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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girlshelpgirls

    年珠收回目光, 冲董鄂氏轻轻笑了笑,道:“我想要的好处,得看大嫂嫂愿不愿意帮忙才是。”

    她并未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反而道:“三嫂嫂,我能将钟姨娘有孕一事转告给王爷,只是钟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去留……到底还是王爷说了算,万一王爷知道这消息后,还是决定留下这孩子了?万一三嫂嫂见事情不成, 又食言了怎么办?”

    “三嫂嫂, 纵然你很多时候恨透了三阿哥,却也不得不承认, 你们两个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董鄂氏一怔, 没想到这个小娃娃果然如福晋乌拉那拉氏说的一样, 个小心眼子大。

    但如今她实在是没了办法:“珠珠表妹, 事到如今,我就与你说实话了吧, 我虽是个弱女子,但我阿玛却是与我说过的,若三阿哥没被立为世子,只怕……已沦为一颗弃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得阿玛多看一眼。”

    “我活到这般年纪, 还从未听谁说过哪家世子身边的姨娘先生出长子来,那是不是意味着若王爷允许三阿哥庶子先出生,就已经放弃了他?”

    “你我都是女子,你也不是雍亲王府的人, 我在你跟前也不必藏着掖着,若真是如此, 我也得早做打算。”

    所以,她那公爹会不会允许钟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对她来说很重要,她阿玛说她那婆母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对乌拉那拉氏来说,这些都不是要紧事儿,乌拉那拉氏总以为自己攀上了德妃就能万事大吉。

    殊不知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阿玛纵观全局,看的比乌拉那拉氏清楚多了。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

    “珠珠表妹。”董鄂氏不明所以,不明白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你……笑什么了?”

    顿了顿,她到底记起了要事:“我虽与你没打过几次交道,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件事对你来说不难,你若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就是了。”

    年珠当然是在笑这董鄂氏还是当初那个进门第二日就敢与四爷告状的董鄂氏啊,甚至在雍亲王府大半年的时间,董鄂氏与李侧福晋等人打交道这么久,莽莽撞撞的她已经会用障眼法呢。

    她这是为董鄂氏感到高兴呢:“好啊,这个忙我愿意帮三嫂嫂,不过作为交换,三嫂嫂也能不能帮我盯着福晋?”

    她这话说的,就像是“不如今晚留下来吃顿饭”一样简单。

    董鄂氏脸上强撑的笑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来是没想到自己不过求年珠帮个小忙,年珠竟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二来是这事儿她还真帮不上忙。

    “珠珠表妹,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福晋那边……我还真帮不上。”

    “这人小心谨慎,聪明过人,别说我,就连三阿哥她都不信,我哪里能盯着她?”

    她们两人都是聪明人,也都是敞亮人,虽没有明说,但都表示了愿意做这桩生意。

    年珠却是脸上笑意更甚,直道:“话虽如此没错,但就算是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谁能保证福晋没有?福晋早已不是当初的福晋,如今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夭折多年,乌拉那拉一族落得这般境地,王爷连仅有的体面都不给她……我想,她是真的病了,一个落魄、伤心且生着病的女人,总有打盹的时候,说错话的时候吧?三嫂嫂,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总能探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董鄂氏本就不是个坏心肠的,嫁进雍亲王府大半年,知道年珠姑侄两人都不是坏人,略一犹豫,就答应下来。

    年珠送董鄂氏离开时,董鄂氏还笑道:“珠珠表妹,你向来怕冷,别送了,回去吧。”

    年珠很是感动,虽说她与董鄂氏如今是盟友关系,但瞧瞧这盟友多贴心呀,不像她,压根没有送信给四爷的打算。

    不是她心口不一,而是吧,钟姨娘有孕这件事上根本就没有送信的必要,以四爷那性子,就算他远在台湾,但雍亲王府的大事小事,哪一桩能瞒得过他?

    算算日子,想必这时候四爷已经知道了钟姨娘有孕。

    年珠折身回屋时,只觉得自己这事儿做的有些不地道,所以还是与年若兰道:“姑姑,不如您写信问问看王爷的意思?虽说我估摸着王爷是没打算管三阿哥,但早日有个准话,三嫂嫂也好有个准备。”

    “好,我待会儿就去写信……”年若兰点点头,可旋即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不过,就算王爷放弃了弘时,董鄂氏能准备什么?难道,她还想和离吗?”

    年珠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事在人为,我当初就觉得三嫂嫂不是寻常人,我想,她肯定会有办法的。”

    对于董鄂氏离开雍亲王府后的日子,她是一点不担心,毕竟满族姑奶奶向来身份尊贵,就算留在家里会受委屈,董鄂氏还有陪嫁的庄子呢。

    到了自己的地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可是她梦想中的生活啊!

    年珠借董鄂氏“抛砖引玉”,不厌其烦与年若兰说起不必太将一些条条框框放在眼里,她正说的起劲呢,就听说宫中来人了。

    来的是皇上身边的人不说,这人还直冲听雪轩而来。

    年珠也好,还是年若兰也好,都不敢掉以轻心。

    今日皇上派出来的是个名叫王朝庆的总管太监,这人不像梁九功、魏珠一样骄纵,而是个很和气的人,一看到年若兰就道:“年侧福晋莫要担心,皇上今日派奴才过来是要您除夕宴时带着小阿哥和年七格格进宫一趟呢。”

    “如今皇上年纪大了,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

    自己也要进宫?

    年珠砸吧出这话中的不对劲来,敢情一众皇阿哥的侧福晋,就年若兰要进宫?毕竟皇上如今是多子多福,若每每大宴小宴都有这些侧福晋,殿内还真不一定能坐得下,所以逢年过节,有资格进宫赴宴的唯有福晋而已。

    但若得宫中贵人相请,自然也是有例外的,像皇上这次这样亲自下旨请哪位侧福晋进宫的情况,不说没有先例,却也是十分罕见的。

    年若兰笑着道谢,忙命人秦嬷嬷拿出赏钱。

    等着王朝庆一走,年若兰面上的笑意就淡了很多。

    年珠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道:“姑姑,您莫怕,除夕那天,您可是奉旨进宫赴宴,谁敢冲您使绊子?想必就连德妃娘娘看到您,都会客客气气的。”

    说着,她又笑道:“我从前也听王爷说过,逢年过节各个亲王也就能带着嫡福晋进宫,顶多再带上府中世子。”

    “这次整个雍亲王府上下,除了福晋,也就咱们三人能赴宴,连三阿哥都不能去,这可是好事啊!”

    从前她就是个嘴甜的小女娃,如今做了生意,见识的魑魅魍魉多了后,嘴更甜不说,人也更聪明,甚至……脑子也转的更快了。

    年若兰心思微动,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眼,见无人后,才低声道:“珠珠,你的意思是……皇上也很喜欢小福惠?”

    年珠点点头。

    年若兰心里是喜忧参半。

    年珠却是认真分析道:“而且姑姑您发现没有,方才王公公前来传话时,提起福惠表弟时说的是小阿哥,并未指名道姓,我猜……皇上大概已经知道德妃娘娘为福惠表弟赐名一事情了。”

    “皇上虽儿孙众多,孙子已超百人,但德妃娘娘给福惠表弟取名这事儿还是很膈应人的,皇上这是故意当众给福惠表弟撑腰呢。”

    皇上的心思,她大概也能明白——我儿子大过年的不远万里去帮我办事,他的儿子,我当然得好好护着!

    至于皇上对小福惠有无偏爱,有没有想立小福惠为世子的意思,依她看,却是不见得的,一来是小福惠年纪太小了点,二来是有弘历珠玉在前,寻常孩子就有点不够看了。

    年珠心里想的门清,但雍亲王府的旁人却不是这样想的。

    福晋乌拉那拉氏听闻这消息气的止不住咳嗽,仿佛咳的肺管子都要出来了,阴沉沉道:“这个年氏,运气也可真好!”

    福嬷嬷一时间不知道她到底说的是年若兰,还是年珠,不过如今她也顾不上这些,下一刻就听到乌拉那拉氏吩咐道:“派人与弘时说一声,这些日子安分点,若真叫皇上对一奶娃娃另眼相看,那他可真是丢脸丢到家呢。”

    她对弘时的要求一向是既不能太出众,却也不能不出众,既不能太听话,却也不能太胡闹,得讲究一个度,最好能像八阿哥的儿子弘旺一样,可偏偏这个度……以弘时的脑袋瓜子根本就领悟不了。

    钮祜禄格格听闻这话却是怔愣了许久,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直至弘历傍晚时过来给她请安,她这才恢复如常。

    弘历一如从前,不急不缓说起今日先生都教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最后更是试探道:“……额娘,这几日天气太冷,三哥和弘昼都告假了,我,我……明日能不能也不去念书?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我,我想和弘昼一起去花园钓鱼……”

    他就算再自律勤奋,可到底只是一不到十岁的小孩,还是在兄弟皆不着调的情况下独自勤学苦读这么久,也是会心痒痒的。

    “不行。”钮祜禄格格在人前人后都是个温和圆滑的,可唯独对弘历要求十分严格,“弘历啊,额娘知道小孩子都是贪玩的,可人这辈子就这么长,你小时候舒服,长大后日子就难了,三阿哥有福晋替他操心,六阿哥有王爷宠着……你唯有靠你自己。”

    她看着眼前乖觉的儿子,语重心长道:“只要你才能越出众,王爷才能多看你几眼。”

    “可是……额娘,难道我才能不出众,阿玛就看不到我了吗?”弘历从小到大,听钮祜禄格格说的最多的就是要他努力上进,他也的确将这话听进去了,但这几日天实在太冷了,他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是真的起不来,“弘昼调皮捣蛋得很,我看阿玛对他也很上心……”

    钮祜禄格格微微叹了口气,脸色愈发凝重:“话虽如此没错,五阿哥还小,王爷免不得对你们一视同仁,你想想,等着五阿哥长大后,成了三阿哥那般纨绔,兴许连三阿哥还不如,你觉得王爷对他还会有好脸色吗?”

    “到了那时候,王爷不仅不会对他有好脸色,甚至不会再管他。”

    钮祜禄格格替弘历理了理衣领,低声道:“人与人是不一样的,皇子与皇子也是不一样的……世子与寻常贝子更是不一样。”

    “若你被立为世子,以后这偌大的雍亲王府都是你的,若王爷被立为储君,以后的以后,你也是万人之上的君王。”

    “弘历,额娘不会害你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今三阿哥、五阿哥都难当大任,你越努力,胜算就越大。”

    她如今倒不担心别人,却担心年若兰生的那孩子,若那孩子是个病秧子倒好办,却偏偏身体康健。

    弘历瞪大了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听钮祜禄格格说这些,又惊又怕,迟疑道:“额娘……您想叫我当世子?”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三哥这些日子之所以这般猖狂,就是觉得自己能当世子。

    世子这位置啊……他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是,咱们弘历这样聪明,这样努力,这样招人喜欢,三阿哥那样的废物都能肖想世子之位,凭什么你不能想?凭什么你不能争?”钮祜禄格格的脸色中带着严肃,声音中带着郑重,“这么多年下来,我也看出来了,王爷并非迂腐之人,并不讲究什么立长立嫡,他受够了这套说辞,所以王府内,谁才能出众就会将世子之位传给谁。”

    “所以你万万不能像三阿哥一样自大张狂,更不能像五阿哥一样偷懒顽皮……”

    此时正在与年珠一起吃锅子的弘昼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没好气嘟囔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偷偷说我坏话。”

    呵,就你做的那些事儿,没人说你坏话才奇怪!

    天冷了,年珠很少出门,如今与弘昼一起吃喝玩乐的时间更多,两人也建立起深厚的革命感情来,她故意打趣道:“五阿哥,话也不能这样说,万一是远在台湾的王爷在想你了?”

    暖烘烘的屋子里,热腾腾的锅子前,弘昼想到自己那已经落了灰的字帖,忍不住打了个冷噤:“阿玛想我……还是算了吧,我宁愿有人骂我!”

    他瞪了年珠一眼,没好气道:“包子脸格格,正好端端吃着饭呢,你说这么晦气的话做什么?这几日我好像没有招你惹你吧?”

    “不过吃锅子这种事,得人多才热闹,今日我怎么喊四哥,他都不来,说要去给钮祜禄额娘请安,这日日都去请安,有什么可请的?”

    “反正我这几日才不想给我额娘请安呢,一看到我额娘,她就要说什么要努力上进之类的话,那样上进做什么?难不成额娘还想要我当世子吗?”

    他虽不如弘历聪明,却也不傻,知道他额娘心里还存着那么一点点幻想的,他觉得他被立为世子这事儿吧……也就比登天简单那么一点点,得趁早击碎他额娘那不切实际的美梦才是。

    “五阿哥你……”年珠见多了说话藏着掖着的人,再见到如此直来直去的弘昼,一时间倒有些不习惯起来,“你这话还是挺有道理的,吃吃喝喝才是要紧事。”

    弘昼颇为赞许点点头。

    两人你一筷子牛肉片,我一筷子羊肉丝,再一起下几筷子胸口油,纵然屋内只有两个人,但气氛却也不算冷清。

    他们两个倒是高兴,可站在年珠身后的聂乳母脸色却不大好看,几次是欲言又止。

    偏偏弘昼与年珠相对而坐,一抬眼就能看到聂乳母,如此几次后,他终于忍不住了:“聂乳母,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若是不舒服就下去歇着吧,我看你脸色难看得很,可别是吃坏肚子了吧?”

    这话一出,聂乳母脸色是愈发难看了。

    年珠却知道聂乳母为何这般,实在是这些日子风言风语太多了些,说她与弘昼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也就算了,还说四爷已暗中默许了这门亲事?

    她动动脚趾头就知道这件事是乌拉那拉氏在背后捣鬼,别说她嫁给弘昼,就弘昼这德行,就是娶个王母娘娘回来都不会被立为世子的,乌拉那拉氏是担心她嫁给了弘历或者……小福惠呢。

    “乳母,您有什么话就说吧,五阿哥也不是什么外人,何必吞吞吐吐的?”

    弘昼点点头,接话道:“是啊!是啊!”

    关于雍亲王府的流言蜚语,聂乳母已委婉提醒过年珠,可年珠根本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聂乳母只觉机会难得,索性跪了下来,低声道:“五阿哥,如今您与格格年纪都大了,男女有别,是不是该避忌一二?”

    “您是男儿不怕,咱们格格却是姑娘家的,若有些话传出去,以后格格该怎么嫁人?”

    在弘昼的再三逼问之下,他这才知道原来流言蜚语已传成他对年珠死缠烂打,年珠半推半就接受了他,他是勃然大怒。

    “凭什么?凭什么是我对包子脸格格死缠烂打?就不能是她对我死缠烂打吗?”

    “我,我才不想娶包子脸格格呢!”

    年珠一记冷眼扫了过去,没好气道:“为什么?”

    虽说她也没想过嫁给不着调的弘昼,但如此遭人嫌弃,还是挺叫人费解的。

    弘昼一本正经解释道:“包子脸格格,虽说你长得很好看,也很有钱,但你却是太聪明了点。”

    “虽说我觉得自己也不算蠢吧,却怎么也及不上你的,你这个人,浑身上下起码有八百个心眼子,我要是娶了你,什么身后被你卖了都不知道。”

    “而且我听你说过,你以后的丈夫不能纳妾……”

    年珠哈哈笑了起来:“心眼子多可不是什么坏事,我且将你这话当成了夸奖。”

    弘昼小声嘀咕道:“哦,我还发现了,你这人还挺不要脸的。”

    他们两人是插科打诨,谁都没有将聂乳母的话放在心上,依旧自顾自吃着锅子,唯有聂乳母,那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等着锅子吃到尾声,外头这才传来小丫鬟的通传声,说是四阿哥来了。

    门口有婆子掀开帘子,弘历就这样伴着一阵寒气走了进来。

    外头是天寒地冻,弘历的脸上也仿佛沾上了千年寒冰。

    弘昼将自己刚烫好却吃不下的牛肉夹到了弘历跟前的碗中,亲亲热热道:“四哥,你怎么这时候才来?我们都快吃完了!”

    “咦,四哥,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难不成又撞见三哥啦?”

    弘历摇摇头,道:“不是,外头太冷了,你瞧,我鼻子都冻红了。”

    他很快就吃起锅子来。

    年珠吃着吃着,只觉有些不对劲。

    虽说弘历一向话不多,但今日怎么看,她都觉得弘历像有什么心事似的,看起来怪怪的,和往日有些不一样。

    “四阿哥,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若真有什么心事,不妨与我们说一说。”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虽年纪不大,却比臭皮匠聪明多了!”

    “就是!就是!”弘昼骄傲点了点头。

    弘历方才一路走来,将钮祜禄格格所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他并不想当什么世子,可他更不想见着额娘伤心难过。

    他对上弘昼与年珠那关切的眼神,愣了愣,可到底还是昧着良心道:“没什么,就是天气太冷了,额娘不准我告假而已。”

    他看着热腾腾的锅子,放下了筷子,道:“哦,我想起来了,今日先生布置的功课我还没有写完,我先回去了,你们两个慢慢吃吧。”

    他转身就走了。

    这下,就连弘昼都察觉到不对劲,摸着下巴,故作深沉道::“奇怪,今日四哥怎么有点怪怪的?”

    第52章 高处不胜寒

    在弘昼心里, 弘历是他最亲最亲的人,两人打小一起长大,睡过一个摇窝, 吃过同一个乳母的奶……甚至到了现在,他晚上睡不着时都会跑去找弘历,也不管弘历睡着没睡着,就要把弘历拽起来陪自己一起玩。

    所以他对弘历的话是深信不疑,叹气道:“唉, 四哥可真可怜, 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和黄金屋,但像咱们这样的人家, 还缺黄金和美人吗?明日只能我自己去花园钓鱼了, 多钓几条鱼, 叫小厨房做了鱼汤给四哥好好补补!”

    年珠却不是这么好骗的。

    不, 应该说是年珠知道历史上的乾隆是什么样的人,纵然四爷孩子少, 但能够笑到最后的人,绝不是什么简单人。

    她再联想到这几日的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必是弘历在钮祜禄格格的撺掇之下,也想争一争这世子之位!

    年珠看着眼前仍在感叹弘历可怜的弘昼,想着这人如此单纯, 长大后变成那般样子,一半是天性使然,还有那另一半……想必也是为了自保故意装疯卖傻。

    锅子吃完,弘昼就打着饱嗝儿喜滋滋走了。

    因距离宫中的除夕宴没几天, 整个听雪轩上下也紧张起来。

    这不,年珠刚吃完饭就被年若兰请过去试衣裳。

    胭脂红绣牡丹纹的夹袄袖口、领口都滚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 血红色的玛瑙手串,精美的红宝石簪子……反正浑身上下,主打就是一喜庆。

    年珠还没照镜子呢,就感受到了别扭,这不是一活脱脱的吉祥物吗?

    偏偏年若兰等人是左看右看,笑道:“你们瞧瞧,多好看啊,就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似的,谁见了都喜欢!”

    “到时候咱们珠珠定是最好看的一个。”

    秦嬷嬷啊,聂乳母啊……一个个也是加入其中,纷纷夸赞起来。

    年珠索性也懒得说话,罢了,自己就当一回吉祥物吧。

    到了除夕那一日,年珠吃过午饭,就随着福晋乌拉那拉氏一起上了马车。

    虽说除夕家宴设在了晚上,但年珠他们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总不能卡点到吧,自然得提前给德妃娘娘等人请安,陪着一众女眷说说话,然后到殿赴宴,千等万盼中才等到皇上闪亮登场。

    别说年若兰不想进宫,就连年珠也对这什么除夕家宴不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一行人上了马车,很快就进了宫。

    年珠等人跟随在乌拉那拉氏身后先去给德妃请安,永和宫内已有十四福晋完颜氏在呢,完颜氏本就是个外向的性子,几句话说下来,就逗得德妃笑容满面。

    相较之下,乌拉那拉氏则像陪衬似的。

    至于年珠他们,则是陪衬中的陪衬,德妃好歹与乌拉那拉氏寒暄了两句,但对上他们,别说说话,连个眼神都没有。

    年珠是求之不得。

    完颜氏在德妃跟前一点也不拘束,边吃着瓜子边道:“……今年京城里兴起什么焦糖味、蜂蜜味、椒盐味的瓜子,味道倒比宫里头还强些,今日儿媳过来时也给您带了些,您若吃着好,儿媳改日再多送些进宫。”

    年珠心想,嘿嘿,巧了,没想到在这儿还能有她那杂货铺的东西。

    “你啊,向来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本宫。”德妃拍拍完颜氏的手,道,“十四那边你也差人送去些,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却也得叫他知道我们都想着他念着他。”

    说起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德妃就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这孩子从小就没离开过京城,如今却一走好几年,也不知道他在西北习不习惯。”

    年珠:“……”

    这十四阿哥前去西北都好几年呢,就算再不习惯,那也习惯了啊。

    她一想到堂堂一皇阿哥兼大将军,想家想娘想老婆时哐哐坐在军营里嗑瓜子都觉得好笑,想想就觉得这等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可偏偏德妃偏心,但凡有点好东西都想到远在西北的十四阿哥。

    她决定回去之后就要年若兰也送点瓜子去台湾,礼轻情意重嘛!

    完颜氏笑道:“额娘,您放心,儿媳早就差人送了好些东西去西北,吃食零嘴有,像什么皮料子厚衣裳的都没落下。”

    “贝子爷向来孝顺,若知道您这样担心他,定会自责的。”

    “前不久贝子爷还写信回来,说您年纪大了,要儿媳一有时间就进宫陪着您说说话解闷……”

    沦为背景板的年珠索性专心嗑起瓜子来,不得不说,她那杂货铺卖的焦糖味瓜子的确比宫里头的瓜子强些,越磕头越上瘾。

    完颜氏正与德妃说着话,外头又传来通传声,说是八福晋来了。

    年珠一点不觉得意外,八阿哥与十四阿哥关系好,八福晋自然与十四福晋、德妃关系好,八福晋今日过来给德妃请安也是人之常情。

    拉拢一个人,不仅要拉拢他,还要拉拢他妻子和额娘。

    八福晋很快就走了进来。

    八福晋生的美艳,按理说今日盛装打扮之下只会更美,但她今日却明显将自己丑了打扮,穿了件红锈色的衣裳,生生将人衬老了十岁。

    她一进来,目光率先落在了年珠面上,这才朝德妃请安:“见过德妃娘娘,给德妃娘娘请安了。”

    紧接着,八福晋加入了德妃、完颜氏的话题中,年珠与年若兰等人再次沦为背景板。

    但年珠敏锐的发现,好几次八福晋的眼神都若有若无扫过她。

    年珠觉得心里怪怪的。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年珠这才陪着年若兰等人起身,谁知她刚走没几步,身后就听到了八福晋的声音:“四嫂留步。”

    乌拉那拉氏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匆匆走过来的八福晋,道:“不知道八弟妹可是有什么事?”

    年珠下意识觉得这人是冲自己来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听到八福晋道:“四嫂,从前我与年七格格有数面之缘,当初见她第一面时就很喜欢她,可否叫我与她说几句话?”

    年若兰下意识想要说话,年珠却是拽了拽她的手心,示意她莫要多言。

    乌拉那拉氏看了年珠一眼,这才笑道:“八弟妹,年七格格并非雍亲王府的人,只是雍亲王府的客人,你若想与她说话,得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八福晋的眼神落了下来。

    年珠点点头道:“好啊。”

    乌拉那拉氏便带着年若兰等人径直朝正殿方向走去。

    今年的冬天似乎是格外冷,年珠不过在室外站了站,就觉得腮帮子冻得生疼生疼。

    直到行至暖和的屋子里,年珠仍觉得脸木木的:“不知道八福晋您找我做什么?”

    不知是今日八福晋一副故意将自己往尘埃里打扮的架势,还是八福晋眉目之中并未像之前一样透着算计,她对眼前这人并不算害怕。

    八福晋道:“年七格格,今日我之所以想要单独与你说几句话,是有件事想要求求你。”

    年珠不过怔愣片刻,就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人人都说八福晋从小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被人宠坏了,但如今,这人面上哪里有半点张狂跋扈的影子?

    “八福晋是想要请我以后保八贝勒一命吗?”

    年珠见八福晋颔首,已抢在她之前开口道:“从前我就几次听姑姑和伯母说过,说您和八贝勒伉俪情深、恩爱有加,想必如今朝中上下是什么局势,您也非常清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想必您对八贝勒对朝中局势了解的更加清楚透彻,如今说来,雍亲王笑到最后的可能性最大。”

    “若真到了那一日……能救八贝勒的人只有他自己。”

    如今四爷愿意听她出谋划策,是因为四爷深陷困局,真等到四爷笑到最后,全天下的人都得听四爷的,哪里还有什么可困扰的?

    八福晋一怔,很快就想明白了。

    她却是摇摇头,苦笑一声道:“若贝勒爷愿意听我的,我也就不会走这么一趟了,他们身在局中,已拼尽了全力,总觉得但凡有半点希望,都不想要放弃的……”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就红了,低声道:“虽说如今贝勒爷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却也怪我妇人之仁的意思。”

    “当日,若我们真使了阴谋诡计或叫皇上赐婚,如今十四弟的胜算能大上不小。”

    “可我深知嫁人是姑娘家的第二次投胎,若所嫁非人,以后那几十年都难熬得很……”

    纵然这话没有细说,年珠却也听明白了,当日八福晋登门求亲厚,的确是没了下文,她一度还以为八阿哥等人还有后手,可等来等去都没有等到……原来是八福晋的意思。

    八福晋眼眶微红,却一直强撑着不叫眼泪掉下来,轻声道:“我回去后会继续劝劝贝勒爷的,还请年格格你……以后若是方便的话,帮贝勒爷求求情……”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有小宫女寻了过来,说是完颜氏正在找她。

    因有外人在场,八福晋许多话不好再说,只能匆匆离去。

    年珠看着她的背影,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世道的女人吗,日子都艰难得很啊,就算娘家显赫如八福晋,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楚,来日她若是想要嫁人,一定得好好选个夫君,免得自己辛辛苦苦筹划十多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年珠脑海中胡乱想着,很快就回到了年若兰身边。

    如今大殿之内已有三三两两的福晋到场,成群结伴说着闲话。

    这皇家贵妇圈子也是大有讲究,抱团情况严重,看人下菜的情况也很严重,比如亲王福晋多与亲王福晋来往,贝勒福晋多与贝勒福晋来往……像那些嫡福晋,可是万万瞧不上侧福晋的。

    从前年若兰也不是没有参加过这等宴会,就连光头阿哥的福晋看到她都是一副“明面上与你寒暄几句,实际上瞧不上你”的德行,但是今日,年若兰却是一不折不扣的香饽饽。

    一来是因四爷的关系,二来嘛……则是因为年若兰今日赴宴可是得了皇上的钦点。

    一个个人凑在年若兰身边,一会夸小福惠以后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一会夸年若兰生的好看,一会夸年若兰命好……这等待遇是年若兰从前没有过的,惹得她几次想问起年珠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年珠再发现年若兰看过来时,冲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示意自己没事儿。

    因这大殿之上多是长辈,重要人物又尚未到场,年珠便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倒还真发现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娃娃来。

    这人长得很好看,唇红齿白的,也像是一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年珠看他坐在一妃嫔身边,想着这人应该是皇上的哪个小儿子吧。

    不过多看几眼后,年珠很快又专心低头吃糕点呢。

    就在年珠吃撑之际,终于听到外头传来太监尖厉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年珠忙跟在乌拉那拉氏身后起身,行礼:“参见皇上。”

    不管什么时候,皇上一露面那就是乌泱泱的一群人,年珠身在其中,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小角色。

    兴许是今日殿内灯火通明的缘故,即便隔着老远,年珠却也发现……皇上是真的老了,不仅老了,瞧着面容很是憔悴,是那种老态龙钟,没多久活头的那种老,甚至走到上首时步子还颤了颤,若非他老人家身边的太监扶了一把,只怕要摔倒的。

    年珠心想,历史上的康熙帝的确是明年冬天去世的。

    纵然如今的皇上身上有很多毛病,什么识人不清、心慈手软……但年珠对他的印象却不坏,更何况,如今的四爷远在台湾,一时半会回不来,皇上可不能出事啊!

    如后世的公司年会一样,上首的皇上举着酒杯回首过去,展望未来一番后,就有歌舞表演,然后大家就开吃了。

    只是这菜肴一送上来,年珠的心就凉了半截。

    这些菜卖相倒是不错。但一筷子下去,全是冷的,连温的都算不上。

    年珠瞧见乌拉那拉氏等人那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心冷了半截,随便垫巴垫巴后,大冷天的,他们一群人又跟在了皇上身后去看烟花……紫禁城的风大,冷得很,她的心更冷。

    皇上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宛如公司董事长似的慰问起德妃这些年老妃嫔的身体情况,又道:“小二十四,朕听说你前几日染上了风寒?这几日可好些了?”

    然后,年珠就瞧见方才那个很好看的小阿哥走了出来。

    “多谢皇阿玛关心,儿臣已经大好了,昨日起就开始回去上书房念书。”

    这人是二十四阿哥?

    年珠是听弘昼说过的,当日四爷请皇上去圆明园小住时,皇上就带上了这位二十四阿哥。

    这人与自己同岁,是皇上膝下年纪最小的阿哥,什么“皇帝重长子,百姓疼幺儿”,这话虽有一定道理,但本质上来说,皇上也是正常人,这个年纪最小的二十四阿哥很是喜欢。

    不仅如此,这人的额娘还是这几年来很得皇上宠爱的穆嫔,人又很聪明,据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年珠甚少听臭屁的弘昼夸人,这位二十四阿哥就是其中一个,被弘昼夸得……让她一度觉得若这人年纪再大些,或者皇上再多活个一二十年,兴许这皇位也就没有四爷什么事呢。

    皇上的确很喜欢二十四阿哥,问过他话后,就一直将他带在身边。

    年珠昂着头,时不时凑热闹似的看几眼烟火,觉得怪没意思的。

    紫禁城里的烟火再好看,能比得上后世的烟火?正好她想去茅房一趟,与年若兰说了声后,就由小太监领去如厕了。

    谁知年珠刚折身回来,就有个小太监迎了出来。

    “想必您就是年七格格了吧?皇上有请呢!”

