实实地是在害怕,现在又确确实实地在笑,那么多张脸,变化的趋势都一样,搞得我心都痒痒的。
人类,拥有情绪的人类,可惜我不是人类。
主人无数次说过庆幸我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后面又反悔说那样也不好。
送走了那些人,主人呼出一口气,像往常一样,他摸了摸我的头,语气温和:“小146,谢谢你今天维护我,虽然我斥责了你,但那并非我的本意。”
他解释着他们死掉了会很难善后,哪怕我再强也无法和整个星际作对,不过他又说我的行为是很好的威慑,这样简单粗暴的动作,估计把那群人吓得够呛。
我睁着眼,安静听他说完。
“主人。”我说:“你不必向我解释那么多。”
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我并不在乎自己刚才被误会,也不知道在大庭广众下被斥责是怎样的羞愧,当然,如果他需要的话,我完全可以表现出羞愤欲死的激烈,这并不难。
主人凝视着我的脸,企图在上面寻找一丝一毫的情绪。
半晌,他叹了口气,又摸了摸我的头。
他说没关系。
但遗憾的是,这句没关系的意思,我也不明白。
搜索引擎来源那么多,没有一个是来自我自己的。
从那天起,主人看着我发呆的次数更多了。
我只得一遍一遍解释。
永恒计划是我主动参与的,身为一个机器人,被改造并不是什么痛苦。我的身体逐渐改变,一次一次的更换,更精妙的零件与更稀有的能源不断组合,原本少年体型的身体,也变成了同主人一般的青年,仿生人的体型都偏高,站在主人面前,他甚至要微微抬眸看我。
他的眼眸很黑,看人的时候很温和,如果少叹一点气就更好了。
似乎是因为这项计划,多尔夫和主人时常交谈到后半夜,出来的时候,多尔夫神情严肃,而主人的脸色也不好看,但见到在外面等候的我,两人又像是变戏法一样换了脸色,多尔夫拽着我的肩膀,笑嘻嘻的说来喝一壶,而主人则会笑一笑,说辛苦我等这么久。
我大概能知道他们因为什么吵架,但他们不问,我也没说。
我是一个非常合格的机器人,这是我的工作。
今天躺在改造台上的时候,我并未失去意识。
多尔夫冲着主人点头,主人又看向我。
他们的眼中似乎充斥着众多杂乱的情绪,明明是在高兴,却还是不安到目光闪烁。
“146,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主人柔声道:“数据化进程已经完成了。”
我感觉很好,和平时一样好。我这么回答着,身体又传来一股奇妙的感觉,隐隐发热,我摊开掌心,冰蓝色的流光把我的小臂融化,可视化的数据飞快跳动,排列组合着形成我新的手臂。
它看起来不像皮肤,我握紧它,感觉和正常手臂没有区别。
但看起来,在他们两个的眼中,我的手臂并没有变化。我如实汇报了这件事,又尝试让全身都进入这种虚幻的数字程度,当我已经完全变成一个由数据组成的机器人时,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
我似乎能去到世界的任何地方——透过网络,透过数据,甚至一个不够灵敏的电子产品。
多尔夫时不时记录着我说的话,主人在旁边说了什么,他只得咬着牙,恋恋不舍的看着他的记录本,最后又干脆地撕毁那些纸张。
“恭喜你啊146。”多尔夫脸上笑得开心:“你现在可相当于超级网管了!”
