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灵狐 师兄不如先同我解释一下,为何你……
在同星罗宫那十位剑修弟子练招之前,玉蝉衣在涟翘的带领下,将星罗宫的飞舟转了一遍。
星罗宫是只收女弟子的宗门,这飞舟由她们宗门内的阵修弟子亲手制作而成,各处工艺繁多复杂,却又精巧万分。其上法阵众多,甚至连茶托上都藏着一个小的集火法阵。茶托不燃自热,放在上面的茶杯终日氤氲着袅袅茶香。
一遭逛下来后,玉蝉衣心里大体有数,若非论剑大会大部分法器都被禁用,这星罗宫里的姑娘应当能靠着宫中阵修给的宝物,轻松拿个不俗的好名次。
认了认去自己房间的路,玉蝉衣谨记自己这十五日来的职责,未做片刻歇息,自己先寻上了这里那十位剑修弟子。
玉蝉衣道:“宫主请我陪你们练剑的消息,你们应已知晓。”
“你们谁先?”她问。
十人中为首的蓝衣女子先出列:“我叫澜应雪,是星罗宫剑修弟子中的大弟子。”
另外九人在她身后打量玉蝉衣。
方才她们已经商量好了对策,要是想让玉蝉衣赢得轻松一些,除了她们要放水之外,还应讲求策略。
实力最强者率先于玉蝉衣比试,免得到最后玉蝉衣力竭,才对上她们中间的强者,怕是一定会输得一败涂地。
澜应雪一出锋,玉蝉衣便丈量出她的实力。
在澜应雪说出“请”字之前,玉蝉衣率先说道:“拿出十成十的本事便好。”
她说:“剑一出鞘,就要全力以赴。不然,就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周围弟子一片哗然,心道玉蝉衣瞧上去沉默寡言,内里实在清狂。
可等到澜应雪三招败下阵来,本来还窃窃私语说着话的她们一片鸦雀无声。
星罗宫中的剑修女弟子只是性子与宗门氛围使然,爱闹爱笑,论起正事,都恪守着星罗宫规矩严谨的宫规,待课业未曾有半分不勤恳不用心。玉蝉衣剑一出鞘,哪怕她们猜不透玉蝉衣实力虚实,却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肃寒之气,心底不约而同意识到一件事——
玉蝉衣实力远在她们之上。
一时之间,她们都噤若寒蝉地在旁认真围观起来,什么要让一让玉蝉衣的话,不敢再说半分了。
玉蝉衣谨记着自己的职责,待与澜应雪比完一场,不急与旁人切磋,而是叫澜应雪过来,让她张开手心,用灵力在她手心画了几招出来,指出了澜应雪剑招里的几处漏洞。
一一指完之后,又道:“澜道友,方才涟翘姑娘带着我在星罗宫里看了一遭,见你们这里格外注重细节,处处无一瑕疵,金碧荧煌,叫人目不暇接。星罗宫如此细致严谨,我便想,自小在星罗宫练剑的你们使出剑招时,也会受到这种作风的影响。与你比上一回,发现果真如此。”
玉蝉衣问:“澜道友,你出剑招,是否追求会追求将一个剑招用的完美无缺,一招一式都不能少?”
澜应雪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追求完美很好,追求无缺也很好。”玉蝉衣道,“可一旦在台上比试起来,力求每一个用处的剑招无缺,实无必要,反而束手束脚,拖沓了节奏,容易落入下风。前面给你找出来的剑招漏洞只是表因,这种力求完美无缺的心态恐怕才是问题根源。只是,我这一番话到底对与不对,还要看你自己。练剑要观人观心,观心这一项上,答案向来在己不在人。”
澜应雪沉默半晌,对玉蝉衣拱手道:“受教。”
态度已经转为了万分的敬重客气。
玉蝉衣对着拱了拱手,也十分客气:“今日与你切磋一回,我也受益颇多。受教。”
旁边有一弟子插话问道:“玉道友,你怎么什么都懂?好厉害啊。”
玉蝉衣默了默:“并非什么都懂,学无止境。”
“可你懂的真的好多,是有一位很厉害的师父吗?”
玉蝉衣微微晃神,眼前似有几道身影,她想起了师兄,想起了师姐,想起了陆闻枢微生溟,最后眼前愈来愈清晰的,却是自己作为陆婵玑时映在聆春阁墙上的那道影子。
玉蝉衣垂眼说道:“我师父常年云游在外,指导我的另有旁人。”
“你师父厉害吗?”
玉蝉衣想起不尽树所描述的,说她师父已经功成名就,再联想到巫溪兰说过门规只有一条:低调。
虽说不尽宗破破烂烂,宗门也不气派,但保不准是师父故意为之。
玉蝉衣点头道:“应是厉害的,只是他喜欢云游,常年在外,我与他尚未见上一面。”
“那指导你的,是指……你的师兄师姐?”
玉蝉衣“嗯”了一声:“有很多人。”
助她的有,阻她的也有,最后都成了她的锉刀石。
这其中最不可与外提及的,是她自己。
过去的自己。
她踩在陆婵玑在这世上苦修十三年又漂泊一千年的光阴上头,不能说没占一点活得久的便宜。
二楼,星罗宫宫主抱着灵狐站在窗边看着她们在甲板练剑的身影,纤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怀里的灵狐,轻声说道:“三言两语,鞭辟入里,真是难得一见的玲珑透彻,真有悟性。方才你摸她仙骨,告诉我她仙龄不过二十来岁,你真没看错?”
灵狐摇头。
星罗宫宫主感慨叹了一声:“这点仙龄,连我宫中年纪最小的弟子比她大,衬得我这个活了一万年的都像是个老妖怪了。她小小年纪,见解竟如此深厚。”
“丢丢啊,我这顺着眼缘随手一指,好像找了位厉害人物过来。”
她又问灵狐:“这不尽宗是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那灵狐咕唧一声,在星罗宫宫主怀中打了个滚,抻直身体伸了下爪子,再次摇起脑袋,表示不知。
“你不知道?”星罗宫宫主诧异而又惊奇,又望了玉蝉衣一眼,“连你都不知道,那岂不是真是个相当之无名无姓的小门派?却养出来了这样的弟子……”
说到这,她嫣然轻笑:“也是,这世上能者众多,哪是只凭着五个大门派就能网罗干净的?不尽宗……我记下了。”
与余下九位弟子各自比试过后,玉蝉衣一一同她们讲过她的看法与见解,之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静下心来思考剑招,房门却总被咚咚敲响,没一会儿,屋里就多了一堆由她们陆续送来的小法器和点心,说是送给她的礼物。
如何与其他宗门的人相处,对哪怕已经历经千年光阴的玉蝉衣来说,仍是十分生疏的事情。平白无故受人礼物,亦让她感到不安焦躁。
好在澜应雪的礼物上放着张卡片,她在上面写了一番话,感谢了玉蝉衣的指点。玉蝉衣这才知道她陪她们练剑时指出的那些问题对她们来说算是有用。找到了能叫她心安的理由,便放心将礼物收了下来。
点心是糖心酥饼,太甜,玉蝉衣不喜欢。
可这是旁人送来的礼物,也没法留太久,留久了怕要坏掉。玉蝉衣便站在桌边,一点点咬碎了给咽了下去。
唇边尚有碎屑,外面走廊上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玉蝉衣闻声走出去,走廊里跌跌撞撞一道白影。
星罗宫宫主那只叫“丢丢”的白色灵狐,正在走廊里奔来跑去,似乎正在扑着小虫玩耍,一见到玉蝉衣,它一驻,浑身的毛登时又炸开成球,噔噔噔最后化作一缕白烟飞走。
幻化之前,身体又撞到墙壁,发出结结实实“咚”的一声异响,与方才的动静一模一样,想来方才那声闷响就是它玩耍时撞到墙上。
玉蝉衣拂了拂脸边的点心碎屑,正打算回到屋里去,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在她眼前一晃,她停下,见脚边滚着颗碧绿色的珠石,亮晶晶的,在云端热烈的光影映照下,闪着斑斓的光。
玉蝉衣以灵力将之捡起,那一点苍翠近至眼前更觉欲滴,玉蝉衣平素不常注意这些,却觉得在哪里见过。
也许在这飞舟上的哪个檐角上?又或是在哪个漂亮摆件上。
玉蝉衣想了一想,倏忽之间,想起是在哪里见过——在星罗宫宫主脖子上戴着的那一串环佩上。
是星罗宫宫主让着她的面,从环佩上摘下,塞进小狐狸爪子里面,任它把玩的那块小石头。
当时隔得远,尚且不能细细瞧清,此刻拿在手里能感受到里头蕴着的灵力,带着点雨后竹林潇潇的气息,如同几万个春日的葳蕤绿意与勃勃生机都被装在了里面。
怎么会出现在这?
玉蝉衣带着这块灵力丰沛的灵石往星罗宫宫主的房间走去,把灵石还了回去。
星罗宫宫主倒是习以为常,捏了捏不知何时回到她怀中的灵狐的脸说道:“之所以给它取名叫丢丢,是因它常常丢三落四,给它的玩具到最后一定不知所踪。自己喜欢的东西怎么都看不住,也是一种本事。”
说完,又对衔着宝石的丢丢说道:“瞧瞧,你喜欢的玩具被玉姑娘送回来了,还不快去谢上一谢?”
小灵狐飞快跳到地上,落到玉蝉衣身边,亲昵地碰了碰玉蝉衣的裙尖,闭着眼睛仰着脸蹭了蹭。
玉蝉衣看着底下这只毛茸茸一身柔软的白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着,想来摸上去手感应是极好的。
玉蝉衣只是面不改色地一想,那星罗宫宫主像是有能通晓她心思的本事,恰巧在这时对她说道:“想摸的话,可以摸摸它的脑袋,揉揉它耳尖后面,它会喜欢的。”
玉蝉衣试探着伸出手去,这回丢丢没有抗拒,任她摸了几下脑壳,之后才回到星罗宫宫主的怀里。
星罗宫宫主抱着它,亮着眼睛问玉蝉衣:“如何?”
玉蝉衣蜷了蜷手指,不知道该作何比喻,这好像是她头一回摸到小动物,玉蝉衣想了想说:“摸上去很软,像云一样,身体出乎意料的结实。”
而且还有很充沛的灵力。
星罗宫宫主笑着说道:“为了将它这一身皮毛养得油亮好看,我每日要喂它吃一道三个天雀鸟蛋做的蛋黄羹,让它睡天蚕丝做的窝,喝芽尖露珠汇成的水,还要常常用我加了除垢法咒的密齿梳,帮它打理毛发,梳开打结的毛团。你一定想不到,刚捡它回来时,它可不是这样子,身上脏兮兮的,只一张脸被它用爪子洗得还算干净。”
原来这样好看的灵宠可以随意捡吗?