    年珠一愣。

    因从前看多了宫斗剧的缘故,她很是小心谨慎,下意识担心这是有人在宫里冲她下手,直道:“公公说自己是皇上的人?您可有什么证据?”

    防人之心不可无,德妃可是有这个本事的,况且今日这样多的人,皇上找她一个小娃娃做什么了?

    “这……”小太监面露难色。

    年珠给他出主意道:“我认得皇上身边的王公公,您若想请我过去,叫王公公来一趟吧。”

    她想,就算德妃有本事收买一小太监,难道还有本事收买王朝庆吗?更何况,这小太监故意在这儿拦着她,显然不想多生事端、怕人瞧见的样子,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那小太监犹豫片刻,飞快跑开了。

    年珠正好嫌看烟花的地方人多呱噪,索性在这儿静一静。

    这里有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不算没人,想必在这儿……应该是很安全的。

    年珠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若回去后,她定第一时间吩咐小厨房下一碗热乎乎的羊肉面,那羊肉和香菜都多多的那种。

    她正想的出神,就看到王朝庆匆匆忙忙朝这边跑了过来。

    等等。

    年珠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脑袋瓜子有点不够用了。

    难道真是皇上找自己?皇上这时候不是正在看烟花吗?找自己做什么了?

    大冷天的,王朝庆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鼻尖、额上都冒出了汗珠子。

    但他却顾不上这些,一开口就道:“哎呦,年七格格,小祖宗哟,皇上请您过去,您快去吧!皇上都等您好一会儿呢!”

    年珠:“……”

    原来真是皇上请她过去啊,她这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都怪那些害人的宫斗电视小说呀!

    年珠忙跟在王朝庆身后朝乾清宫方向走去,好在皇上考虑周到,为她派下了暖轿,她坐在暖轿之上,这才有闲心与跑的气喘吁吁的王朝庆闲话:“王公公,方才皇上不是正在看烟花吗?好端端的,怎么又去了乾清宫?”

    “再就是……皇上怎么突然想找我说话?”

    怨不得她小心提防,实在是今日到场之人少说也有数百人,个个皆是皇上亲近之人,为何皇上会找她说话?满打满算,她也就见过皇上两次而已啊!

    “这个……”王朝庆抹了把额上的汗珠子,摇摇头,低声道,“圣意难测,皇上是什么意思,奴才也不知道呢。”

    年珠便没再想,反正很快就要见到皇上了,想了也是白想,待会一问就能知道。

    因王朝庆催了又催,年珠第一次知道原来四人抬的暖轿也能走这样快,不仅快,还很稳当。

    年珠很快到了御书房。

    不知是风大雪大的缘故,还是比起方才设宴的殿堂,这里冷冷清清的缘故,年珠只觉这乾清宫庄严肃穆的同时,也很是寂寥。

    年珠走进去,只见蟠龙高悬盘绕,张牙舞爪,触目所及,所见之处处处透着威严,如此一来,显得坐在书桌前批阅奏折的皇上更显寂寥。

    年珠上前行礼道:“见过皇上……”

    “哦,你来了啊!”皇上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面上带着笑意,道,“坐罢,别害怕,朕就是找你过来说说话而已。”

    他老人家是面上含笑,道:“方才朕已听王朝庆说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做的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

    年珠从皇上面上看到了揶揄,想来也觉得这件事是匪夷所思,不好意思笑了笑,低声道:“皇上,您就别笑话我了,这等事……谁能想得到啊!”

    “况且今日是除夕夜,我也没想到您会寻我来说话啊……”

    除夕之夜,本该是阖家欢乐时,皇上的亲眷也的确全部围绕在他老人家身边,但他老人家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却不知找谁说话。

    德妃、宜妃等人也好,还是老三、老五等人也罢,都是各怀心思,甚至就连身边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他老人家都不敢随便相信,烟火绽放时,绚烂无比,但他老人家心里只有寂寥,他迫切想要找人说说话,畅所欲言的那种。

    正好那时候年珠正朝外走,皇上一眼就看到了她,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第53章 朕啊,许久没好好和人说过话呢

    皇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自不会将这些话说给年珠听的。

    他老人家只是笑了笑,道:“闲着也是闲着,方才朕看烟火时就发现所有人都看的津津有味, 唯有你,是左顾右盼,看着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所以这才来找你说说话。”

    “那皇上……”年珠觉得这话也说得通,想了想, 问道, “那怎么说什么了?”

    一来他们两人差着年纪,二来他们的身份是天差地别, 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上次九阿哥才帮她摆平了平库银一事, 她总不能再朝皇上告九阿哥的状吧?

    她虽不是什么君子, 却也觉得这般做法太小人了点。

    谁知皇上却道:“朕也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捡你觉得有意思地说。”

    皇上这是充分给了年珠发挥的空间,年珠想了想,便开始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她是漫无目的,毫无章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什么奇闻轶事、八卦绯闻,甚至连近来她与弘昼的绯闻都没落下。

    “皇上,您说说,您说说, 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我与五阿哥可是好朋友,怎么能这样说话了?偏偏乳母还说什么五阿哥是男子, 就算事情真传出去了也无所谓,我以后说亲时却会受到影响。”

    “难道这天底下女子只有嫁人一条路吗?还有五阿哥说的什么若娶了我就不能三妻四妾,这可真是……”

    真是一言难尽啊!

    如今她也就是在后宫妃嫔人数众多的皇上跟前,她并未多言,要是换成了旁人跟前,她定是要好好吐槽一番的。

    皇上听得多说的少,时不时附和两声,心里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老人家都快忘了有多少年没这样与人好好说过话呢,没有算计,没有城府,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纵然太医院有圣手无数,但皇上却是知道的,自己只怕时日无多,他老人家原以为到了这时候自己会坦然面对,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他都有些腻味了,他也知道,他的那些儿子们也盼着他能早日将这位置腾出来。

    想到这儿,他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年珠此时正说到雪球身上,自天冷之后,雪球是愈发懒了,狗如其名,当真长大像个胖雪球似的。

    她突然听到皇上轻轻叹了口气,忙道:“皇上,好端端的,您可是哪儿不舒服?”

    “并没有。”皇上摇摇头,对上年珠那双担心的眸子,咳嗽一两声后道,“朕只是想起了当年老二身边也曾养过一只狗……”

    老二?

    二阿哥?

    年珠是知道的,如今的二阿哥,从前的太子,现下正被皇上关了起来,虽说好吃好喝美女都不断,却一步也不得离开。

    年珠还知道,别看如今的皇上对一众皇子还不错,但比起当初的二阿哥来,那可是拍马都赶不上的。

    一时间,她倒是不敢接话了。

    皇上的回忆却如潮水一般纷涌而至,他想起从前的二阿哥也曾养过这样一只浑身雪白的京巴狗儿,那时候的二阿哥好像也就是年珠差不多大的年纪,二阿哥很喜欢那狗儿,走到哪儿将那狗儿带到哪儿。

    一开始,他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后来见到二阿哥对这狗儿如此偏爱,便下令将狗儿带走了。

    身为储君,那里能玩物丧志?

    他老人家记得二阿哥跪在地下求了他很久很久,他并未松口。

    人老了,回忆就多了起来,自二阿哥软禁后,皇上虽从未去看过他,却一直暗中留意着他的消息,知道他腊月又添了个女儿,很是胡闹,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是啊,养只狗儿在身边解闷也是好的,若说养只畜生都扯上玩物丧志,那只能说明这人不堪大用。”

    可惜啊,有些事情他明白的太晚了。

    年珠敏锐察觉到说起到雪球后,皇上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另一边,以德妃为首的一干女眷情绪也十分低落。

    年珠被皇上接走的消息如今已是无人不知,年若兰倒不算担心,她是知道年珠有多聪明的,说句不该说的,就算年珠真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皇上一把年纪了,应该也不会与年珠一般计较的?

    倒是德妃等人脸色不大好看,若年珠年纪再大些,她们一准要胡思乱想,但如今这情况……德妃等人倒宁愿年珠年纪再大上七八岁,宁愿皇上只是单纯看上了年珠。

    如今皇上看重年家,不正是看重四爷吗?

    德妃等人顿时也没了赏烟火的兴致。

    唯有乌拉那拉氏脸色阴晴不定,似笑非笑看了眼年若兰,淡淡道:“你们年家的姑娘,可真是招人喜欢啊!”

    年若兰并未接话。

    一直等着烟火放完,乌拉那拉氏等人坐了喝完一盅茶,年珠这才被王朝庆送回来了。

    年珠这次手上捧了一匣子碧玺,并非碧玺手串或项链,而是整整一匣子成色极好,五颜六色的碧玺珠子。

    年珠一看到年若兰就忙道:“姑姑,我回来了,咱们回去吧。”

    说着,她一手抱着装着碧玺珠子的匣子,一手牵着年若兰的手道:“您别担心,皇上也就是把我找过去说了几句闲话而已。”

    她这话是故意说给走在前头的乌拉那拉氏听的,等着她们姑侄两人上了马车,她已将所有的事情都梳理的清清楚楚,低声道:“姑姑,我猜……皇上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对上年若兰那惊愕的眼神,年珠冲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又低声道:“从前祖父生病时时常自怨自艾,说自己怕是活不长了,但额娘和伯母都说人若快死了,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会回忆起从前的许多事情,今日,皇上就与我说起了被幽禁的二阿哥。”

    “虽说皇上只提起寥寥几句,但我却听王爷说起过的,说是自二阿哥被软禁之后,皇上再没有在众人面前提起过二阿哥一句……”

    顿了顿,她又道:“将才我更是看到皇上喝茶时连茶盅都端不稳,手一直在抖……”

    年若兰脸色微变。

    虽说他们都知道皇上年纪大了,只怕没几年活头,但如今四爷远在台湾,皇上可不能出事。

    “珠珠,那……那怎么办?”

    年珠摇摇头,也是一筹莫展,不过她向来是个洒脱的性子,直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皇上不是王爷,纵然皇上慈爱,但在皇上跟前还是有很多话不能说的。”

    “不过今日皇上与我相谈甚欢,说要我没事儿就进宫陪他老人家说话呢。”

    “若皇上真有个什么情况,我也能及时知道。”

    她本就是个脸皮厚的,既然得了皇上这话,自然不会同皇上一般客气。

    年珠很快就回到了听雪轩。

    接下来就是正式步入康熙六十一年,不管朝中局势是如何波谲云诡,过年总是叫人高兴的。

    拜年、收压岁钱、吃好吃的、走亲戚……年珠足足忙活到元宵节过了才闲下来,叫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给李卫拜年时,李卫不仅给了她二十两银子的压岁钱,甚至还将那一百两银子还给了她。

    用李卫的话来说:“这世上本就没多少蠢人,京城之中更是个顶个都是聪明人,如今见裕亲王不再收库平银,都说我背后有靠山,不仅没像从前一样对我冷嘲热讽,反而客客气气。”

    “我们李家祖祖辈辈做的是蚕丝生意,刚来京城时我也想过做点小生意,却被人吃了黑,如今那些人闻着味就来了,连本带利将银子都还了我。”

    “长者赐不可辞,我既是你的老师,如今手头又很是宽裕,给你压岁钱你就莫要推辞,虽说这点小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年珠是毫不犹豫将这压岁钱收了下来。

    有的时候她回味起这段满是算计的师生关系,只觉得有点意思,如今他们师徒两人相处的时间多了,倒还真生出几分师生情来。

    元宵节一过,年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宫里头跑,她得去看看皇上怎么样呢。

    过了年,又长大了一岁,年珠深知探望长辈,特别是那种出手极大方的长辈可不能空着手,所以吩咐聂乳母给自己准备了两坛子上好的葡萄酒。

    等年珠再次看到皇上时,皇上脸色似乎更憔悴了些,仍坐在桌前批阅奏折,看到她请安直摆手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你手上拎的这是什么东西?葡萄酒吗?”

    年珠点头称是,笑道:“我听王爷说过,说您觉得这葡萄酒味道不错,所以送来给您尝尝。”

    小酌怡情,葡萄酒在后世可是有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的功效,且不提这话是不是真的,像皇上这般年纪的人,若睡前喝点葡萄酒想必能踏实不少。

    皇上刚要说什么,魏珠就提着个篮儿走了进来。

    “皇上,这是您要奴才寻摸的狗儿,猫狗房送来了一只好的。”

    年珠扭头一看,呵,这不是只浑身雪白的小京巴狗儿吗?猛地一瞧,倒有几分像胖雪球小时候!

    皇上略扫了两眼,就点头道:“差人送过去吧。”

    送过去?送去哪儿?

    见着魏珠点头哈腰下去,年珠大概也猜到这狗儿大概是送给了软禁中的二阿哥,只是啊,这二阿哥如今都是当祖父的人,兴许早忘了当初皇上没收狗一事,皇上这时候来这样一出,与其说是弥补二阿哥,倒不如说是叫自己心里好过点。

    皇上没说,年珠可不敢随便点破皇上的心思,笑道:“皇上,您怎么又在批阅奏折?叫我说,这些奏折是看不完的,您不如多歇歇……”

    皇上嘴上答应着放下了狼毫笔,实则压根没有离开座位的意思。

    皇上问起了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京城有没有新鲜事,问起京中百姓对他老人家初五所设下的千叟宴是如何看待的,最后更是说起过几日他准备于京师一带巡视。

    年珠的第一反应是原来对工作的热爱也是会遗传的啊,皇上是个工作狂,以后的四爷更是惶然不可夺让。

    她的第二反应则是不能叫皇上去。

    想到除夕夜手微微发抖的皇上,年珠是欲言又止。

    皇上是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年珠的吞吞吐吐,有话要说:“你这小女娃,有什么话直说就是,怎么也变得像众人一样,在朕跟前说一句藏三句?”

    “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年珠笑了笑,仍是犹犹豫豫的,“我,我只是觉得您年纪大了,是不是还是不要出远门比较好?虽说您是皇上,身上担负着整个大清的兴衰,但您万万不能将自己逼的这样紧,龙体要紧呀!”

    她知道历史上的康熙帝一向勤勉,勤勉的已成习惯,年轻时扛得住,在如今,皇上这年纪,是真的半截身子已入土,哪里经得起如此辛劳奔波?

    皇上笑了笑,道:“哦,原来你是担心朕的身子啊。”

    他老人家那慈爱的眼神落在年珠面上,笑容愈深,道:“前些年,朕几次下江南,阅尽江南风光,看遍人生百态,临老了,还想再出去走走看看,却是身子不中用了。”

    “既然远处去不了,索性就在京城一带转转吧。”

    年珠正欲搜肠刮肚劝上几句时,却听到皇上道:“朕怕再不出宫转转看看,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年珠的话都已到了嘴边,末了还是咽了下去。

    算上今日,她与皇上不过才见了四面,不知是一开始她与四爷联手算计了皇上,心虚的缘故,还是因史书上对皇上多是赞扬的缘故,她对皇上印象很是不错。

    “皇上,您胡说什么呢!纵然您年纪大了,但紫禁城中有最好的太医,有最好的药材……只要您好好保养,爱惜自己的身子,您起码还能活个十年八年。”

    “有些事啊,您若觉得自己能行,那就一定行。”

    “若您都觉得自己不行了,谁还能救得了您?”

    纵然她囫囵听四爷说起过皇上年老了糊涂了之类的话,但她在便宜坊的时候,却听不少人赞许过皇上,如今急上心头,是语气急促:“虽说已经过了元宵节,但正月里都是年,这尚在过年呢,您怎么能够胡说?”

    “当务之急,您最重要的是就是养好身子,若身子养好了,兴许还能再下江南呢!”

    她在便宜坊听人说起过很多奇闻轶事,如今是一件件一桩桩说给人听,比如宁波有个老人吃枣儿时一个核儿卡在喉咙里一命呜呼了,但他的孩子皆十分孝顺,又是哭又是喊,那老人都已躺在了棺材里,最后却直挺挺坐了起来。

    比如福建还有个孩子,不少大夫都说他活不过十岁,但那孩子见着父母兄弟姐妹皆对他疼爱有加,无数次给自己打气,如今已娶妻生子。

    ……

    当初的年珠刚听到这些话时只当成神话故事在听,压根没放在心上,如今也不管这些是不是神话故事,一股脑说给皇上听了。

    皇上眉目之中的笑意愈浓,直道:“好,朕会将你的话放在心上的,照你这样说,只要朕有信心,不仅能够巡视京城一带,来日还能再下江南呢……”

    年珠:“……”

    唉,这小老头可真倔啊!这样冷的天,就非得在京城一带瞎转悠吗?

    就算没听四爷说起过皇上到底是何般性子,她也能想到,这小老头当了几十年的皇上,早已养成说一不二的性子,并未再劝,直道:“皇上,您若出去转转就出去转转吧,权当作出去透透气放放风。”

    “不过您该注意的时候却还是得多注意,像什么太医的话一定要听……”

    说到这儿,她却是突然停了下来。

    她突然想到了太医院的秦院正,如今她与朱太医已是忘年交,这朱太医也是个多话的,与她说了许多太医院之事。

    其中就有关于这位秦院正的闲话。

    说起秦院正来,朱太医就是摇头晃脑,连连叹气:“……说起来这个秦院正是个医术高明的,也是个聪明的,可他却是聪明过了头,在贵人跟前小心谨慎也就罢了,可说话也是说一半留一半,生怕贵人不高兴。”

    “身为医者,这哪里能行?半个字的错漏都不能有,哪里能糊里糊涂说话?”

    若说紫禁城中最尊贵的人是谁,自然是皇上啊!

    那这位秦院正是不是在皇上跟前也是如此?

    一想到这里,年珠就有些担心。

    皇上是多聪明的人呐,眼神已扫了过来,笑道:“怎么,你又想到了什么?”

    年珠可不敢在皇上跟前说秦院正的坏话,她想,秦院正也没胆子在皇上跟前不尽心啊,当即就道:“皇上,您可知道朱太医?”

    “朱太医?”皇上到底是年纪大了,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朱太医是何许人物,“哦,朕想起来,这人擅长解毒,早些年后宫里不太平,他倒是忙的很……”

    年珠点头称是,将朱太医夸了又夸,直说这人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谁能拒绝一个有意思的人?

    皇上又仔细想了想,这才想起当年的朱太医的确像个棒槌似的,总在不合适的场合说些不合适的话,整个太医院,乃至整个紫禁城的人都不大喜欢这人。

    但爱屋及乌,皇上喜欢年珠,听年珠对朱太医赞不绝口,索性道:“来人呐,叫朱太医过来吧。”

    太医院内的朱太医早在一二十年前就过上了退休的生活,整日喝喝茶养养花看看医术,有的时候看到可怜的宫女太监帮上一把,这就是他紫禁城生活的全部。

    如今听说皇上找自己,不仅是朱太医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半,整个太医院上下都热闹起来,是议论纷纷。

    朱太医却顾不上什么,背上药箱就匆匆到了乾清宫。

    朱太医一进去,就瞧见与皇上相谈甚欢的年珠,顿时是傻了眼。

    这叫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年珠进宫闲着无聊,也邀请自己参加她与皇上的茶话会?

    朱太医心中不解归不解,面上却不敢展露分毫,规规矩矩上前给皇上请安。

    “老臣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了。”

    “敢问皇上可是龙体不适……”

    他可是记得清楚,但凡是皇上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秦院正负责的。

    皇上却挥挥手示意朱太医起来,道:“起来吧,是年七格格想着今日既然进宫,想要见见你呢……”

    一直等皇上的话说完,瞧见朱太医面色舒展几分,年珠才道:“皇上,朱太医不仅是个有意思的好人,医术也十分精湛,反正朱太医今日都带着药箱过来了,不如要他给您诊诊脉吧?”

    “我从前也曾听王爷说过,说是秦院正医术极其高明,但我总觉得行医和念书是一样的道理,总不能有人样样都好吧?”

    说话间,她朝朱太医指了指,笑道:“反正朱太医今日也来了,又是背着药箱过来的,您不如叫朱太医也给您看看?”

    她这话刚落下,一旁的魏珠就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道:“年七格格,皇上……”

    皇上的脉象一向是由专人负责的,先是秦院正,如今又来个朱太医,若皇上的病症传了出去,到底该找谁才好?

    年珠一心只有皇上的身体情况,想叫皇上多活个三年五载的,可没想这么多,如今忙开口道:“皇上,我不知道这些……”

    她就算聪明,却也不知道紫禁城中竟由这样多的讲究。

    “罢了,不知者无罪。”皇上还是第一次在年珠面上瞧到这般拘谨的神色,再看了看同样局促不安的朱太医,索性将手伸了出去,道,“朕倒是觉得年七格格这话说的颇有道理,再者说,朱太医进太医院几十年,也是太医院的老人,深知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朕也听说过朱太医医术高明,为朕号号脉,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吧。”

    朱太医这才战战兢兢上前。

    不过略一号脉,他的脸色就变了。

    也就是秦院正医术高明,能治得好中风之症,不过这等病症,向来是治标不治本的,哪里能够彻底根治?瞧此情形来看,皇上只怕也就也就一两年的活头。

    朱太医虽一向嘴上没把门的,却也知道自己跟前的是谁,这时候可不敢随便乱说话。

    皇上略扫了朱太医一眼,就明白了怎么一回事,这人的确是个医术高明的,直道:“好了,朕身子骨如何朕心里有数,朱太医,你若要开药方子只管去就是了。”

    “还有什么要叮嘱的,直说吧。”

    “是,皇上。”朱太医抹了把额上的汗珠,这才道,“皇上这病症……老臣不敢乱开药方,须得回去太医院后看过秦院正开过的药方,商议一二后再做决断。”

    “至于皇上这病症,若说要注意之事,则有许多,要多吃瓜果蔬菜鱼类,要多走多动,要少忧心伤神,少吃动物油脂……”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才正色道:“最重要的是不能喝酒,葡萄酒也不能喝。”

    许多人都知道皇上有小酌几杯的习惯,即便中风之后,这习惯也未能改变。

    他知道以秦院正的性子,定不敢再此事上惹皇上不快,大概会说少喝些葡萄酒也没事。

    但中风这等事,不出事还好,一出事那可就是大事。

    年珠下意识看向今日自己拎过来的那两坛子葡萄酒,那两坛葡萄酒正摆在炕桌上,要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她这才想起来,一般中风之人大多都伴随着有心血管疾病的,可是滴酒不能沾的。

    皇上若有所思道:“哦,好,朕记得先前秦院正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后来却因朕多问了他几句,他却说少喝些葡萄酒没事,还能有助眠的作用……”

    “皇上,秦院正是在……胡说八道呢!”朱太医将“放屁”两个字咽了下去,扬声道,“您这病症得小心才是,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年珠在一旁点头道:“正是,所以这出宫巡视一事,您还是多考虑考虑吧……”

    朱太医显然不大适应与皇上唠嗑,他们这些人啊,“尊卑”二字是刻在了骨子里,很快就借口要与秦院正商议药方就退了下去。

    皇上的眼神落落在那两坛子葡萄酒上,却是微微叹气道:“看样子以后是连葡萄酒都不能喝了啊。”

    “皇上,这葡萄酒有什么好喝的?”年珠想着安全起见,待会儿她回去时索性将那两坛子葡萄酒带回去好了,笑道,“御膳房中那么多好吃的,您既不能喝酒,不如尝尝看别的。”

    “我出宫之后四处打听打听,看看外头有没有什么时兴好吃的东西,下次进宫给您带来。”

    “我祖父很爱吃便宜坊那条街上的糖炒栗子,不过正月都快过了,也不知糖炒栗子还有没有……”

    等着年珠离开时,自然没忘记将自己带来的两坛子葡萄酒带回去。

    皇上瞧见她这样子,只觉好笑。

    恰在这时,又有小太监战战兢兢上前来,低声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将您选的那狗儿送去给了二阿哥,可二阿哥看都没看一眼,直说,直说……”

    “直说什么!”皇上的好心情顿时是荡然无存,冷声道,“何必吞吞吐吐?直说就是。”

    那小太监身子躬得更低,声音也更小了些:“二阿哥说,他有罪在身,如今连自保都难,可不敢收您送的狗儿。”

    皇上与二阿哥当了几十年得父子,二阿哥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比谁都清楚:“朕送了别的东西过去,他是照收不误,如今一只狗竟不敢收?”

    “朕知道,朕就知道,他一直因这件事对朕怀恨在心……”

    话还没说完,他老人家的手就再次气的发抖起来。

    以魏珠为首的太监顿时跪了一地。

    ***

    年珠此时刚回到听雪轩。

    她脸上是挡不住的笑意,给年若兰看今日她进宫皇上赏给她的一整套十二生肖小金饰。

    一只只兔儿鸡儿的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实心的不说,更是十分精美,就她手上的这只鸡儿,连鸡冠、鸡毛都看的清清楚楚,眼睛是用两颗米粒般的红宝石镶嵌而成,看着是雄赳赳气昂昂,很神气的样子。

    “姑姑,您看,皇上赏给我的东西多好看?论有钱,果然是皇上最有钱呢!”

    去年腊月,便宜坊也好,还是杂货铺也好,是日以继夜卖卖香肠,但辛辛苦苦几个月,却及不上这只小金鸡。

    年若兰笑着说好看,略说了几句话后,就道:“珠珠,今日王爷差人送信回来了……”

    年珠顿时就顾不上什么小金饰。

    远在台湾的四爷每月都会给年若兰送来一封平安信,每次也回给年珠捎来一封密函。

    年珠拆信时,年若兰已在她耳畔低声道:“上次你要我帮你问问看王爷,看他知不知道弘时身边钟姨娘有孕一事,王爷的意思是他已经知道,并没有打算多管这件事。”

    “王爷直说弘时年纪已经大了,不是那三五岁的小孩,他管得了一时,哪里还能管一辈子?索性趁这段时间看看弘时到底还会做出什么糟心事来……”

    提起弘时,她就很是心疼四爷,儿子不成器是一回事,逼着当老子的放弃儿子却是另外一件事。

    年珠已一目十行将四爷送回来的密函看完了,四爷已采用李卫与她的法子在台湾施行,虽说短时间内困难重重,最多明年就能初见成效。

    明年?

    年珠知道,别说是四爷,就算换成了大罗神仙下凡,大概也要花这么久的时间,一年四季,春天播种,秋天收获,方能看到收益,方能叫台湾百姓改观……但他们,哪里等撩这么久?

    虽说今日有朱太医给皇上请脉,对皇上叮嘱了许多,但谁知皇上到底有没有听进去?皇上到底会不会在今年冬天驾崩?

    年珠是眉头紧锁。

    年若兰很少在年珠面上看到这般神色,吓了一大跳,轻声道:“珠珠,王爷……王爷可是出事儿了?你,你可被吓我啊!”

    “姑姑,没事儿。”年珠扭头,冲年若兰笑了笑道,“只是我向来懒散惯了,今日进宫不仅不能午睡,还要时时刻刻打起精神来,不过是有些累了。”

    说着,她这才看向年若兰,道:“姑姑,方才您说什么来着?”

    年若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年珠一点不意外,想了想,还是去见了三嫂董鄂氏一面。

    左右今日都累狠了,明日再好好休息也不迟。

    董鄂氏听闻这话,愣了好久没有说话,一开始她对这门亲事是百般不满,但她更知道,若真要离开雍亲王府,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可她向来不是拖泥带水的女子,很快就做出决断来:“好,这事儿我知道了,珠珠表妹,谢谢你。”

    她的眼眶泛红,声音发涩,但却还是掷地有声道:“我会尽快与阿玛通气的,看看该怎么办,珠珠表妹你也放心,我既然答应你的事就定不会反悔。”

    前些日子,她没少闹腾,可不管她怎么闹,弘时和福建乌拉那拉氏都没有松口的意思,话里话外皆是弘时子嗣艰难,定要保证钟姨娘腹中的孩子平安出生。

    所以她便照年珠所说,开始装着与乌拉那拉氏“亲近”起来,虽说乌拉那拉氏向来谨慎,却也叫她听到了三两句不该听的——乌拉那拉氏根本没将弘时当成儿子一样看待,而是存的利用之心。

    “三嫂嫂,您说的话,我自然相信,只是……”年珠也从董鄂氏嘴里知晓了些许消息,知道她并没有骗自己,如今是轻声道,“只是您打算怎么与三阿哥一刀两断、划清界限?不管怎么说,三阿哥都是皇孙,是王爷膝下长子,您想要离开雍亲王府并不算易事。”

    董鄂氏也是一筹莫展,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办法总比问题多……”

    “三嫂嫂,您别将整件事想的太过简单。”年珠既将董鄂氏当成了自己人,在她面前自然没什么不能说的,“三嫂嫂你阿玛是尚书,比许多人都更清楚朝中如今是什么局势,你想想,若你阿玛知道王爷会笑到最后,还会冒着得罪王爷的风险将你接回去吗?”

    “我想,他不喜欢三阿哥是真的,心疼你是真的,不敢得罪王爷也是真的……”

    人是最擅长权衡利弊的动作,思来想去间,会做出对自己,对家族最有利的选择。

    董鄂氏浑身上下是愈发冷,呢喃道:“是啊,家中女儿统共有七八个,阿玛如何会为了我铤而走险?”

    她一个忍不住,眼泪终于簌簌落了下来:“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

    年珠握着董鄂氏的手,轻声道:“三嫂嫂,若你相信我,我来帮你想办法,到时候不管是和离也好,还是相亲也好,总会让你平平安安离开这里的。”

    “可是……”董鄂氏胡乱擦了把眼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怕到时候我阿玛不会同意。”

    年珠却是淡淡一笑,道:“若这话是王爷说的,你觉得你的阿玛还会不同意吗?既能保住女儿,又能保住与王爷的关系,你阿玛哪里会不同意呢!”