我既能完全进入网络,又能触碰到现实的人,面对他的恭喜,我第一次感到困惑——这困惑并非情感,而是网络搜索引擎找不到案例的迷茫。
我是第一个完成永恒计划的机器人,或许也是唯一一个,我搜索半天无果,最后还是自己给自己下了一个定义:电子幽灵机器人,多尔夫因此而嘲笑我,结果被主人打了头,隔天又被我爆出了他的浏览记录,他气恼地看着我和我的主人,说我们狼狈为奸。
利用这份能力,我开始在网络上探索,既完成主人的任务,也自己去接触,网络所展开的空间远比我想的宽广,不局限于一枚小小的芯片,任何的信息都能够出现在我面前,无所遁形。
我甚至翻到了主人的记录,他跟多尔夫说雨天捡到我,记得更换零件小心一点,别蹭上水。
我把这件事跟主人说,他错愕,显然没想到我把这么久远的事情也翻了出来。
他煮着茶,萦氲的雾气飘满半个房间,那张苍白的脸被掩得朦胧,隔着看我一眼,我已经是青年体型,没办法被他轻易地摸头了,这次,主人只是弯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146,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他声音不大,像一片雪花落在我的耳尖,又柔和地化开。
比冬夜要暖,比雪花要凉。
如同他将熄的那晚。
我不是人,还是低估了人类铤而走险的能力,主人告诉我人类恐惧未知,但他没有说,比恐惧还庞大的是唾手可得的利益,他们联合起来,研究逸散的数据,那数据武器甚至不是针对主人,而是对准了我。
他们不需要消灭我,只需要在网络中困住我十分钟。
这十分钟能做的事情很多很多,主人握着我的芯片,手心很凉,我们身边满是死去的人。
尸体,尸体,还是尸体。
再等一刻,双方的下一波援军就会到来,但我清楚,陈瑾的生命机能已经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散,他苍白的脸几乎要与夜色下的雪堆融为一体。
“146,一会儿我会让多尔夫接走你。”主人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氧气:“你要听我的话,不要出来。”
“你会死的。”
“这具身体早就该死了。”
“不。”我否认他,在夜色下,我的双眸闪着蓝色的光:“为什么不像你之前想的那么做呢?”
基因病难以根治,哪怕是陈家的底蕴,也只能缓慢地降低发病频率,陈瑾在清楚自己大限将至的情况下,没有自怨自艾,而是干脆地寻找方法,他不会在原地等死,这不是他的风格。
那颗小小的芯片被他握在掌心,他太虚弱了,握得这么近,掌心甚至没有出一点汗,依旧那么冰冷,不像个人类,倒像是和我一样的机器人。
永生计划不过是个幌子,自始至终,陈瑾都想的是自己的病,能用这个幌子骗来其他家族宝贵的资源与技术,再划算不过了。
我本来,就是这个谎言的牺牲品。
“动手吧,主人。”我看着他,一如他平时看我:“把你的心脏更换为我的芯片。”
主人看了我很久,那双比常人更黑的眼眸完完全全映出我的虚拟投影,他就这样看着我,似乎要把我整个机器人都记在脑子里。
许久,他转过头,我看见他微红的眼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说:“hao——cksdowdlsla!”
未说出口的应允被打得粉碎,对话、标点被冰蓝色的数据流侵蚀,化作灰黑色的粉末而飘散。
陈恭抬起头,看着眼前惊愕到半边脸都化作数据的“主人”,神色恶劣。
“喂,程善,你还真敢答应我啊——”
“真把我当傻子?”
第126章 星际与家7 “那是一颗真正的心脏。”……
“你们所谓的数据武器…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差劲。”陈恭上前, 一脚把“主人”的头踩到地底。
“你!……”被踩回原本模样的程善想说些什么,但陈恭脚下用力,碾得人甚至无法呼吸, 程善骂人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实打实地吃了一口掺着土的雪。
顾名思义, 数据武器便是只针对数据的武器,对正常人类毫无伤害, 就像刚才程善的手段一样,只是根据你的记忆, 把你真实经历过的记忆转化成文字, 在这途中,武器使用者可以涂抹不同的情节以修改你的记忆,用数据对抗数据。
它不会一开始就展露獠牙,只是顺应着现实的发展, 在最后关头给你当头一棒——如果陈恭真的同意了“主人”的心愿,让对方回应, 那他的坟头草现在就开始长了。
“我等你等那么久,你就搞这种东西?”陈恭转着脚,神色漫不经心:“程博士, 你还真是一点长进没有。”
陈恭顿了顿,语气更加夸张:“你不会是在末日呆傻了吧?怎么?欺负那么多数据有意思?”
脚下的程善不动了,若是陈恭能看到他的表情, 就能看到对方无比惊讶的神色。
“你…你知道?”