和星罗宫宫主闲聊片刻,玉蝉衣离开了宫主的房间。
在星罗宫的飞舟上待了几日,她发觉星罗宫的弟子多有灵宠傍身,要么是毛茸茸的猫猫狗狗,要么是灵龟灵雀,甚至还有些养着十州大陆上刁钻罕见的生灵,唯有这星罗宫宫主的灵宠——灵狐丢丢最是受人喜欢,走到哪里都受人瞩目。
丢丢恃宠而骄,除星罗宫宫主外,向来懒得分给别人眼神,也从不给宫主之外的人献媚。
对玉蝉衣的态度却比一开始好上一些,虽然不会讨好献媚,但至少在看到玉蝉衣时愿意缓下步速停下来,给她摸上一下两下。
之后丢丢又在她门前弄丢过几次它的玩具,宝石星币都有,玉蝉衣一开始还会去找星罗宫宫主,后来便直接找到丢丢塞回它的爪子里。
次数多了,不知道哪里惹到它生气,有一次去还星币,被它忿忿用蓬松的大尾巴打了一下手。力道虽说不重,但不悦之情可见一斑。
此后,玉蝉衣没有再在自己的房间外捡到过任何丢丢弄丢的东西。
十五日后。
云山雾绕,蓬莱近在眼前。
蓬莱仙岛处于巨海十洲的中心,常年仙气缭绕,白沙覆盖海岸,远远望去,像一粒落在海面上的白色贝壳。其上仙山低矮,绿树成荫的山坳上,悬挂着瀑布溪流,山间小涧从一片绿色中蜿蜒而出,像一条条银白丝绦。而论剑大会的台子,便在瀑布旁的山坳间搭起来。
星罗宫的飞舟在论剑大会的入口处着陆。
这就是蓬莱。
每个剑修心里都有一个蓬莱,在玉蝉衣还是陆婵玑的时候,她曾梦到过这里。
今天,她终于踏上来了。
涟翘陪同星罗宫宫主前去租住下的客栈,玉蝉衣依旧与星罗宫那十位弟子结伴而行,前往报名点报名。
报名处,澜应雪帮自己其他师妹递上名碟。
玉蝉衣上前后,报名处的人扫了她一眼,见她一身与澜应雪风格相似的天女罗裳,问:“星罗宫的?”
“不,我是不尽宗的。”玉蝉衣将自己的名碟递上。
“不尽宗?”记录修士诧异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她的名碟,问道,“你这宗门里,可还有其他弟子来参加这一届的论剑大会?”
玉蝉衣道:“仅我一位。”
那修士又问:“你们宗门也是第一次参加大会?”
玉蝉衣点头。
那修士建议道:“前十五天,有宗门的弟子与有宗门的弟子比试,散修只会与散修比试。你这宗门太小,怕是与散修无异,道友,若您想拿个好名次,可以先以散修的身份报名。”
玉蝉衣道:“不必。”
澜应雪在一旁默而不语,另外九位弟子中有人小小声对同伴说道“这修士人还怪好的,只可惜他真是错了,叫玉道友去散修那边,真是不顾那些散修死活。”
“喂,留下是不顾我们的死活。”
“什么,散修那边的比试简单一点?我能原地退出宗门,从今日起当个散修吗?”
“死了这条心吧,宫主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的。”
这时候又有一队人来到报名处,本来拥挤的人群自动分开一列。
来人整整齐齐,穿着一身玉蝉衣格外眼熟的月白色宗门服。
是太微宗的宗门服。
这一队人以李旭为首,来到报名处这边,排着队也等着递上他们的名碟。
“你们认识?”见玉蝉衣看向李旭的时间比较久,澜应雪凑近她问,“还是你喜欢看长相英俊的男子?”
玉蝉衣道:“是旧识。”
李旭并未看她,径自往前走。玉蝉衣看着他的身影,心道:他怎么也来了?
周围人群中隐隐有议论声。
“看这宗门服,太微宗的啊!”
“太微宗这来了两波人里,今年太微宗来的弟子可不少,比上一届多多了。”
“来的人多哪是什么稀罕的,为首的那位穿的衣服和旁人不太一样,好像是他们的首徒。”
“是首徒。听说啊,为了一举夺得头筹,这位太微宗首徒在被选为首徒之后,依旧有两百年没来参加论剑大会,为的就是能准备得更加充分。这回会来,八成是有十成把握,定然是奔着头筹来的。”
“哎呀,那要是没拿头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旭神色未动,只在这时扫了站在一旁的玉蝉衣一眼,颔首示意,接着便转回头来,继续排队。
身后,段小丰忍不住说道:“师兄,你真想好了?”
这两百年李旭负责带人监视微生溟,因而没能参加论剑大会,这理由不能与外人道,却不想,外面传成了这样。
但这次论剑大会,有玉蝉衣在,李旭就无法夺得头筹,失败已经是必然的结果。
可是,最近这三百年间,太微宗最有希望夺得论剑大会头筹的弟子,只有他李旭师兄。
李旭未答段小丰的话,只是在队伍轮到他后,向报名处的修士递上了自己的名碟。
递好名帖,再一回头,玉蝉衣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刚刚和她站在一起的那十位星罗宫弟子在人群中,依旧无比显眼,只是横看竖看,都找不出那个不再一身黑衣的玉蝉衣。
李旭只得收回视线。
递好名碟,报好名之后,要找客栈住下。
李旭身穿太微宗宗门服,又带着太微宗大概一百余名弟子,虽说太微宗全部参加论剑大会的弟子并不全然都跟着他行动,但这百来号人依旧是一支人数壮观的小队伍。
他在来往修士的注视中,带弟子们走向逍遥楼。
这是蓬莱论剑大会上最不起眼的那家客栈。
这次论剑大会,所来参加的剑修足有几千,接近万名,再加上过来观战的、看热闹的,岛上乌泱泱的,汇集了共几万来号人。
来的早的,大宗门的,都会抢占先机地订下好的客栈。
蓬莱有一仙泉,周围灵力丰沛,能安抚心神,也能在比试前再临阵抱佛脚地涨上一星半点的修为。热衷于临阵抱佛脚的修士实在太多,过旺的需求抬高了价格,绕着这仙泉开起来的客栈定价素来是最贵的,也最紧俏。
之前,太微宗来论剑大会,都要在仙泉旁选客栈住。
这次,李旭带着百位太微宗弟子,却要往建在山旮旯里的逍遥楼走。
路上,有人见他们要去逍遥楼,指指点点说道:“这太微宗,真是一日不如一日,来论剑大会,竟然也要沦落到要住逍遥楼。”
李旭并不理会这些闲杂声音,扼制了一下跟着他的百位弟子中想要上去理论一番的苗头。待来到逍遥楼,他遥遥看了眼二楼走廊尽头那一间房门紧闭的房间,同客栈老板订下五十间房。
订好后,分配好房间,李旭便带着这些人上楼休息了-
二楼,走廊尽头。
一阵风声将门扉轻轻扇动,坐在榻上敛目调息的微生溟感受到什么,颤了颤睫毛,睁开眼睛。
他看着玉蝉衣自他门扉的影子里钻了出来,正好站在他面前。
微生溟抬眼看着玉蝉衣,说道:“小师妹倒是常常叫我感到意外。”
“怎么找到我这来的?” 微生溟问。
玉蝉衣:“藏在李旭的影子里跟过来的。”
见微生溟轻挑了下眉,一脸兴味,玉蝉衣道:“怎么,只兴他跟着别人,不兴他被人跟上一跟?”
微生溟又问:“他没发现?”
“他心思不在自己的影子上,自然很难注意到我。况且我也不会只跟他一人的影子。”玉蝉衣道,“问我这么多,师兄不如先同我解释一下,为何你会出现在蓬莱?”
第32章 拜师礼 怎舍得叫小师妹孤孤单单
玉蝉衣说完,清澈透亮的眼睛直盯着他的眼睛看。
微生溟并不避开她的视线,他眼角微微往下一弯,慢悠悠说道:“倒不如小师妹先同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蓬莱的?”
“因为李旭?”微生溟问。
玉蝉衣道:“有我在,这论剑大会他就拿不走头筹。且这段时间他的任务就是监视你、杀了你,你还好好活着,他的任务就没有结束。所以,他来蓬莱,不是为了论剑大会,而是为了你来的。”
一个剑修一生只有一次参加论剑大会的机会,论剑大会对于剑修来说,意义非比寻常。明知有她在,他几乎毫无胜算,李旭却还是来了。
能将虚名置之度外。某种意义上,李旭是会令玉蝉衣感到佩服的那一类人。
说完后,玉蝉衣提醒:“我说完了,该你了。”
微生溟并不答话,款步走下榻来,将窗户推开。
外面,路上来来往往,大多都是剑修,嬉嬉闹闹,三五成群。
论剑大会尚未开始,提前来到蓬莱这段日子,修士们无事可做,要么沽酒与好友对饮,要么吆喝几个友人去周围的山里海上探寻探寻。
这蓬莱是处福地,指不定能遇到什么机缘,得到什么宝物,其他时候鲜少开放,趁着论剑大会这次好机会,不参加比试专程来寻找宝物的修士也有不少。
微生溟示意玉蝉衣看向窗外,他道:“你看,别的宗门,都是浩浩荡荡,成群结队,连散修都知道多凑几个才热闹。别人家的孩子都有人陪,我这个做师兄的,怎舍得叫自己的小师妹孤孤单单?”
玉蝉衣闻言却瞥开视线,说:“骗人。”
她可不觉得她和他的师兄妹情谊有深厚到这种程度。
玉蝉衣道:“这话也就只能糊弄糊弄李旭,要是你真是陪我来的,那一个月前陪我一起离开不尽宗便是,何必到了蓬莱再见面。”
“小师妹这话可真是叫人伤心。”微生溟暗叹一声,“你师兄我已经上了年纪,体弱多病,哪比得上你年纪轻轻,健步如飞。蹭你的剑飞过来,怕是耽误了你赶路。一番良苦用心,却被说成骗人,甚伤吾心。”
话虽这样说着,他脸上却不见半点伤心的表情,也不执着于解释太多,只是走向门那边,对玉蝉衣说道:“走吧,找师父去。”
玉蝉衣却蹙了蹙眉:“找师父?”
好陌生的词汇。
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对,找师父。”微生溟的手碰到门扉,轻点了点,“你我二人的师父,不尽宗掌门,涂山玄叶。”
玉蝉衣却依旧未抬足。她在微生溟即将推开门前,提醒微生溟道:“这一次论剑大会,太微宗的弟子来了有千余人。师兄,你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就不怕遇上故人?”
微生溟的手微微一顿,下一瞬,抬手一挥,两扇门扉像被风吹一样打开。
微生溟负手闲庭信步地走出去。
玉蝉衣看着他落拓不羁的背影,听着他带着点点笑音的嗓音传来:“我怕什么?是他们怕我才对。”
玉蝉衣垂了垂眼,也跟了出去。
二楼,微生溟的房间隔壁。
在听到微生溟房间门开的动静后,李旭等了片刻,也打开门。
刚刚站到走廊,便看到微生溟旁那道浅鹅黄色的身影,他一愣神。
李旭想不明白,为何方才还在报名处的玉蝉衣能这么快地来到微生溟这儿。
恰巧段小丰与玉蝉衣微生溟二人擦肩而过,他和另外两个太微宗宗服的弟子提着两坛酒急匆匆回到二楼,与要下楼的李旭在楼梯相逢,段小丰说:“师兄,玉道友她何时找到这边来了?”
李旭道:“刚刚。”
段小丰顿时困扰起来,苦恼道:“可是师兄刚刚和师弟师妹们说好了要一起喝酒,一会儿我们是要喝酒,还是要跟着他们?”
李旭道:“别忘了我们来这里,到底所谓何事。”
段小丰的头立马低了下去:“那我将酒放上去就立马带人去跟。”
却又被李旭制止。
“酒,你们自己去喝吧。”李旭说,“我一人跟上去。”-
玉蝉衣被带到一处茶寮来。
人间常有茶寮,替旅人解渴。旅途困乏,茶寮常常是各地的八卦与故事跑得最快的场合。修士大多断了口腹之欲,这巨海十州的茶寮,虽也卖茶点茶饮,喝茶解渴的效用几乎已经全部消失,这茶寮只承担与友人会面、谈论八卦、传递信息的作用。
落座之后,微生溟问玉蝉衣:“春饮偏甜,夏饮偏酸,秋饮偏淡,冬饮微有些涩,小师妹喜欢哪样?”
玉蝉衣看了他一眼,见他一番话说得比店里小二还要顺畅无碍,问道:“你对这里的茶饮很熟悉?”