    第54章 原来皇上什么都知道

    年珠安抚好董鄂氏后, 很快就回去了听雪轩。

    她原以为自己累狠了,这一觉会睡得很踏实,不曾想夜里却是一个梦接一个梦。

    一会梦见皇上还是在今年冬天驾崩, 因四爷未来得及赶回京城,叫八阿哥等人捷足先登,立了十四阿哥为太子;一会又梦见四爷登基为帝,发落了年羹尧不说,更是立了弘时为太子……简直是乱糟糟的一团。

    年珠一觉睡醒, 竟比没睡还累。

    偏偏今日李卫难得休沐, 年珠起床之后就奔着李府去了。

    这李府虽还是那个李府,但因再无人敢针对李卫的缘故, 院内似也有了几分生机, 破败漏风的窗户也被修好了。

    饶是冬天已至尾声, 但京城的寒风仍是呼啸不断, 李卫正站在廊下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珠上前道:“老师。”

    李卫这才回过神来:“哦, 你来了。”

    “老师。”年珠抬头看向李卫,发现他眼睑下有些许乌青,道,“好端端的,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您若有难事, 不妨与我说一说,兴许能我能想到办法。”

    李卫却是摇摇头,低声道:“不是什么难事儿,就是我昨儿接到消息, 说是家中父亲身子不好。”

    “如今即将开春,户部的琐事一桩接一桩, 我哪里抽得开身?偏偏父亲身子从去年冬天就一直不见好,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怕是愧为人子……”

    年珠只知道历史上有李卫这号人,却不知道李卫的父亲到底活了多少年,如今想了想道:“老师,既然师尊身子不好,为何不将他们都接到京城?”

    说着,她笑道:“先前我就听您说过,说是您是江南铜山人,从前家中是做蚕丝生意的,如今生意不好做,已关了很多间铺子。”

    “您既想着在京城一展拳脚,为何没想过将一家老小都接来京城?虽说京城大不易居,但这不是有我在嘛!将您这一家子接到京城后,也能安心当差。”

    她想,就算李卫一心只有政事,但他却不是冷血无情之人,定会记挂家中亲眷的。

    李卫心里一动,的确是有几分动心。

    年珠是个聪明孩子,当即就吩咐聂乳母道:“乳母,您差人与乳兄说一声,叫他派人将老师的家人都接到京城吧……”

    她见李卫还想推脱,忙道:“老师,您以后可是要当大官的人,您远在京城,不仅您担心家里人,他们也实在担心您。况且您不是还说您有个与我差不多大年纪的小女儿吗?您那女儿,连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与您为朝廷百姓做事并不冲突。”

    “如今师尊有病在身,正好能来京城请朱太医瞧一瞧。虽说江南一带富庶,不乏名医,但江南名医哪里及得上太医医术精湛?”

    李卫这才道:“好吧,那就依你所言。”

    “老师,您这话说的未免太客气了些!”年珠笑了笑,很快就说起自己那支在宁波的船队,“……虽说当日我诓了九贝子一支船队,九贝子将所有的船员都带走,但几个月的时间下来,乳兄与我身边的那些管事没少往宁波跑,使了不少银子,总算找到了些船员。”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底细,如今我并不清楚,不敢放任他们与西洋人做生意。”

    “可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才知道,索性就要他们去台湾转转好了。”

    一来可以先试试水,二来如今有四爷在台湾,总不会叫她吃亏的。

    李卫点点头,也觉得这主意甚好:“台湾的稻米、蔗糖很是丰盛,你可以从这些东西上动动脑筋,早在皇上**之时,蔗糖高于米价,百姓趋利,群趋开垦蔗园,种植甘蔗,如今在官府的引导下,虽说稻米不缺,但黄豆、红豆这些东西仍是紧缺。”

    “若船队从宁波出发,载满黄豆红豆各种豆类,再运输蔗糖回来,你这头一趟不说赚个盘满钵满,却不至于亏钱……”

    年珠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恨不得将这些话都记下来。

    虽说她时常去便宜坊听人说闲话,但如今朝中不少百姓连台湾在哪儿都不知道,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还是要请教专业的人。

    她举一反三,想着既然台湾蔗糖稻米丰富,那这样说来,岂不是铜铁矿这类东西也十分紧缺,若将这些东西运往台湾,定比黄豆红豆赚钱多了。

    他们师徒两个商量了许久,年珠心里已有了打算。

    回去之后,一连几日,年珠都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对着皇舆全览图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航海路线也修改了一次又一次,虽说纸上谈兵终觉浅,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年珠一连设计了好几套方案,想着找那些有航海经验的伙计问问时,就听说朱太医登门呢。

    若说朱太医无情吧,相当日他对年若兰和她腹中的孩子那叫一尽职尽责,可若说说朱太医有情吧,自他诓完雍亲王府的好酒后,就极少再登门。

    年珠隐约猜到今日朱太医登门可能有事,她还未走出书房大门,就瞧见一向好脾气的朱太医骂骂咧咧走进来。

    “呵,他算是什么玩意儿?还没我年纪大,医术也不见得有我好,竟敢对我吹鼻子瞪眼的?”

    “想当年我出来行医,名震天下时,他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不就因为他运气好、会说话,所以才当上院正的吗,张狂个什么劲儿……”

    年珠这才注意到,朱太医衣领歪歪扭扭的,一看像是和人推搡过的。

    她好奇道:“朱太医,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敢对您动手?”

    如今朱太医与四爷也算是有些来往,寻常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总是要给朱太医些面子的。

    “还能有谁?就秦大为那庸医!”朱太医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也顾不得年珠只是一七八岁的小女娃,将秦院正骂的是狗血喷头。

    年珠从朱太医的话中,大概也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那日朱太医给皇上诊脉后,就去太医院看秦院正给皇上所开的药方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吓一跳,在他看来,皇上的病症已十分严重,但秦院正所开的药方子却四平八稳、瞻前顾后,一看就是怕把皇上治出个三长两短,所以用药平和。

    用药平和,则意味着并无多少药效。

    朱太医是越说越生气,接过年珠递来的茶水是一饮而尽,愤愤不平道:“……当年那秦大为虽医术过人,却擅长溜须拍马,这才得以入皇上的眼,没想到正因他会说话,一直颇受皇上看重。”

    “想当年,秦家在京城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如今秦家是高门大院,呼奴唤婢,我若是他,定会好好替皇上诊脉,而不是怕丢了性命这不敢用那不敢用的。”

    “一个大夫,一个太医,连用药都有所保留,这与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

    年珠这才想起自己曾听四爷说起过这个秦院正,用四爷的话来说,这个秦院正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才会位居院正之位数十年。

    但如今看来,这秦院正却是聪明过了头:“朱太医,那依您所言,若皇上肯用您的药方子,大概还能有几年活头?”

    这话若是传了出去,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年珠也好,还是朱太医也好,似乎都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但凡是个明眼人,都会看出来皇上寿数不长。

    朱太医是小心又小心,斟酌又斟酌,才道:“若我用药,皇上顶多也只有两到三年的活头,但若继续用秦大为这药方子,皇上能不能熬过今年还是未知之数。”

    “我虽并不知道皇上的脉案,但从皇上的脉象中知道皇上早已中风不止一次,若秦大为开的药方子在皇上第一次中风用,勉强还可以,但如今……却是药效甚微。”

    说着,他面上浮现几分讥诮之色,没好气道:“我与秦大为也共事几十年,我还能不知道他?他定是想着就算皇上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也只会说皇上已油尽灯枯,况且到时候皇上的脉案传了出去,太医院那些人抱怨已久,一向以秦大为为尊,我说什么都不会有心信的。”

    “珠珠,你说,这下该怎么办啊?”

    纵然他老人家一向是个不着急的性子,如今也跟着着急起来,医者父母心,他老人家实在做不到看到像没看到似的。

    若朱太医这话叫旁人听见,定会觉得他自视狂妄,毕竟秦院正的医术高明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年珠却对朱太医的话深信不疑,一来是年若兰经朱太医诊治后的确是平安产子,她也曾听四爷说过,说正是因为寻常病症对朱太医来说信手拈来,所以朱太医才转而研究解毒,二来……朱太医的的确确没有说过,皇上是于今年腊月驾崩的。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虽说皇上是颇为喜欢我,但有些话却是不能胡乱说的,我总不能冲到皇上跟前说秦院正坏话吧?”

    “况且方才您也说了,这秦院正的药方子也没什么错处,只是下药太轻了点。”

    “那些有学问的人对一本书都能有不同的见解,想来你们这些大夫对不同的病症有不同的见解也是常事,最重要的是看皇上相信谁。”

    答案是呼之欲出,皇上肯定是会更相信为他老人家诊脉多年的秦院正。

    这下,年珠与朱太医是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太医是唉声叹气不断,直道:“……虽说我自入了太医院后没少背地里说皇上坏话,但说起来,皇上勉强也算得上一不错的君王,若他能多活两年,我自是盼着他多活两年的。”

    “况且朝中如今这局势,连我这老头子都有听说,若如今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朝中上下定会炸开锅的。”

    “唉,这可怎么办啊!”

    年珠却强迫自己静气凝神,低声道:“朱太医,您别急,叫我好好想想办法。”

    年珠从前是个不喜欢动脑子的,但如今却是隔三岔五动脑子,送走了朱太医后,惹得她吩咐小厨房给她做个猪脑好好补一补:“……取新鲜的猪脑腌制小半日,腌制入味后就放入砂锅里煎一煎,多放点姜片和青花椒,还有辣椒和料酒,也要多放点,要不然猪脑的腥气根本压不住。”

    说着,她更是摇摇头,低声呢喃道:“以形补形,我这小脑袋瓜子得好好补补才行。”

    猪脑?

    纵然听雪轩的几个厨娘在年珠来后,已不止一次听说过这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如今听说猪脑,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叫一个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一为首的厨娘试探道:“七格格,您说的猪脑可是……猪的脑子?”

    年珠点点头,正色道:“不然呢?猪脑不是猪的脑子,还能是牛的脑子吗?”

    上辈子,她可喜欢吃猪脑啦,比豆腐还要滑滑嫩嫩,一口下去,鲜嫩多汁,麻辣鲜香。

    她沉浸在烦恼之中,压根没注意到几个厨娘的异色。

    那几个厨娘嘴上虽答应下来,但一转身就去找年若兰了,为首的那厨娘跪在地上,愁眉不展道:“奴婢活了几十年,还从未听人说过猪脑可以吃,七格格是个心善的,一向对奴婢们很好,所以奴婢们想着是不是七格格这些日子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奴婢也曾听人说过,若人遇上了什么事儿,就会性情大变,甚至会……”

    甚至会疯了。

    年若兰也是吓了一大跳,她也察觉到这些日子的年珠很有些不对劲,直道:“好了,这事儿我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道:“至于珠珠说想吃什么猪脑花,她既想吃,你们想法子去做就是了。要是不知道怎么做,多去问问或打听打听,她这些日子心情不好,难得有点想吃的,总不能叫她失望才是……”

    年珠歇息片刻,很快就到了年若兰房里。

    小福惠已大半岁,虽不会说话,却已经会爬,一看到年珠就来,就手脚并用,哼哧哼哧朝年珠爬了过来,一把将年珠的裙角扯住,露出一甜甜的笑来。

    年珠躬身一把将小福惠抱了起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福惠表弟,你有没有想姐姐?”

    小福惠根本听不懂这话,笑的涎水都出来了。

    年珠就这样将小福惠抱在怀里,坐到了炕上:“姑姑,您瞧着怎么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难道又是什么事儿……”

    她眼见着年若兰和小福惠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不能叫突然冒出来的小事乱了阵脚。

    年若兰是欲言又止。

    年珠嗅到了不对劲的意味,正了正脸色,连连追问。

    最后,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年若兰这才试探开口:“珠珠,近来你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若是有,说出来给我听听好不好?虽说我不如王爷见多识广,但兴许能给你出出主意……”

    年珠一愣,瞬间就笑了起来。

    “姑姑,我没事儿,不,应该说没什么大事儿,那些事儿都已经解决了。”

    “如今我既拜了李卫大人为师,铺子里的生意又蒸蒸日上,王爷在台湾更是一切都好,我能有什么烦心事?”

    说话间,她已握上年若兰的手,道:“您啊,不必替我担心,如今您最要紧的事儿就是养好自己的身子,陪福惠表弟玩耍就是了……”

    至于糟心事,当然是有的,那就是想方设法叫皇上多活一两年,但是这等事,她可不敢随便说与人听。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年若兰一把搂进怀里,更听见年若兰轻声道:“姑姑没用,寻常人家都是长辈护着晚辈,可到了咱们这儿,却是你时时刻刻护着我,姑姑就巴不得见着你整日高高兴兴的,你一伤心难过,我心里也会跟着难受的……”

    年珠见状,直说没事儿之类的话,心里更是打定主意不能将这件事说给年若兰听。

    那这件事该怎么办了?

    年珠心想,若换成了年若兰等人,她定会一不做二不休的先斩后奏,但这人是皇上,就算她有这样的想法都是大逆不道。

    既然没有办法,那就好好想。

    年珠在大清活了七八年,已养成了豁达的性子,要不然,若真的想要事事顺心,她早就被气死了。

    很快,她就端着个小白瓷碗吃了起来。

    这白瓷碗里装的不是旁的,正是脑花。

    听雪轩的几个厨娘不仅心思灵巧,更是知晓年珠的口味,悉心烹饪,做出来的脑花比后世差不了多少。

    只是这上好的甜白釉白瓷碗里装上脑花,怎么想都有些别扭,年珠却顾不上这些,如今满脑子都是得想方设法叫皇上多活几年一事。

    她边吃边想,正想的出神,就听见外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呀,包子脸格格,你又在吃什么好吃的?怎么这样香!”

    年珠抬头一看,就见着弘昼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更是埋怨道:“包子脸格格,你这人未免也太不厚道了些,竟一个人吃独食!”

    “五阿哥,你也想吃吗?”年珠问道。

    五阿哥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毫不犹豫道:“当然想吃啦。”

    只要是好吃的,他都喜欢。

    年珠便吩咐人给五阿哥也端了一碗上来。

    弘昼压根不知道这碗里装的是什么,尝了一口后是眼冒精光,连称好吃。

    若换成往日,弘昼定是要问七问八,找年珠讨来方子,以便叫外院的厨子随时能做好吃的给他吃,但如今,他却是有些意兴阑珊的意思,愤愤不平道:“……这些日子我总觉得四哥有些怪怪的,从前他虽勤奋好学,可每日下学后咱们不是一起钓鱼就是玩冰船。”

    “他这些日子就像中邪了似的,不是看书背书就是练字写字的,这阿玛又不在王府,他这样努力给谁看呢!”

    “唉,包子脸格格,你是不知道,方才我劝了他许久,要他一起来找你玩,他说什么都不肯来。”

    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后,弘昼又道:“不仅四哥变了,包子脸格格,你也变了,有了好吃的也不叫我。”

    “哎,对了,这是什么东西,怪好吃的!又滑又嫩又香,有点像豆腐,可又不是豆腐,真好吃呀!”

    美食的诱惑到底还是比弘历不理他的诱惑更大,他三口两口将白瓷碗里的脑花吃完了,将碗递给身边的小丫鬟,示意自己还要再来上一碗:“给我多装点,我待会儿回去时给四哥也带一碗。”

    “这东西嘛!四阿哥倒不必吃,你倒是可以多吃点……”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恶作剧般道,“毕竟以形补形嘛!”

    弘昼心头顿时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你,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接过小丫鬟又递过来的一碗脑花,竟不知道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呢。

    上次他也是在听雪轩吃锅子,吃到一软糯味美的东西,等着他将那一盘子东西都吃完了,这才知道那居然是鸭肠。

    身为堂堂皇孙,他觉得自己最大限度能接受的就是猪大肠,若叫弘时等人知道他连鸭子的肠子都吃,肯定会笑掉大牙的!

    年珠却故意卖起关子来:“五阿哥,你当真想要知道嘛?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若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大概就吃不下去了,凡事得三思而后行,你得想清楚,我若是你,索性就不管不问,吃了再说……”

    弘昼仔细一想,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的样子。

    “好吧,你这话说的有道理。”

    “包子脸格格,你别说,可千万别说,只要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就能安心吃起来了。”

    “反正你都吃了这东西,四哥也吃,又不是我一个人遭殃……”

    话毕,他就大快朵颐起来。

    年珠瞧他这般模样,只觉这人也算得上大智若愚。

    他们两人一人吃的专心,一人想的用心,年珠却决定跳出自己的固有思维,尝试以弘昼的思维去想一想,果然叫她想到一绝妙的好法子。

    年珠是兴高采烈,一挥手就道:“乳母,你与小厨房说一声,将所有的……东西都都给五阿哥带回去吧。”

    至于她呢,压根就顾不上弘昼,忙出门去找朱太医。

    朱太医一听说她这法子,也连连称好:“……珠珠你放心,我定会尽我所能,叫皇上多活上一年半载的。”

    年珠虽着急进宫见皇上,但她知道,皇上是个很聪明的人,若自己表现太过,定会叫皇上起疑心的。

    她的心里既已经有了计较,便没再管这事儿,索性忙起自己那支船队一事来。

    如今她已派人传话给了杜掌柜,要他尽早将运送至台湾的东西准备好,至于银钱,她又回年家朝觉罗氏撒了娇,说晚些日子再还觉罗氏那两万两银子,觉罗氏自然不会不答应,毕竟她那银子当初借出去时,就做好了收不回来的打算。

    运送的东西之中大多是台湾稀缺的,其中自然有杂货铺所售卖的香肠、香露、蚊香、葡萄酒等东西。

    因出海一事非同小可,杜掌柜索性住在了宁波,隔三岔五就命人送信回来。

    最后一封信中,杜掌柜言明请年珠放心,他会随着船队一起前往台湾,不说赚多少银子,定不会叫年珠亏钱的。

    年珠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些。

    如今已至初春,万物复苏时,年珠一抬头这才发现窗外已是一片春景,是心情大好。

    而她也觉得是时候该进宫一趟呢。

    进宫不比回年家或去探望老师李卫,衣裳首饰都是大有讲究的,虽说年珠一向不喜捯饬自己,但每季那十多套的新衣裳,年若兰是一季都未给她落下。

    许是月余没有好好照镜子的缘故,年珠看着镜中穿着绣桃李海棠如意纹天润红色夹袄,头上再没扎两个小揪揪的自己,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旁的聂乳母笑着道:“……格格,这衣裳您喜欢嘛?是年侧福晋吩咐下来的,说您如今大了,可不能像从前一样穿的一团稚气。”

    “您瞧瞧,您穿了这身衣裳多好看啊,多标志好看的一小姑娘呀!”

    若说从前的年珠是粉雕玉琢,招人喜欢的小女娃,如今她则是标致出众的小姑娘。

    年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呢喃道:“是挺好看的,不过瞧着怎么有些怪怪的。”

    聂乳母等人道:“哪里怪怪的?等着您看习惯了就好了。”

    年珠穿了这身衣裳,得了许多人赞叹。

    就连她进了紫禁城,连为她领路的王朝庆也忍不住道:“年七格格穿这身衣裳真好看呀,您不知道呢,这几日皇上没少念叨您,说您怎么好长时间没进宫来,若见着您来了,定十分高兴的。”

    年珠跟在王朝庆身后走进了御书房。

    她没想到,这御书房里还有个人在,这人正是二十四阿哥。

    二十四阿哥似正在背书,他站在皇上跟前,声音不急不徐:“尔尚辅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赉汝……”

    年珠上前请安后就退到了一旁,她虽不知道二十四阿哥背的是什么东西,但想着这人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在皇上跟前背书竟如此落落大方,连壳都不带卡的,再想想自己,她那一手字祖父他们看了是直摆头,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很快,二十四阿哥的文章就背完了。

    “很是不错。”皇上点点头,眼角眉梢都透着满意,“你向来聪颖过人,可是胤袐啊,你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世上多的是比你更厉害聪明的人,万万不可懈怠,知道了吗?”

    “是。”二十四阿哥正色道,“儿臣记下了。”

    皇上摆摆手,就叫二十四阿哥退了下去。

    恰好二十四阿哥从年珠身侧经过,年珠冲他笑了笑,他对年珠也是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年珠可是听弘昼等人说起过的,当日皇上带着二十四阿哥等人前去圆明园小住了几日,可最喜欢的却是二十四阿哥,对皇上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她可不敢掉以轻心。

    “你这小娃娃怎么今日突然想着进宫了?莫不是有什么事儿?”皇上的脸色似比上次憔悴了些,但眉目间的慈爱却是半点不减,“嗯,你这身衣裳穿的倒是不错,瞧着的确有点像极会做生意的格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年珠心想自己可从来没在皇上跟前提起过自己会做生意的事儿啊,她觉得以四爷的性子顶多在皇上跟前提一嘴自己在做生意,不会说自己生意做得极好。

    她迟疑道:“皇上,您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知道如今你已将老九比了下去,这生意做的极好一事吗?”皇上再次在年珠面上看到了惊慌之色,生怕吓到了今日这兴致勃勃的小姑娘,“你别忘了,朕可是皇上,只要朕想知道的事,京城中还有什么事情是朕不知道的?”

    说着,他老人家摆摆手道:“你啊,也莫要害怕,朕都活到这把年纪了,早知很多事情睁只眼闭只眼……”

    虽是劝慰的话,但这话说的年珠却是腿肚子直发软——照皇上这样说来,他老人家岂不是也知道她与四爷联合起来诓他这事儿?

    一想到自己当日在便宜坊大言不惭说起九阿哥的坏话,事后又像没事人似的……年珠顿时不仅觉得尴尬,更觉得后颈脖发凉,要是换成暴戾的君王,她的脑袋和脖子早就分家了。

    年珠有点不敢看皇上的眼睛,低声道:“那皇上,那当日咱们初次见面一事,您可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皇上喝了口茶,笑道,“你莫要害怕,坐罢。”

    他老人家的眼神落在年珠面上,看到这小娃娃一副心虚至极的模样,却是笑意更深:“若换成朕早些年的性子,知道你与老四做的这些事,定会勃然大怒,但如今朕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了,也懒得计较这些事。”

    “况且一五一十算下来,老九所做的那些事……你们也没算冤枉他,不过是借刀杀人,将朕当成你们手中的那把刀罢了。”

    “老四清楚朕的性子,若他大剌剌闹到朕跟前来,朕会发落老九不假,可也会对他起疑心的。”

    顿了顿,他老人家又道:“后来朕发现这件事你也有份,更发现你只是想要老九那宁波的船队。”

    年珠汗然,这话怎么听起来她像是一趁火打劫的小人呢:“那皇上,为何您会纵容我这样做?”

    皇上道:“朕知晓这件事后,又派人打听了一番,发现你虽胆大包天,敢冲皇子放印子钱,但做生意却是规规矩矩,不失本心,这件事朕也就没管了。”

    “天家贵胄做生意,本就是与民争利,寻常百姓哪里争得过皇子?偏偏是敢怒不敢言啊……”

    年珠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嘴唇微动,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知道历史上这时候的皇上有几分糊涂,可人生在世,谁没有糊涂的时候?在她看来,皇上是个好君王。

    如今她并未藏着掖着,而是笑嘻嘻道:“皇上,既然我做的那些事儿您都知道了,那我在您跟前就更不必藏着掖着,索性与您说实话好了。”

    “今日我之所以进宫,就是想将您骗出宫的。”

    皇上:“……”

    虽说诚实是美德,但这孩子……却未免太诚实了些吧。

    既然皇上已毫不留情将遮羞布撕开,年珠更是毫不畏惧,开口道:“正好今日天气不错,便宜坊也推出了很多新菜,您出宫转转的同时也能改改口味,您觉得如何?”

    皇上也好奇年珠到底骗自己去便宜坊做什么,便也点头答应下来。

    一个时辰之后。

    皇上就与年珠坐在了便宜坊的雅间。

    说起来,皇上与年珠习惯一样,都喜欢坐在一楼大堂,尝一尝美食,听一听百姓说话,那叫一悠哉乐哉。

    皇上瞧见吃食一碟碟端上来,年珠吃的是不亦乐乎,时不时年珠还主动为皇上夹菜。

    “您快吃呀,这几道都是便宜坊刚推出的新菜,若非我是便宜坊股东,寻常人来了可吃不到这菜。”

    “这闷炉烤鸭是改进过的,用的是点燃的秫秸烤好的,比寻常烤鸭味道要强上不少。”

    “还有这道筒子鸡,虽也是闷炉中制成,却是外皮金黄酥脆,鸡肉鲜嫩多汁,味道醇厚。”

    “还有这道清酱肉……”

    她一向觉得人是铁饭是钢,若是一个人没了吃饭的胃口,可想而知这身体自然是好不起来的。

    皇上年纪大了,本就胃口一般,如今想着年珠的话,更是全然没有胃口,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就连楼下都瞧过了,却是一无所获,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这小娃娃到底又在卖什么关子?你若不说清楚,朕哪里有胃口吃饭?”

    年珠却冲皇上比了个嘘声的动作,朝隔壁指了指,低声道:“皇上,您且认真听,好戏就要开场了。”

    第55章 卷王母子二人组

    另一间雅间里。

    朱太医与秦院正相对而坐, 两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秦院正虽年纪比朱太医还小上十来岁,但他一进太医院,因医术精湛、为人圆滑, 就得一众妃嫔青睐有加,从此这升迁速度就像坐了火箭似的,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院正。

    他深知太医院中的一众太医就没有医术差的,怎么样将话说的好听,怎么样叫贵人们心里舒坦……这也是一门极大的学问, 用他的话来说, 甚至有些时候为人处世也是医术的一部分,这病人一高兴, 岂不是事半功倍、药到病除?反之若病人心里整日担惊受怕, 想着自己的病症, 就算是华佗再世, 也无药可治。

    但朱太医对他这一套虽不持反对意见,却也不大赞同, 只觉得行医是件非常谨慎之事,不得含糊其辞,叫病人猜测不安,有的时候,一丁点差错就能叫人葬送性命。

    他们一个是太医院中擅长解毒的老手, 一个是得皇上等人青睐的院正,平日里是谁都不服谁。

    但那日朱太医给皇上诊脉后,将秦院正拦了下来,好好与他理论了一番, 话里话外都是他这是草菅人命、妄图谋杀皇上的意思。

    秦院正气的够呛。

    这些日子下来,他们两个见面是分外眼红, 谁都不搭理谁。

    秦院正今日一早接到朱太医的相邀,吓了一大跳,要知道这朱太医进太医院几十年,就连太医院的小药童都知道朱太医那脾气倔的像牛似的,一时间见朱太医当众与自己伏低做小,心中很是受用。

    说起来,秦院正虽得皇上等人看重,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这院正之位坐的并不稳固。

    这些年下来,他偶尔也曾听太医院有人议论,说朱太医的医术远在他之上,也就是朱太医不思进取、不求上进、不喜钻研,要不然,这院正之位是谁的,那还真不一定呢!

    所以秦院正当众这才拿出院正的宽宏大名,叫众人好好看看,他并未因前些日子与吹胡子瞪眼的朱太医一般计较。

    如今朱太医更是拿起酒壶来给秦院正倒了杯酒,笑道:“……秦院正,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前些日子一事,您莫要和我一般计较,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朱太医客气了。”秦院正端起酒杯,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似笑非笑道,“就朱太医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闲来无事就告假的态度,我若与你一般计较,你早就在太医院中待不下去了。”

    朱太医心里将秦院正骂的是狗血喷头,但面上的神色却是愈发恭敬:“是,是,您说的是。”

    “所以我今日才专程设宴给您赔不是,我知道您从前大多时候都是去致美斋用饭,但如今这致美斋不是已经快垮了吗?虽说便宜坊价钱便宜许多,但这味道是一点不差的……”

    秦院正也是早有所闻。

    两人边吃边喝边聊,几杯酒下肚,秦院正就有些不胜酒力。

    他本就不像朱太医一样闲来无事就喝上几杯,酒量并不大,只觉得这葡萄酒味美的同时度数也不低。

    秦院正是个谨慎的,忍不住摆摆手道:“朱太医,不必再倒,我不能再喝了。”

    朱太医劝了又劝,见秦院正仍不为所动,这才放下酒壶,他瞧见秦院正双颊酡红、双眼迷离,心知这酒劲儿已经上来,便开口道:“秦院正,我回去之后想了又想,实在是想不明白。”

    “依您的医术,又怎会不知您开给皇上的药方有些不对?其中川芎、生地黄、秦艽等药材都减去了一半的用量,依皇上如今的身体状况来看,这药量实在太少……”

    秦院正笑而不语。

    朱太医心知皇上就在隔间,瞧见眼前这人仍是一副老狐狸的做派,心一横,就咬牙道:“还请朱太医赐教,我医术不如您,实在是想不明白啊!”

    秦院正盼了多年等了多年,终于等到这句话,如今朝周围扫了眼,见压根无人,这才得意道:“朱太医啊,你这话就说的太谦虚了,你只擅为医之道,却不知为官之道。”

    “秦艽虽治疗中风颇有效,但若是用多了,则会出现恶心、腹痛等症状,我问你,若皇上出现这症状,宣你前去,你可有药可医?”

    “这哪里能有药可医?”朱太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药三分毒,既然用药,那都会有症状产生的,比起中风丢了性命,区区恶心、腹痛的症状又算得了什么?”

    秦院正捋了捋胡须,看向朱太医的眼神满是讥诮:“所以说啊,你在太医院大半辈子,你只是区区太医,而我是院正。”

    “这样的话,难道你能在皇上跟前说吗?在皇上跟前,你只能说皇上的龙体皆安,一切都好,好好将养些日子就会痊愈的。”

    “若皇上受恶心、腹泻所困,你觉得皇上还能高兴的起来吗?你觉得我们这些太医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朱太医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并没有接话。

    他心想,皇上又不是傻子,自己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皇上不知道吗?

    年珠也是同样的想法。

    她偷偷看了眼一直并未说话的皇上,瞧见皇上脸色一如往常,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朱太医见自己的目的已达到,很快就找了借口告辞。

    隔间很快没了声响,皇上怔愣了好一会,才笑了起来:“这就是你想叫朕听的话?”