“呵。”陈恭很轻地笑了一声。
“你以为自己的手段很高明吗?剽窃来的源代码很好用吧?”
青年松开脚, 随即用更大的力气踹出, 还没喘上一口气的程善就这样被踹到了对面的墙上,身体活生生撞碎了一面墙。
数据是不会对这样的行为感到疼痛的。陈恭没有融解对方的数据,他只是十分单纯地踹了他一脚。
半晌, 程善才从地上爬起来,全身上下都沾满灰尘。
陈恭上下打量他几眼,笑容依旧:“不错不错,你现在这幅模样可比刚才顺眼多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脸色阴郁的程善上前一步,看着眼前笑得一脸愉悦的陈恭。
对方耸肩:“一开始我就知道。”
“我不仅知道你剽窃了永恒计划的源代码用来做局困住我,还知道你的身份,陈风的身份……用本名运行数据武器真的很傲慢啊,程 博士。”
青年最后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那双暖棕色的眼眸已经完全被冰蓝流光覆盖,呈现出最原始的数据波动,非人的注视紧紧盯住程善,令人毛骨悚然。
在最开始,陈瑾放开了一部分永恒计划的实验许可,这个阶段中,有无数的机器人被投入实验,正确的数据与参数,却没有机器人达到陈恭的地步,甚至没有人能够运用数据……除了程善。
最早和陈恭一同改造,后期又接受了程家的私下实验的机器人。
他也能够运用部分数据的能力,靠着这部分能力,程家在洽谈会上的语气都硬气不少。也正是因为这能力,他才能够用永恒计划的源代码来困住陈恭,暂时切断了陈恭与现实世界的联系。
“怎么样?看我在所谓的快穿世界做任务看得开心吗?”陈恭摸着下巴:“任务者?不完成任务就有惩罚?你是不是平时小说看多了。”
程善一言不发,听到陈恭说出这一切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他不会想到陈瑾做了什么。
在陈恭戛然而止的记忆中,他同样问出了那个问题。
陈瑾黝黑的瞳眸看了他许久,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
“146,果然我还是瞒不住你。”
青年转头,擦去自己唇边的血迹,他把双手拢起,陈恭的芯片就放在中间,一点寒风都吹不到,但同样的,陈恭失去了视野,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片,偶尔有指缝的光漏出来。
“146,你记不记得我给你讲过小王子的故事?”
陈瑾把脸颊贴在手背,他说话的时候,掌心连带着微微震颤。
陈恭还是少年体型的时候,陈家的人都把他当小孩儿,塞糖还是塞玩具都是常态,一开始陈瑾还会管一下,到后面他也加入进来,一天晚上,陈瑾更是把陈恭拉在身旁,说要给他讲睡前故事。
“主人,睡前故事更适合学龄前的人类儿童。”
“你还是个没几岁的小机器人呢,不听故事长不高的。”
陈恭扳着张婴儿肥的小脸,完全劝不动自己一时兴起的主人,只能乖乖缩在床上,他的身体小小一团,十分容易就被抱住,像一个软绵抱枕。
青年环抱着怀中少年,他音色温和,如月色倾泻,低低地在房间中回荡,他给陈恭讲小狐狸,讲玫瑰花,讲亿万颗星球上各异的景色。
“当你爱着某颗星球的一朵花,你抬头望去的每颗星球,都会让你感到幸福——因为有一朵你的花在那里。”
“主人。”小机器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在星际,哪怕定位一朵花也是十分轻松的事,完全不需要猜测,可以直接确定具体的星球位置。”
“……不许说话,听我讲。”
“好的。”
陈瑾又道:“……正是因为你为你的玫瑰付出的时间,才让你的玫瑰变得那样重要。”
“主人,星际有一套完美的价值衡量法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才决定了商品的价值,不是书中的社会个别劳动时间……”
陈瑾捂住了陈恭的嘴。
如果说陈瑾有一百句温柔的诗和温暖的童话,那陈恭就有八百句抬杠和逻辑上的问题。
陈瑾不得不一边翻着书,一边回答着陈恭的反问。
绵羊在箱子的哪?猴面包树有怎样的枝丫?四十四次日落到底能在哪颗星球看到?