微生溟道:“活得比你久,自然见识也要比你广上一些。”
玉蝉衣最看不惯他这摆年长者架子的样子,她道:“除春饮外,其他随意就好。”
“不喜欢甜的?”微生溟若有所思,挥手叫了店小二过来,“一壶清夏乌梅汤给她,一壶扶芳桃花饮给我,再要一壶白草饮,三碟松子,一碟甘蔗糖浆浇樱桃。”
等着茶饮点心上来的时候,玉蝉衣的视线扫过落座在茶馆里喝茶聊天的这些修士,试图从中找出涂山玄叶来。
按巫师姐平日里常常念叨的,师父他是个闲云野鹤的老人家,而那活了不知有多少年岁的不尽树在提到他时,一副怀念万分又客气敬重的口吻,那这涂山玄叶,应当是位个性洒脱、喜欢云游四方却又德高望重的修士。
茶寮里尽是些年轻的修士,不乏少年少女,各个面皮嫩得紧,看不出半点德高望重的样子,玉蝉衣默默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看着一副等人样子的微生溟,忍不住在想,难道……师兄他这回真的就是来陪她来了?
没见到师父之前,玉蝉衣不敢轻下定断。
等茶饮上了,玉蝉衣小口小口喝着酸中微甜的清夏乌梅汤,视线注视着茶寮入口进来的新客人。
这时忽然听到外面的人群一阵骚动,茶寮里踏进来一人。
来者须发尽白,脸上也布满皱纹褶皱。但身姿清癯,精神矍铄,步履如风。他怀抱一浮尘,行走间,一副闲云野鹤、世外高人的风致。
师父?
玉蝉衣下意识看向微生溟,微生溟却只是笑而不语。玉蝉衣只得再度抬眼看去,那须发尽白、怀抱浮尘的老修士已经找到了离门边很近的位置落座,在老修士身后进来的,还有一人。
那人一身白衣,却不似承剑门的道服那般素雅,说是白衣,衣服的布料上洒着流金细沙,像是落着星河。
他勾着李旭的肩膀走进茶寮,视线往茶寮里一扫,最后定在玉蝉衣这一桌上,恰好与玉蝉衣视线隔空撞在一起。
这一度视线相逢,他琉璃色的眼眸亮了几分,朝玉蝉衣轻眨了下眼,脸上也绽放出笑意来。
那张脸美得过分,一笑间万物失色,连她对面这美人师兄,都要被他衬托得逊色几分,不及其旖丽。
如此美貌的青年一踏进茶寮,整间茶寮里嘈杂的议论声不自觉都静了静,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汇集到他的身上。
他来到玉蝉衣和微生溟这一桌桌旁坐下,先捡了一块甘蔗糖浆浇樱桃丢进口中,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白草饮,一饮而尽。
而这个过程中,李旭脸上冒汗地坐到他旁边。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那青年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指,指了指李旭说道:“难得见你们一面,我这个做师父的,送你们一个见面礼。”
他撑着腮好奇问道:“这家伙穿着一身这么显眼的衣服,鬼鬼祟祟跟在你们后面,你们两个,都没发现?”
玉蝉衣愕然看着眼前这人。
——涂山玄叶?
——她的师父?
玉蝉衣震惊。
真是师父?她怀疑的眼神投向微生溟。
微生溟却朝她微微点点头,并将一碟松子往涂山玄叶面前一推,回应了对方刚刚那句话:“知道归知道,戳破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必?”
“让他跟着便是,反正又无大碍,你不该抓他过来的。”看了一眼谨慎甚微、手足无措的李旭,微生溟轻声叹道。
涂山玄叶“切”了一声:“那是你不顾自己死活,被人跟踪也不在意。可别把我小弟子带坏了。”
微生溟道:“你第一次同小师妹见面,该先介绍一下自己才是。”
涂山玄叶看向玉蝉衣,盯着她的脸看来看去,眼里渐渐生出许多愉悦的欢喜,清朗的声线听上去开心极了:“我这小弟子倒是生得十分明艳可人,与我几分相似,都是这世间少有的美人,真是不错。”
玉蝉衣:“……”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
她想象中那个个性洒脱、德高望重的师父呢?
怎么是这样一副美貌惊人、举止端庄却语出轻浮的样子?
“你师姐已经写信同我说过你了,不尽树托你交给我的叶子我也已经收到。”涂山玄叶说道,“我知道你叫玉蝉衣,也知道你的来历。我叫涂山玄叶,是你那素未谋面的师父。”
他不再继续往下说,玉蝉衣却听到心中响起一道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上古遗民,青丘涂山氏的后人。”
“这些年我在外游历,周转在各地友人之间,颇为繁忙,实在抽不开身,没来得及回去见你一面,实在过意不去。”涂山玄叶的声音继续响起来。
玉蝉衣道:“是师姐比较受累。”
涂山玄叶指头闲闲在空气中点着,先点了点微生溟的方向,又点了点玉蝉衣:“你想做剑修,他也想做剑修,这几年不尽宗花钱如流水,你们师姐她确实受累。”
“话说回来,你既然已经拜入我的宗门,我该送你一份拜师礼才是。”涂山玄叶问玉蝉衣,“可有什么想要的?”
玉蝉衣沉默下去。她想要一把好剑,能比肩“荧惑”的好剑。可她看着涂山玄叶的样子,不像是能帮她找来好剑的样子。
又一想她那古怪莫测的师兄都能夸口说下要送她一把好剑的话,玉蝉衣倒也不敢小看涂山玄叶的本事。她看了一眼微生溟,说道:“我想要的,师兄已经答应,要在我拿到论剑大会头筹之后给我了。”
她算是旧事重提,也有再提醒一下师兄不要忘记的意思。听到她的话,微生溟不置可否,只是眉梢暗暗挑了挑。
“头筹?”涂山玄叶吃着点心的动作一停,又笑着问:“所以,你最近最想要的,就是这论剑大会的头筹吧?”
玉蝉衣点头。
涂山玄叶饮了几口白草饮,悠悠然说道:“这想拿头筹,背后的原因花样也多了去了。”
他问玉蝉衣:“你想拿头筹,是想来论道,想遇到一些强劲的对手,再赢过那些对手,拿个能证明自己剑术精绝的头筹。还是说,你想要一个能叫你一鸣惊人、名噪天下的头筹?”
玉蝉衣紧接着便回答:“要一个能叫我一鸣惊人,名噪天下的头筹。”
“要的居然是名噪天下。”涂山玄叶十足意外,抬眸盯着玉蝉衣看了好几眼,“看着不像啊……”
玉蝉衣低了低眸。
“不像什么?”微生溟看了她一眼,轻声道:“人各有所求。小师妹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事事争先,想为人所知,没什么不好的。日子久了,兴许就又有了别的追求。”
涂山玄叶指尖搭在他自己脸畔轻点,看着玉蝉衣说道:“人各有所求,追名逐利只是一种选择,我不拦你。只是……”
“你要名噪天下,便要有名噪天下的本事。我摸着……我看着你仙龄不过二十来岁,虽说你师姐在信里对你多是溢美之词,可她向来护短,眼里从无自己人的错处,她的话我半信半疑。你自己觉着,这本事可足够?”
虽是问着玉蝉衣,他的目光却投向微生溟。似乎是想从微生溟那拿个确切的答案。
微生溟道:“以我所见,昨日陆闻枢,今日玉蝉衣,将他们相提并论我都觉得有辱小师妹的前程。这样的本事,师父觉得,够还是不够?”
涂山玄叶一时目光大亮,他道:“剑的事我一窍不通,我只消息灵通一些,知道的逸闻八卦多一些。但要是你这么说,那自然足够,十分足够。”
“不过,二徒弟,你倒是一如既往地看不上我们的正道魁首啊。”
见玉蝉衣听到这,好奇抬眼看向他,涂山玄叶道:“不说这个。”
涂山玄叶重新对玉蝉衣说道:“小徒弟,你想名噪天下,问师父我,那可是问对人了。”
说到此处,涂山玄叶深深叹了口气:“我这人,就没有尝过不被人注意的滋味。哎,有时也是挺苦恼的。”
他一副十分苦恼却又暗自受用的表情。一番话说得十足傲慢,可配合他的脸与周身气韵,却又十足让人信服。
自他来后,一整个茶寮,落座在别处的客人视线总有意无意扫向他们这边,说他是天然的视线中心,这点倒也没错。
“这论剑大会百年一度,每一百年都有一魁首,各个都是本领高强,名副其实。可是,能被人记住的少之又少,足见想被人记住这件事上,也是有点学问在的。”
涂山玄叶对玉蝉衣说道:“你仙龄二十余岁,便能夺得论剑大会魁首的话,已经是一种吸引其他修士议论的噱头。可曾经也有少年修士拿过魁首,其中多一个你,只算特别,不算特例。因此若你想要引起十足注意,从一开始就要讲究点策略。”
玉蝉衣问:“什么策略?”
涂山玄叶的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一直安静扮鹌鹑的李旭身上:“小跟踪犯,看你这镶着金边的宗门服,没认错的话,你是太微宗的,且得是首徒吧?”
李旭点头。
涂山玄叶说道:“既是太微宗的首徒,那其他几大宗门的首徒,你可都认识?”
李旭再度点头。
涂山玄叶给他倒了杯茶,稍稍客气了一些:“来,一一说来听听。”
李旭疑心涂山玄叶是施下了什么法术,一旦看着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就如同有一个漩涡能将人吸进去,让人不自觉地会诚实回答他的问题,给涂山玄叶他想要的答案。
只是,这也不算什么必须要隐瞒的事,不算有价值的信息,李旭便也不去深思这涂山玄叶究竟有何本事,直接对他们说道:
“承剑门,陆九商;风息谷,江言琅;玉陵渡,谢缨;星罗宫,姜菱。”
不等涂山玄叶追问,李旭便继续说道:“这其中,姜菱并不是剑修,而是阵修。聚窟州离流州甚远,平时来往也不密切,星罗宫中的剑修弟子本领最强的是谁,我并不知道。”
“这我倒是知道,澜应雪。她是星罗宫里本事最好的。”涂山玄叶往嘴巴里丢了颗松子说道。
李旭点点头:“玉陵渡的谢缨也并非是剑修,但他们那里的剑修弟子虽然人数不多,本领并不算弱,其中实力最强的,叫沈笙笙,是一位用短剑的女修士,不知今年是否会出现在论剑大会上。”
“承剑门的陆九商是两届前的论剑大会魁首,不会参加这一届论剑大会。而江言琅是否会来,这我也并不知晓。”
“来与不来,这些都好打听,知道名字就好。”涂山玄叶拍拍手,对玉蝉衣说道,“小徒弟,知道这论剑大会上的消息该去哪儿打听吗?”
玉蝉衣摇头。
涂山玄叶说道:“那随我来。”
他站起来往茶寮外走。
玉蝉衣和微生溟也起身跟上去。
唯有李旭留在原地不知所措,继续偷偷跟也不是,不偷偷跟着也不是。
涂山玄叶回头看了一眼李旭,说道:“太微宗的,你不也要参加今年的论剑大会吗?光明正大地跟上便是。”
李旭便跟上去了。
走在路上,涂山玄叶故意放缓脚步,同玉蝉衣并着肩说着话。
他对玉蝉衣说:“这论剑大会一开始,是抽签制,这有些运气不好的修士,第一轮就会抽到特别难缠的对手——最极端的,第一轮直接抽到那年的魁首,那可就只能蓬莱一日游,要拿个很低的名次,抱憾离场了。”
“久而久之,就有人对这种抽签方式很有意见,觉得不甚公平。抗议久了之后,论剑大会多了个新的规矩——身份比较特殊的修士,例如各大宗门的首徒、又或是因剑术闻名、已经小有名气的修士,他们的名碟都是直接亮出来,待有人来摘取后,才会出来迎战。”
涂山玄叶说道:“这种会被亮出名碟的修士,名额一共有三十位,会由其他的修士投票产生。这三十人,前十五日若无人主动去花落榜上取下他们的名碟,便不会参与比试。”
“往年可从没有人做这种事,毕竟谁也不想让自己上来就输得很惨,不想落得个很低的名次。”涂山玄叶忽然勾唇一笑,看向玉蝉衣,“可你要的是名噪天下,那就要做常人做不敢做、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们愈是避着躲着,整夜整夜地祈祷自己遇不上强劲的对手,你偏要主动迎上去才最好。”
涂山玄叶说:“走,去投票箱那,看一看今年到底有哪些厉害人物。”
玉蝉衣隐约听懂了涂山玄叶的意思,一双眼睛隐隐发亮,她确认道:“师父这是何意?”