    年珠重重点了点头,关切看向皇上:“皇上,方才秦院正所说的话,您都听见了,他给您开的药方子以稳为主,却不能治病,所以当务之急您得改用朱太医开的药方子,这样对您的病症是有益无害……”

    皇上瞧她一张小脸上满是关切,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暖洋洋的,很舒服,又有点感动。

    “朕身体如何,就算他们不说,朕心里也有分寸的。”

    “每每秦院正请脉时,朕问他朕这身子如何,他都说并无大碍,只要好好将养,一年半载内总能痊愈的,朕既不是傻子,又不是三岁小儿,这中风的病症哪里能好?”

    “今日你既走这样一趟,想必这该说和不该说的,朱太医都已与你说了。”

    “那朕问你,若朕用秦院正的方子,大概还有多久的活头?若是改用朱太医的方子,大概又能活多久?”

    年珠一时间竟不好接话,她是万万没想到皇上竟能如此平静谈论这个问题。

    皇上笑道:“朕还是喜欢第一次与你说话的样子,你佯装着不知道朕的身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你说吧,如实地说,不管怎么样,朕都不会怪你的。”

    年珠瞧着眼前这个疲惫的老人,想着他老人家大概昨夜还在批阅奏折,只觉得他老人家还是很辛苦的,更知道只要他老人家活着一日,这些政事就压在他肩上一日。

    “皇上,朱太医说……若您一直用秦院正的方子,大概活不过今年。若是改用朱太医的方子,顶多……还有两三年的寿数。”

    皇上点点头,低声呢喃:“竟然最多只能活两三年,倒是与朕想的差不多呢。”

    年珠道:“皇上……”

    皇上却是摆摆手,道:“你不必害怕,也不必担心,生死一事对朕来说不算什么大事,朕早有准备。”

    “还能再活两三年,对朕来说也就够了。”

    “若朕今年都活不过去,这老四只怕来不及赶回来,兴许会闹得天下大乱。”

    他老人家很快就将话题岔开了,像是先前没发生朱太医与秦院正那件事似的,与年珠是边吃边聊,甚至还饶有兴致指着这道闷炉烤鸭道:“……这烤鸭味道不错,比朕上次过来时还药强些,可见这便宜坊的掌柜的是个会做生意的,并没有因自己店铺生意好就骄傲自满,反倒想着精益求精。”

    “叫朕说,这便宜坊的生意不仅会越来越好,只怕还能兴盛百年呢。”

    年珠嘴上虽笑着称是,但脑海中却将皇上方才的话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

    皇上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皇上驾崩时四爷不在会天下大乱难道……皇上如今已有将皇位传给四爷的意思?

    一直到了回程的马车上,年珠仍在想这件事。

    历史上关于四爷这皇位是如何得来的是众说纷纭,甚至有野史说四爷得位不正,但据她看来,根本没有这样一回事。

    要知道历史上皇上巡视京师一带时四爷一直跟随在皇上身边,而且在十一月,因皇上身体不好不能前去天坛祭祀,派了四爷前去……这可都是皇上有意将皇位传给四爷的信号,只是八阿哥一党不愿意承认,非给四爷扣个帽子。

    年珠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皇上如今已有将皇位传给四爷的打算,四爷的位置是愈发稳了,忧的是皇上最多也就两三年的活头而已。

    接下来的事情则与年珠预料的一模一样。

    皇上刚回紫禁城,并未宣见朱太医,而是等过了几日借口秦院正的方子并无多少效果,这才改用了朱太医的方子。

    等着朱太医离开乾清宫后,魏珠试探道:“敢问皇上,那秦院正那边……”

    按理说,秦院正犯下这等滔天大罪,罪该致死,就算不掉脑袋,起码也得脱层皮。

    谁知皇上却是摆摆手道:“秦院正那边,就当无事发生吧,紫禁城里是上行下效,所有人都是一个德行,若真要清算,哪里算的过来?”

    他年纪大了,忙了一辈子,只喜欢看花团锦簇、岁月静好,不想将这血淋淋的真相撕开。

    人生呐,糊涂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当了六七十年的皇帝,哪里不知道如今朝中上下全是问题?但他老了,没心情,也没精力去管,他知道老四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来日老四继位后,老四定会将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料理的清清楚楚。

    秦院正接到这消息时吓得够呛,他就算再傻也知道这事儿不对劲,可等啊等,一直等了许多日,却没听到皇上的下一步动作,悬着的心这才渐渐放了下来。

    而年珠很快也收到皇上下令将年羹尧封为川陕总督的消息。

    此消息一出,是京城上下一片哗然。

    要知道如今年羹尧满打满算,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能官居一品已是罕见,皇上下令将他封为四川总督还不够吗?

    年家上下是一片欢腾,就连雍亲王府上下也跟着雀跃起来。

    就连弘昼看向年珠的眼神里都带着羡慕:“……你阿玛年纪轻轻就成了川陕总督,得皇玛法赐御赐弓矢,这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荣耀啊!”

    “我看以后不仅年额娘能在王府里横着走,你也能在王府里横着走,啧啧,包子脸格格,你阿玛可真厉害!”

    年珠是半喜半忧,想着年羹尧若手上的权力是越来越大,这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弘昼也察觉到不对来,没好气道:“包子脸格格,寻常人阿玛升了官,脸上定笑成了一朵花,可你倒好,怎么一点不高兴似的?”

    说着,他更是下了定论:“我看这些日子你和四哥一样都怪怪的。”

    年珠道:“五阿哥,难道有句话你没听说过吗?枪打出头鸟,风头太过,也不是什么好事。”

    “好像也是,你阿玛是总督,本就位高权重,如今一个人管两省,权力更大,但位置嘛,好像也没高多少……”弘昼是男儿,四爷也曾教过他们一些朝堂之事,“好了,包子脸格格,咱们不说这些,上次你给我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仅我觉得好吃,就连四哥也觉得好吃。”

    说着,他是嘿嘿一笑,略带讨好道:“方才我见你之前先去小厨房了一趟,但几个厨娘都是欲言又止,我想,那是不是顶好的东西?只有你有?”

    “我知道你向来是个心好的,如今四哥读书都读累了,你不如再开了库房,叫我们尝尝这好东西吧?”

    年珠忍不住笑了起来。

    以她对弘昼的了解,回去外院之后心里定像猫爪子挠痒似的,想了又想,念了又念,思来想去,觉得那猪脑花定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宝贝。

    “五阿哥,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啦。”弘昼正色道。

    年珠笑道:“这不是什么罕见之物,常见的很,每头猪都有。”

    “莫不是这东西是又像猪大肠一样的罕见东西?”弘昼已觉肺腑间有些许不适了。

    年珠摇摇头,道:“不是,是猪脑花。”

    瞧见弘昼眼中带着惊愕与茫然,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子道:“喏,就这里的脑花。”

    弘昼一个忍不住,胃里就泛起恶心来。

    年珠瞧他这般样子,直道:“五阿哥,我就说叫你别问了吧,你却非得问,待会儿你又一边觉得恶心一边想吃这东西呢。”

    “叫我说,人无高低贵贱之分,这食物与食物之间更是无高低贵贱,你说是不是?”

    弘昼连喝好几口热茶后,这才将五脏六腑的恶心压了下去。

    “你,你怎么能吃这东西?”

    “不对,我应该问你是怎么发现猪脑子是能吃的?”

    “包子脸格格,你一小姑娘,怎么能吃这样恶心的东西?”

    ……

    年珠就这样与弘昼插科打诨,倒是将年羹尧擢升的不快冲散了大半。

    虽说年羹尧升官的消息已传遍雍亲王府的每一个角落,其中也不乏想要上门套近乎的人,但年若兰向来是不喜与人交际的性子,所以就算有人登门,也很快被秦嬷嬷找借口打发了出去。

    到了傍晚时候,董鄂氏却过来了一趟。

    她并非是见年若兰的,而是来见年珠的。

    “……当日年总督升官的消息传至正院时,我正陪着额娘说话,她听说这消息后先是面上浮现些许喜色,可继而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有些不高兴起来。”

    “我很少在她面上见到这般神色,只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可福嬷嬷却找借口将我打发走了。”

    “珠珠表妹,你说这件事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她本就不是个蠢的,如今在福晋乌拉那拉氏跟前使了苦肉计,让乌拉那拉氏误以为她走投无路只能依靠自己,一时间倒真对她不算排斥。

    毕竟乌拉那拉氏所居的正院实在太过寂寥,若有人能去说说话,也能热闹几分。

    年珠仔细一想,就明白了:“福晋大概是想到我阿玛擢升是沾了王爷光的缘故,她先是替王爷高兴,可转而一想,想着姑姑他们也跟着身份尊贵起来,自然也就不高兴了。”

    说着,她看向董鄂氏道:“三嫂嫂,近来你可还好?福晋有没有给你难堪?”

    连她都有所听闻,原本乌拉那拉氏性子就不算好,如今落得这般境地,性子是愈发喜怒无常。

    “珠珠表妹,你不必担心我。”董鄂氏挤出几分笑来,轻声道,“这些事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你若需要我做什么,只管开口就是了……”

    说起来,除了她,还有钟姨娘和德妃赏下来的两个侍妾也在乌拉那拉氏跟前伏低做小,但唯有她出身高门,能得乌拉那拉氏另眼相看。

    除了乌拉那拉氏喜怒无常些,时不时发些脾气,一切都很顺利。

    年珠点头道:“那就好。”

    ***

    时间一日日过去。

    偶尔进宫的年珠发现皇上的气色好像一日日好看了起来,她很是开心,想着朱太医所言应该不会有假,大概皇上还能有两三年的寿数。

    天气热起来时,小福惠就快一岁了。

    因为这事儿,钮祜禄格格没少往听雪轩跑,用她的话来说,雍亲王府已许久没有孩子过周岁,这小福惠的周岁自然要办的热热闹闹。

    可偏偏年若兰是不喜张扬的性子。

    钮祜禄格格没法子,只能来找年珠,笑道:“……自我接了管家的差事后,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已瘦了整整一圈,许多事真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

    “如今王爷虽远在台湾,但以王爷对年侧福晋母子的看重,定希望大办六阿哥周岁的,还请年七格格帮着我劝劝年侧福晋,也免得王爷回来训我的话,那我可真的是有苦说不出呢。”

    她语气诙谐,看似玩笑,实则却是半真半假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自入了夏,日头是一天比一天好,年珠坐在屋内炕上,迎着外头耀眼的阳光都能看到钮祜禄格格眼角的细纹。

    从前她虽已察觉自管家后的钮祜禄格格一日比一日憔悴,却是第一次发现钮祜禄格格竟苍老了这样多,想想也是,就算雍亲王府人口简单,但整个王府上下却有数百人,每日琐事不少,钮祜禄格格主持中馈这样久,半点错处都没有,可见暗地里没少费心思。

    钮祜禄格格这人啊,不仅对弘历狠,对自己也狠。

    年珠笑道:“钮祜禄姑姑莫要担心,您只管去张罗就是,姑姑那边,自有我来劝劝她。”

    “姑姑这性子向来就是这样,生怕如今福惠表弟周岁大办,有人说三道四的,说什么她对福晋不敬,说什么如今因我阿玛擢升、所以大张声势之类的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福惠表弟不办周岁,一样也不耽误这些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子的。”

    钮祜禄格格连连称是:“阖府上下,谁都知道年侧福晋最听你的话,我这就下去安排……”

    她转身,含笑下去了。

    年珠却是看着钮祜禄格格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就连聂乳母都好奇道:“格格,您在看什么了?”

    “没看什么,不过是在想钮祜禄格格到底有没有自己的私心。”年珠如今倒不怎么担心乌拉那拉氏,在她看来,如今连四爷也提防上了乌拉那拉氏,这人就是强弩之末,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倒若说钮祜禄格格有什么野心,雍亲王府上下都不会相信的,“您说,钮祜禄格格会想帮自己的儿子争一争那世子之位吗?”

    如今争的不仅仅是世子之位,兴许还有日后的太子之位。

    聂乳母却笑了起来,道:“格格,如今您长大了,想法多了,这是好事儿,可很多事情想多了伤神,这钮祜禄格格啊……奴婢瞧着像是个好的,如今正院那边很是萧条,福晋从前也没对钮祜禄格格有什么好脸色,若换成了寻常人,早就落井下石。”

    “但奴婢却听说正院的吃穿用度与从前无异,正院有个小丫鬟贪玩,被钮祜禄格格知道后还狠狠罚了她。”

    “不仅如此,钮祜禄格格忙的脚不沾地,也不忘每日前去给福晋请安……”

    年珠听着聂乳母的絮叨,想着连聂乳母都如此说,雍亲王府上下所有人对钮祜禄格格定是赞不绝口。

    人无完人,就连皇上都有做错事的时候,这钮祜禄格格竟当真能如此完美?只怕是做事说话之前是想了又想,慎了又慎,这样的一个人,比乌拉那拉氏更值得提防。

    年珠决心钮祜禄格格若没有动作,她就先按兵不动,很快就去找年若兰了。

    和她想的一样,年若兰并不是不想大办小福惠的周岁,而是不想落人话柄。

    “福晋也好,还是弘时也罢,如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但凡听雪轩内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他们无限放大。”

    “珠珠啊,你是不知道,福惠刚出生那些日子,我时常做噩梦,梦见福惠像福宜一样夭折了。”

    “如今福惠能平安健康长到一岁,我不知多开心,开心的同时却更是担心……”

    年珠原以为年若兰是担心风言风语,没想到却还是担心小福惠的安危,她想了想,凑在年若兰耳畔说了几句话。

    年若兰面上神色顿时就转忧为喜,忍俊不禁:“你这孩子真是鬼主意多的很,就连你阿玛小时候也不像你这样。”

    年珠却是骄傲一笑,道:“甭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您就说我这法子好不好吧?”

    年若兰是连连点头。

    年珠很快就去见了钮祜禄格格,与她道:“钮祜禄姑姑,我姑姑说啦,福惠表弟的周岁不仅要办,还要大办,这些日子就要麻烦您啦。”

    “好,等我拟定了章程后请年侧福晋看看,若年侧福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好及时更改。”钮祜禄格格面上仍带着笑,一副真心替年若兰母子感到高兴的模样,“算算日子,还有小半个月,应该来得及。”

    顿了顿,她却犹豫道:“不过我有些不明白,昨儿我去见年侧福晋时,年侧福晋还是一副不欲答应的样子,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年珠想了想,道:“但是这件事姑姑吩咐我不能对外说的。”

    钮祜禄格格嘴角的笑意不减,道:“若你觉得不便,那就不用说,纵然我没有坏心,纵然你与弘历关系好,可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外人……”

    来了!终于来了!

    年珠知道钮祜禄格格这一招使的是以退为进,从前她偶尔也会与弘昼一起来找弘历玩,钮祜禄格格对他们几个孩子很是和善。

    若钮祜禄格格真像众人说的那样好,就知道有些话是不能打听的。

    年珠面上浮现些许犹豫之色,到底还是低声道:“姑姑这性子想必您也知道,她向来事事以福惠表弟为重,先前不愿大张声势也是担心有人对福惠表弟下手,可王爷离开雍亲王府之前,派了几个厉害的人人暗中保护了姑姑。”

    “想必福晋先前被软禁一事,您也有所听闻,虽说无凭无据的,但王爷和我们心里都清楚,福晋想要对姑姑和福惠表弟下手,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儿。”

    “如今王爷离开京城,哪里能放心的下他们母子?但王爷知晓姑姑的性子,怕她担心,有些话没说。”

    “昨日我将这事儿说给姑姑听了,姑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这话是半真半假,叫人琢磨不透。

    实际上四爷并没有安插几个厉害的人保护年若兰,她不过借此事敲打敲打钮祜禄格格,就算钮祜禄格格兴许会怀疑此事有诈,但也不敢贸贸然动手。

    年珠深知钮祜禄格格是个聪明的,担心她看出端倪,便低声道:“钮祜禄姑姑,这件事我也就与您说了,您可千万别对外说啊……”

    钮祜禄格格一时间还真拿不住主意呢,她曾听弘历说过多次,直说眼前这小娃娃很聪明。

    她正欲再打听几句时,谁知弘历就走了进来。

    看到年珠也在,弘历微微一愣,喊了声“额娘”后,才道:“珠珠表妹,你怎么也在这儿?”

    年珠只觉弘历母子两人真是疲惫二人组,一个看着比一个憔悴,弘历眼睑下一片青紫,一看就是昨夜用功到深夜的样子。

    “四阿哥,我过来与钮祜禄姑姑商量福惠表弟周岁一事的,如今事情已经说完了。”

    “倒是四阿哥你,怎么好些日子不见,你竟憔悴成这样子?”

    “虽说读书是要紧事,但比起身体来,什么事都是小事,若因小失大就不好了。”

    弘历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话。

    但年珠看的清清楚楚,她说话时,弘历的眼神下意识飘向了钮祜禄格格,她只觉这两人真是卷王母子二人组,深知自己说得再多,他们母子两人也听不进去的。

    “钮祜禄姑姑,四阿哥,那我就先回去啦。”

    “四阿哥,你若有时间就来找我玩,听雪轩小厨房的厨娘最近又捣鼓出了几道新菜,可好吃了。”

    弘历母子二人就这样看着年珠离开,谁都没有说话。

    一时间,屋子是安静极了,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一直目送年珠离开后,钮祜禄格格这才收回眼神,看向了弘历:“弘历,你可怪额娘?”

    她想像弘历小时候一样摸摸他的小脑袋,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弘历竟长得打齐了自己耳朵,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额娘虽书读的不多,却也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你若想比肩三阿哥、六阿哥,只能加倍努力才是。”

    “额娘知道你到底也只是一小孩,贪吃贪玩,可熬过这几年,以后多的是享福的时候……”

    她也是当母亲的人,哪里瞧不出弘历瘦了?

    她还想再说几句时,弘历却正色道:“额娘,您不必多言,我知道分寸的,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

    钮祜禄格格眼眶一红,低声道:“你知道就好。”

    她乃小官之女,当初刚进雍亲王府时,前有严苛的乌拉那拉氏,后有爱找事的李侧福晋,她夹在中间小心度日,承宠没几日,年若兰却进府了。

    从此之后,“得宠”两字就与她无缘。

    她向来不认命。

    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她就要低人一等?她的弘历也是王爷的儿子,凭什么她的弘历也要低人一等?

    她直至现在还记得发生在弘历小时候的一桩事,那时候弘历只有三两岁,虽不像弘昼一样顽劣,却正是贪玩的年纪。

    王府中设家宴,几个孩子都看中了摆在菜中的一个萝卜,那萝卜雕成小猪的模样,憨态可掬,很是可爱。

    弘历也想要,与弘昼商量着将那萝卜猪儿拿下来,一人玩一会,可谁知弘历刚伸手,这萝卜猪儿就被弘时抢走了。

    弘历打小就是个好性子的,但那次不知为何说什么都不肯将萝卜猪儿交出来,弘时上手来抢不说,李侧福晋说话时也是夹枪带棒的,话里话外皆骂她是个狐媚子,不知分寸,教不好孩子……最后的最后,弘时将那萝卜猪儿抢烂了,弘历哇哇大哭,她眼里也噙着泪。

    至于乌拉那拉氏,那时候刚失了儿子的她不过装模作样敲打了几句,这事儿就揭过了。

    纵然事情已过去多年,但钮祜禄格格一想到那只被抢烂不成形的萝卜猪儿,心里头仍闷闷的,若他们母子不去争不去抢不让自己强大起来,从前是区区一只萝卜猪儿,以后是金银珠宝,再是宅院田庄……人呐,就是不能认命,正是因她不认命小心筹划,所以如今才能掌管王府中馈,当初眼高于顶的李侧福晋如今不还是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

    弘历并不知道钮祜禄格格到底在想些什么,与钮祜禄格格略说了几句话,很快就回去外院看书。

    倒是钮祜禄格格被年珠那几句话闹得心神不宁,连晚饭都没用多少。

    她身侧的杨嬷嬷见状不免劝上几句,谁知道她却摆摆手道:“对了,李侧福晋那边最近怎么样?”

    她如今管着雍亲王府上下的所有事,李侧福晋的吃穿用度自也都归她管,明面上,她并未苛责过李侧福晋的吃穿用度,但李侧福晋身边那两个婆子早已被她收买。

    那两个婆子整日不是在李侧福晋跟前念叨着故去的怀恪郡主可怜,就是说年若兰得宠……说来说去都是些李侧福晋不喜欢听的,这叫李侧福晋心里如何能好受?

    杨嬷嬷下意识朝门口瞅了瞅,低声道:“这几日李侧福晋一直念叨着想见三阿哥,但如今三阿哥满心铺在钟姨娘身上,又怕福晋不高兴,根本没过去。”

    “奴婢听说……李侧福晋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只怕就是这几日呢。”

    第56章 给脸不要脸,那我就要反击了

    不过几日, 年珠就听说了李侧福晋病故的消息。

    虽说年珠早就知道李侧福晋身子不好,只怕没几日的活头,但听说这消息时, 不免还是有几分唏嘘,毕竟李侧福晋如今也就四十左右的年纪,搁在后世也算得上是“英年早逝”。

    她唏嘘归唏嘘,却看得出来秦嬷嬷等人还是挺高兴的。

    因李侧福晋去世,弘时怎么着也得去庄子上一趟, 露了个面就走了, 李侧福晋的那些身后事都是董鄂氏帮着操办的。

    足足过了好几日,董鄂氏这才从庄子上回来, 浑身上下是灰扑扑的, 脸上也带着几分灰败之色:“……说起来从前这人没少磨挫我, 当初我刚进门时还曾想过若她身染恶疾早早去世就好了, 可等我去庄子上一看,她的尸首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床边的案几堆满了糕点。”

    “我听伺候她的两个婆子说这些糕点都是三阿哥派人送过去的,她一直舍不得吃,想三阿哥就拿出来看看,想三阿哥想的狠了,就吃上半块。”

    “她不知道的是三阿哥忙的很啊, 既忙着讨好福晋,又忙着照顾钟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这些糕点,都是我差人以三阿哥的名义送过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盅, 微微叹了口气:“人死如灯灭,不管她从前做了什么坏事儿, 我都懒得与她一般计较,毕竟她也没在我手上讨得什么好。”

    “我只是没想到阿玛离京之前就与钮祜禄格格吩咐过,说她的丧事一切从简,她那样喜欢张扬的一个人,没想到竟落得这般境地。”

    “珠珠表妹,你说这人活着是不是怪没意思的?”

    年珠知道董鄂氏话中的含义,董鄂氏定觉得弘时薄情,四爷也薄情,但她却道:“是啊,人这一辈子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的确是没什么意思,可正因如此,所以咱们才得想方设法叫自己这日子过的有意思起来。”

    “若将自己的幸福与兴衰交到别人手上,那才是真的没意思,三嫂嫂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董鄂氏微微一愣,继而却是笑了起来:“珠珠表妹这话说的极是。”

    因四爷离开台湾之前叮嘱过钮祜禄格格,若李侧福晋去世,丧事一切从简,所以雍亲王府上下连白绫都未见到,就好像……就好像雍亲王府只是死了个丫鬟似的。

    弘时倒是哭过一场,可哭完之后就该在福晋乌拉那拉氏跟前表孝心就继续表孝心,该与弘旺等人来往就继续与人来往……他的伤心并未持续到多久,根本不值钱。

    又过了几日,就到了小福惠的周岁。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如今年家风头正盛,李侧福晋又刚去世,小福惠的周岁宴会一切从简时,谁知小福惠的周岁宴却办的很是盛大,甚至有远超当日弘晖周岁宴之势。

    耿格格等人自送上了贺礼。

    就连弘历都说下学后会直接过来听雪轩。

    小福惠刚学会走路,今日他一身红衣,脖子上戴着长命锁,笑得是可爱极了,他想要走路,却又害怕,走几步路后就要看一眼年若兰或年珠,得人鼓励后这才敢继续迈步子。

    众人齐齐欢笑。

    因明眼人都看出来四爷已胜券在握,所以今日年家也来人了,不仅觉罗氏与郭络罗氏来了,就连年遐龄也派人送来了贺礼。

    年若兰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陪着两位嫂嫂说话。

    年珠一直陪在觉罗氏身边与她说话:“额娘,今日五哥怎么没来?他不是向来最喜欢热闹的吗?”

    “额娘,今日您这身石榴色的衣裳好看的很,不仅衬您,瞧着也喜庆。”

    “额娘,先前我就与您说过福惠表弟长得很可爱,我没有说错吧?”

    ……

    她们母女两人凑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话,觉罗氏眉目之中满是慈爱。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年珠就要带着觉罗氏去看她的房间和书房,她知道,她自己嘴上说一千一万遍自己过得好,觉罗氏都不相信,叫觉罗氏看一遍她自然就信了。

    拉着觉罗氏院内转悠时,年珠还不忘解释到:“……只怕借您的那两万两银子我还得再用些时日,如今船队已去了台湾,海运比起陆运来要慢些,估摸着要等到秋末冬初船队才能从台湾回来呢。”

    “杜掌柜说了,这次出海就算赚不了多少银子,但铁定是不会亏的。”

    “我如今好歹也是一生意人,万万不会欠您银子不还。”

    觉罗氏含笑看着年珠,好像隔些日子不见女儿,她就会发现女儿又长高了些:“这事儿不急,我只是有件事好奇的很,你姑姑向来是不喜张扬的性子,今日六阿哥的周岁宴竟办的这样隆重?”

    说话间,她已左右看了看,瞧见无人,这才压低声音到:“如今时候已经不早了,福晋身子不好,没过来就算了,怎么连贺礼也没派人送来?额娘知道你向来是个主意大的,但很多时候却是不能胡来的……”

    这等话,觉罗氏每看到年珠一次就要说上几句,但年珠一点都不觉得烦,只笑眯眯解释起来。

    “额娘,相信就算我不说您也能猜到福晋看姑姑不顺眼,甚至这雍亲王府中看姑姑不顺眼的不止一个两个,若想冲姑姑或福惠表弟下手,王爷不在府中是最好的机会。”

    “就算这王府中的大事小事都瞒不过王爷的眼睛,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有些事情一旦发生,是追悔莫及。”

    “我小时候就曾听祖父说过《空城计》的故事,当年,诸葛亮因错用马谡而,在街亭失守后,魏将司马懿乘势攻打西城,偏偏西城中只有两千多将士,诸葛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城门大开,司马懿拿不准主意,生怕城中有诈,掉头离开……”

    觉罗氏听完故事,也琢磨出不对劲来:“珠珠,你这也是效仿诸葛亮?”

    年珠点头称是:“如今王爷久久未能归京,福晋也好,还是旁人也罢,只怕是跃跃欲试,我们越是小心行事,他们越是想要动手,还不如效仿诸葛亮,我倒是要看看,谁还敢动手。”

    她虽没有在乌拉那拉氏跟前使诈,但乌拉那拉氏很快就会将年若兰的反常与四爷的袒护联想到一起。

    果不其然,一直到了傍晚时,弘历与弘昼都给小福惠送上了礼物,正院那边都没有动静。

    大家心里都记挂着这事儿,但所有人解释绝口不提,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弘历送给小福惠的是一块砚台,弘昼送给小福惠的是一把金勺子……小福惠试了试,发现自己根本抱不起砚台,转而就专心致志啃起金勺子来。

    耿格格局促不安与年若兰解释道:“……妾身与弘昼说过好几次,六阿哥周岁要送喜庆且带着好意头的礼物,但不管妾身怎么说怎么劝,他都不听。”

    “年侧福晋,弘昼向来顽劣,您莫要与他一般计较。”

    “耿格格言重了。”年若兰瞧见这把小金勺不仅做工精美,勺柄末端还刻着“福惠”二字,可见是用了心的,“珠珠常说天下之事没什么比吃好喝好更重要,弘昼是个喜欢贪吃的,想来在他心里天底下没什么事比吃饭更重要。”

    “他既想着给福惠送个小金勺,定盼着福惠与他一样能吃能喝,能吃能喝,福惠才能平安康健长大。”

    弘昼是连连点头:“就是!年额娘说的正是我所想的……”

    说话间,他瞧见年珠盯着那金勺子直笑,不服气道:“包子脸格格,你笑什么?你今日给六弟送了什么,怎么不拿出来叫我们瞧瞧?”

    年珠径直将弘昼等人带去了小福惠的屋子,她送给小福惠的是一个巨型攀爬架。

    北方冬日严寒,夏日酷暑,再加上雨雪天气,小福惠能撒欢在外头玩的机会并不多。

    她一直觉得小孩子就该多动多跑,这样才能胃口大开,才能身体康健,整日病怏怏的,看着像风一吹就能倒下,若有个头疼脑热,哪里扛得住?

    当弘昼等人看到巨型攀爬架时,一个个是称赞连连。

    “年七格格真是聪明过人,竟连这样的东西也想得出来,年侧福晋和六阿哥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年七格格不仅长得好看,竟如此聪明,将许多男儿都比了下去。”

    ……

    年珠并不在意旁人的称赞,瞧见小福惠如今是手脚并用,玩的是开心极了,也跟着开心起来。

    小福惠爬了几步,突然扭头看向她道:“谢谢,姐姐。”

    因他年纪太小,如今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但就算这样,也足以叫人惊喜。

    男孩子向来说话晚,就连弘历这般聪明,也是过了一岁半才会说话的。

    顿时,众人又忙不迭夸起小福惠来。

    小福惠似听懂了,哼哧哼哧迈着小短腿朝年珠跑来,躲在了年珠身后,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就在所有人正在兴头上时,福嬷嬷就来了。

    年若兰一看到福嬷嬷,脸上的笑意就褪的一干二净。

    福嬷嬷却像没看见似的,含笑上前给年若兰请安,末了才道:“……您也知道,福晋向来身子不好,今日早起时又是头疼得很,福晋原以为喝了药睡上一觉就好了,谁知道睡觉起来这头疼的愈发厉害,所以不能过来。”

    “但福晋说了,人不到礼得到,咱们王府中已许久没这样的喜事呢。”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就有丫鬟捧着一锦盒上前。

    随着锦盒打开,年若兰却是脸色大变,气的竟微微有些发抖起来。

    年珠凑过去一看,这锦盒里装的是一尊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观音,男送观音女送佛,这东西是好东西,但当日四爷曾请得道高僧给小福惠算过命,说木克他,以乌拉那拉氏的本事,想必早就知道了这事儿。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这木观音……头身分离,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钮祜禄格格等人也看到了,一个个不仅不敢接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福嬷嬷佯装察觉不对,扭头一看,看见木观音头身分离,当即就扬手一巴掌打在那丫鬟面上。

    “你,你……是如何办事的?好端端的一观音,怎么竟成了这样子?”