明明外表还是个小孩儿,问的问题却已经开始比大人还要刁钻,陈瑾额头冒汗,最后心虚地略过对方的问题,想要接着往下讲。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今晚都问过几个最后问题了?”
“这真的是最后一个了。”陈恭歪过头:“在一颗光秃秃的星球上,一个玻璃罩真的能保护好一株玫瑰花吗?”
当然不能。
但这事儿不能让陈恭知道。
自觉要维护陈恭一颗童心给他一个完美童年的陈瑾点点头,满脸严肃。
“当然可以!”
——“我记得。”
芯片中的声音道:“你给我讲过四十四遍了。”
作为机器人,陈恭完全知道这本书,如果他愿意,不同国家的不同译本在一秒内就会出现在他脑海,保证比陈瑾的朗读更加具体生动,但他没有那么做,在陈瑾第一次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小机器人睁着眼眸,十分认真地听着对方的讲述。
片刻过后,讲故事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受基因病的折磨,陈瑾的睡眠质量很差,每天的疼痛都迫使他天亮才有困意,不知是不是疲于应对陈恭的问题,他今天竟然是先睡着了。
于是,每天晚上,陈瑾都要把陈恭叫过来,一遍一遍、不耐其烦的讲。
陈瑾弯唇。
“我今天要揭露一个残酷的事实。”
“在大人的世界中,一个玻璃罩是不能保护好一朵玫瑰花的。”
“所以。”他话锋一转:“玻璃罩不能是玻璃罩,玫瑰花不能是玫瑰花。”
青年将合拢的手放在胸前,在陈恭看不到的地方,他眼睫微垂,神情如水般温柔。
他看着双手,透过皮肤看向芯片的位置,矿石材质的芯片停在他掌心,带着硬而有棱角的触感,陈瑾就这样看着,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像是看着自己极为重要的珍宝。
“146,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雪色苍茫,陈瑾的眼中却只有手中小小的一方世界。
“就叫陈恭,恭敬的恭。”
“别误会,我不是希望你对人有礼。”青年又笑了一下:“我希望你叫陈恭,但成为那个…对谁都最不恭敬的人。”
“多尔夫之前还怪我没给你起名字……以后应该没机会怪我了吧。”
“好的,主人。”
陈恭回应着,青年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陈恭敏锐感觉到对方的语速加快了,但就算这样的情况,陈瑾的语气却比平日来得都要鲜活。
“陈恭,陈恭。”他低声念着这个新名字,在舌尖滚了又滚,倏地沉默下来。
陈恭感觉空气中有血腥味四溢,那气味太过厚重,周遭清冽的风雪气息都遮掩不住,他刚开口询问,就被陈瑾的手捂得更紧,相接触的皮肤热得发烫。
“小陈恭。”陈瑾的声音低了些:“哪怕这算不上好事。”
“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吧,用自己的感受…去丈量这个真正的世界。”
“至于保护——那是大人该做的事。”
陈恭摸上胸口,那里倏地发烫,又黏又腻的液体似乎从那里流淌而出,淹没了他整具身体。
砰砰。砰砰。
不再是冰冷的芯片与虚无的数据流,陌生的搏动在他的胸腔里震颤,令人迷失的情绪像烟花一般在胸腔炸开,又烫又冰,他忽然听见血液奔涌的潮声,像是春汛冲开冰封的河道,那些被数据格式化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如初雪落在睫毛上的重量,如青年眼泪的滚烫。
——那是一颗真正的心脏。
眼泪混着血液,滚落到陈瑾的掌心,落到那张乌黑的芯片。
他摇晃着身体,看着已经沉睡的陈恭,开始安静地等待着多尔夫的到来。
哪怕是给多尔夫的源代码中,也被他动过手脚,他留下了陈恭记忆的锚点,无论多少次,多少回,只要陈恭还是陈恭,当他看到那个不可变动的锚点的一刻开始,他就会想起一切。
他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能回家。
男人摸着空荡的胸口,露出一个苍白到极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