涂山玄叶说道:“我要在你上台比试的第一场,为你选个所有人都恐惧的厉害对手,让众人的恐惧,在论剑大会开始后的第一日,就在你手里败上一败。”
玉蝉衣脚步一停。
“怎么,怕了?”涂山玄叶问。
玉蝉衣重新跟上他的脚步:“怕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会来到蓬莱。”
“如此甚好。”涂山玄叶笑了一声,“走吧,小蝉衣。论剑大会让你名声大噪,就是我送你的拜师礼。”
第33章 鹤唳 不尽宗,玉蝉衣,邀道友前来一试……
投票箱设在蓬莱一处叫观云台的建筑上,路程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并不远。
只不过这一路上,涂山玄叶总要时不时停下他的脚步,悄然将自己插入到在街旁闲聊的人群中,听上几句八卦再往前走。
但正在议论八卦的人群总会因为他的突然出现,陡然地陷入一阵相似的寂静,继而便是如出一辙的、惊叹于他美貌的声音。
这让涂山玄叶格外恼火,很快那张好看的脸上再也不带笑,神情逐渐转为郁闷。
“真是可惜。”又一次偷听失败后,涂山玄叶垮着脸说道,“可惜我今日这身行头太过显眼,听八卦都不是那么方便。”
玉蝉衣看了一眼涂山玄叶那一身雪裳,他已经将这世间最素净的颜色穿在了身上,却还是这样耀眼夺目,那便不是衣裳的过失了。她这师父若是真想要不引人注意地混迹到人群中,该想办法改易他这张美得过分的容貌才是。
只是涂山玄叶那张脸委屈下来,的确可怜得紧。玉蝉衣虽记着他是自己师父的身份,却很难自然而然地对他生出对长者的敬重与隔阂,忍不住安慰道:“不过是一些坊间闲谈,多的是无凭无据、任性推测的闲言碎语,哪有听的必要?”
“可别小看了这些八卦。”涂山玄叶说道,“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有大用处。”
他指了指一旁的李旭:“就以今天我听到的为例,在我们四人中间,聊我的最多,至于聊我聊什么,自不必说。其次,就是在聊他,聊他是否是太微宗首徒,继而猜测和他待在一起的我们的身份。”
“也有人聊你。”涂山玄叶看向玉蝉衣,“但聊的却是你身上那件星罗宫的罗裳,这罗裳穿在你身上真是漂亮,星罗宫要好好谢你一番才对。”
“至于你师兄……”涂山玄叶看了微生溟一眼,“实在是平平无奇,毫无议论的必要,无人提及。”
玉蝉衣闻言看了站在一侧的微生溟一眼,他仍是那一身从未变过的玄中带红的衣衫,长发披散在肩上,盖住了他脖间的印记。
他似乎并没有把涂山玄叶的话太放在心上,反倒将目光放在眼前这条长街上。又是一副呆呆心事游离在外的样子,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反应。
平平无奇么?
玉蝉衣倒觉得不是。
师兄这幅病秧子的姿态在修士中并不多见,且还是个病美人,真要说街上没一个人看他,自然是不大可能。可论剑大会找的是剑道中的强者,对来参加论剑大会的修士来说,确实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去谈论一个总是魂不守舍的病秧子。
很快,观云台到了。
投票箱设置在观云台上,那箱子通体银色,上面刻着数道符咒,是由星罗宫出品的一件法器。来投票的修士,只需要念着上面刻着一段咒语,用手指在箱子上方,写下自己想投票的修士的名字,再用法咒将字压入箱中,投票就算是结束了。
只有已经在报名处那报过名的修士,才有投票的资格。今日尚有不少修士未到达蓬莱,投票箱这里的人并不多。
箱子上空,有五行金字漂浮在空中。
那是三十个名字,金灿灿地闪着光,是已经被投票的人中,按得票数量多少,排出的前三十名。
涂山玄叶先上前一步,一个接一个的,依次看完了漂浮在空中的这些名字,先是叹了一声:“哎呀,果然没有我们的小蝉衣呐。”
玉蝉衣也在看那三十个名字,盯着看了一会儿,问:“这三十人的名字次序,是由强到弱排出的次序?”
回答她的却是站在她身边的师兄:“这是已经投过票的修士选出来的前三十名,之后可能还有变化。具体的票数并不会公布,被你看到的这三十人次序是被打乱的。”
玉蝉衣点了点头,又抬起眼来看了微生溟一眼,他看向金字的目光带着某种思绪,玉蝉衣说道:“师兄不止认识茶寮的茶饮,对这里也很熟悉?”
微生溟倍感无奈,轻摇着头笑了一笑,他道:“眼下似乎并不是合适好奇我过往经历的时候,小师妹不如先好好给自己挑一个对手。”
玉蝉衣也不过随口一提,没想过真的要去刨根问底,毫不意外自己又在他这吃到闭门羹,玉蝉衣继续看向投票箱上的名字。
她在漂浮着的三十人的名字中,看到了李旭。
也看到了李旭刚刚在茶寮里提到的两个人。
——风息谷江言琅。
——玉陵渡沈笙笙。
另有陆氏子弟两人——陆韶英、陆墨宁,哪怕这投票箱上漂浮着的只有他们的名字,没有标明来历,但看姓氏,玉蝉衣猜测,大概率是与陆闻枢同族,是炎州陆氏,承剑门人士。
她视线在这两个名字上停驻略久了一些,心里波澜起伏,脸色却是平静如常,又很快扫向其他。
“这些名字,可都记得了?”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涂山玄叶问玉蝉衣。
玉蝉衣点了点头,将视线从投票箱上的名字上移开。
涂山玄叶同样颔首道:“接下来,就是顺着他们的名字打听打听,从中挑一个最受人瞩目的出来了。”
他对玉蝉衣说道:“刚刚来时的路上,我也看了,这投票箱附近有个茶寮,在论剑大会开始前这段时日,你可以常常到这里饮茶,待上一天,听听他们话里常常聊的都是谁。”
“不要小瞧了八卦,你要名声大噪,要的就是成为他们闲谈时,不由自主想要提及的人物。”
交代完这句,涂山玄叶说:“这会儿你便可以去茶寮里点上一壶茶,听听他们都在说谁谈谁了。”
“那师父呢?”玉蝉衣问。
涂山玄叶道:“我平日里琐事繁忙,不能从早到晚地陪在你身边。叫你师兄陪着你,他闲散人士一个,他有空。不过,这些日子里我会帮你打听打听,看看这三十个名字对应的都是何方人物,又都有怎样的本事,有空会来找你的。”
玉蝉衣点了点头,告别了涂山玄叶,到茶寮里,又给自己点了一壶乌梅饮。
观云台上,涂山玄叶看着李旭,说道:“太微宗的,你也可以想回哪儿去回哪儿去了。”
待李旭走了,涂山玄叶问微生溟:“这太微宗日夜不停地盯着你,已经有几百年了吧?这回甚至还追到蓬莱来了,你当真应付得住?”
“他们要是能拿我有办法,我何必来蓬莱和你碰面?”微生溟问,“我问你那消除魔气的法子,你真能找到?”
“这不好说,但可以试试。”涂山玄叶道,“不过,你远道而来,就为问我这事?这点小事,值得你大老远地跑这一趟?”
微生溟道:“送小师妹一把好剑,可不算小事。”
“一把好剑?”
想到什么,涂山玄叶忽的沉默下去。
沉默片刻后,他猜到什么,再度开口,声线隐隐讶异:“难道,你想将你的‘七杀’送她?”
微生溟不置可否,视线恰好看往茶寮方向。
点好乌梅饮得玉蝉衣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无法全部看清她身形,但能隐约见到那一抹鹅黄临窗坐着。
涂山玄叶却是一脸震惊地看向微生溟:“将‘七杀’送她,你真想好了?”
微生溟道:“我意已决,不可转圜。”
涂山玄叶维持着震惊的神色好半晌,过了好久之后才勉强恢复如常,面上却仍然残留震惊。
他也将目光投往不远处茶寮里的那一抹鹅黄色,说道:“看来我这位小弟子是真的本事不小。”
涂山玄叶问:“你刚刚说她本领堪比陆闻枢,是真的了?”
微生溟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说将她与陆闻枢相提并论,是辱没她的前程。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还用问?你素来看不上如今这位正道魁首,能说他什么好话?”涂山玄叶说完,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如今好歹也算我一个弟子,我这个做师父的,劝你一句,这一届论剑大会,来的修士里面可有不少是他的崇拜者、追随者,你这话私底下同自己人说说可以,可别像从前那样到处嚷嚷。陆闻枢如今可比之前更受修士拥戴爱戴,你会惹上更大的麻烦的。”
顿了顿,涂山玄叶又好奇起了一事:“那你倒是说说,我这小徒弟比起从前的你来,如何?”
微生溟声线清渺:“也许,她会比我更配拿起‘七杀’。”
涂山玄叶震撼道:“所以,你便想将‘七杀’送她?”
微生溟看着茶寮里的那抹鹅黄,视线停驻片刻,他说:“找不出比她更合适的第二个人了。”
他话音虽轻,语气却肯定。闻言,涂山玄叶沉默了好一阵。
“看来,我这不尽宗,是收了位本事非同凡响的小弟子呐。”涂山玄叶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十足地深深叹了一口气,“若她没十足的本事,便想要名声大噪,只能给她招致祸患,也会给不尽宗惹来无尽的灾祸。有你这话,我也便放心了。”
说完,他又忧愁长叹道:“看起来,我这小弟子呢,处处都好。只是,她涉世未深,个性实在正直,太过拾金不昧了一些。有时,也挺让我犯愁的……”
“个性正直?拾金不昧?”微生溟兀地轻笑了一声,心道这些词安给玉蝉衣虽不至于是错的,但倘若是他初次和玉蝉衣见面之后,定然不会这样形容这个逮着机会就同他呛声的小师妹,“这你从何得知?”
涂山玄叶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他咳了咳:“这不是一眼即知、不言自明的事情吗?”
“出门在外,很容易上当受骗的。我是真心害怕我这个单纯无害、个性纯善的小徒弟被人欺负。你这个做师兄的,多比她活了千来年,按人间的说法,做她祖宗也足够,你多顾着她一点。”
听涂山玄叶言辞这样恳切,微生溟难得沉思起来。
涂山玄叶眼中的玉蝉衣竟然如此温善可欺,难道,他眼里的玉蝉衣锋芒锐利、杀气毕露,竟是他自己的问题么?
正此时,涂山玄叶远远看到几道身影,忽然脸色劇变,急急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先告辞一步,记得看好你的小师妹!”
言罢,不等微生溟回他什么,急急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观云台上。
微生溟朝不远处看去,见是几个身着各色罗裳、少女模样的女修士一脸焦灼地往这边走来,边走边寻找着什么东西。
看罗裳,与玉蝉衣身上那件很是相似,像是也是星罗宫做出来的。
她们进了茶寮,不一会儿再出来时,身边便多了个玉蝉衣。
看上去,竟然是与玉蝉衣相熟的样子?