    “方才摔坏了东西也就罢了,这木观音虽珍贵,却也不是寻不到的罕见东西,如今这好事儿变成了坏事,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她那巴掌又落了下来,那捧着锦盒的丫鬟是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只能连连求饶:“福嬷嬷饶命,福嬷嬷饶命啊……”

    这丫鬟见着福嬷嬷根本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便转头看向年若兰,嚎啕道:“年侧福晋饶命啊……”

    这下,就连年珠都看出来了,这分明是乌拉那拉氏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如今乌拉那拉氏是彻底打算与年若兰撕破脸。

    屋内顿时闹成了一团,气的发抖的年若兰扬声道:“够了!”

    她向来是个好脾气的,甚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

    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在她面上,她却是视若惘闻,扬声道:“福嬷嬷,方才据你所言,这丫鬟是路上摔了一跤,所以将东西摔坏了?呵,难不成在福嬷嬷你的眼里,我们所有人都是傻子不成?这样贵重的东西,丫鬟摔跤了竟不打开检查一二吗?”

    “还劳福嬷嬷你回去转告福晋一声,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一时间,福嬷嬷脸色也不大好看,她们主仆还以为年若兰会像从前每一次一样选择息事宁人,将东西收下呢。

    年若兰冷声开口:“福嬷嬷,你请回吧。”

    “是。”福嬷嬷福了福身子,虽心中费解,但输人不输阵,“今日之事到底是奴婢们的不是,还望年侧福晋莫要因此事气坏了身子……”

    她很快就带着那尊断了头的木观音走了。

    钮祜禄格格也好,还是耿格格也罢,一个个都是极有眼力见的,很快也纷纷告辞。

    这下,只有觉罗氏等人陪在了年若兰身边,一直强撑着的年若兰眼泪这才掉下来。

    “我就不明白了,自我进门之后一直对福晋尊敬有加,从未有的罪过她的地方,她为何要对我步步紧逼?”

    “她为难我也就罢了,我躲不起还惹不起吗?可福惠却这样小,才一岁呢,她也是当过额娘的人,为何连个一岁的孩子还不放过?”

    觉罗氏等人围在年若兰身边安慰着她。

    年珠哄好了小福惠,刚进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年若兰向来是这般柔柔弱弱的性子,倒是方才年若兰当众斥责福嬷嬷那几句话说的是大快人心,人呐,能一点点改变是好事。

    “姑姑,您莫要哭了,小时候我摔碎了茶盅,乳母她们都说碎碎平安,若这样说来,这尊碎了的木观音倒是为福惠表弟挡了灾。”

    “从此之后,福惠表弟岂不是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她走上前握住年若兰的手,轻声道:“您既知道福晋打得是什么算盘,就该知道您越是气愤难过,她就越是得意。”

    “我若是您,可不会在这儿气的掉眼泪,叫她称心如意。”

    觉罗氏也跟着道:“是啊,珠珠说的极是,快别哭了,若是远在台湾的王爷知道了这事儿,定会心疼的……”

    年若兰这才止住了眼泪,语气虽轻柔,但却不失力量。

    “珠珠说的对,福晋就是想要看我自乱阵脚,看我丢面子,我偏偏不叫她如意。”

    她不仅擦干净了眼泪,还亲自送了觉罗氏、郭络罗氏出门,脸上是笑眯眯的,叮嘱两位嫂嫂闲来无事就过来雍亲王府玩。

    等着回去的路上,年珠挽着年若兰的手,笑道:“是,姑姑,您就该这样,想必这事儿已传到了正院,福晋知道后定气的七窍生烟,她一心将自己所出的弘晖当成宝贝,觉得王府中所有孩子都及不上弘晖,如今又想打压福惠表弟,抬举三阿哥,她想的倒挺美,也得看看旁人答不答应。”

    “福惠表弟如今已渐渐懂事,会有样学样,您得立起来,他才能跟着您学呢……”

    她是打从心底替年若兰感到高兴,当然,她也暗暗筹划着该如何反击。

    凡事有一必有二,乌拉那拉氏做了那等害人之事,不仅不知悔改,反倒是步步紧逼,若她再没动作,只怕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没几日,小福惠周岁宴上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雍亲王府,有人说乌拉那拉氏咄咄逼人,有人说乌拉那拉氏这性子难怪不得四爷喜欢……说来说去,大多数人都是觉得乌拉那拉氏有错。

    因为这事儿,弘昼和三阿哥弘时难得老实了几日,日日前去学堂念书。

    可弘昼向来野惯了,刚去学堂没两日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唯有下学时脸上能看到几分笑容。

    这日,他刚回到自己院子,就看到了年珠正捡了根树枝逗他鱼缸里的乌龟玩,顿时喜上眉梢道:“包子脸格格,你怎么来啦?额娘说这几日内院不太平,叫我不准去内院,没想到你胆子竟这样大。”

    他三步并两步冲了过来,兴高采烈道:“今日你过来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吗?”

    年珠指了指石桌,这石桌上摆着柳条枝烤羊肉串、铜锅焖鸡、三丝凉面等弘昼爱吃的。

    顿时,弘昼面上是笑意更甚,也不管净没净手,忙坐下来大快朵颐。

    等着吃到八九分饱,弘昼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放下手中的酱肘子,迟疑道:“不对呀,包子脸格格,你什么时候竟对我这样好起来?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你突然对我这样好,我有点怕怕的。”

    年珠这儿压根不存在套路,也没有诓骗弘昼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道:“五阿哥,我们做一桩生意如何?”

    弘昼听了这话是直哆嗦,没好气道:“什么生意?从前人人都说九贝子是赫赫有名的‘大清财神爷’,就这样的一个人,却压根不是你的对手,你说说,我敢和你做生意嘛?”

    “五阿哥,话也不能这样说,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年珠丝毫没有将弘昼面上的犹豫当成一回事,笑道,“我听姑姑说过,说钮祜禄姑姑说你们年纪大了,以后不得再随意进出内院,虽说你没将钮祜禄姑姑的话当成一回事,但等着王爷回来后,我估摸着你也就老实了。”

    “以后啊,你想要吃到听雪轩小厨房的饭菜就难了,若你答应,以后我每天都差人给你送好菜好饭过来。要是你愿意,我也能每天叫人给你送便宜坊的席面过来,你想去便宜坊吃饭也行,报我的名字,不收钱……”

    弘昼是眼冒金光,很是心动。

    他知道自己与年珠做生意肯定占不了便宜,但美食诱惑在前,他还是忍不住道:“那,那你要与我做什么生意”

    年珠一五一十道了出来,最后瞧见一脸犹豫的弘昼,笑道:“五阿哥,我可把话说在前头,过了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你得好好想清楚。”

    “不过就是叫你在三阿哥跟前伏低做小些日子,又不会少块肉……”

    弘昼是想了又想,他向来瞧不起弘时,只觉在弘时跟前伏低做小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年珠又道:“五阿哥,就算你不帮我的忙,难道就愿意整日见着三阿哥那张狂样儿吗?连我都知道,他可没少欺负你们呀。”

    弘昼依旧是想的认真,边想还不忘边啃肘子。

    等着他肘子啃完,心里也有了主意。

    “好,我答应你。”

    “你要记得,我可不仅是为了好吃的,还是为了四哥和六弟弟。”

    说着,他已拍桌起身,义愤填膺道:“若真叫三哥被立为世子,我们所有人都会没有活路的……”

    年珠倒不担心弘时被立为世子,她只是不想再见着乌拉那拉氏上蹦下跳,索性趁早斩了她的念想。

    她之所以叫弘昼接触弘时,并不是需要弘昼做什么,毕竟以弘时那性子,旁人不过略挑唆几句,弘时就会自乱阵脚。

    年珠前脚刚离开外院,后脚弘昼就去了弘时院子,毕竟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相信他呢。

    弘时这些日子是急的焦头烂额,一想到那悬而未定的世子之位,心里就像乱刀子剁似的,这会他刚准备出门找弘旺等人商量商量对策,就瞧见弘昼走了进来。

    弘昼一开口就道:“三哥。”

    这声音甜甜糯糯的,听的他自己浑身都忍不住冒起一层鸡皮疙瘩来。

    “弘昼,你来做什么?”弘时没好气道,“你若要瞎胡闹,回你自己的院子去,我这儿可不是你玩闹的地方!”

    弘昼依旧笑嘻嘻道:“三哥,你这是要出门?我今日过来是来给你送好吃的的。”

    他指了指自己手中提着的食盒,里头装的都是他没吃完的残羹剩饭,毕竟今日年珠给他送了很多吃食来,若是丢了也就浪费了:“这里头可都是听雪轩小厨房厨娘做的,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专程给你送了过来,你快尝尝看。”

    弘时皱眉道:“弘昼,你到底要做什么?都是自家兄弟,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能有这样好心,会给我送吃的来?说吧,你要做什么!”

    弘昼顿时就委屈起来。

    “三哥,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了?阿玛时常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兄弟之间要互帮互助……”

    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瞧见弘时面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似乎下一刻弘时就要拔腿离开时,忙道:“哎,三哥,你别走啊,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有事儿的。我,我想问三哥一句,以后你能不能多照顾照顾我呀?我以后不想跟四哥混了,想跟你混行不行?”

    “弘昼,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想跟我一起了?”弘时虽蠢,但好歹在高门大族长大,隐约只觉不对劲,“从前你不是与弘历好的像能穿同一条裤子吗?”

    弘昼是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

    弘时只觉这事定有什么不对,便吓唬他道:“弘昼,你既求人帮忙,就要有求人帮忙的态度,你若这样,那我走了……”

    眼瞅着弘时已抬脚朝外走去,弘昼忙道:“三哥,你别走啊!我说,我说就是了!”

    等兄弟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来,弘昼这才低声开口:“三哥,想必你也知道我最近与年额娘身边那侄女走得很近,年额娘膝下无女,一向将包子脸格格当成亲女儿一样,有什么话都没瞒着她。”

    “一来二去的,我听包子脸格格也说起了些事情,其中最关键的自是阿玛关于世子之位的打算。”

    弘时心中狂跳不止。

    这话,他并不怀疑,毕竟整个雍亲王府上下人人皆知四爷最疼年若兰。

    下一刻,他更是听说弘昼道:“我听包子脸格格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阿玛有心将你立为世子。正院额娘膝下无子,你既占嫡又占长,四个儿子中,阿玛最看重的就是你,可偏偏你不争气,唉,所以阿玛才想要冷一冷你,多多历练你。”

    “可如今年额娘有了六弟弟,就算年额娘性子柔顺,但为母则刚,哪个当额娘的不愿替自己孩子争一争?但我总觉得吧,就算六弟弟母子再得阿玛喜欢,但六弟弟却是太小了点,不像三哥你已娶妻马上又要当阿玛了,况且就连我都听说了,如今你与一众堂兄们关系十分要好,可见正是因为你才情出众,所以他们才愿意和你来往的。”

    弘昼只觉自己这话说的怪恶心的,但他看弘时这样子,显然是深信不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人不轻狂枉少年,谁没有糊涂做错事的时候?别说你我,就连阿玛皇玛法也有这个时候……”

    弘时听的是心里舒坦极了:“弘昼,你这话当真?阿玛……真的有心立我为世子?”

    “当然啦,我骗你做什么?”说话间,弘昼就要举起肉嘟嘟的爪子对天发誓,“三哥,所以我想早早抱上你的大腿呢……”

    弘时低头看着这个向来不着调的弟弟,说实在的,他是打从心眼里瞧不上弘昼,但弘昼既能打听到听雪轩的事,他勉强就接受弘昼的好意好了。

    “好,不管从前有什么龌龊嫌隙,咱们都是亲兄弟,既然你这个当弟弟的有意与我亲近,我这个当哥哥的哪里能拒绝?”

    “今日我约了弘旺等人去致美斋吃饭,正好你也不愿念书,就随我一起出门见见世面吧。”

    说着,他更是似笑非笑道:“弘昼,你看我对你这样好,若听雪轩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三哥,你放心。”弘昼伸手将小胸膛拍的砰砰直响,郑重道,“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他虽不是读书这块料,但却是能说会道,到了致美斋,又将这说辞说了一遍,瞧见弘旺等人不像弘时一样好骗,则信誓旦旦道:“你们想啊,如今三哥是正院额娘的孩子,占嫡占长不说,还有宫中德玛嬷的支持,阿玛不立三哥为世子,还能立谁为世子?”

    “到底是你们了解我阿玛的性子,还是我更了解我阿玛的性子?我阿玛就算再喜欢年额娘,也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的……”

    他照着年珠的说辞糊弄了弘旺一顿,弘旺信不信这话他不知道,但他看着在场很多人都信了。

    毕竟嘛,这些皇孙一向被家中保护的极好,涉世未深,一个个勉强也算单纯。

    靠着弘昼那张巧嘴,再有年珠在背后给弘昼支招,不过十多日的时间,如今与弘昼好的能穿同一条裤子的人就变成了弘时。

    这日,弘昼又提着食盒,食盒里装的他没吃完的残羹剩饭,哦,不,美食,他刚走进弘时院子,就瞧见弘时正坐在院子里喝闷酒。

    弘昼亲热道:“三哥,你怎么啦?今日你怎么没去找弘旺他们去玩?”

    “咦,不对呀,三哥,这大白天的,你怎么喝起闷酒来了?若有什么烦心事,你说出来与我听听,兴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若从前的弘时听闻这话定会嗤之以鼻,指望弘昼给他出主意,他还不如指望一头猪呢。

    不过今日弘时喝了不少酒,心中实在苦闷,如今也不管跟前的是一个人还是一头猪,就开始大倒苦水起来。

    “五弟,你说人活一辈子到底是图什么?我好歹也是雍亲王府堂堂一阿哥,为何这日子就过的这样难?”

    “额娘,哦,我说的是正院额娘,我知道她向来不喜欢我,无非是想借我的手夺得世子之位,这些日子,我对她是毕恭毕敬,她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她叫我站着我不敢坐着,甚至连我亲生额娘去世都不敢多看几眼,可她倒好,却把我当成一条狗。”

    说话间,他又狠狠灌了一杯酒,大概是因酒喝多了的缘故,还有点大舌头:“她过的不如意不顺心,是她咎由自取,拿我撒气做什么?当日钟姨娘有孕也是她默许的,如今却因董鄂氏在她跟前伏低做小,她又对董鄂氏另眼相看,今日更说什么要我好好管教管教钟姨娘,说钟姨娘没规矩!”

    “我不过辩驳了几句,说钟姨娘如今有了身孕,娇气些也是正常,她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把我骂的连猪狗都不如!”

    “她也是有过身孕,当过母亲的人,怎么能如此狠心……”

    到了最后,他更是眼眶通红,不知到底是为自己鸣不平,还是为钟姨娘鸣不平。

    弘昼作为一个八卦狂热爱好者,对雍亲王府的大小八卦都很感兴趣,知道这位钟姨娘向来不是个省油的灯,仗着怀有身孕,更是几次同董鄂氏叫板。

    他觉得他这三哥还比不上一条狗呢,狗死了娘还知道掉几滴眼泪,但李侧福晋死后,他这三哥满心想的仍只有自己的世子之位。

    心中不耻归不耻,他面上却是一副认真的神色,看似在安慰弘时,实则却是火上浇油。

    “三哥,你别伤心啦,额娘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嘛?在她心里啊,只有故去的弘晖哥哥才算人,我们顶多算一身份贵重的物件!”

    “你若想与额娘平安相处,那就只有一个字——忍。”

    “不过我要是你,我可不会忍,你以后都是要当世子的人呢,何必将额娘放在眼里?世上的人啊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若强硬起来,兴许她还要攀着你呢……”

    正端着酒杯的弘时却是一愣,低声呢喃道:“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那个老女人无子无宠的,连娘家都被阿玛算计了,她如今除了依靠我这个儿子还能依靠谁?”

    说着,他面上浮现几分狂喜之色来,拍着弘昼的肩膀道:“弘昼啊弘昼,今日你可算是帮了我大忙呢,以后我能当家做主了,定不会少了你的好处的。”

    弘昼:“……”

    呵呵,根本没有这一日好嘛!

    心情好了起来的弘时这才察觉胃里空荡荡的,忙夹了菜吃,更是招呼着弘昼一起吃菜:“吃啊,在我这儿就像你自己院子似的,不必客气。”

    弘昼看着这半桌子搀着自己口水的残羹剩饭,假惺惺道:“三哥,你吃吧,我不耻,这样好吃的东西,我都留给你吃。”

    第57章 为何要相信旁人?我只信自己

    弘时在弘昼的“提点”之下, 很快就农民翻身做主人。

    一次,董鄂氏“恰好”在花园湖边遇见了年珠,则与她说起了此事。

    “三阿哥从前就偏宠钟姨娘, 自钟姨娘有孕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若不是我在福晋跟前伏低做小,得福晋照拂几分,只怕这钟姨娘是愈发张狂。”

    “福晋虽目的不纯,但却是实打实盼着三阿哥被立为世子的, 若非如此, 也不会屡次敲打三阿哥莫要宠妾灭妻,可偏偏三阿哥根本听不进去, 还以为福晋是故意折腾他。”

    “兴许是三阿哥在钟姨娘跟前说了什么, 自前日开始钟姨娘就借口身子不适再没前去正院给福晋请安, 不去也就罢了, 福晋派了福嬷嬷去看钟姨娘,钟姨娘竟在福嬷嬷跟前也拿乔起来。这福嬷嬷是谁?当年她陪着福晋一同嫁进王府, 本事和手段都了得,当时福嬷嬷虽是什么都没说,笑了笑就走了,但福嬷嬷前脚刚走,后脚福晋就派人请了三阿哥过去。”

    说起这件事, 董鄂氏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还是那种嘲笑的笑意:“珠珠表妹,你猜三阿哥是与福晋说了些什么?”

    一开始她就觉得弘时蠢笨不堪,如今打算与弘时划清界限后, 谈论起自己这丈夫,只觉得比笑话还好笑。

    年珠认真想了想, 道:“若我没猜错的话,福晋将三阿哥提溜过去定是要三阿哥好好管管钟姨娘,但如今以三阿哥这性子,只怕根本听不进去这话……”

    “三阿哥何止是没将福晋的话听进去呀!”董鄂氏摇摇头,显然也是对弘时很是无语,“三阿哥还劝福晋好好养着身子,更说什么福晋就是因为如此要强,所以才不得王爷喜欢的。”

    年珠瞪大了眼睛。

    看样子弘昼几句话下来,弘时就飘得没边了,如今可没有儿子教训额娘的道理。

    就比如说四爷吧,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德妃偏心,四爷也不能明面上对德妃表现出不敬不孝来,顶多只能离德妃远远的,若一个人被扣上不孝的帽子,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董鄂氏道:“珠珠表妹,是不是你也觉得三阿哥蠢不可言?据说三阿哥在正院耀武扬威一阵后就走了,倒是福晋气的够呛,这几日我去正院给她请安时候,她躺在床上根本起不了身。”

    “虽说我与福晋接触不多,但对福晋的性子也是有几分了解的,她一直将三阿哥当成自己养的一条狗,这狗蠢些笨些倒无妨,只要听话就行。”

    “但如今这狗儿竟咬起主人来,我猜福晋不会再抬举他了……”

    年珠也是这样想的,没道理福晋乌拉那拉氏千辛万苦助弘时坐在世子、太子的位置,转过头,弘时又与她算账起来,那才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况且,乌拉那拉氏是个聪明人,想必如今也看清了四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年珠很快就与董鄂氏分别。

    没几日,年珠就听说乌拉那拉氏生病的消息,这次她是真的病了,不管弘时成不成器,她扶持弘时成世子的希望有多大,但总归是有希望在的,如今希望没了,她整个人一松懈,万念俱灰这不就病了吗?

    纵然钮祜禄格格几次差人请了太医去正院,但乌拉那拉氏的病情都不见起色。

    这时候,雍亲王府中又有风言风语传了出去,说乌拉那拉氏病的蹊跷,定是因她抢了李侧福晋的儿子,所以是李侧福晋的冤魂前来索命呢。

    时人皆信奉鬼神之说,乌拉那拉氏自然也是如此,惊惶之下,更是一病不起。

    这日,钮祜禄格格再次来到听雪轩,这次她依旧不是来找年若兰的,而是前来找年珠的。

    “年七格格,福晋这病一直不见好,总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差人拿了对牌请了几次太医,却是收效甚微。”

    “我听说朱太医医术超然,如今由他老人家负责皇上的案脉,寻常人根本请不动他老人家。”

    “你与朱太医是忘年交,能不能请你与朱太医说一声,若他老人家下值之后有时间来给福晋看看……”

    她不仅措辞小心谨慎,更是拿出求人的态度来,手边摆了一堆礼物,看着像是对乌拉那拉氏的病情很上心的样子。

    年珠沉默着没有接话。

    一来是她想着就乌拉那拉氏在小福惠周岁当日送了断头木观音当贺礼,她若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那简直就是脑子有问题。

    二来是她在想钮祜禄格格到底想做什么,前两日,钮祜禄格格打着为乌拉那拉氏好的旗号,擅自做主将乌拉那拉氏的娘家人接进雍亲王府,结果是可想而知,那些人不仅没有安慰乌拉那拉氏,反倒字字句句皆指责她无用,毕竟她弟弟托罗如今还赋闲在家呢。

    人呐,若真是过于完美,则是刻意表现出来的假象。

    钮祜禄格格见年珠不接话,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也知道你不喜欢福晋,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当是为自己和六阿哥积福好不好?”

    “钮祜禄姑姑,您都这样说了,那我还能怎么说?”年珠也跟着叹了口气,老气横秋道,“那我就与朱太医说一声吧。”

    说着,她又道:“我先将话说在前头,我之所以肯请朱太医走一趟,可都是看在您的面子上的。”

    钮祜禄格格笑道:“是,是,那我啊就谢谢你了,整个雍亲王府上下谁不知道咱们年七格格长得好看不说,心肠又好……”

    年珠一张小脸笑成了一朵花,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实则她却是忍不住想,得亏她小心又小心,要不然真不会怀疑起钮祜禄格格。

    ***

    翌日。

    朱太医从紫禁城出来后,就直奔雍亲王府而来。

    虽说如今朱太医那脾气还是犟的像牛,但如今他老人家得皇上看重,那犟脾气也成了众人口中的“质朴纯善,无心琐事,一心钻研医术”,他老人家走到哪儿都得人另眼相待。

    朱太医今日愿意来雍亲王府,也是给年珠面子,他老人家先是去了听雪轩,给年若兰与小福惠把了脉。

    “年侧福晋与六阿哥身子都不错,虽说身子好,但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多多注意,近来天气炎热,切莫不能多用冰,当心伤了脾胃……””

    他老人家交代了好一通,这才背起药箱道:“珠珠,走吧。”

    年珠面上一喜,屁颠屁颠就跟了出去:“朱太医,您怎么知道我想跟您一起去正院的?”

    朱太医道:“我老头子活到这把年纪,若连你这小娃娃都看不穿,那可是白活了。”

    年珠自然想去正院瞧瞧,虽说落井下石这事儿不厚道,却也得看看对象是谁。

    一老一小很快就行至正院。

    钮祜禄格格早已等候多时,连忙将朱太医请了进去。

    虽说年珠早有防备,但在看到双鬓斑白、面容憔悴、一脸苍白的乌拉那拉氏,还是吓了一大跳。

    这才几日啊,乌拉那拉氏就像又老了七八岁似的。

    听见响动,乌拉那拉氏并未睁眼,倒是钮祜禄格格依旧恭恭敬敬道:“福晋,朱太医过来了,要朱太医给您把把脉好不好?”

    乌拉那拉氏别说接话,连动都没动一下。

    倒是她身侧的福嬷嬷点了点头,示意朱太医可以上前。

    朱太医这才上前替乌拉那拉氏把脉,他老人家的手刚搭在乌拉那拉氏腕上,就微微皱眉,细细把脉之后,更是长长叹了口气。

    福嬷嬷慌忙道:“朱太医,福晋她……怎么样?”

    若换成寻常太医,定会示意钮祜禄格格出去说话,但朱太医可不是寻常人,开口就道:“福晋这身子不大好,按理说福晋年纪不大,就算有个头疼脑热,服药后细细调养之后就能痊愈,但福晋这病症……是情志不舒,郁结于心,致肝脾不和。”

    顿了顿,他老人家的眼神又落在了乌拉那拉氏面上,道:“说白了,福晋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别说我开的方子对福晋无用,就算华佗扁鹊在世,也不一定能治得好福晋这病的。”

    一时间,屋内是寂静无声。

    人人都知道,乌拉那拉氏这是一心求死的意思,唯一的希望没了,丈夫不喜,孩子不在,就连娘家……也将她视为一枚废弃的棋子,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朱太医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如今是转身要走。

    年珠也打算跟着离开,这时候落井下石……她实在是不忍心啊。

    谁知她刚走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乌拉那拉氏那虚弱的声音:“年珠,你留下陪我说说话吧。”

    年珠转过身,瞧见乌拉那拉氏已睁开眼,从前那双凌厉的眼睛似布满灰尘,毫无神采不说,似乎还带着几分绝望。

    “福晋,您有什么话要说,您说吧,我听着呢。”

    福嬷嬷很快将屋内的人都带了下去,屋内就剩下年珠与乌拉那拉氏两人。

    乌拉那拉氏看着面上并无惧色、丝毫不像七八岁孩子的年珠,好一会才开口道:“年珠,你就不怕吗?我知道,弘时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定与你脱不了干系,定是你在背后捣鬼,你,你就不怕吗?”

    “怕?怕什么?我为何要怕?”年珠面上带着几分不解,直道:“福晋,您是不是想问我就不怕您闹得玉石俱焚吗?您不会的,就算您不得宠,就算您再没多少日子,但您却不会将王爷拉下水的。”

    “一来,您是王爷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您的荣辱与王爷绑在一起,您这样要强,就算您到了黄泉路上,也不想有人对您评头论足,只会称一句您福气太浅了点。”

    “二来,您这辈子最在乎的人应该是故去的弘晖阿哥吧?虽说王爷与您并无多少情谊,但这世上没几人不疼自己的孩子,若王爷一朝得势,定会追封故去的弘晖阿哥。”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您是个聪明人,正因您是个聪明人,所以知道自己这时候不管使出什么法子来,并不会叫王爷伤筋动骨,您又何必费力丢脸不讨好呢?”

    乌拉那拉氏看着眼前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小女孩,面上的震惊之色很快褪的一干二净,继而浮现的全是无奈和不甘,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年若兰啊年若兰,你的运气为何这样好?王爷疼你也就罢了,竟还有这样厉害一个侄女……”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竟不知道她是哭还是笑。

    年珠看着眼前这人,只觉她是可怜又可嫌,正色开口道:“福晋,您这话说的不对,不是姑姑运气好,而是姑姑心善,多种善因,必结善果。”

    “我想,若您是我的姑姑,定会想方设法算计我,将心比心,我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处处为您谋划。”

    “您如今落得这般境地,皆是您咎由自取……”

    乌拉那拉氏瘫倒在床上,胸口一起一伏,眼泪直流,没有说一个字。

    年珠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许久,年珠才道:“若您没有什么话要说,那我就先走了。”

    她大概能猜到乌拉那拉氏到底在盘算什么,无非落得这般境地仍觉得不甘心,打算吓唬吓唬她,谁知她根本不吃这一套。

    都到了这时候,乌拉那拉氏还想着使坏,可见这人落到这般地步是一点不冤枉。

    年珠毫不犹豫走出了出去。

    朱太医如今贵人事忙,却一直没离开,瞧见她出来后才道:“珠珠,没什么事吧?”

    “没事儿。”年珠冲朱太医咧嘴一笑,道,“福晋不过与我说几句话而已,能有什么事?多谢您了,还一直在这儿等着我……”

    说着,她笑道:“我知道如今您贵人事忙,但这世上之事就算再重要,却也及不上吃饭。”

    “正好听雪轩小厨房的厨娘又研究出几道新菜,我又酿出两种新的葡萄酒,您可想留下来吃饭?”

    朱太医自是忙不迭答应下来。

    年珠很快就将朱太医引到自己书房,命人上了好酒好菜,朱太医是埋头苦吃,她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朱太医,您尝尝这道菜,保准您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烤猪脑花,您是不知道,五阿哥吃到这道烤猪脑花时脸上的表情那才叫有意思,既嫌弃又想吃。”

    “还有这道菜,这是鸭掌筋,上次我就听您说过,您虽年纪大了,但牙口却是不错的,这鸭掌筋软糯入味有弹性,是一道下酒的好菜呢。”

    “还有我这新酿造出来的葡萄酒,您觉得如何?这葡萄酒里面加了桑葚,是不是果香更浓郁些?”

    ……

    朱太医是埋头苦吃,并未接话,时不时抽出空来点头几下,已算是对年珠的附和。

    到了最后,朱太医摸着自己浑圆的肚子,很是满足。

    “舒服!真是舒服!这些日子我负责皇上的脉象,沾皇上的光,这御膳房的东西也没少吃,但尝来尝去,总是及不上便宜坊,但偏偏我年纪大,在紫禁城里忙的团团转,出宫之后只想清静清静,便宜坊的生意太好,过于闹腾了些。”

    “说出来不怕你这小娃娃笑话,我已经很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呢。”

    人的脉象是每日都会发生变化的,他老人家又是精益求精之人,每日替皇上把脉之后总要思之又思,想之又想,看看药方子有没有什么可精进的地方。

    这些日子下来,他老人家竟比从前活得那几十年还累。

    “朱太医,您辛苦啦。”年珠忙朝朱太医碗里夹了筷子东坡肉,她记得朱太医向来很喜欢吃这肥而不腻的东坡肉的,“不知道皇上近来龙体如何?我这些日子进宫时探望皇上,瞧见他老人家脸色好像比从前强了些……”

    提起这事儿,朱太医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的是无影无踪,甚至还长长叹了口气:“小娃娃,你不知道,任何病症刚用新药时总是效果甚好,所以你才觉得皇上脸色好看了些许,可皇上这病症是治不好的,只能靠养。”

    “既要好生修养,那就忌讳忧心伤身,我也听人说了,皇上时常批阅奏折倒深夜,我不过多劝上几句,皇上身边的魏公公就冲我使眼色,示意我莫要多言。”

    “你说说,这皇上的身体能好得起来吗?”

    年珠只能道:“等我下次进宫时也劝劝皇上吧。”

    朱太医等的就是这句话,如今饭不吃了,酒不喝了,连话匣子也打开了。

    “皇上这病症,一来忌讳忧心伤身,二来机会动怒,好几次我给皇上请平安脉时,皇上将那些官员骂的是狗血喷头,别说那些官员了,就连我都听了都心惊胆战,你说皇上这哪里是不生气的样子?”

    “你若进宫,定要好好劝劝皇上。哦,对了,还有皇上的吃食方面也要多注意一二,皇上如今倒是不喝酒了,却是爱吃乳酪,凡事得适量,这乳酪吃多了也不行……”

    年珠恨不得拿小本本将这些内容记下,心里更是忍不住感叹起来,这一天天的,真没几件事叫人省心。

    可他们这顿饭还没吃完呢,年珠就听说了一好消息。

    李卫的家眷进京了。

    早在年珠派人去铜山接李卫家眷时,就已安排人将李府修缮了一番,虽不说多奢华,却是该有的都有,不像从前一样这里破那里漏的。

    年珠笑道:“这敢情好,虽说老师先前说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随着他的家眷即将到京城,他脸上的笑容是一日比一日多,甚至还问起我哪里有卖小女儿玩意儿。”

    “若老师能与家人一家团聚,定会将更多的心思放在政事上的,不过……”

    顿了顿,她看向已喝得有些醉意的朱太医,笑道:“不过我听老师说他父亲的病好像是愈发严重了,只怕还得劳烦您去李府多走两趟。”

    朱太医又是一杯葡萄酒下肚,嘟囔道:“行吧,你这小娃娃心好,朋友多,只能我这老头子多受点累了。”

    **

    翌日。

    年珠就登门李府。

    她原以为自己这老师看到谁都是同样的表情,没想到今日李卫看向自己儿女时眼神中隐隐含着几分笑意。

    李卫的家眷虽都是生意人,但瞧着与司掌柜一样,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特别是李卫的母亲李田氏看到年珠竟要跪下来,开口就是:“……年七格格,我听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说起过您,大恩不言谢,请受老妇一拜。”

    李田氏既能教出李卫这样的儿子来,足见其人是个知恩图报的,昨夜她听李卫说起近来发生之事,再有今日一大早朱太医身边的小药童登门,她只觉得不好好谢谢年珠实在是说不用过去。

    “李太太,您可别折煞我了。”年珠吓了一大摊,连忙将李田氏扶了起来,忙道,“您儿子是我的老师,我在老师跟前是毕恭毕敬,老师在您跟前也是毕恭毕敬,您这一跪,若老天有眼怕是药天打雷劈的。”

    说话间,她忙与李卫等人一起搀了李田氏起来,她这才发现这位老妇人似有眼疾的样子,但她并未多问,只笑眯眯道:“我的老师是您儿子,说起来,咱们之间也不算外人,您在我跟前何必客气?”

    “昨日我差人送过来的两个厨娘您觉得如何?我听老师说过,您和师公向来饮食清淡,所以我为你们挑了两个擅长淮扬菜的厨娘。”

    “你们刚来京城,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与我说,莫要把我当成外人,以后也莫要喊我‘年七格格’,直接唤我‘珠珠’,拿我当成您的孙女就是了……”

    年珠向来讨长辈喜欢,三言两语间就逗的李田氏哈哈大笑,而她也认识了李卫的家人。

    李卫是家中独子,他上面还有三个姐姐,都已出嫁。

    他的妻子董氏是个温婉识大体的妇人,他离家多年,是董氏将家中照料的井井有条。

    他膝下有五子三女,年纪最小的就是那个与年珠年纪相仿的李星柔,不管是沉默寡言、看起来有几分腼腆的李星柔,还是她上面的几个哥哥姐姐,都是很有礼貌,饱读诗书的样子。

    年珠与李田氏闲聊时,不免也称赞起李星柔等人来。

    李田氏说起几个孙女孙女,面上略带着几分骄傲之色。

    “我们李家不比京中高门大户,还是卫儿祖父在世时置办了好些产业,虽说李家在铜山小有名气,但连我这老婆子都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卫儿因读书不多,如今吃尽了苦头,这几个孩子若不好好念书,我老婆子第一个不答应。”

    “星柔与你差不多大的年纪,她不比你活泼开朗,却也是个细心的好孩子。”

    年珠下意识朝李星柔看了眼,李星柔冲她腼腆一笑。

    年珠本就是自来熟的性子,很快就转过头来与李星柔说话去了。

    李星柔昨日听父亲李卫将年珠夸了又夸,尚未见面就对年珠心生好感,如今瞧见年珠一点架子都没有,渐渐在年珠跟前也打开了话匣子。

    “你别看我祖母对你和颜悦色,实则对我们要求可严格了,家中不论男女,都得读书,有一次我三哥装病,这事儿叫祖母知道了,祖母气的亲自动手打三哥手板心,打得戒尺都断了。”

    “祖母说她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儿就是没好好督促父亲念书,定不能放任我们不管。”

    “祖母不仅对我们要求严格,铺子里的大事小事都是祖母一手抓,我们家做的是蚕丝,祖母那一双眼睛就是织布时熬坏的,请了多少名医都没看好……”

    年珠不由对这位李田氏刮目相看起来,也有点明白李卫这样要强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但她还是秉持着“不懂就问”的原则,开口道:“我从前曾听老师说你们李家的生意做的不小,老太太怎么还会亲自去织布?”

    李星柔面上顿时就浮现惋惜之色来:“当年祖父病了,祖母接管生意,许多人仗着祖母是女子瞧不起她,但祖母却是憋了一口气,想要将生意做得更好。”

    “蚕丝生意说起来简单,实则里头是大有门道,祖母从收丝学起,样样通样样懂……那时候她老人家白天要管铺子里的事儿,晚上回来织布,所以才会熬坏了眼睛的。”

    她显然也遗传了李田氏和李卫那知足常乐的性子,很快笑了起来:“不过你可别看我祖母眼睛不好,但她心里却清楚的很……”

    年珠很快就喜欢上这位小师妹。

    没错,李星柔虽与她同岁,却比她小上一个月,所以她开始管李雪柔叫小师妹呢。

    在李雪柔小师妹的介绍下,年珠很快与大师兄、二师兄等人熟悉起来。

    到了傍晚,朱太医就来了。

    朱太医一来李府,就先去给李老太爷诊脉,不得不说他老人家的医术不是吹的,纵然李老太爷如今是进气多出气少,但他老人家却是大手一挥,直道:“没事儿,我略施针一番,再开一副方子就能有所好转。”

    “只是李老太爷这病情托得太久,怕是以后只能终身卧床了。”

    就算如此,但李家上下却是高兴不已,毕竟从前李老太爷一直卧床不起,差点连命都丢了,如今能保住性命已是天大的幸事。

    年珠也替李老太爷高兴,笑着对李星柔道:“……我就说朱太医医术高明,你祖父一定会没事儿吧!”

    “这天就快黑了,我也要回去了,若再不回去我姑姑就该着急了,你若闲来没事,只管去雍亲王府找我玩,听雪轩里养了只叫雪球的小狗儿,可好玩啦!”

    李星柔含笑答应下来。

    年珠正高兴今天又收获了一个好姐妹,刚转身准备离开,谁知李卫就迎了上来。

    “我送你出去吧。”

    年珠心中一喜,笑道:“好啊,多谢老师了。”

    虽说她已拜李卫为师大半年,但他们两个都是聪明的,当初拜师也是以赌约开始,如今相处这么久,每每除了公事,也很少谈及私事。

    李卫难得如此主动,她自是求之不得。

    果不其然,刚下台阶,李卫就道:“谢谢你……”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仿佛有千斤重万斤重,刚开口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老师,您不必对我道谢,我这样做也是有我的私心的。”年珠站定,看向李卫的眼睛道,“唯有如此,您才能将所有的心思放在政事上,如今皇上年迈,不少官员贪赃枉法、昏庸无道,朝中太需要您这样的人呢。”

    “而我,也想趁此机会跟着您多学学。”

    “学?学什么?”李卫知道眼前这小姑娘不简单,但他一直看不透自己这个徒弟到底想做什么,低声道,“从前你与我说过,你不想像寻常女子一样盲婚哑嫁,以目前局势来看,十有八九会是雍亲王被立为储君,以你,以你们年家与雍亲王之间的关系,想要做主自己的亲事应该不是难事。”

    “就算你不想嫁人,也能快快活活过一辈子,为何要学这些事?”

    年珠一字一顿道:“因为,我想要自保。”

    李卫面上的困惑之色愈浓。

    年珠却笑着解释道:“人为何要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就算有朝一日雍亲王坐上那位置,就算他是我的姑父,但想必您也听说过一句话,伴君如伴虎,他给我的东西想什么时候拿去就能什么时候拿去。”

    “更不必说……我阿玛行事很有些不规矩,万一来日雍亲王真迁怒到年家头上,那我该怎么办?”

    “虽为女子,我却也有鸿鹄之志,所以,还请老师不吝赐教。”

    纵然李卫远在京城,却也对年羹尧的所作所为有所听闻,迟疑道:“你既知道这些,为何还能笑的出来?”

    他顿时又想到先前年珠曾说过有机会定要去四川一趟,想来是想去四川规劝年羹尧:“你只是一女子……你阿玛刚愎自用,定不会将你的话听进去的。”

    “女子又如何?”年珠毫不客气反驳起来,她很不喜欢如今世人如此看清女子,仿佛女子就该低人一等似的,“很多事情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行不行?就像当初您想要以一己之力取消户部的平库银,所有人不都在暗地里笑话您吗?可最后,这事儿还是成了……”

    李卫看着眼前这固执的小女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年珠好奇道:“老师,您笑什么?”

    李卫笑道:“我笑我们真不愧是师徒,两人都是一样的执拗。”

    说着,他更是道:“你若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吧,不管你做什么,我这个当老师的都会在背后支持你的。”

    哪怕是赔上性命他也不在乎,因他知道,他这条命就是年珠救回来的,若不是年珠,等着平库银的风波过去后,裕亲王定要杀人灭口的,这等事,从前他又不是没有见过?

    年珠作揖道:“多谢老师。”

    李府不大,李卫很快就送她到了门口,她高高兴兴就回去了。

    酷暑已过,年珠坐在回去雍亲王府的马车上,已觉得傍晚时分带着几分凉意。

    今日她心情不错,想了想只吩咐车夫道:“先去便宜坊一趟吧,福惠表弟一向喜欢吃荷花包,我给他带些回去。”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小福惠过了周岁,不仅走路走的极稳当,说话也溜顺起来,经常抱着年珠的脸就吧嗒来上一口,甜甜糯糯道:“喜欢姐姐。”

    当然,小孩子很少有不调皮的,有的时候小福惠也会犯错,比如在年珠酿酒时打翻她的酒坛子,比如随意翻动年珠的书桌……不过每次年珠佯装脸色一沉,小福惠就会道:“喜欢姐姐,爱姐姐。”

    惹得年珠是训他也不是,不训他也不是。

    这不。

    今日年珠刚提着两盒子荷花包走到听雪轩门口,就看到正咬着手指头的小福惠正巴巴守在院子里,任凭乳母怎么劝都不进去。

    小福惠一看到年珠进来,就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跑了进来,一张胖嘟嘟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呀,姐姐回来啦!”

    年珠蹲下,一把将他抱在怀里:“福惠,今日有没有想姐姐呀?”

    “有。”小福惠点点头,奶声奶气道,“福惠,福惠……想姐姐。”

    年珠逗他道:“那福惠是哪里想姐姐?”

    小福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想姐姐。”

    他是个聪明的小娃娃,上次年若兰教他之后,他就记了下来。

    年珠道:“真的吗?那福惠告诉姐姐,你还有哪里想姐姐?”

    小福惠认真想了想,露出茫然的表情。

    年珠眉眼里都是笑。

    如今他们已进屋,小福惠先是以眼神求助年若兰,见额娘没有给自己答案,便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胡乱指了起来,先是耳朵、眼睛、鼻子,再是手指头、肚子、脚趾头……

    年珠等人被他逗得是哈哈大笑。

    正当大家笑成一团时,却有丫鬟匆匆走了进来。

    “侧福晋,不好了,福晋没了……”

    年珠一愣,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历史上的乌拉那拉氏可是活到了四爷继承大统啊,谁知下一刻她更是听到丫鬟道:“福晋是自缢身亡的。”

    第58章 对付什么人用什么办法

    年珠听闻这消息时, 更是吓了一大跳。

    但她来不及多想,忙跟在年若兰身后,一行人匆匆行至正院。

    福晋乌拉那拉氏躺在床上, 脸色苍白,面容安详,好像睡着了似的。

    可年珠一进来就察觉到了不对,这时候的乌拉那拉氏面上擦着薄薄一层脂粉,身上穿的也是甚少穿的鲜亮颜色的衣裳……比起从前她苦大仇深的样子, 今日更像睡着了。

    一旁的福嬷嬷正在与钮祜禄格格哭的伤心欲绝:“……奴婢早几日就察觉到福晋有些不对劲, 福晋不肯吃药,时常念叨着故去的弘晖阿哥, 奴婢想着马上要到弘晖阿哥的冥诞, 派人日夜不停守着福晋。”

    “但今日, 福晋借口屋内丫鬟呼吸声太重, 说要她去外头守着,奴婢想着福晋如今身子虚得厉害, 连起身都起不来,便照做了。”

    “谁知,谁知福晋久久没有出声,奴婢进来一看,却见着福晋已经没了。”

    乌拉那拉氏是吞金自杀的, 金子本五毒,却因其质地坚硬,吞下之后会滑破消化道,引起内出血、穿孔等严重的损伤。

    年珠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疼, 可偏偏那样疼,屋内的乌拉那拉氏却一言不发, 生生挨了过去,可见是一心求死。

    福嬷嬷是越说越伤心,直道:“都怪奴婢,若是奴婢警觉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钮祜禄格格微微皱眉,她虽盼着乌拉那拉氏死,但绝不会盼着乌拉那拉氏这时候死,若乌拉那拉氏自缢身亡的消息传了出去,只怕京城中又会传出许多风言风语,对四爷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她敷衍劝慰福嬷嬷几句后,转而看向年若兰道:“年侧福晋,如今王府之中您身份最尊贵,您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年珠不由再次多看了钮祜禄格格一眼——从前府中的大事小事皆是钮祜禄格格拿主意,如今却突然问起年若兰该如何行事?无非是想着若真闹出什么事,有年若兰背黑锅罢了。

    好在年若兰也不是个蠢的,直道:“既然王爷将主持中馈的权利交给了你,这等事情,你看着办就是,不必问我。”

    钮祜禄格格应了声是,很快吩咐道:“来人,去将三阿哥请回来,再即刻准备笔墨纸砚,我要将此事写信告诉远在台湾的王爷……”

    乌拉那拉氏的去世,可是大事。

    很快,钮祜禄格格就忙的脚不沾地起来。

    年若兰却不愿叫年珠在这儿地方待得太久,牵着她的手就要朝外走去。

    “回去吧,这里阴气重,你小心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方才我说要你莫要过来,你却非得过来……”

    年珠乖乖牵起年若兰的手,可行至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乌拉那拉氏面容安详,浑身半点饰物都没有,唯有手中紧紧捏着一木头摆件,想来应该是故去的弘晖送给她的吧。

    不管乌拉那拉氏再怎么不得宠,不管四爷暗中怎么对乌拉那拉氏,但她与四爷的婚事却得皇上赐婚,是四爷明媒正娶的福晋。

    很快,听雪轩上下,乃至于整个雍亲王府都挂上了白绫。

    年珠也换上了孝服,开始跟着年若兰一起吃素起来。

    乌拉那拉氏一死,伺候她多年的福嬷嬷也病了,正院顿时就成了一团散沙,不过两三日,秦嬷嬷就与年珠说起自己打听来的那些消息。

    “三阿哥听说福晋去世的消息,倒是哭的伤心欲绝,连钟姨娘扶都扶不起来,奴婢看啊,他倒不是伤心福晋去世,而是担心以后没人替她筹划。”

    “明日就是福晋出殡的日子,王爷不在京城也就算了,据说钮祜禄格格差人送了信去福晋娘家,她娘家却没人愿意过来,直说丢人。”

    “呵,这有什么丢人的?自家女儿死了,钮祜禄格格对外又是宣称福晋是病死的,就不能来送福晋最后一程吗?”

    说着说着,连秦嬷嬷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原先奴婢不知道多少次偷偷在心里想,若是福晋没了就好了,可真到了这时候,却觉得这人也挺可怜的……”

    年珠与秦嬷嬷也是有同样的想法。

    但她却不觉得乌拉那拉氏可怜,这路啊,都是自己选的。

    乌拉那拉氏的身后事办的很热闹,一来因她是亲王福晋,二来则是钮祜禄格格向来是个聪明的,自不会在这等事上落人话柄。

    装着乌拉那拉氏尸首的棺木抬出雍亲王府时,不少人也纷纷议论起这件事来。

    “唉,这雍亲王福晋是个命苦的,陪了雍亲王几十年,眼看着要过上好日子呢,没想到竟病死了。”

    “哪里能这样说?瞧瞧这雍亲王福晋的丧事办的多好呀,京城之中有几个人有这样的福气?叫我说,这雍亲王福晋是个好命的呢。”

    “哪里好命了?临死之前连个儿子都没有,连自己的丈夫也没能见上一面!”

    ……

    京城钟的这些流言蜚语年珠是浑然不知,但她的生活却因乌拉那拉氏的去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错,那就是不能吃肉。

    虽说比起弘昼来,年珠对吃肉这事儿也没那么狂热,可如今听雪轩小厨房日日做的都是些素菜,她根本受不了。

    她并非雍亲王府的人,按理说也不必茹素,但整个雍亲王府都在吃素,她总不好闹着要吃肉吧?只能说出门时去便宜坊放纵一二。

    这人呐,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想要。

    年珠实在是馋得很,她正想着明日要不要再去一趟便宜坊时,谁知弘昼身边的小太监就来了。

    “年七格格,五阿哥说请六阿哥去正院玩玩呢。”

    “不知道六阿哥现在可有时间?”

    年珠:“……”

    这是弘昼邀她去外院的黑话,用弘昼的话来说:“阿玛巴不得我们兄弟友爱,我邀六弟弟去外院玩,谁能说什么?”

    “但如今六弟弟只是一小娃娃,若要去外院,只能有人带他去,这人就是你喽!”

    她不得不承认,弘昼除了念书写字不行,别的方面还是有点子聪明在的。

    她笑道:“那你与五阿哥说一声,我待会儿就带福惠表弟去外院一趟。”

    比起看自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弘时,满心只有念书写字的弘历,小福惠自然更喜欢眼里心里只有吃喝玩乐的弘昼,一听说要去外院,就拽着年珠的裙角道:“姐姐走,姐姐快走!”

    年珠便带着小福惠去了外院。

    她刚行至弘昼院子门口,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呀,真香呀,一阵浓郁的肉香味儿,仔细嗅一嗅,还能闻到羊肉的香气。

    虽说年珠知道初秋时候吃羊肉大补,但弘昼这时候吃肉……实在是过于高调,也过于招仇恨。

    她匆匆走了进去,果然瞧见弘昼正躲在书房里吃羊肉锅子,

    这书房可是用来看书写字的地方,但这地方……对弘昼来说早就成了摆设,书桌上一本书都没有,砚台上放着油纸包的酱肘子,狼毫笔随意乱丢,还有一支被弘昼踩在了脚下。

    弘昼一瞧见年珠进来,就冲门口的小太监使眼色,示意他们将门关上,继而才神神秘秘道:“包子脸格格,你看,我对你多好呀,吃羊肉锅子还想着你。”

    “这羊肉锅子是我差人从便宜坊买的,藏着背篓里送进来的,可是一锅难求。”

    “可惜,方才我亲自去请了四哥,四哥根本不肯过来,两个人吃锅子根本不热闹。”

    说着,他更是声音低了些:“这些日子我可想吃肉啦,你是不是也很想吃肉?若你以后想吃肉只管来我,咱们一块吃肉,不过吃肉这事儿你得保密,连年额娘都不能说,记得了吗……”

    年珠无语道:“五阿哥,如今这羊肉锅子的香气飘得整个前院都是的,只怕不出一刻钟的时间,耿姑姑就会知道这事儿,我说或不说,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弘昼皱眉道:“真的?我分明将门窗都关了起来啊。”

    他深深嗅了嗅,似乎也发现这羊肉锅子实在是香气扑鼻,索性破罐子破摔道:“算了,额娘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左右逃不过额娘一顿训斥,还不如等着这羊肉锅子吃完再挨训。”

    “包子脸格格,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吃……”

    年珠虽没替乌拉那拉氏守孝的打算,但这样明目张胆的吃羊肉锅子,是不是不太好?

    她正欲说话时,谁知外头就传来一盛怒的男声:“弘昼,你这个小贱种,你给我滚出来!”

    “你装什么缩头乌龟呢,快给我滚出来!”

    年珠仔细一听,哟,这不是弘时的声音吗?

    弘昼一听这话,顿时连羊肉锅子都顾不上,下意识就要躲起来,更是低声道:“完啦,三哥肯定是过来找我算账的。”

    他看向年珠,忙道:“包子脸格格,你,你……可不能不管我啊,三哥昨儿就来找过我,问我为何要挑拨他与正院额娘的关系,当时被我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肯定是他又找了弘旺他们出主意,这才察觉到不对……”

    “五阿哥。”年珠好奇道,“你不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连王爷都不怕的吗?怎么还会怕三阿哥?”

    弘昼已撅着屁股要往书柜里钻,可他的书柜里装满了杂物,书柜一打开,东西哗啦啦就往下掉。

    如今他也顾不上这些,回头看了眼年珠,没好气道:“呵,我会怕他?我不过是怕一条疯狗而已!谁愿意好端端走在路上被疯狗咬一口啊,如今三哥可比疯狗厉害多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弘时就“哐当”一声推门走了进来。

    弘时满脸怒气不说,更是将方才弘昼的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这个小贱种,你到底骂谁是狗?”

    “昨日我还问你为何要挑拨我与额娘的关系,你说什么?你说你这话并没说错,定是额娘想念故去的弘晖,所以一时间想不开的。”

    “今日我跑去问了弘旺,弘旺他们却说什么正是因为你在其中挑拨离间,所以才害得额娘自缢,是不是!”

    他实在太过生气,连这屋内多了个年珠都没察觉。

    年珠却觉得吧,若真说挑拨离间,这弘旺才是一把挑拨离间的好手,弘时之事不过是压死乌拉那拉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到了弘旺嘴里,却颠倒黑白,俨然一副要将雍亲王府闹得鸡犬不宁的架势。

    而且吧,这个弘时真的是蠢到了家,什么都是别人说,难道自己的脑子是装饰不成?

    这疯狗已吠到了自己跟前,弘昼却也没有临阵脱逃的意思,直道:“三哥啊,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雍亲王府上下谁不知道正院额娘是病故的?怎么到了你嘴里,竟成了自缢身亡?”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正院额娘真是自缢身亡,也是被你气死的,与我有什么关系?这些日子,因她病着,我怕打扰她养病,连正院都没去过呢!”

    弘时气急:“你……”

    他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弘昼的领口,扬声道:“若不是你挑拨在先,我怎么会对额娘补敬?额娘又怎会想不开……”

    “我挑拨?我挑拨什么了?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啊!”弘昼向来是个脸皮厚的,如今更是将“厚脸皮”三个字贯彻到了极点,“三哥,你说是我挑拨的,你有证据吗?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我可是个好孩子,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说话间,他挣脱了两下,却发现不精骑射的弘时今日却是力气大得出奇:“三哥,你快松手!你要是不松手,我可要喊人了!”

    弘时虽知道弘昼无赖,却万万没想到他竟能如此无赖,顿时是怒火中烧。

    “松手?我凭什么要松手?弘旺说了,一开始你说年若兰他们说阿玛要立我为世子一事就是诓我的,如今额娘死了,这世子之位更没我什么事呢。”

    “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过,我,我……我今日就要打死你这个小贱种!”

    年珠见状不妙,正欲喊人时,谁知弘昼已率先一口咬在弘时手腕上。

    不过须臾,弘时的手上就冒出涔涔鲜血。

    弘昼却是恶人先告状,在地上打滚起来,更是嚷嚷道:“来人啦,来人啦,三哥要打死我啊!呜呜,阿玛,您快回来救救我啊!”

    若换成寻常人瞧见这架势早就停手了,但弘时可不是寻常人,他看到弘昼这颠倒黑白的架势是愈发来气,不管不顾,举起书桌上的砚台就砸了过去:“看我不打死你!”

    弘昼别的本事没有,在四爷的历练之下,脚底抹油的本事还是一等一的。

    他见状不对,就已撒丫子朝外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嚷嚷起来。

    “救命啊!三哥要杀人啦!”

    “额娘救我,年额娘救我,钮祜禄额娘救我啊!我还小,我还没娶媳妇生儿子呢,我还不想死啊!”

    ……

    他虽比弘时小上好几岁,腿也短上不少,但架不住他经验丰富,跑路时这里拐拐那里绕绕,手无缚鸡之力的弘时追的是气喘吁吁,一直等着年若兰等人都来了,仍没能追上弘昼。

    年若兰也好,还是钮祜禄格格等人也好,皆不是小门小户出身,看到这一幕是惊呆了。

    还是钮祜禄格格见状,连声吩咐几个小太监道:“你们几个是瞎了不成?还不快拦着三阿哥!”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连凤凰都如此,如今既失了亲娘又没了养母,且不得四爷喜欢的三阿哥自更是如此。

    弘昼因打小与弘历关系好的缘故,在钮祜禄格格跟前一向也是肆无忌惮,如今见弘时被几个小太监抓住,就恶人先告状起来。

    “额娘,年额娘,钮祜禄额娘,呜呜,三哥要杀了我!他说他要打死我呢!这次我没可瞎说话,好多人都听见他说这话,也亲眼见着他举着砚台追着我跑。”

    “呜呜,我还小,不想死啊,就算要死,我也得见上阿玛最后一面才死,要不然我死了都闭不上眼的。”

    “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三哥,竟惹得三哥要对我灭口……”

    他是越说越离谱,弘时气的脸色是青中带白,白中带灰。

    年若兰看向年珠,低声道:“珠珠,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年珠面上满是笑意,她觉得吧,对付弘时这样的人还得弘昼出马才行:“姑姑您呀先别管这么多,您瞧,这多热闹呀!王府中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就连福惠表弟周岁宴时都及不上今日呢。”

    她这话是一点没说错,今日可是雍亲王府上下所有人都对这事儿极感兴趣。

    面对着弘昼喋喋不休的告状,弘时虽气愤,却也无法反驳,总不能对外说他受了弘昼的挑唆,所以顶撞了乌拉那拉氏,这才将人害死了吧?他背不起这个罪名,也丢不起这个人。

    钮祜禄格格正色道:“三阿哥,您怎么能这样了?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亲兄弟哪里有不吵嘴的?就算五阿哥有错,他一个小孩,又能凡汐什么滔天大罪,值得您对他痛下杀手?”

    “我知道福晋去世了,您伤心欲绝,但不管您怎么伤心难过,却也不能拿着五阿哥撒气啊!”

    “王爷就快回京了,若王爷知晓这事儿,定会勃然大怒的……”

    她一番话说的是极有水平,不仅给了弘时台阶下,还连敲带打的,惹得弘时只能暂且将这口气咽下来——是啊,阿玛就要回来了,若阿玛知晓这事儿,会怎么想?

    弘时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有气无力道:“你们几个松口我,我,我……回去的。”

    几个小太监哪里敢松手?一个个下意识看向钮祜禄格格,见钮祜禄格格点点头,这才松手。

    所有人都在感叹弘时是不是疯了,所以才会方才如此癫狂,这会如此老实,却唯有年珠一人在偷偷感叹这个钮祜禄格格真是个厉害的,三言两语劝服了弘时不说,不到两年的时间竟让一众小太监对她恭恭敬敬。

    太监与丫鬟不一样,这些人好些都是四爷当初从紫禁城带出来的,明明自己是没根的奴才,却仗着从前伺候过四爷自觉高人一等。

    在他们心里,这雍亲王府的正经主子唯有四爷一人,旁人……他们可不大瞧得上,如今竟会对钮祜禄格格俯首称臣。

    耿格格这时候会过意来,连连追问弘昼未果,就开始絮叨起来:“是不是你又做了什么错事?我进府这么久,还从未看到三阿哥如此生气过。”

    “弘昼啊弘昼,你就不能叫我省省心?王爷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就不能消停点?”