微生溟不动声色看了一会儿,走出茶寮的玉蝉衣上了观云台,直奔他而来。等到了眼前,她问他:“师兄,你有没有看到一只白色的狐狸?”
“狐狸?”
“一只叫丢丢的灵狐,白色的,长得很漂亮,打扮得也很漂亮。”玉蝉衣道,“它是星罗宫宫主的灵宠,今日随自己的主人初到蓬莱,好像是贪玩外出,走丢了,整个星罗宫都在找它。”
微生溟摇了摇头。
他道:“既是灵宠,一般都会与自己的主人签订灵契,一旦签了灵契,它的主人与它之间应当有感应才是,何须这样笨拙,没头没脑地到处寻找?”
玉蝉衣道:“是只灵识未开的灵狐,未同宫主签订契约,要是走丢了,就是真的不好再找回来了。”
玉蝉衣和丢丢相处的机会并不算多,但对这洁白无害的小家伙颇有好感,知道丢丢不见了,眉头皱着,眉眼间隐约有几分纾解不开的焦急。
这时澜应雪急匆匆跑过来,对玉蝉衣说了几句话,玉蝉衣眉头解开,微微松了一口气。
“找到了,已经回星罗宫宫主那了。”挥别澜应雪后,她回来对微生溟说。
这时玉蝉衣才注意到微生溟身旁的位置已经变得空空如也,她问:“师父呢?”
“他有事,先离开了。”微生溟看着澜应雪消失的方向,收回视线来看着玉蝉衣,“小师妹是何时认识星罗宫这些人的?”
玉蝉衣见他眼里带着几分探寻的意思,见他是在对她的事情好奇,忍不住呛了他一句:“来蓬莱的路上我独自一人,孤孤单单,无人陪伴,只好去蹭了星罗宫的飞舟。按师兄的说法,有人陪着的热闹,总好过无人陪伴的寂寥。也不知道那时师兄人在何处。说着不想让我孤单,人却不知所踪。”
玉蝉衣说完故意瘪了瘪嘴。微生溟:“……”
他低垂下眼,眼底掩着笑:“小师妹可是在怪我?”
玉蝉衣道:“只是在提醒师兄,你说自己来蓬莱是怕我孤单为了陪我,这个借口,我仍旧是不信的。”
微生溟沉默了下,问:“小师妹可是只对我一人这样伶牙俐齿?”
玉蝉衣:“为何这样说?”
“师父说你个性纯善,唯恐你在外面被人欺负。我却担心小师妹将别人欺负得太厉害,给自己招惹上难缠的仇家。这不恰恰说明了,是小师妹欺负我欺负得太厉害,才叫我眼里的小师妹成了这样不好惹的模样?”
玉蝉衣:“……”
牙尖嘴利,巧舌如簧,甚是讨厌。
有时她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师兄是个极为没正形、极爱胡说八道的修士,热衷于讨打讨人嫌。她好不容易刚要为他的见解心生几分折服,很快他就要跑出来将自己将要竖立起来的光明形象亲手毁掉。
玉蝉衣冷声说道:“师兄来蓬莱到底是为何事,大可以不告诉我,我也并不好奇。师兄只要记得说话算话,等我拿下头筹后,把答应给我的剑给我,我就什么都不会问。”
微生溟道:“若你真能拿得头筹,我一个拔不出剑的剑修,又哪敢欺负我们堂堂论剑大会魁首?”
玉蝉衣懒得再和他在几句话上争强斗胜,回到茶寮中坐下,记着客人聊天间频频提到的名字,并不时看着观云台方向。
随着前来投票的修士人数变多,三十人的名单仍在变化,玉蝉衣的心里又多了几个名字。
转眼间,到了论剑大会开始的前一日。
来参加比试的剑修几乎全部抵达蓬莱,投票箱投票截止,花落榜放榜,三十人的名单已然固定。
而也是在同一天,观云台旁,支起了一个小摊子。
同往年一样,有人在那开了个猜谁能拿到论剑大会第一的赌局摊子。只需花上一枚灵币,便算是掷下一注最便宜的赌注。
只一日工夫,便有一千余人,来给李旭下注。
另有三千余人,分别下注给江言琅、沈笙笙、陆墨宁。另五百人,给星罗宫澜应雪下注。
前十五日,来赌局这下注的还不算多。赌局摊子上被下注的名字,也全部都出自花落榜上。甚至还会有人出手阔绰,大方盲投,将这三十人全部下注一遍。
这个设起赌局的小摊子,就是能够最快看出在其他人眼里谁胜算最大的好地方。
玉蝉衣便在摊子这里,定好了自己要在花落榜上摘谁的名碟下来。
而她这几日与微生溟形影不离,李旭跟着微生溟,便像跟着玉蝉衣一样。
他看着玉蝉衣在赌局摊子前盯着那几个挂上去的名字长久驻足,看着被列在其中的自己的名字,李旭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他在玉蝉衣离开赌局摊子后,也来到摊子前,放下了一枚灵币。
摊主认出李旭来,十分讶异:“道友这是要下注给谁?”
自己,还是别人?
要是下注给别人……太微宗首徒来给除自己之外的人下注赌别人赢,那可是个大新闻。
李旭眼底黯然,他道:“不尽宗,玉蝉衣。”-
第二日,赤血红日踩着霞光初升。
破晓时,观云台上,一声鹤唳响彻整个蓬莱大陆。
这一届的论剑大会就在这一声泣血般的仙鹤啼鸣中,拉开了序幕。
而这一声鹤唳之后两刻钟,除了那三十位出现在花落榜上的修士,其他参加论剑大会的修士屋内各自飞入一张灵符,上面写着要和他们比试的人的姓名与在论剑台的具体比试场地位置。
也除了玉蝉衣。
鹤唳之后的同一时间,站在花落榜下的她便伸手摘下了其中的一道名碟。
微生溟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她做完这件事。
两刻钟后,在李旭忐忑不安的焦灼等待中,在所有人都正在为花落榜上有名碟不知被谁被摘下的消息感到震惊时,风息谷首徒江言琅的房间内,飞入一张灵符。
红色的灵符纸上浮现着两行金光闪闪的篆体小字:
论剑台,东南丙戊场。
不尽宗,玉蝉衣,邀道友前来一试。
第34章 少年人 她想做的,从始至终,就没有一……
一日前。
观云台旁的那家茶寮,临窗的那张桌边,涂山玄叶与玉蝉衣相对而坐。
涂山玄叶将茶寮里各式点心都点了一碟。他小口小口进食,但碟子空下去的速度不仅不慢,甚至说得上迅速,眨一眨眼就光了一盘,不过,涂山玄叶的动作瞧上去却甚是赏心悦目,不紧不慢,吃相十分雅观。
看上去,师父他好像是一个极其注重形象、注重体面的修士。师姐为何还保留着饮食睡觉的习惯,她似乎也找到了答案。玉蝉衣喝着微酸的乌梅饮,看着涂山玄叶吃东西的样子,在心里多了些判断。
吃过一巡,又喝了小半壶茶,涂山玄叶终于悠悠然开口,对玉蝉衣说道:“到今日,这花落榜上的三十个名字差不多已经固定,在上面出现过的修士,一共四十二人。这四十二人的来历底细我已经全都打探清楚,只挑其中要紧的几个和你聊一聊。”
“李旭,你我都认识,太微宗首徒,这家伙看上去不声不响,没想到这么厉害。外面说他旷了两届论剑大会,就是为了积蓄实力,在今年的论剑大会上一鸣惊人,押他夺魁的呼声相当之高。”
“另外,玉陵渡沈笙笙,她自练剑开始就只用短剑,用剑这八十年间,斩妖无数,实力也不容小觑。再加上近些年几乎包揽了论剑大会第一的承剑门来的那位陆墨宁,他们三人,都是夺魁的热门。”
涂山玄叶说完,见玉蝉衣若有所思,勾唇浅笑:“不过,这三人夺魁的呼声虽高,却都不及另外一人。”
玉蝉衣:“谁?”
“风息谷,江言琅。”涂山玄叶胳膊支着脸,手指轻点着自己的脸颊说道,“世人皆好好颜色,据说这江言琅生得玉树琼枝,丰神俊朗,因着格外出色的容颜,频频被人议论提及。”
涂山玄叶说着,问玉蝉衣:“风息谷你可了解?”
玉蝉衣摇头。
她曾去过一次风息谷,但那是在遥远的一千年前,在她五岁被妖兽攻击、奄奄一息昏迷之后,她已经什么都记不清了。
唯一与风息谷相关的事与人里,她只记得薛怀灵。
“那我可要同你好好说道说道了。”涂山玄叶正色道,“这风息谷一开始是五大宗门最末,可他们与承剑门结了姻亲,这些年颇受承剑门的照拂,宗门实力也跟着水涨船高,已经将曾经排名第四的玉陵渡远远甩在了身后,一跃成为五大宗门中的第四大宗。”
“这也是星罗宫为何开始培养剑修的原因,如今的正道魁首修的是剑道,所有的功法里,剑道为尊。要是一整个宗门上下,一个剑修都没有,怕是连第三大宗的位置都要不保。”涂山玄叶说着叹了一口气,“不过星罗宫培养剑修不过百年,没什么根基,你不是和澜应雪她们有过过手的交情?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玉蝉衣心道她这师父消息确实过分灵通了一些,和澜应雪交手的事情她似乎并未同任何人提及。
“但风息谷不一样,它根基深厚不说,在培养剑道弟子这件事上,承剑门又帮了风息谷很多忙,对首徒的要求自然也是高的,能当风息谷的首徒,不是凭着一张脸就足够。这江言琅定然有几分实力在身上,小蝉衣切莫掉以轻心。”
涂山玄叶最后说道:“我听你师兄说,李旭近日里刚刚在你手上败过一次,若求这第一场比试安稳稳妥,便选李旭。若想引来最多的注意,就选江言琅。你好好想想,我有事要忙,先行一步。”
涂山玄叶来无影去无踪,每次来找玉蝉衣,待上的时间都不算太长。
说完这些,他便走了。
而玉蝉衣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
她选江言琅。
涂山玄叶忽又折返回来,琉璃色的眼瞳肃之又重地盯着玉蝉衣说:“忘了说。”
“若你真的要选江言琅,那可就要做好得罪风息谷、承剑门两大门派的准备。我是无所谓,我还挺想见一见这被人称道容貌的江言琅到底长什么模样。但你可一定要慎重想好了,得罪两大宗门的后果是否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嘱咐完之后,他便遁作一缕白烟,悄然散去。
玉蝉衣却低眸一笑。
得罪么?
她怕是一早就得罪了。
在身死后的初些年,她那一线残存的神智藏匿在影子,游荡在承剑门的那些日子,她听到了关于薛怀灵的好多消息。
大多和陆闻枢相关,其中只有一条,是和她有关的。
——她死之后,薛怀灵来到青峰,将她的所有东西都丢了出去,又将青峰上的聆春阁夷为了平地。
如今再想起这事玉蝉衣已经不会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可曾经作为一缕残魂躲在影子里听到这件事时却难过到想掉眼泪。不论如何,聆春阁都是承载了她作为凡人全部生命记忆的一个地方,被一个灵力深厚的修士摧毁,却只需一瞬。
薛怀灵恐怕是讨厌极了她,才会将聆春阁,将她存在过的痕迹都毁得一干二净。
至于承剑门,更不必说。
她这一趟来蓬莱,就是奔着让得罪承剑门来的。
因此,次日,红日初升时,站在观云台上的玉蝉衣毫不犹豫地,抬手摘下了江言琅的名碟。
花落榜上,江言琅的名碟一被摘下,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蓬莱。
仙泉旁边,一整栋被风息谷包下的客栈都陷入了震动当中,风息谷的弟子们因这个消息,乱成了一锅粥。
三三两两的风息谷弟子从自己的房间里探出头来,朝人打探着消息。
“谁摘的师兄的名碟?!”