    ……

    不管耿格格是怎么说,弘昼却是左耳进右耳出,显然这话听多了,也就不会再将这话当一回事。

    年珠则陪着年若兰往听雪轩方向走,虽想着方才那香喷喷的羊肉锅子觉得有点遗憾,但她却更关心四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提起已踏上归途的四爷,年若兰面上隐隐带着几分笑意:“王爷一接到福晋去世的消息就奏请皇上想要回京,皇上一答应,四爷就马不停蹄回来了,算算日子,约莫还有十多天就能回京了。”

    年珠点点头,忍不住沉思起来。

    她想,四爷前去台湾也有大半年的时间,该整顿的地方已整顿,该整改的地方已整改,台湾百姓的日子到底有没有好起来,明年春天就能见到成效,因台湾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四爷大概不会再去台湾了。

    朝堂上,众官员最关心的是台湾有无战乱,会不会有人再次像朱一贵一样起兵造反。

    但年珠最关心的却是老百姓过得好不好,若老百姓的日子好了起来,谁吃饱了没事干才学人造反?

    接下来几日里,雍亲王府倒是难得清净。

    弘时大受打击,好几日都没出门,也顾不得正在乌拉那拉氏的孝期,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喝得伶仃大醉。

    弘昼也难得老实起来,至于弘历嘛,一向是个听话乖巧的好孩子。

    年珠杂货铺的生意已步入正轨,期间李星柔还来找她玩过一次,小日子也是难得惬意。

    就连秦嬷嬷私下都忍不住喜滋滋与年珠道:“……这福晋没了,王府里的日子倒是清净了许多,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年珠却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滋味。

    这不,这一日年珠刚从便宜坊饱餐一顿回来,就看到雍亲王府门口停着几辆马车,更是看到了指挥着小太监搬东西的小鳞子。

    “你,将这些东西都搬去听雪轩,这些都是王爷给年侧福晋带的礼物。”

    “哎呦呦,你们小心点,这东西若是摔了,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四爷这么快就回来了?

    年珠喊了声“张公公”,道:“王爷已经回来了吗?怎么这样快!”

    “哎呦,原来是年七格格呀!”小鳞子看见是年珠,脸上隐隐带了几分笑意,道,“不过大半年的时间没见,您长高了,也长得更好看了!”

    他笑道:“是,王爷回来了!当日王爷一接到皇上的旨意就匆匆回京,毕竟王府中发生了这样大的事,王爷是日夜赶路,也未坐马车,而是骑马回来的,所以这路程硬生生缩短了一半。”

    “方才王爷一回来就问起了您,这会王爷已去了听雪轩,您快过去吧。”

    年珠提着裙子就朝听雪轩方向走去,她有太多的话想问,想问问四爷台湾境内是否一切都好,想问问四爷她的那支船队是否已到台湾等等。

    因四爷方才去正院给故去的乌拉那拉氏上了炷香的缘故,年珠行至听雪轩时,四爷也刚到不久,正接过乳母怀中的小福惠。

    年珠一进去,请安时正好见着小福惠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四爷,四爷已离京大半年,小福惠哪里还记得他?

    四爷出去办了趟差事,黑了,瘦了,看起来也老了,双鬓隐隐可见银丝,将沉甸甸的儿子抱在怀里,道:“福惠,你可记得我是谁?”

    四爷向来不苟言笑,再加上回京的路上听说了雍亲王府那一桩桩糟心事,瞧着脸色黑沉沉的,便是瞧见年若兰和小福惠心里高兴,面上也没有表露出来。

    小福惠本就心里害怕,瞧见年珠进来像看到救星似的,伸出胖嘟嘟的胳膊道:“姐姐抱抱,姐姐救命……”

    “小福惠,你知道抱着你的这人是谁嘛?”年珠只觉好笑,前几日这小崽子不过听弘昼叫了几声救命,但凡碰上不如意的事就会一叠声喊救命,“这人是你的阿玛啊!”

    “阿玛?”小福惠歪着头看向四爷,一脸不解。

    年珠替他解释道:“对呀,他就是你的阿玛,你忘了姐姐与你说过什么?你的阿玛去了台湾,现在回来啦!”

    小福惠仍是不大相信的样子,毕竟这时候的四爷刚下马,澡没洗、衣裳没换,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怎么瞧都不像王爷。

    他看了看年珠,又看了看年若兰,瞧见额娘对自己轻轻点点头,一把就将四爷的脖子搂住,“吧嗒”一声亲了上去,更是奶声奶气道:“阿玛!福惠喜欢阿玛,福惠爱阿玛……”

    这下,四爷脸上的笑容就像春水似的荡漾开来,止都止不住。

    年若兰笑道:“王爷,这都是珠珠教的好,虽说您远在台湾,但珠珠时常在福惠跟前提起您,说您爱福惠,喜欢福惠……”

    四爷颔首道:“珠珠,多谢你了。”

    年珠听得明白,四爷之所以谢谢自己,不仅仅是因自己帮着教导福惠,更因她护得年若兰母子安然无恙。

    四爷虽想要好好洗个澡换身衣裳,与年若兰母子说说话,但他如今却顾不上这些,得进宫一趟。

    他很快就将小福惠递到乳母怀中,道:“珠珠,你送我出门吧。”

    年珠知道时间紧张,所以路上只捡了重要的事情说。

    比如,皇上已知晓当日他们两人设局请皇上入瓮,算计九阿哥一事。

    比如,如今替皇上诊脉的太医已换成了朱太医,虽说短时间内皇上并无性命之忧,但皇上的身体情况仍不容乐观。

    又比如,皇上这些日子比起当初来是愈发心慈手软,所以苦肉计这法子在皇上跟前仍是有效的。

    ……

    等着年珠送四爷行至门口,她该说的话都已说完。

    四爷点点头,很快就走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后,四爷就在乾清宫拜见了皇上:“儿臣见过皇阿玛,给皇阿玛请安了。”

    纵然皇上英武果断惯了,但架不住朱太医那张嘴那能唠叨,皇上这些日子收敛了不少,身子也好了不少,但他老人家在看到四爷这一刻,却还是吓了一大跳。

    他老人家一时间竟以为自己是老眼昏花,再仔细一看,这四爷果然没有半点亲王的影子,若是四爷不说话,他老人家还以为这是从哪儿来的乡巴佬呢。

    “老四,你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这大半年来,朕知道你将台湾治理的很好,辛苦你了。”

    “皇阿玛这话说的实在是折煞了儿臣,能为皇阿玛分忧解难,是儿臣的福气。”四爷抬头看向皇上,果然见着皇上的气色比他当日离开京城时还要好些,直道,“不知皇阿玛近来身子可还好?儿臣远在台湾,时常记挂着您的身子,这次从台湾回来,更是为您带了许多特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苏培盛就带人送上了东西,大多是些凤梨酥、高山茶、陶艺品等等的小东西,虽不算珍贵,却能看出他但凡得了什么新奇的好玩意都会想着皇上。

    皇上坐了有一会了,索性便站起身走动走动。

    “老四,你有心了,只是朱太医说了,朕年纪大了,这些甜的腻的吃食还是少吃为好,但你的心意,朕却收下了。”

    “这次你去台湾辛苦了,乌拉那拉氏去世一事,事出突然,这乌拉那拉氏陪在你身边二十余年,如今突然去了,想必你心中定是难过,莫要多想,人活着总是要向前看的……”

    提起丧妻之痛,皇上是深有感触。

    说起这故去的乌拉那拉氏,四爷如今心中并无憎恶,人死如灯灭,四爷哪里还会与她计较什么。

    “皇阿玛您说的是,虽说儿臣与乌拉那拉氏这些年感情不算好,却也是多年的结发夫妻,她也曾替儿臣生过一个儿子,替儿臣料理府中琐事多年。”

    “当日离开京城前,她虽病了,但儿臣却是万万没想到她会自缢身亡的……”

    自缢身亡?

    皇上一愣,道:“朕不是听说她是病故的吗?”

    自己媳妇是自杀死的,这事儿不管何朝何代说出来,都不是件光彩的事儿。

    若换成从前,四爷肯定不会将这件事往外说的,但今日,他只将皇上当成自己的父亲,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唯恐说出来污了您的耳朵……”

    事到如今,他并未藏着掖着,将乌拉那拉氏如何谋害年若兰母子、为何要过继弘时……最后因弘时顶撞乌拉那拉氏,所以想不开才自缢身亡一事道了出来。

    “儿臣活到这般年纪,许多事情经过自我开导已经想开了,但更多的事情却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儿臣虽与乌拉那拉氏感情不睦,却从未委屈过她,当家主母该有的体面、主持中馈的权利……全都给了她,偏偏儿臣与她都是寡言要强的性子,很多时候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好好说话。”

    “还有弘时,他是儿臣的长子,儿臣对他一向寄予厚望,可偏偏他蠢笨不堪就罢了,还不成器。”

    “这几年来,时常有人催促着儿臣立他为世子,他这样子,叫儿臣如何敢立他为世子?”

    说到最后,他已有几分哽咽。

    这并非是他装出来的,而是真情流露,乌拉那拉氏已死,他这个长子已是彻底废了。

    皇上看着眼前那颓然的儿子,这一刻,眼前这人并非是亲王皇子,而是一个家中满是糟心事的可怜儿子。

    皇上拍了拍四爷的脊背,就像个老父亲安慰无助的儿子一般:“万事莫强求,许多人常说只要努力,人定胜天,但这世上很多东西,却是勉强不来的。”

    “许是乌拉那拉氏与你没有缘分,她早早没了,对她、对你,对整个雍亲王府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说着,他老人家长长叹了口气:“想当年,还不是有人说朕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朕记得当年听到这话时难过了许久,但日子啊,总是要过的,开开心心是过,伤心愁苦也是过。”

    四爷一愣,在他的印象里,皇上对他们这些儿子向来很是严厉,很少有这样温和的时候。

    他不由觉得这“苦肉计”的确是奏效。

    可正当他很是感动时,下一刻又听到皇上道:“……说起来当年你与乌拉那拉氏这门亲事是朕的错,想着你们性子相仿,有很多话可说。”

    “如今你正值壮年,朕过些日子再为你选个贤良温柔的福晋就是了。”

    四爷:“……”

    他觉得吧,自己好像还是不太擅长用这招苦肉计,是不是演的太过头了?

    第59章 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

    四爷清楚的很, 一众皇子中,皇上虽给不少人赐过婚,却没有哪位皇子续弦又得皇上赐婚。

    他忙道:“儿臣谢过皇阿玛, 只是乌拉那拉氏刚去世不久,儿臣无心续弦一事。”

    皇上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四爷原以为皇上又会训斥他偏宠年若兰之类的话,谁知皇上却是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 皇上这是爱屋及乌, 因年珠的关系,对年若兰的印象也好了几分。

    父子两人又说了些政事, 皇上这才挥手道:“好了, 你回去吧, 你匆匆回京, 一路舟车劳顿不说,想必雍亲王府还有一堆事等着你去忙了。”

    四爷这才告退。

    等着他再次回到雍亲王府后, 天已擦黑,京城的秋日要比台湾凉上许多,秋风卷着落叶,处处透着干燥。

    骤然回京的四爷多少有些不习惯。

    他并未去听雪轩,而是朝书房走去, 冷声吩咐道:“叫弘时他们过来见我。”

    苏培盛当然知道四爷要做什么,定是要考问弘时兄弟三人的学问,但是,这样着急的吗?

    趁苏培盛差小太监去请三位阿哥的时间, 四爷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 行至书房时,一眼就瞧见了低头装鹌鹑的弘昼,瑟瑟发抖的弘时,还有一如寻常的弘历。

    虽说弘昼早在乌拉那拉氏去世当日就猜到四爷很快会回来,但他一来是没想到四爷会这样快回来,二来是有拖延症,直到昨日书房还是老样子。

    今日听说四爷回来时,他正躲在书房吃牛肉锅子,吃的正开心,惊闻噩耗,吓得是魂飞魄散,二话不说就开始练字,想着能赶一点是一点。

    至于弘时,那就更心虚了,他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借酒消愁,就算已洗过澡,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儿。

    唯有弘历,一副落落大方,丝毫不心虚的样子。

    三人齐齐喊了声“阿玛”,弘昼原打算在四爷跟前好好告上弘时一状的,说他这三哥要杀他,但看了看四爷的脸色,还是重新低下了头。

    四爷像从未离开过京城似的,对三个儿子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开口就是考问三哥儿子的学问。

    和他想的一样,弘时支支吾吾,弘昼左顾言他,唯有弘历对答如流,可见这些日子是下了苦功的。

    四爷皱眉道:“弘时,弘昼,方才我听先生说这些日子你们时常生病?因此告假不去念书?可有这回事?”

    弘时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弘昼理所当然点了点头。

    四爷是怒极反笑,扬声道:“我虽知道你们两个不求上进,却万万没想到你们竟顽劣至此!稍后将你们这大半年的作业差人送过来给我检查!”

    说话时,他那不悦的眼神率先落在弘时面上:“弘历,弘昼,你们先下去吧。”

    书房里,只有四爷和弘时两人,就连苏培盛都下去了。

    四爷看着眼前长高了不少,却依旧软弱的弘时,平静道:“弘时,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阿玛……”弘时一怔,这些日子他做的错事太多,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儿子,儿子……不是真的要杀了弘昼的,实在是弘昼做的太过分……”

    在他的描述中,弘昼似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若不是因为弘昼的挑唆,如今他与乌拉那拉氏仍母慈子孝。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这人真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一直等着弘时杂乱无章说完整件事,四爷这才开口道:“难道你做错的就只有这一件事而已吗?当日我离开京城之前,曾叮嘱过万万不可宠妾灭妻,如今钟氏有了身孕,想来你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还有李氏当日病重时,你可曾有侍奉你额娘左右?”

    “当日我与你说,要你莫要与弘旺等人走得太近,这话你可记得?”

    “如今你年纪不大,该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业上,而非拉帮结派……”

    弘时与从前每一次一样,选择了唯唯诺诺的附和,妄图将此事糊弄过去,仿佛他越低声下气,就越能叫盛怒的四爷看到他的诚意。

    四爷看着这般模样的长子,轻轻叹了口气。

    弘时下意识抬头,正好能看见四爷那失望的眼神,心里猛地一惊,磕磕巴巴道:“阿玛您放心,您的话……我都记下了。”

    “弘时,我知道你在心里时常觉得我偏心,对你要求严苛,但正因我对你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如此。”四爷只觉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那种无能为力的疲乏感,“如今你也是马上要当阿玛的人,你也该懂事了,这些话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说,但愿你能听进去。”

    他看向唯唯诺诺的弘时,顿了顿,到底还是道:“好了,你下去吧。”

    弘时应了声“是”,忙转身下去了。

    一出书房大门,他只觉得庆幸,殊不知,这却是四爷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四爷很快就去了听雪轩,陪着小福惠玩耍,陪年若兰说话……而年珠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凑过去,就算有天大的事情,明日再说也不迟嘛!

    但年珠忘了,如今的四爷已是京城的热灶,雍亲王府一大早就是宾客络绎不绝。

    她正吃早饭呢,弘昼就来了。

    其实吧,四爷在府中和不在府中,弘昼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年珠看到急匆匆的弘昼,笑道:“五阿哥,若我没记错的话,先前你与我说过,等着王爷回京之后,你就不能这样随意进出内院,特别是听雪轩,但今日你再次冒着逃学的风险来找我,让我猜猜看,你可是想要我在王爷跟前替你求情?”

    “是啊,包子脸格格,哦,不,珠珠表妹,你果然聪明过人。”弘昼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今日他可没胆子逃学,而是借口如厕偷偷跑过来的,“阿玛向来喜欢你们姑侄,你帮着我美言几句吧。”

    “昨日三哥已经挨训,想必今日就要轮到我了。”

    年珠想着昨夜董鄂氏送来的消息,说是四爷只敲打了弘时几句,并未说什么重话,心中已有了估量。

    “五阿哥,这件事……只怕我是爱莫能助。”

    弘昼是要多失望就有多失望。

    可下一刻,他就听见年珠道:“凡事得往好处想,你想啊,若王爷真的对你失望透顶,哪里还会骂你?王爷肯骂你揍你,你就偷着乐吧!”

    “包子脸格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弘昼面上的失望之色顿时变成全变成了八卦,低声道,“是不是你也听说了昨晚上书房一事?我偷偷躲在书房附近一直没走,竟没听到阿玛骂三哥……”

    年珠笑了笑,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

    弘昼琢磨了片刻,很快就喜滋滋走了。

    到了傍晚,四爷忙完政事,便吩咐张起鳞将弘昼提溜到书房,今日他一看到弘昼的功课简直气得脑袋直抽抽——大半年的时间,弘昼的字帖也就写了两三页而已,一看还是这几日临时赶出来的那种。

    换成谁,谁不气?

    但很快四爷就察觉到不对,弘昼不仅没顶嘴,认错态度那叫一个好呀。

    最后,弘昼更是道:“……阿玛,我知道我做的不对,您要是生气,就骂我吧!实在不行,您就打我一顿!”

    “只是有一点,您不能不管我!”

    “包子脸格格说了,我除了不喜欢念书写字,喜欢闯祸捣蛋……别的方面都是好孩子。”

    四爷:“……”

    他好像知道弘昼为何会这般说,无非是担心他像对弘时一样对自己,直摆摆手道:“我限你年前将这些字帖都写完,若不然,我可不会与你一般客气。”

    弘昼并未像从前一样垂头丧气,也没有像从前一样讨价还价,而是喜滋滋道:“多谢阿玛,阿玛,那我就先下去啦。”

    瞧着他那蹦蹦跳跳的背影,四爷皱眉道:“都多大了,竟还像小孩子一样,一点分寸都没有!”

    但在他身后的苏培盛瞧得出来,四爷这心情瞧着像是不错。

    很快,年珠就来到了书房。

    比起自己的生意,年珠自是更关心台湾的百姓,只听四爷娓娓道来:“……当日我刚去台湾时,台湾百姓对清军很是排斥,我这才知道,不少清廷官员仗着天高皇帝远,在台湾是无恶不作,所以这才叫朱一贵等人趁虚而入。”

    “一开始的日子的确比我想象中更难,甚至每日一大早出门,还会有台湾孩童在府邸门口扔烂菜叶之类的东西。”

    “但日久见人心,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台湾百姓就分清楚了好歹。”

    “我回京之前,皇阿玛已下令减轻台湾赋税三年,些许农作物已开始收获,收成约比从前高上三成。”

    毕竟这次他前去台湾,不仅打算收服民心,更是带了很多能人异士过去,像擅长炼铁的匠人、擅长种植稻谷的农民……过去多年里,台湾百姓一直生活在战争之中,衣食住行个个方面还是与京城有不少的差距。

    年珠笑道:“如此是最好不过,也不枉费您的一片苦心。”

    “还有你那船队,在我离开台湾之前已到达台湾,那位杜掌柜,我也见过了,是个有本事的。”四爷虽向来秉公守法,但做谁的生意都是做,年珠做生意一向公允的很,他自然会照顾自家侄女的生意,“在杜掌柜造势之下,你那铺子里的香露运到了台湾不久,就一抢而空。”

    “若说最抢手的,却还是蚊香。别的东西虽卖的慢些,却也是不愁卖的,杜掌柜依法炮制,在台湾也租了两间铺子,专卖杂货,毕竟那些货物想要卖完,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那么多人在台湾吃吃喝喝都要花银子,还不如将生意直接做到台湾去。”

    “我临走之前,已差人带杜掌柜去购置蔗糖,算算日子,约莫年前他们就能回京了……”

    年珠听的是心潮澎湃,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选错人,试探道:“那王爷,杜掌柜可有与您说这一趟下来大概能赚多少银子?”

    这些日子他很少与杜掌柜写信,一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许久之前将宁波船队交给杜掌柜时就曾说过,船队之事杜掌柜可自行拿主意,二来是他们不过生意人,做生意当然要从生意角度压缩成本,一封信从台湾送往京城,可是花费不菲,三来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怕信笺落于旁人手中,特别是事关银钱,若叫九阿哥等人知道后定会招嫉恨的。

    四爷道:“杜掌柜大概与我算过这一趟的盈余……”

    说话间,他伸出三根手指头来。

    年珠瞧见,面上一喜,道:“竟能赚三千两银子?您说的没错,这杜掌柜的确是个厉害的人,我曾听人说过,寻常商人头一遭出海做生意就能赚钱的是少之又少,亏得血本无归的倒有许多。”

    “这杜掌柜又是在台湾租铺子又是请伙计,花费不小,还能赚三千两银子,已经很厉害啦!”

    四爷却道:“不是三千两银子,而是三万两银子!”

    年珠惊呆了,下意识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三万两银子!!

    寻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也就用上一二十两银子罢了,船队出海一趟竟能赚这么多钱!!

    “出海做生意虽收益大,但风险也大,若船队出海遇上风浪,不说船上的货物保不住,兴许船和人都没了,那损失的可不止一两万两银子。”四爷瞧见年珠的眼睛瞪得像小鹿眼睛一样,圆溜溜的,只觉很有意思,面上隐隐带着几分笑意,“正因收益客观,所以当年老九才会耗费巨资组建了船队,他啊,向来做的都是些极赚钱的生意。”

    只是可惜,这老九的命不大好,叫他碰上了年珠。

    一直等着年珠回到内院,仍是深一脚浅一脚,只觉自己像做梦似的,脸上的笑更是怎么都掩不住。

    那可是三万两银子呀!有了这笔银子,她不仅能还清觉罗氏的钱,还能以钱生钱,将生意做到大洋彼岸去。

    年珠兴高采烈的同时,也没忘记正事。

    没过几日,年珠就亲自带着李卫去了四爷书房。

    彼时已至深秋,秋雨如烟如雾,静静洒落在院内。

    李卫与年珠坐在书房里等四爷,这地方年珠来过很多回,如今正怡然自得吃糕点,却再次见着李卫整理了下衣角。

    她看得出来,李卫有点紧张。

    想想也是,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四爷会是这场夺嫡大战中最大赢家,若说起来,李卫如今要见的可不只是雍亲王,而是未来的太子,未来的君王。

    年珠顿时就能理解李卫的紧张了,直道:“老师,您别紧张,王爷虽不苟言笑,却和您一样眼里容不下沙子,相信定会很欣赏您的。”

    她都没好意思说,想当日她拜师时之所以信誓旦旦许诺三年内定能叫李卫官居三品,与四爷对李卫的欣赏是密不可分。

    历史上,四爷一继位,那李卫的升官速度就像是坐了火箭似的,叫人又嫉又恨。

    李卫勉强一笑,道:“但我记得你与我说过,当日你也曾与雍亲王引荐过汪景祺的,雍亲王可对这汪景祺是百般瞧不上的。”

    年珠笑道:“汪景祺那样毫无半点本事,却只会阿谀拍马之人,别说王爷瞧不上,就连我都瞧不上。”

    “汪景祺哪里能与您相提并论?您虽学问不算高深,但凡提起‘刚正不阿’这四个字来,朝中上下谁都会第一个想到您的……”

    她的话并没有叫李卫放松些许,反倒让李卫愈发紧张起来,在李卫看来,这些事都是他这个当臣子应该做的。

    年珠正说的起劲儿,就听到外头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年七格格,王爷回来了。”

    年珠还没应声呢,就看到李卫下意识从炕上弹了起来。

    没错,就是弹起来的,让她不由想到后世胆小的学生见到老师一样。

    李卫的确是紧张,想当初他面对着裕亲王挑刺时都没这样紧张,并非他惧怕四爷这个人,而是他不知四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打从心底替大清和百姓紧张——若四爷是个绣花枕头,那数年之前,百姓只怕毫无活路可言。

    很快,四爷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年珠喊了声“王爷”,李卫跟在她身后作揖道:“下官参见雍亲王。”

    除去在听雪轩外的大多数时候,四爷都板着一张脸,再加上四爷自回京之后,忙的是脚不沾地,如今脸色更是不好看。

    他看向眼前的李卫,直道:“起来吧。”

    李卫站起身来,站得是规规矩矩,更像老实学生见老师了。

    四爷问起李卫几句关于衙门里的事情,见李卫虽言语浅薄直接,但对答如流,可见这人当差是很用心的,这才脸色稍霁。

    “当日我在台湾时,就曾珠珠说她私下拜了位老师,从前我虽听说过你的名字,却一直未有机会一见,今日一见,李大人果然是名不虚传。”

    “你既能得珠珠拜师,想必定十分厉害,有过人之处。”

    “但如今京城之中仗势欺人者不在少数,若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只管来找我就是。”

    他这话里话外,皆将李卫当成自己人的架势。

    李卫已是心潮澎湃,忙道:“多谢王爷。”

    四爷既已将李卫当成自己人,便问起李卫对京中局势的看法,李卫一一作答。

    年珠见他们两人相谈甚欢,索性就退了出去。

    她刚出门,就见着钮祜禄格格提着食盒对小鳞子说些什么:“……王爷近日辛苦,得好好养着身子,上次王爷夸我院里小厨房做的天麻鸽子汤味道不错。”

    “王爷公务繁忙,我就不进去了,劳张公公将这汤给王爷送过去吧。”

    她这话说完,刚要转身时,就看见了年珠:“年七格格也在这儿呀,你可是想喝天麻鸽子汤?我那小厨房刚炖好了汤,不如你与我一起回去尝尝?”

    年珠笑道:“好啊!”

    她正好想好好会会这位钮祜禄格格。

    雍亲王府中一向人口简单,李侧福晋与福晋乌拉那拉氏接连去世,内院之中更是冷清。

    不知是因钮祜禄格格如今管着府中中馈,四爷高看她几分的缘故,亦或者钮祜禄格格将弘历养得极好的缘故,如今除了年若兰之外,内院之中就数她最得宠。

    虽说四爷很少在钮祜禄格格院子里歇下,但每隔三两天就会去钮祜禄格格院子里坐坐,陪钮祜禄格格说说话,真正展现了什么叫做“母凭子贵”。

    原先年珠也与众人想的一样,以为钮祜禄格格的得宠更多是沾了弘历的光,但如今看来,只怕根本就不是她想的这样简单。

    就这样一个心系四爷,且不争不抢的妙人,只怕是个男人都不会抗拒的吧?

    钮祜禄格格虽没想到年珠真跟着自己去院子里喝什么天麻鸽子汤,但见年珠答应,却还是高高兴兴道:“那咱们走吧,正好今日天气冷,我记得从前你们几个就喜欢热热闹闹凑在一起吃锅子。”

    “正好小厨房有刚送来的山羊肉,不如今晚上就吃羊肉锅子吧?”

    “羊肉性热,天麻乌鸡汤也是大补,我再要小厨房炖些清热去火的甜汤给你们尝尝好不好?”

    年珠笑着称好。

    钮祜禄格格所居的院子叫杏香院,原因嘛,则也是字面意思,只因她喜欢杏花,想当年她得宠时,四爷便下令将整个院子都种满了杏花,到了春日,满院杏花,香气阵阵,很是动人。

    可就算到了秋日,这杏香院也并不见萧条,木芙蓉虽未盛开,但蒙蒙细雨中似带着几分动人之姿。

    年珠鼻子灵,一进院子就闻到了淡淡的药味。

    “钮祜禄姑姑,您近来可是身子不舒服吗?我怎么闻着这院子里有药味?”

    “是。”钮祜禄格格笑道,“我啊每到换季都会头疼,自管起府中琐事后,这老毛病是愈发严重。但府中之事却丢不得,只能日日喝药养着……”

    说着,她很快就岔开了话题,道:“不知今日你想喝什么甜汤?山楂的好不好?既能解积食,又能去燥热,加了雪梨炖上两个时辰,再加些桂花蜜,甜滋滋的,保准你们都喜欢。”

    年珠不动声色应下,喝着天麻鸽子汤的同时,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钮祜禄格格说话。

    自乌拉那拉氏去世后,她就派人打探过钮祜禄格格。

    但小小杏香院比起当初的正院来更像铁桶,什么都打听不到。

    不过好在还有弘昼,几顿饭下来,年珠对钮祜禄格格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钮祜禄格格是小官之女,虽家世不算优渥,但从小也是吃穿不愁……更重要的是,钮祜禄格格身子很好,一向讲究养生。

    年珠也记得历史上的钮祜禄格格是位长寿之人,这钮祜禄格格到底有没有换季头疼的老毛病,她可是要打个问号的。

    她什么都没说,与钮祜禄格格说了好一会话,等着弘昼兄弟两人下学后,就开始吃锅子起来。

    钮祜禄格格也没跟着一块,吩咐三个孩子好好吃。

    虽说三个孩子从前时常在一起吃锅子,纵然今日弘昼也是聒噪的不行,但年珠还是敏锐的发现,弘历变了。

    一顿锅子吃下来,弘历几次走神。

    这下,就连弘昼都不满意起来,撞了撞弘历的胳膊,没好气道:“四哥,你怎么吃饭还走神?走神也就算了,时不时还在嘀嘀咕咕的,莫不是……疯啦?”

    说着,他也顾不上什么羊肉锅子,攥着弘历的手腕子道:“四哥,自阿玛回京后,你比从前更用功呢,阿玛时常劝你要松弛有度,你可别真把自己逼疯啦?你,你别吓我呀!”

    “弘昼,我在背书呢。”弘历无奈道,“原本这个时候我应该在书房背书的,却被你拽过来吃锅子。”

    “额娘说了,今日事今日毕,不能留到明天……”

    弘昼:“……”

    年珠:“……”

    这下,也甭管他们两人吃没吃饱,都没了吃东西的兴致,总不能将他们的快乐建立在弘历的痛苦上吧?

    弘历眼见着他们吃东西的速度快了不少,显然有快点结束的意思,忙道:“弘昼,珠珠表妹,你们别着急,也不必管我,我可以边吃饭边背书的。”

    现在年珠觉得庆幸,幸好弘历不是她的兄弟姐妹,不然,怕是要卷死她的。

    很快,年珠就囫囵吃完饭。

    她前脚走出杏香院,后脚就吩咐聂乳母道:“……这几日钮祜禄格格应该每日在吃药,想办法将那药渣弄回来些。”

    这件事倒比她想象中简单多了,毕竟药渣属于垃圾,钮祜禄格格是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人扒拉她的药渣。

    年珠包了些药渣,就去李府找朱太医。

    李老太爷到底是病了多年,虽说病情不算严重,但朱太医每隔五日都会过去一趟。

    年珠陪着李田氏说了会话,与李星柔玩了会,朱太医就来了。

    朱太医给李老太爷诊脉完毕,对药方稍作调整后,就见着年珠神神秘秘道:“朱太医,您过来一趟。”

    朱太医瞧见她这神神秘秘的样子,再见她手中拿着油纸,还以为她是捣鼓出什么新菜请自己尝一尝,顿时是眉开眼笑,连一天的忙碌都忘却了。

    谁知他老人家刚凑了过去,却见着这油纸里头装的是药渣,当即一张老脸就沉了下来。

    “看药渣子就看药渣子,你搞得这么神秘做什么?害我老头子白高兴一场!”