“疯了吧?”
“能在第一日就去摘名碟的,是有门有派的修士,还不是散修,到底是谁?哪个门派的?这么嚣张!”
“摘师兄的名碟,这不是看不起我们风息谷吗!师兄!师兄!到底是谁!”
江言琅屋内。
他不理会外面那些震天响的动静,只是,握着灵符的他看着上面逐渐淡化的金色篆体小字,手指渐渐拢紧,将红纸攥出几道深深的折痕。
江言琅困惑万分地拧着眉头,疑惑地念着刚刚看到的名字:“不尽宗,玉蝉衣……”
“这是哪里来的一号人物?”江言琅简直想不明白,“为何要摘我的名碟?”
在他屋内,另有两个白衣少年在桌边坐着,其中一人说道:“不管是这个叫不尽宗的门派,还是这个人的名字,我之前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江言琅将目光投向两人中的另一个:“墨宁兄可知道这人的来历?”
陆墨宁道:“同样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玉蝉衣。”他念了遍玉蝉衣的名字,语气颇为认真,可看他的神情却满脸戏谑,丝毫不把这名字不放在心上,陆墨宁笑着说道,“与其问这人为何要摘你的名碟,不如说,他凭什么?”
“上来就指名要与你论剑,可真是……勇气可嘉。”
江言琅眉头拧得更紧了。
“说好了今日去仙山南面的绛仙秘境探寻一番,看能不能寻见什么神兵利器,突然间却杀出这样一号人物……若是不好对付……”
陆墨宁道:“有什么不好对付的?一个连花落榜都上不了的。”
“言琅兄且去比上一回,估计花不了几刻钟,这场比试就结束了。这绛仙秘境,我们先去一步,在入口处稍稍等一等你,待你比完之后,给个信号,来仙山南找我们就好了。”
江言琅眉头稍稍舒展一些,应了声“好”-
当有人揭了花落榜的消息传到李旭耳朵里时,他正在客栈房间内,用连金泥与玉甘泉水养护着自己的剑。
听到这个消息,他拭剑的动作猛地一停,看向带回来这个消息的段小丰,诧异道:“江言琅?”
“对,江言琅,风息谷首徒。”段小丰说,“不知道是谁,竟然去摘了江言琅的名碟。大伙儿都在赶去论剑台那边呢。”
段小丰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江言琅可是风息谷的首徒,谁这么大胆,竟然要在论剑大会第一日就和风息谷首徒对上?师兄,你说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旭垂了垂眼,掩住自己复杂的心绪,最后擦拭了两下剑身,将自己的剑收了起来。
看来,今日他是用不到自己这剑了。
“你觉得会是谁揭了榜?”收起剑后,他问段小丰。
“能是谁,一个不知死活,打算蓬莱一日游的呗……”说到这,段小丰忽的一顿,意识到李旭的语气像是知道什么,很快想到了一个人,段小丰不可置信地说道,“等等等等,难道……是、玉蝉衣?”
李旭抬眸看了他一眼:“还觉得是一个不知死活、打算蓬莱一日游的吗?”
段小丰:“……”真是玉蝉衣?!
“不觉得了。”段小丰汗颜。
李旭起身道:“走吧,去论剑台看看。”-
论剑台。
东南丙戊场。
比试场内尚且空无一人,周围却已经站过来数百道身影。知道花落榜有人揭榜,今日在此比试,其他场次的比试都不看了,许多人专程往这儿看热闹。
江言琅与玉蝉衣比试的时辰定在辰时,眼下,卯时刚过两刻,东南丙戊场的场地上,哪怕并不见比试者的踪影,知道了消息的看客们却还是赶往了这边。
他们议论道:
“玉蝉衣是谁?”
“不尽宗是什么门派?”
“上来就摘了风息谷首徒的名碟,先别说剑用得如何,这胆量可真是不小啊。”
“吃了熊心豹子胆才对。”
“你们说,她当真是为了论剑而来?”
“阁下有何见解?”
“这玉蝉衣的名字听上去像一位女修士。听说,这江言琅生得俊秀,百年难得的一位玉面郎君。这玉蝉衣棋行险招、剑走偏锋,偏要在第一日就摘了他的名碟,到底是为论剑而来,还是为了吸引江言琅的注意,很难说清啊!”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嘘声。
“这不尽宗八成是什么不入流的小门派,教出来的弟子这样冒失,真是丢人。”
这时只闻一阵佩铃轻响,一女子怀抱一团白色毛茸茸萌物,从一半漂浮在空中的彩色辇车上走下来,一落地,这彩色辇车便缩小成耳坠大小,飞至她耳上。
五彩斑斓的耳坠在她颊边微微摇晃,星罗宫宫主抱着狐狸寻了处视野好的位置站定,睨着刚刚说话的那人,气定神闲说道:“玉蝉衣摘了江言琅的名碟,可是做了论剑大会不许做的事?名碟放在花落榜上,不就是要被人摘的?”
“话虽是这么说,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去摘风息谷首徒的名碟。不能不说是狂妄啊。”
星罗宫宫主笑了一笑。
狂妄?
她认识的玉蝉衣可是一点都不狂妄。
星罗宫宫主道:“这场比试,这位玉小道友既然敢摘下名碟,比输了的后果她自己担着,又没有叫你们替她承担,何来丢人一说?”
她本无意前来论剑台观战,今日听说有人摘了江言琅的名碟,几乎是立刻想到了玉蝉衣。叫澜应雪出来打听了打听,果然是她。
有如此热闹可以看,星罗宫宫主便也坐不住了。
倒是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足够外面的流言甚嚣尘上。
澜应雪等十位星罗宫的弟子中没有比试在身的,很快也来到这边,站到星罗宫宫主身旁。
星罗宫宫主问澜应雪:“阿雪觉得,今日是这江言琅胜算大些,还是玉蝉衣胜算大一些?”
澜应雪想了想,客观道:“他们二人实力都在我之上,我很难分辨出来,谁胜算更大。”
顿了顿,又说:“以私心来看,我希望玉蝉衣的胜算大一些。且我觉得,若非心里有一定的把握,她不会选择去摘江言琅的名碟的,因此,应当是她会赢。”
星罗宫宫主道:“来时的路上,我押了她一注。你猜怎的?还有人在我之前押了她胜。”
星罗宫宫主笑着说:“我倒觉得,小蝉衣的本事要比你我想得都大,别管周围怎么说,今日这场比试,我还真就赌她能赢了。”
怀中那只正专心致志用爪子抠着她项链的白色灵狐这时将脑袋探出来,猛地点了点头,爪子依旧牢牢摁着项链中间最大的那颗松绿色的璀璨宝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星罗宫宫主,配合着从喉间发出哼哼呜呜的一声,暗示的意味很明显。
“好了好了,摘给你玩。”被它热热的肉垫子压着脖子,又被它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星罗宫宫主一脸的抵抗不住,猛撸了灵狐两下,亲手将绿松石摘下,塞进了白色灵狐的粉爪子中。
小灵狐终于安分下来,但又有些紧张地嗅嗅嗅嗅,一双灵眸盯着比试台的方向。
“丢丢也想知道小蝉衣能不能赢?”星罗宫宫主问。
小灵狐再次点了点头,一双黑亮的眼眸中罕见露出担忧的神色。
正此时,人群喧哗声更大了一些。
江言琅出现在比试台上。
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众风息谷弟子,每个人脸上的神采都不算好看。
而走在这一众弟子最后,是一位穿着打扮与他们风格相似明显,细节处却又与他们不同的修士。
其他的风息谷弟子从头到脚都是深蓝色,只有他的衣裳除深蓝色外,还在袖边镶着浅色的云纹,头发以黑色木簪高高束起,面上眉头紧拧,行走的脚步沉重,甫一出现,就给人一种不可僭越的高冷之感。
有人很快认出他来,玩笑道:“这玉蝉衣可真是厉害,她摘了江言琅的名碟,竟然将风息谷少谷主——薛铮远也引出来了。”
“自己的首徒被人摘了名碟,这可是明目张胆的挑衅,能不来看一看吗?”
星罗宫宫主摸着怀里狐狸滑顺的皮毛,听着周围那些议论声,她丝毫的不以为意,只是颇有些感慨地低声对澜应雪说道:“这薛铮远是风息谷谷主家的长子,一千两百年前,我在风息谷见过他一面。那时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逢人就笑,怎么长大了,却成了这样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这时乖巧窝在她怀里的小狐狸突然一阵异动,星罗宫宫主便松了松怀抱着它的力道,一撒手,小狐狸立马从她怀中跳出去,大步跑向薛铮远的方向。
澜应雪道:“丢丢这是要去哪儿?它不怕再将自己弄丢了吗?”
星罗宫宫主说道:“不妨事,它这是到了新地方,性子野了。这几日我带它认了蓬莱我的路,它会自己回来的。”
几句话的工夫,小灵狐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薛铮远同江言琅说了几句话,随后,江言琅飞身踏上论剑台。
不远处,玉蝉衣也来到了论剑台这。
她与微生溟在人群外驻足。
微生溟道:“小师妹,去吧。”
他们眼前,东南丙戊场的论剑台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微生溟只得就此驻足,无法再前进半步。
他看了片刻,摇头道:“小师妹倒是给自己挑了个好对手。眼下这场景,不像是论剑大会第一日的比试该有的样子,反倒像是最后一日。”
玉蝉衣道:“这便是我想要的。”
微生溟看向她:“你应当知道,想要赢过江言琅,并非易事。”
“你可想过……”他问,“要是输了该怎么办?”
“这么多人,要是你输了,那就不是好的名声大噪了。”他最后提醒了玉蝉衣一句。
远远的,玉蝉衣却只看到了站在论剑台上的江言琅。
她心里已无旁事,对人群视若未睹,只能看得到江言琅,只想着踏上论剑台去。
玉蝉衣当然知道,想要赢过江言琅,并非易事。
可是她想做的,从始至终,就没有一件是容易事。
“我想走的路一定会走上去,哪怕终点是穷途末路,亦无可惧。师兄,告辞。”
说完,并未在意微生溟有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等他回应,玉蝉衣便飞身也踏上论剑台来。
她落入到江言琅的视线中。
玉蝉衣的身影一出现,周围人群一阵嚣杂喧闹。
他们一片哗然。
谁都没想到,有本事摘下江言琅名碟的,会是一个看上去这样年岁尚浅、看上去青枝绿叶的少年修士。
论姿容,清绝艳丽,一双眼睛打量人时,像是风雪袭来,比起江言琅来,气质竟还要更出尘几分。
可是,气度虽是不凡,年龄实在稚嫩。
有年长者,立刻下了定断:“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少年人呐……”
老者一声长叹。
“罢了罢了,且让这江言琅告诉告诉她,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少年眉宇间可见不俗,今日跌上这样一跤,万望她日后还能爬起来才好。”
说话时摇着头,俨然对接下来的比试结果已经了然于胸,不再像方才那样感兴趣的样子,甚至不忍再看。
论剑台上。
玉蝉衣朝江言琅抱了抱拳:“请。”
江言琅一脸惊讶地看着轻轻落到论剑台上的玉蝉衣,一时忘了反应。
来时这一路,他一直在想自己会看到一个怎样的对手。
狂妄的、鲁莽的、自视甚高的、傲慢不知礼数的……甚至,江言琅在想他之前打败过的所有人,唯独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位一身孤俏冷意的少女修士。
记忆里,他与她素未谋面,她到底是出自何种心态,自花落榜上摘下了他的名碟?
江言琅依旧困惑不解,过了会儿渐渐回神,也照例朝玉蝉衣施了一礼。
到底是有几分怜香惜玉,正式开打之前,江言琅先行告知道:“玉道友,我与朋友约好要在这场比试比完之后,去秘境寻宝,还望玉道友快意一些,不要拖泥带水,让这一场比试能够速战速决。之后若有得罪的地方,江某在此先向你道个歉。”
他说得客气而又诚恳,玉蝉衣闻言愣了一愣,继而点了点头,认真道:“明白了。”
江言琅先亮了剑:“请。”
第35章 本心 我来蓬莱,不为论剑,只为第一……
江言琅话音落下,紧接着,手腕一转,剑下直接挥出三道剑气。
这剑气对着玉蝉衣迎面劈去,她只感觉有风迎面袭来,这剑气却不似平时和李旭那些太微宗弟子对招时感受到的凌厉,反而有若清风拂面,分花拂柳般轻柔。
玉蝉衣不敢大意,立即提剑将剑气挥开。
却未曾想,剑一触到对方的剑气,就仿佛被柳絮缠上一样。
不仅没能将剑气格挡开,反而让剑气缠绕着剑刃,一分为二,三分为六。
那三道剑气化成六道柳叶一样的薄刃,继续射向她的门面。
江言琅话里怜香惜玉,打过招呼后,剑招却出得毫不留情,上来就出了最凶狠的剑招。
玉蝉衣立即变了剑招,用了一招“春风化雨”,化解了这一突如其来的攻击。
只不过,依旧有一道柳叶剑气贴着她面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见玉蝉衣首次过招,就破了相,台下众人顿时一片唏嘘之声。
紧接着,看热闹的人半悬的心也跟着落地,感觉不再有什么悬念了。
想来也是,一个如此稚嫩的少年人,怎么可能会是风息谷首徒的对手?
台下,涂山玄叶本站在人群外,分外悠闲观看着。看到玉蝉衣面上负伤,他一个激灵,看向身边的微生溟,着急道:“这、这怎么受伤了呢?!”
微生溟看向论剑台上:“剑修切磋,受伤常有的事。”
“哎,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不说昨日陆闻枢,今日玉蝉衣吗?她怎么没一招把对方打趴下?!!要是弄出这么大阵仗却赢不了……”涂山玄叶道,“要真赢不了,我要带着小溪兰另建新宗、连夜逃跑,你们两个来当不尽宗新掌门算了。”
周遭人群一片嘘声中,微生溟却不着急:“小师妹天赋自然是极高的。只不过,她从没遇见过风息谷这样的剑气。首次过招,算是试探,输赢未定,师父急什么?”
“这有何说法?”涂山玄叶问。
“风息谷坐落于生洲,生洲常年四季如春,景色宜人,他们的剑气多与自然万物相攸关,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多呈现生机勃勃之相。小师妹学多了杀人技,面对这种春风化雨以柔克刚的剑气,自然是不习惯。……说起来,她对承剑门的剑法倒真的是烂熟于心,风息谷春风化雨,她便真的用了一招‘春风化雨’应对。”
他气音里带着笑意,眼睛却微微眯起。
“春风化雨”,又是承剑门的剑招。
还是陆闻枢最常用的招式。
只要是玉蝉衣见过的剑招,没多久就会被她偷师学去。承剑门如此,太微宗也是如此。看来,小师妹这是头一回和风息谷的对上……
只熟悉承剑门与太微宗是吗?
微生溟不动声色,食指指尖轻轻敲了几下大拇指的指骨,视线却从未离开台上片刻。
涂山玄叶还想说什么,台上二人再度交锋起来。
江言琅的剑气来势汹汹,一道更比一道凶猛。
论剑台上,但凡被江言琅剑气挥过的地方,都有灵力凝成朵朵桃花芙蓉,尽态极妍,美不胜收,可细看花底却有剑光铄铄,每朵芳菲底下,都藏着剑气与杀机。
玉蝉衣衣袂纷飞躲着剑气,足踩落花,步步退却。
有人看得心急:“只躲不攻,这何时是个头?”
“这小姑娘,太小看风息谷的本事了。只会躲不会攻,是赢不了风息谷首徒的。”
“玉蝉衣越来越吃力了!”
时间不觉过去几刻钟,空中躲避的那道身影逐渐变得滞涩,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轻盈飘逸。
这就撑不住了?
江言琅眼中精光陡现,唇角一翘,下一次再挥剑时注入了十成灵力。正要一剑定了胜负,却见之前只知躲闪,一直不出招的玉蝉衣竟不闪不避站定。
她横剑一记劈砍,剑气冲他而来!
“结束了。”江言琅听到玉蝉衣那道轻喘着的嗓音在他耳边说道。
可是……剑气不快,也不迅猛,没什么威力。
就这?
他很容易就可以躲开。江言琅飞身往后退。却没想到,躲是躲开了,可是——
那道剑气却并非冲他而来。剑气走到半路便四下裂开,往论剑台四周席卷,劈在他之前留下的灵力剑花之上。
芙蓉桃花被她这四分五裂的剑气一劈,瞬间裂开无数朵花瓣。
点点落英,瞬间冲着他射来!
不过刹那间,平静的论剑台上飞花弥漫,三千繁花随着玉蝉衣挥出的剑气,不停往江言琅身上席卷而去。
他之前所有挥出的猛烈攻势,都变成了一道道射向他自己的利刃。
台下的众人被这纷乱的桃花瓣迷乱了眼睛,几乎分不清谁是玉蝉衣,谁是江言琅。
涂山玄叶怔愣:“这……发生什么了?”
“是‘流风’。”微生溟道,“太微宗的剑技‘流风’。”
“她用‘流风’黏住了江言琅的‘桃花剑’,前面迟迟不攻,差点耗尽灵力,并非只在一味防守,只是在点化剑花为她所用,待时机成熟,就可以反制。”微生溟气音带笑,轻叹,“几日不见,小师妹本领又精进了几分,赢得比我想得容易。”
他话音一落,只见论剑台上风停歇,席卷着的花瓣纷纷落下。呆立的江言琅的额上面上多了三道血痕,而玉蝉衣正收回抵在他脖子上的剑。
“承让。”玉蝉衣道。
台下人群哑然失声片刻,一匆匆赶来、着深绯色宗门服的高挑青年站在人群外围,却带头鼓起了掌。
“好!好!”那青年高声喊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玉蝉衣,三十寸灵脉,就胜过了风息谷首徒,好极了!”
他高昂嗓音在人群中回响,薛铮远如遭雷击,面色惨白。
三十寸灵脉?……这不可能!
这消息比江言琅输了的消息更让他心底大震。
“三十寸灵脉……真的假的?不可能吧?!”人群也是一片哗然。有灵力深厚的修士纷纷往台上看去,修为高深的,试探了玉蝉衣的灵力。
“真是三十寸,只有三十寸……”他们同样脸上一阵白,看着论剑台上的玉蝉衣,眼里纷纷露出惧色。
三十寸灵脉,不敌江言琅所通灵脉数量的一半,却敢摘了江言琅的名碟,又在一片嘘声中赢了下来。这本该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事实就这么摆在眼前了。
而那深绯色衣衫的青年已经趁这工夫来到了薛铮远的身边。
薛铮远神色阴晦,几乎不正眼看向来人,却又得勉强维持面上的客气:“不知玉陵渡副掌渡远道而来,是为何事?”
对方笑意满面:“远道而来,看个热闹。”
远远看着这两人不对付的模样,人群中,有知道内情的向自己的同伴解释:“玉陵渡地处凤麟州,风息谷地处风州,两地接壤,平日里争修炼福地、抢天材地宝的冲突本就不少。再加上风息谷只凭一桩姻亲就受了承剑门的庇佑,就将玉陵渡挤成了五大宗门中最不为人注意的第五宗。今日听说风息谷在论剑大会第一日就要折上一个首徒,玉陵自然会马不停蹄地来看笑话。”
玉陵渡副掌渡已经踱步到薛铮远眼前:“早听说你们这位首徒容貌过人,心想着你们风息谷挑选首徒的标准应该不止是看脸,这回一看,却是我猜错了。”
他假情假意地叹气道:“被一个三十寸灵脉,门派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打败,还输得这样快,这所谓风息谷首徒,不会是……空有皮囊吧哈哈哈哈!”
“首徒要是令妹亲自教出来的,恐怕没这么不堪一击。少谷主将您这首徒带回去,可要更加用心地教导教导,下回论剑大会,可别这么丢人了。”
他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话一出口,不远处也有人忍不住问:“你们说,到底是这三十寸灵脉的小修士太过厉害,还是江言琅徒有虚名?”
“看来这风息谷,还真是沾了承剑门的光,只是表面上风光,内里没什么本事,实际上还是玉陵渡更厉害。”
“那玉陵渡副掌渡说的有几分道理,这风息谷要是交到薛怀灵手上,也不会是今日这模样。上来就败了个首徒,看来,今年这论剑大会,是没风息谷什么事咯。”
“我听说,这风息谷少谷主本来做不成继承人的,他那妹妹更有天赋,从小被谷主当成了继承人来培养,一开始,根本没他这个哥哥什么事。”
“别说了。他自小被妹妹压着,抑郁不得志,人都阴鸷了。把人得罪了,可有你好受的。”
薛铮远目光越来越阴沉,隐而不发,愤而离席-
江言琅垂头丧气地走下台来,见到薛铮远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忽然陷入一阵更加惶然无措的恐慌当中。
他不是没有败过,但今日这一败,却让他慌到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这时,背后突然有一双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江言琅回过头去,见是一披散长发、难掩病容的黑衣男子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干嘛哭丧着一张脸?”
“小道友,听说你本要去与朋友探寻秘境,之前只有十五日供你寻宝,这一场比试过后,你再无可能站到论剑台上,这前往秘境寻宝的日子立马变成了三十日可用,应当高兴才是。”
男人浅浅笑着,声音打趣:“否极泰来,祝你在蓬莱这块宝地能有好收获。”
“……”江言琅高兴到想要哭出来了。
“师兄。”见自己的师兄不知与江言琅说着些什么,玉蝉衣追了过来。
微生溟应了她一声,也快步走到她身边去。
玉蝉衣最后看了江言琅一眼,抓着微生溟的胳膊,避着人群看向她的目光,一路疾走。等走远了,她才问他:“江言琅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都同他说了些什么?”
刚刚最后那一眼看到的江言琅,脸色比在论剑台上败下来那一刻还要难看。
微生溟抬手,悄然无声地用灵力将她脸上那道渗着血的伤口抹去,语气平常地说道:“我只是去安慰祝福了他一番。”
“安慰……祝福?”玉蝉衣眉头蹙起。
“安慰,祝福。”微生溟十分肯定。
他抬眸看了玉蝉衣一眼,神色看上去相当无辜。
越是这样,玉蝉衣越是起疑,她拧眉:“怎样的安慰与祝福?”
微生溟眨了眨眼,将他刚刚他说给江言琅听的话一字不差地同玉蝉衣复述了一番。
玉蝉衣:“……”
她沉默了足足好半晌,才对微生溟说道:“太微宗追杀你,真的不是因为你这一张嘴吗?”
这算哪门子的安慰祝福。伤口上撒盐,也不外如此。
真不是嘲讽吗?
微生溟笑得风雅,故作谦虚:“小师妹真是风趣。不过,在如何将话说得动听这一道上,鄙人确实有几分微不足道的天赋。”
玉蝉衣:“……”她是在夸奖他吗?
微生溟见她一脸鄙夷,叹道:“可我方才那一番话说得再真心不过。”
“江言琅年岁尚浅,也算是有天赋的修士,不该困在一场败局上,再难寸进。”微生溟说着多了几分认真,“他的眼光该往前放才是。”
玉蝉衣看了他一眼:“可我觉得,恰恰是你这一番话,更使他困在其中了。”
“我倒觉得你师兄说的没错。”涂山玄叶的声音响起,他那道穿着雪裳的身影自人群中走出,“再说了,谁叫他打伤你了,伤的还是这张漂亮的脸。啧啧,心疼死了。”
玉蝉衣胜局已定,涂山玄叶一颗忐忑的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表情看上去格外悠然,好看的眉目也格外舒展,他往江言琅方向看了一眼,说道:“输都输了,这蓬莱也不能白来一趟,多找点宝物回去才值够本。”
话说到这,涂山玄叶忽抬手一掷:“小蝉衣,接着!”