    年珠忙道:“您先别生气呀,我今早上刚差人送了十坛子上好的葡萄酒去您府上,您帮我看看这药渣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朱太医脸色这才和缓一二,先闻,后尝,这才道:“这是安胎药啊,这青天白日的,你拿我老头子开涮了?难不成是年侧福晋有了身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虽说年侧福晋身子比寻常人要弱些,但有了身孕还是要多加注意一二……”

    说着说着,他老人家却察觉出不对劲来,一是从这药渣来看,似是妇人胎儿不大好,二是年若兰与年珠向来情同母女,若有了身孕,应该不会瞒着年珠的:“不对,这药渣你是从哪里来的?”

    “朱太医,您别问了吧。”年珠微微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您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儿。”

    朱太医除了贪吃贪喝,好逸恶劳些,对八卦可没什么兴趣。

    他进宫多年,早就知道不该问的别问,“行,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问了。”

    “不过……”

    “朱太医,您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年珠道。

    朱太医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不过就算我没替那妇人号脉,不知道她脉象如何,但就从这药渣来看,却能发现她腹中胎儿保不住。”

    “这药渣中的杜仲比寻常安胎药重三分,杜仲却是治胎动不安、胎漏下血等症状的,可见那妇人下血症状颇为严重,如此看来,她这孩子十有八九保不住。”

    “但我不懂得是,既然这孩子保不住,为何要服用安胎药?若强行保胎,这胎儿越大,对人本身的损伤也就越大……”

    年珠方才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是啊,满打满算,如今钮祜禄格格也就一个月的身孕,明知孩子保不住,为何要保胎?

    她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钮祜禄格格打算借刀杀人,借谁的刀、杀谁的人了?答案是呼之欲出。

    因她们从前经常在小福惠跟前念叨四爷的缘故,小福惠见到四爷后一点不怕,甚至粘糊得很,四爷年过中年,再得幼子,自然也将这小儿子宝贝得很。

    一来二去的,四爷与小福惠父子情是羡煞旁人。

    若小福惠是个病秧子亦或者是个蠢的也就罢了,偏偏一岁出头的小福惠聪明过人。

    年珠忍不住,若她是钮祜禄格格,只怕也会寝食不安,但这就是害人的理由嘛?钮祜禄格格母子的命是命,难道年若兰母子的命就不是命嘛?

    不管是年若兰或小福惠害得钮祜禄格格没了这孩子,这罪名都要紧紧跟随他们一辈子,依照四爷的性子,就算再疼小福惠,也不会将小福惠立为世子的。

    秋雨沙沙,傍晚时更是带了丝丝哀怨,年珠只觉得庆幸,穿成佞臣女儿也比穿成后妃小妾来得强,这大清女人的日子啊,真不是人过的。

    年珠请朱太医帮着保守这个秘密,又与李田氏说了几句话后,这才回去。

    不管外头是如何的狂风急雨,如何的萧条落寞,听雪轩内却是其乐融融一片。

    年珠刚走进去,就听到屋内传来一片笑声,其中还夹杂着小福惠脆生生的背书声。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然后,然后……阿玛,我忘记啦……”

    年珠行至屋内,瞧见小福惠正窝在四爷怀中撒娇,在四爷怀里拱来拱去,奶声奶气刀:“阿玛,我忘记了,我昨天就听您背了一遍而已,您再教教我好不好……”

    四爷正欲应下时,却扫眼瞧见年珠,当即就皱眉道:“外头下雨,你怎么没撑伞?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珠珠,快过来。”年若兰忙站起身,一把就将年珠拉到自己怀里,吩咐秦嬷嬷拿干帕子来,亲自替她擦起头发,“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能这样纵着自己的性子?姑娘家的身子要紧,若是淋雨淋病了怎么办?”

    说着,她更是吩咐道:“聂乳母,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准备洗澡水呀!”

    “还有,叫小厨房那边赶快煮一碗姜汤送过来,要选老姜,熬得辣辣的……”

    年珠就这样躺在年若兰怀里,任由着姑姑给自己擦头发。

    就连小福惠都跑过来凑热闹,拿着块糕点道:“姐姐吃糕糕,吃了糕糕不生病。”

    年珠就着他的手将一整块芙蓉糕吃完了,只觉得这糕点真好吃呀!

    接下来,她又是喝姜汤又是洗澡,洗澡时一直在想弘历到底知不知道这事儿,到底与钮祜禄格格是不是一伙的,所以就磨蹭了些。

    等她出来时,已至睡觉的点儿。

    但她万万没想到,年若兰竟一直等着她,并未离去:“珠珠,你现在觉得如何?若是不舒服,可莫要强撑着,要是小病拖成大病就严重了……”

    年珠心里一暖,道:“姑姑,您一直等在这儿,就是为了问我这些?这福惠表弟这么久没见到您,定是要闹腾的。”

    “我若没有亲耳听到你说没事,哪里睡得着?”年若兰笑道,“在我心里,你与福惠是一样的。”

    年珠一怔,竟不知如何接话,她一直以为在年若兰心里,四爷与小福惠比任何人都重要。

    她走过去,像更小时候那样环住年若兰胳膊,轻声道:“姑姑,您对我真好,在我心里,您与我额娘也是一样的。对了,我想问您一件事,您对钮祜禄姑姑印象如何?您觉得她怎么样?”

    “好端端的,你问起钮祜禄格格来做什么?”年若兰却很警觉,道,“莫不是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第60章 成于谨慎,败于谨慎

    年珠心知年若兰本就不是个笨的, 再加上故去的福晋乌拉那拉氏对她下毒一事,已让她养成了草木皆兵的性子。

    弱换成从前,年珠定会想方设法瞒着她, 但如今,她身子还不错,年珠便将今日之事都道了出来,最后更是道:“……我实在是搞不懂她到底要做什么。”

    “钮祜禄格格这是……”年若兰很是意外,沉吟片刻才道, “说起来我虽进府多年, 但一向与她没什么来往,但她在王府内风评很好, 不仅连秦嬷嬷对她赞不绝口, 就连王爷对她印象也很好。”

    “昨日王爷还与我说若闲来无事可以多与钮祜禄格格走动走动, 她性子好不说, 更是将弘历教得极好,没想到今日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顿了顿, 她又道:“若真的要评价,我只觉得她是个面面俱到,挑不出差错的人,就连福晋身边的福嬷嬷都对称赞有加。”

    “珠珠,你说她打算怎么对付我了?”

    年珠摇了摇头:“姑姑, 我不知道。”

    她只觉钮祜禄格格比乌拉那拉氏的手段高明不少,这人不狂妄不自大不会轻视对手,更重要的是,这人背后还有四爷撑腰。

    也就是年若兰是她姑姑, 无条件相信她。

    她想,若她这时候将今日之事闹开, 整个雍亲王府上下都不会有人相信她的。

    年若兰也跟着蹙眉起来。

    年若兰索性笑道:“姑姑,反正事情已经发生,有些事情既想不明白,索性就不要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如今你和福惠表弟得小心再小心才是,万万莫要中了她的圈套。”

    年若兰答应下来。

    ***

    秋雨绵绵不断,一连下了多日,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年珠的心情也不怎么明朗。

    就在这时候,雍亲王府难得有了件喜事——钟姨娘生了个大胖小子。

    虽说钟姨娘是妾,但她的儿子好歹是雍亲王府的第一个孙儿,所有丫鬟婆子都翘首企盼,盼着四爷一声令下给大家发赏钱,不说比肩从前小福惠出生时的赏钱,总有几个子儿的。

    谁知四爷听说这消息后只淡淡说了声“我知道了”,竟再无下文,别说给丫鬟婆子的赏钱,他竟看都没去看过那孙儿一眼,只派苏培盛走了一趟,赏了些长命锁之类的常见玩意儿。

    年若兰一时间倒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去探望钟姨娘,年珠见状,便毛遂自荐。

    年若兰笑道:“……这敢情好,你既想去瞧瞧热闹,我也不想去淌这趟浑水,那就由你帮我把东西送过去吧。”

    那天晚上之后,她们姑侄两人再没谁提起钮祜禄格格,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总不能叫旁人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很快,年珠就带着礼物喜滋滋到了董鄂氏的院子。

    故去的乌拉那拉氏也好,还是四爷也好,都知宠妾灭妻不可取,所以纵然雍亲王府还空着很多院子,但钟姨娘还是与董鄂氏所住一院子,处处受董鄂氏制衡。

    年珠先去看了看董鄂氏,董鄂氏并未因钟姨娘产子一事忧心伤神,甚至还坐在窗前画画。

    董鄂氏放下尚完成了一半的画作,与年珠说起话来:“……钟姨娘这两日哭了好几场,一看到三阿哥就哭,那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别说三阿哥呢,就连我想着都觉得害怕。”

    “就算三阿哥与她之间的情分再深,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呀。”

    “如今整个王府上下,谁不知王爷忙的抽不开身?竟拿着王爷没给小孩赐名和前来探望一事哭闹。”

    秋天到了,冬天也就不远了,年珠一边嗑着她杂货铺售卖的瓜子,一边八卦道:“那三阿哥可有什么反应?”

    “哼,他一缩头乌龟,能有什么反应?”董鄂氏如今说起三阿哥就像说一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讥诮道,“从前他与钟姨娘好的像一个人似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要腻在一起,但从昨儿下午开始,他就再没来看过钟姨娘,想来也被钟姨娘哭的烦不胜烦……”

    殊不知,这只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是弘时难得聪明了一回,想起这些日子四爷不仅没骂过他没训过他,甚至连他的功课再没抽查过。

    这下别说再肖想什么世子之位,如今他是惶恐不安,在想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可没闲情逸致再听钟姨娘哭诉。

    话说回来,年珠与董鄂氏说了会话,就去探望钟姨娘了。

    钟姨娘虽与故去的李侧福晋是亲戚,但这人可是标标准准的一美人儿,模样出众不说,还很会撒娇,要不然也不会这几年将弘时迷得是神魂颠倒。

    钟姨娘一看到年珠,眼泪就再次掉下来,哭哭啼啼道:“……妾身知道年侧福晋向来得王爷喜欢,还请您在年侧福晋跟前帮着美言几句,王爷他们不喜欢妾身就罢了,但妾身孩子的身上却也流着爱新觉罗一族的血啊!”

    “年侧福晋也是当额娘的人,还请她可怜可怜妾身的孩子吧。”

    话毕,她竟不顾自己尚在月子里,不管不顾就要朝年珠跪下。

    年珠自然没受她的礼,一来她与董鄂氏关系更好,甚至可以说两人为一条船上的,二来她从前也听说过钟姨娘做的一些事,对这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钟姨娘,您如今尚在月子里,莫要多思多虑,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事。”

    “至于姑姑那儿,我也会帮着说上一说,想来王爷也是念着三阿哥的孩子是王府长孙,所以想给他取个就好名字吧……”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有小丫鬟进来传话道:“姨娘,钮祜禄格格来了。”

    年珠只见钟姨娘面上一喜,忙道:“快,快请钮祜禄格格进来。”

    得,这下年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这位钟姨娘是遇到谁就请谁帮忙呀,看她这欢天喜地的模样,似乎是钮祜禄格格已承诺过她什么。

    原本准备起身回去的年珠又重新坐了下来,打算看看钮祜禄格格今日唱的到底又是哪一出。

    很快,钮祜禄格格就进来了。

    她看见年珠也在,似是有些意外,笑道:“年七格格,你也在这儿呢!”

    她听年珠说明来意,与年珠寒暄几句后,便关心起钟姨娘来:“……今日你觉得如何?还觉得身下难受吗?若哪里不舒服,只管差人请曾女医过来。”

    “我今日过来给你带了些补品,你想吃什么只管说,你替三阿哥生下孩子,可是咱们雍亲王府的大功臣。”

    钟姨娘却是红着眼眶道:“钮祜禄格格,您昨儿回去见到王爷了吗?您说了要王爷给妾身的孩子取名字了吗?”

    钮祜禄格格道:“还没呢。”

    说着,她拍了拍钟姨娘的手,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王爷这几日的确是忙的很,我都好几日未见到王爷呢。你放心,我若见到王爷,定会在王爷跟前提起这事儿的……”

    钟姨娘很快又祥林嫂上身,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年珠只觉怪没意思的,就走了。

    当天晚上,四爷并未来听雪轩,而是去了钮祜禄格格的杏香院。

    翌日一早,三阿哥儿子的名字就定了下来——永珅。

    珅这个字有美玉的意思,这名字取得不好也不坏,但不管怎么说,孩子有了名总是一叫人高兴得事儿。

    到了永珅满月宴当日,年珠就已听说近来钟姨娘与钮祜禄格格关系不错,寻常人并不会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毕竟雍亲王府内,很少有人和钮祜禄格格关系不好。

    但年珠却从这件事上嗅到了危险的滋味。

    人人皆知钟姨娘得弘时喜欢,如今钮祜禄格格与钟姨娘交好,这蠢笨不堪的弘时岂不是成了她手中的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因永珅到底是雍亲王府长孙的缘故,四爷还是下令办一场满月宴,年珠等人全部到场。

    但宴会上高高兴兴的,唯有钟姨娘而已。

    “三阿哥说了,说他今日事忙,不能过来,索性咱们这些女眷趁此机会聚一聚。”

    “虽说永珅还小,但妾身请了高僧替他算过命,说他以后定大有所为呢……”

    众人是齐齐附和,毕竟这时候谁都不会那样没眼力见,纷纷说永珅以后瞧着是个有福气的。

    年珠今日听得多说得少,看似在吃东西的同时,眼神却很少从钮祜禄格格身上挪开,在她的细心观察下,只觉钟姨娘对钮祜禄格格尊敬之中却又透着亲热,就好像……就好像熟识多年的老友。

    凑得近了,她还能听见钮祜禄格格劝慰钟姨娘的话:“……男子志在四方,不单单拘于内宅,三阿哥对你们母子好不好,你心里清楚,万万不能因三阿哥今日没到场而心生不满。”

    年珠听了,都忍不住觉得钮祜禄格格的确是一面面俱到之人。

    但等着弘昼弘历下学之后,年珠的“观察”计划就泡汤了。

    因近来弘昼再没像逛菜园子一样逛内院,弘昼见年珠的次数少了许多,如今他整日对着的都是沉默寡言、一心只有发奋读书的弘历,再见年珠,不免呱噪。

    “包子脸格格,你觉得永珅像不像一个小猴子?虽说我如今也是当叔叔的人,这样说侄儿不大好,但当初六弟弟满月时就已长得很好看呢,永珅……啧,长得真是一言难尽。”

    “包子脸格格,你说好不好笑,永珅满月,三哥这个当阿玛的竟然不露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他的儿子呢。”

    “对了对了,包子脸格格,这些日子三哥很有些不对劲,很少再出门了,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不会是当了阿玛后成熟了吧?也不知道我以后当了阿玛会是什么样子……”

    年珠很快从他的话中抓住了关键信息——弘时大受打击。

    她想,若这时候有人朝弘时伸手,弘时定不管这人是人还是鬼,毫不犹豫抓住的。

    年珠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弘昼,想了想,脸上些许笑容。

    “五阿哥,这些日子你觉得便宜坊的饭菜味道如何?其中有几道新菜味道还不错……”

    “嗯,没错。”弘昼这几日被四爷盯得很紧,每日便宜坊送来的饭菜成了他唯一的盼头,“但我最喜欢吃的还是焖炉烤鸭,虽说送过来的鸭肉没有在店里吃的那么脆,却也是好吃的……”

    年珠就这样含笑看着他,宛如看着只傻狍子似的。

    弘昼只觉这眼神似曾相识,但猛地却想不起来,继续叽叽喳喳。

    说着说着,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中包子脸格格,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你,你……不会又想叫我做什么坏事吧?”

    年珠道:“五阿哥,话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什么时候教你做过什么坏事儿?咱们这是做交易,讲究的是你情我愿……”

    “那你是又想和我做交易?”弘昼好奇道。

    说这话时,他的面上浮现了几分雀跃之色,一来是他与年珠做交易,年珠从没教他吃过亏,二来是他这几日被四爷逼着读书写字,只觉得日子无聊得很,正想找点乐子呢。

    年珠点头。

    弘昼忙道:“包子脸格格,你要我做什么?”

    年珠道:“我需要你再次与三阿哥交好,看看三阿哥最近在做些什么,与什么人来往过密,再将他的一举一动告诉我好不好?你放心,我定不会亏待你的。”

    “不是,包子脸格格,这不是亏待不亏待的问题。”弘昼吓得直直摆手,低声道,“你是不是失忆了?忘记先前三哥举着砚台追着我满院子跑,要砸死我的事儿?如今三哥一看到我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杀了我,我哪里还能知道他与谁人来往……”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年珠伸出五根手指头来。

    下一刻,他就听见年珠道:“五百两银子。”

    “这件事办成了,过年分红时我给你多分五百两银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话半点不假。

    年珠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已瞧见弘昼眼前一亮,头点的宛如小鸡啄米似的:“好,成交,包子脸格格,你可不能反悔啊!”

    年珠含笑点头,她忍不住想,看样子孩子还是不能穷养啊!

    她相信弘昼的本事,一个人读书不行,不代表他脑子不灵光,只是钮祜禄格格那儿……却是有点棘手,不如就先下手为强。

    屋内仍是热热闹闹,没人知道角落里的两个孩子又再次做了一桩见不得人的交易。

    一直等着永珅的满月宴结束,弘时这才回来。

    他身上仍带着淡淡的酒气,虽说身边所有人都说如今他仍在孝期,不能喝酒,但他心里难受,想着这事儿阿玛不会知道,少喝些无妨的。

    如今已至初冬,弘时一进来就卷进一阵寒气,动作幅度很大,一点都没考虑到已睡着的永珅。

    钟姨娘下意识皱皱眉,可想到钮祜禄格格劝她的话,直说男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要她多跟着听雪轩那位学学,态度便软了下来:“三阿哥,您回来了?您的事儿都处理完了?妾身闻到您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可是喝了酒?要不妾身去小厨房给您做一碗清汤面?”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习惯,像弘时喝了酒,就喜欢吃钟姨娘亲手做的清汤面。

    猪油下锅,两个鸡蛋打下去,舀两勺子鸡架汤,一直等到汤底煮成奶白色,紧接着下擀好的面条……虽说并不难,但钟姨娘做的清汤面就是比别人的好吃。

    心灰意冷的冬夜,一碗清汤面的含金量陡然上升了不少。

    弘时见钟姨娘并未像前些日子在自己跟前哭哭啼啼、又吵又闹的,只觉这世上唯有钟姨娘在意自己,鼻子一酸,就红了眼眶。

    钟姨娘登时被吓了一大跳,忙道:“三阿哥,您……您这是怎么了?”

    如今额娘去世,姐姐不在,阿玛对自己不管不顾……喝了不少酒的弘时愈发觉得心中酸楚,将自己的怀疑都道了出来,直说别说世子之位,只怕四爷以后再不会管他,没将他当成儿子。

    若换成从前,钟姨娘听到这话定会六神无主,但她今日却不由想到钮祜禄格格的一番话:“……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再落魄又能落魄到哪儿去?从前年侧福晋刚进门时,王爷看都没看过我一眼,更别说来我的院子。”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平平淡淡才是真,虽说如今王爷更偏疼六阿哥,但三阿哥到底是长子,王爷岂能不管他?”

    “更何况,三阿哥被立为世子,旁人能不能得什么好处我不知道,但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到了那时候,董鄂氏就是世子夫人,她本就家世出众,得王爷喜欢,又得了世子夫人的名头,哪里还有你活命的机会?”

    钟姨娘越想越觉得钮祜禄格格这话有道理,毕竟如今她日日锦衣玉食,比不少正经主母过得都好。

    她紧紧握着弘时的手,轻声道:“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不管您身份尊贵或卑贱,得不得王爷喜欢,妾身都会陪着您。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在意您,您在妾身心里,也是最重要的人,甚至比永珅都重要……”

    弘时瘫倒在钟姨娘怀里是低声痛哭。

    经此一事,钟姨娘与弘时的感情更是突飞猛进。

    不管什么时候,枕头风都是极好使的,弘时本就对钮祜禄格格印象不错,再加上钟姨娘日日在他耳边念叨钮祜禄格格的好,一时间,他只觉钮祜禄格格真是个好人啊。

    当然,弘时如今是自顾不暇,压根没时间理会钮祜禄格格。

    这日,他得钟姨娘相劝,说是钮祜禄格格说了,他到底是长子,只肯用功,四爷定会对他另眼相待的。

    他刚到书房准备练字,就听说弘昼又来了。

    弘时一听说“弘昼”亦或者“五阿哥”这几个字,就气得牙痒痒,没好气刀:“不见!叫他滚蛋,要他有多远滚多远!”

    可他的话音刚落下来,弘昼就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从前弘昼就没将有放在眼里,如今更不会将有放在眼里。

    弘昼甚至还大剌剌在他书桌前的太师椅上,没好气刀:“三哥,你怎么能这样子?阿玛时常教你要爱护手足,这话你都忘了吗?要是叫阿玛知道你叫我滚蛋,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没错,他虽想了很多办法,却觉得这些办法都不好,索性采用了最质朴的办法——死缠烂打。

    当日阿玛不在,弘时都没能伤自己分毫,如今阿玛回来了,难道他还能拿自己有办法?就算真受些皮外伤,有五百两银子在手,也值了!

    和弘昼想的一样,他一提到四爷,气鼓鼓的弘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顿时什么话都没说。

    弘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弘时也不接话,专心练字。

    弘昼只觉这样怪没意思的,索性找弘时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唠嗑去了。

    高门大户中多是人精,就连小太监也不意外,那两个小太监早就察觉到弘时靠不住,想要另寻靠山,再见弘昼出手大方,待人和气,便说些无关紧要之事给弘昼听。

    弘昼自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一五一十将这话转告给年珠。

    年珠一一串联起来,到了腊月,就摸清楚了很多事。

    比如,在钟姨娘的挑唆下,弘时将自己的不得宠怪在了小福惠身上,毕竟从前四爷虽不喜欢他,却也没有不管他的道理。

    比如,虽说四爷对弘时的儿子不怎么上心,但钮祜禄格格却对永珅照顾有加,弘时对钮祜禄格格很是感激。

    ……

    又比如,大概是钮祜禄格格与钟姨娘说了些什么,惹得弘时那颗受伤的心又死灰复燃起来,近来又与弘旺等人走得近了。

    当年珠从弘昼嘴里听说这些事时,沉吟着没有说话。

    “包子脸格格,我还要继续盯着三哥吗?”弘昼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低声道,“这该打听的,不该打听的,我都已经打听了,我甚至连三哥不喜欢换袜子的事都知道了,他那点事儿,实在是没什可打听的。”

    说着,他看了眼年珠,道:“不过你给了银子,我就听你的。”

    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呀,不是一笔小数目。

    年珠笑道:“没想到五阿哥你还是怪有契约精神的,既然你已经与三阿哥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关系很好,那就不必日日盯着,偶尔给他们些小恩小惠,我想,他们如今一心攀高枝,定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弘昼连连点头称好。

    虽说进了腊月,但因今年王府里两位福晋都去世了,所以未见喜色。

    年珠也知不宜张扬,与弘昼碰头后绕去花园折了几株梅花,一回去就吩咐秦嬷嬷等人去找花瓶。

    而她,则与年若兰低声道:“姑姑,钮祜禄格格比故去的福晋谨慎不少,如今她在暗、我们在明,她若突然动手,我们只怕胜算全无,不如先动手,抢占先机。”

    年若兰一开始想将这事儿说与四爷听,毕竟她一向以夫为天,可后来转而一想,无凭无据的,四爷为何会不相信钮祜禄格格,而相信她了?

    她颔首道:“好,珠珠,都听你的,不过……该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好?”

    年珠沉吟道:“除夕夜吧,王爷当日要进宫参加除夕家宴,王爷不在,许多事也好动手。”

    年若兰一口答应下来。

    如今距离除夕,满打满算也就十多日的时间,但年珠却是万万没想到,钮祜禄格格竟会先行动手。

    两三日后,年若兰逼死乌拉那拉氏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些流言蜚语一向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何况是皇家大宅中的八卦,众人是愈发感兴趣。

    当司掌柜第三次听人说起这事儿后,想了又想,还是来了雍亲王府一趟,正色道:“……虽说便宜坊内什么人都说,说什么的也有,但这件事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那些人说自年侧福晋进门后,雍亲王福晋就与雍亲王关系不好,等着六阿哥出生后,两人的关系更是降至冰点。”

    “偏偏年侧福晋的兄长,也就是您的阿玛又升了官,年侧福晋是更没将福晋放在眼里。”

    “那些人还说年侧福晋觊觎福晋的位置许久,使了些小动作,逼得福晋吞金自缢。”

    “这些话传得是有鼻子有眼,甚至还有人宴请了雍亲王福晋的弟弟托罗,这人酒过三巡是失声痛苦,虽未承认,但也没拒绝。”

    说着,他向来和气的面容上也浮现了几分严肃之色:“无风不起浪,如今这浪是一阵接一阵,只怕是有人在冲年侧福晋,冲年家捣鬼呢。”

    年珠的第一反应就是钮祜禄格格,虽说钮祜禄格格没这样大的本事,但如今她有弘时牵线搭桥,她没这个本事,但八阿哥一党却是有这个本事的。

    她只觉这是好事,既要收拾,索性将这些人一起收拾了。

    她笑道:“司掌柜,多谢您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

    送走了司掌柜,年珠就径直去找年若兰了,几句话之后,年若兰就已是心领神会。

    到了傍晚,四爷刚至听雪轩,就察觉到院子里的气氛不对。

    年珠带着秦嬷嬷等人守在门口,一个个面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

    四爷快步走上前,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他的目光率先落在年珠面上,扬声道:“珠珠,可是你姑姑出了什么事?”

    年珠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王爷,我也不知道,姑姑说她心情不好,想要静静……”

    啧,亏得她情绪酝酿了许久,还未来得及发力呢,四爷就已阔步流星走了进去。

    年珠见状,忙紧随其后。

    里间的年若兰正躺在床上默默流泪,她本就是柔美一卦的长相,如今几行清泪之下,鼻尖、眼圈都是红红的,瞧着是我见犹怜。

    四爷还是第一次看到年若兰这般模样,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兰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王爷。”年若兰这话一出,眼泪顿时掉得更加厉害,哽咽道,“妾身嫁给您已有些年头,一直陪伴王爷左右,妾身想明日带着福惠回去年家住些日子好不好?妾身,妾身……”

    说话时,她已泣不成声起来,根本说不下去。

    年珠瞧见,不由觉得她之所以演技能够如此精湛,想来与遗传也有很大的关系。

    四爷只觉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可不管他怎么问,年若兰都说没事儿。

    四爷是知道她的性子的,索性并未再问,只安慰起她来,一直等她哭累了睡着后,这才低声对年珠道:“珠珠,你跟我来。”

    平日里四爷找人问话都是将人请到书房,但今日他的确是着急的很,到了外间就皱眉道:“珠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瞧见年珠也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由扬声道:“怎么,难道你也与你姑姑一样不愿说实话吗?你姑姑也就这一两年身子才好起来,若真的闹出什么事情来,谁都担待不起。”

    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年珠这才犹犹豫豫将司掌柜的那番话转述,她想着年若兰演技如此精湛,她这个当侄女儿的也不能落后,硬生生也挤出几滴眼泪来:“……王爷,姑姑是什么性子,您比谁都清楚,她向来不争不抢,从前对福晋更是尊敬有加,哪里担得起这样的污蔑?”

    “但姑姑也知道,别说京城中,就连整个雍亲王府,知晓福晋吞金自杀的人都没几个。”

    “流言蜚语传得半真半假最是扑簌迷离,姑姑既心里难受,也知道这话定是王府中的人传出去的,不愿叫您为难,所以才想要回年家住些日子。”

    四爷气的脸色发青,他自诩向来治家严明,却没想到雍亲王府竟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深吸一口气后,这才道:“你放心,这件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不管背后的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

    他这话说完,就怒气冲冲朝外走去。

    年珠看着四爷的背影,忍不住露出个笑容来,更是低声嘀咕道:“钮祜禄格格这下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向来是个谨慎的性子,她之所以将流言蜚语散播出去,无非是想着王爷疼惜姑姑,就算姑姑真的害她没了孩子,王爷会保下姑姑。”

    “若说对王爷而言,还有什么比姑姑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皇位。要是八阿哥等人将此事闹到皇上跟前,皇上一发话,王爷定会舍弃姑姑……”

    可惜啊可惜,钮祜禄格格是做梦都想不到她护着年若兰母子,将生意做的这样大同时,还对这些八卦绯闻如此感兴趣。

    幸好司掌柜发现的早,若再过上三五日,有八阿哥等人再背后推波助澜,只怕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年珠之所以今日与年若兰一起上演了这出苦肉计,一来是想切断钮祜禄格格与八阿哥等人纽带,将弘时揪出来,让弘时再没反击的机会,二来嘛,她则打算逼得钮祜禄格格自乱阵脚,她先下手为强,打得钮祜禄格格一个措手不及。

    年珠很快就安心睡下呢。

    京城天气干燥,很多时候下雪时沙沙作响,敲打在窗棂上、屋顶上,这声音似带有催眠的功效。

    她正睡得香甜,就听到了聂乳母的声音::格格,格格,不好了……”

    年珠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

    睡觉之前她吩咐过聂乳母,要她派人盯着弘时那边的动静,若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定要及时将她叫醒。

    “乳母,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