只见空中划过一道绿色的弧线。玉蝉衣连忙伸手往空中一捉,落到掌心里的东西触感冰凉温润。
她展开五指一看,是一颗泪滴形状的灵石。松绿色,颜色清透澄明,其中蕴含着的灵力纯粹而浩瀚。
玉蝉衣掂量了两下,问:“这是什么?”
涂山玄叶:“小心点,这可是你师父在外辛苦操劳换来的。”
“辛苦操劳?”
“对。”涂山玄叶叹了一声,“其中辛酸,很难同你们讲清楚。你要是自己喜欢,就留下,缺灵币用的时候,拿去换成灵币。若是不喜欢,就将这带回炎州,给你师姐。”
涂山玄叶道:“等离开蓬莱,我又要有一阵子寄信不方便,正好这段日子找你方便,有什么想带给你师姐的,就要托你带回去了。”
涂山玄叶忽然有些战战兢兢,问玉蝉衣,“这我亲自交到你手里,总不能……不收吧?”
玉蝉衣低头看了几眼,手里这块灵石实在漂亮,但玉蝉衣想不到它的用处,就将它收入法袋,暂时安置了下来,打算等论剑大会结束后,带回去给巫溪兰。
正好拿出了法袋,玉蝉衣顺手拿了块传音石来,给巫溪兰传音道:“第一场胜。”
见玉蝉衣这次好好将灵石收下,涂山玄叶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舒服了。
又听玉蝉衣给巫溪兰传音的内容如此简略,涂山玄叶哭笑不得:“就说这点?要是换作我,定然要将刚才自己在台上的英姿描绘成千字美文,好好让人拜读拜读。你这样说,你师姐哪里知道你赢了一号厉害人物?”
玉蝉衣:“只是一场比试,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这哪有什么不值得夸耀的?厉害就是厉害。走了,抓紧时间,请你们喝茶去。”眼瞧着围着论剑台的人群都要往这边看过来,涂山玄叶将她与微生溟二人带到茶馆,点了三壶茶,痛饮了一大口。
“畅快。”温温热热的茶饮下肚,涂山玄叶脸上浮现出像喝了酒一般的绯红,他对玉蝉衣说道,“小徒弟,伸出你的胳膊出来。”
玉蝉衣依言将手伸过去,涂山玄叶的手指在她脉上一搭,眉心直跳。
“真是三十寸。”
涂山玄叶刚要收回手来,却又在她腕上多停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收起了嘻嘻哈哈的表情,抬眼看向玉蝉衣:“聚灵丹和剜心丹……小蝉衣吃了很多苦吧?”
玉蝉衣只垂下眼,并未回答什么。
涂山玄叶道:“方才你与江言琅在台上比试完,听到周围人说你灵脉只通到三十寸,我着实惊了一惊。我想着你既然敢揭花落榜,至少也得有七十二寸灵脉,从没留意过此处——毕竟榜上哪位不是灵脉尽通?哪曾想,你还真的就只仗着自己三十寸灵脉,揭了榜不说,还叫江言琅吃了败仗。”
“别人说他空有皮囊,徒有虚名,我却觉得不是。”
玉蝉衣闻言抬了抬眼,没想到她这师父不修剑道,对剑修实力却有几分判断力。
这江言琅能是风息谷首徒,虽败于她,被流言非议,实际却真有几分本事,不然也不可能在她脸上添一道伤口。这时,玉蝉衣才发觉自己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涂山玄叶:“师父有何高见?”
却听涂山玄叶道:“我瞧着他生得平平无奇,空有皮囊实在算不上,顶多也就只是徒有虚名。”
玉蝉衣:“……”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见解。
涂山玄叶又道:“想配得上空有皮囊这个词,别说长成我这样,至少也要像你师兄一样吧?”
玉蝉衣:“……”
此刻,她、师父、师兄,三人同坐一张桌边,玉蝉衣却觉得,她好像是个局外人。
难道说话气人是什么奇怪的门规吗?这一刻,玉蝉衣格外想念师姐。
“好了,不说江言琅了。说一说接下来的安排。”涂山玄叶抬手为三人设下隔音的禁制,对玉蝉衣说道,“你今日这场比试结束,下一场比试要在三日之后才能进行。花落榜上你可以摘的名碟有:李旭、沈笙笙、陆韶英、陆墨宁。但我觉得,不要再摘花落榜上的名碟了。”
“为什么?”玉蝉衣问。
“很简单,你要的不止是论剑大会的头筹,你要的是名声大噪。”涂山玄叶道,“之后这十五日,你就照常比试,随机匹配到哪个对手,就去找哪个对手。要是碰上能力普通的对手,你就用最不起眼的招式将其打败,这一次,我们不求惊人,只求低调。”
玉蝉衣垂眼想了一想,隐约有些明白了涂山玄叶的意思。
“这样的话,他们就会觉得,那江言琅之所以败给我,只是侥幸。为了看到我输,会一直关注着我是吗?”
涂山玄叶露出满意的神情:“真是一点就通。”
他道:“眼下看客们都想看你大杀四方,越是这样,越是偏不要让他们立刻看到。吊一吊他们的胃口,让他们心里像小猫爪子在挠,才是最好。”
“方才我在人群中听了些八卦,这风息谷与玉陵渡交情差,见风息谷的首徒折在你的手里,他们借机发难,说是风息谷的首徒没什么本事,无形中也杀了点你的锐气,叫别人觉得你能赢都是占了这江言琅本领不济的便宜。嘿,不急,说不定他们的弟子也要折在你的手里。”涂山玄叶说完,自己先是轻声笑了笑,“正好,我也趁着他们误会,在外面放些个假消息,火上浇油一把,先让他们误解更深一些,日后一个个打过去,定要叫他们大吃一惊。”
“另有一则八卦,可能没什么用处,听听就好。”
“据说,风息谷少谷主自小在他天赋极高的妹妹衬托下长大,心眼不过芝麻点大,首徒折在你手里,一整个风息谷的弟子都看你不爽,再加上承剑门与他们交好。这两个宗门的人一定都很关注你后面会摘谁的名碟,想知道你会赢过谁,又会输给谁。偏是这样,你越是要让他们的期待完完全全落空,你谁的名碟都不摘,叫他们吃瘪去。”涂山玄叶说着,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眯着凤目一脸愉悦。
玉蝉衣听完,将涂山玄叶的意思完全消化了后,她点了点头。
倒还有一点不解:“师父打算放什么假消息?”
“待我放出去,你就知道了。”
涂山玄叶一脸高深莫测,笑着卖了个关子,往窗外看了一眼,忽道:“我有事,先走一步。”
茶杯一下被他放到桌上,一缕白烟遁走,隔音的禁制也随着他的消失解开。
玉蝉衣往窗外看去,见是澜应雪左看右看,找着什么。她朝澜应雪挥了挥手,澜应雪拿着块传音石进到茶寮来,脸上的表情由焦急转为了松一口气。
她落座,先对玉蝉衣说道:“恭喜啊,今日你一鸣惊人,赢了风息谷的首徒。”
玉蝉衣微微笑了一笑,算是礼貌应答,说道:“你方才东张西望,在找什么?”
澜应雪道:“丢丢呗,可能是到了蓬莱,心野了吧。它这阵子总是行踪无定,宫主也不着急,说它肯定会跑回来,每次只有我最心急。不过它已经回去了,哎,总是这样。”
玉蝉衣蹙了蹙眉,有种轻微的怪异感,却又一时想不明白这怪异感是打哪来的。
“丢丢经常走丢吗?”玉蝉衣问。
“也不算经常,毕竟宫中每个人都认得它。它到哪里都会被人注意到。不过……”澜应雪道,“丢丢每次走丢,都会弄丢一些东西,宫主是不在意,毕竟星罗宫的宝贝多了去了,给了丢丢就是它的了。可是那些灵石啊、法器啊、星币啊,都很漂亮,既然是丢丢的玩具,弄丢了它肯定也伤心,一伤心毛都秃了。我就想着多看着丢丢,是不是就不容易让它弄丢自己的玩具了。”
“不说这个了。”澜应雪忽然紧张地看向玉蝉衣,“三日之后,下一场比试,你打算摘谁的名碟?”
“不会是我吧、不要啊……”澜应雪的声线弱下去几分,神色也变得可怜巴巴起来,“好衣衣,你放我一马,再让我多苟一些时日。这江言琅……本来都说他有可能拿论剑大会第一的,这下可好,蓬莱一日游了。”
“大家都在笑话他,笑话风息谷。我不想被笑话,更不想星罗宫被我连累。”
“其实,观云台的投票箱那,星罗宫的弟子们都投了你的名字,可我们人太少了,最后也没把你投到花落榜上去。”
喝着茶的微生溟这时开口说道:“求人不如求己,本领不济,那就多练。”
“……”玉蝉衣恨不得用点心将这张出口即扎心的嘴给塞上,堵成哑巴才好。
澜应雪却看了微生溟一眼,问玉蝉衣:“他就是你的师兄?”
玉蝉衣点点头。
澜应雪还记得玉蝉衣说,她的剑是师兄师姐指点的,不由得高看了微生溟几分,问玉蝉衣:“那他岂不是用剑也很厉害?”
微生溟一声带着轻蔑意思的轻笑,玉蝉衣却再次点了点头。
“真是佩服。”澜应雪说着,好奇看向微生溟,问他道,“那这位师兄,你可曾参加论剑大会?拿了怎样的名次?”
又注意到微生溟苍白的脸色和染霜的头发,澜应雪皱了皱眉头:“怎么病得这样厉害?”
微生溟喝着茶压着咳意,道:“一个拔不出剑的修士,我若说我拿过论剑大会的头筹,你们可信?”
“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澜应雪被他逗笑,“拔不出剑,怎么能来参加论剑大会?这位师兄真会说笑。”
又扭头看向玉蝉衣:“说真的,好衣衣,答应我,别摘我的名碟。”
玉蝉衣点了头。见她答应,澜应雪终于放下心来,吃了几口点心后,离开了茶寮。
待她走后,玉蝉衣却看向微生溟。
“师兄当真拿过论剑大会的头筹?”她问。
微生溟答得仿佛事不关己:“你信则有,不信则无。”
玉蝉衣道:“那就是有。
微生溟不置可否。
玉蝉衣又道:“师兄觉得,我该按师父安排的那样来做吗?”
“答案自在你自己心中。”微生溟道,“二十来岁的仙龄拿到论剑大会头筹,不算特例,可若是只通了三十寸灵脉便能拿到头筹,却是前无仅有。在这里,强者就是备受关注与仰慕的,你强,你就有任性的资格。若你不听师父的话,照样能名声大噪。”-
夜晚,玉蝉衣坐在屋瓦上,目光遥遥看着观云台的方向,一时有些迷茫。
在涂山玄叶和她聊过之前,她心里已经想好了下一个要摘的名碟会是谁的。
——沈笙笙。
一个只用短剑的剑修,玉蝉衣对她有着万分的好奇,不摘沈笙笙的名碟,就不知道何时才会有和她切磋一回的机会,甚至不知道,这次论剑大会是否就一定能有机会和她比试。
若是三日之后,去花落榜上摘沈笙笙的名碟,却是确切无疑地,一定能和她比试上一次。
但涂山玄叶却给她提供了另外一条路,能给她带来最多关注与名声的路。
玉蝉衣想和沈笙笙切磋,却更想要声名。
她正想着,却见隔着她有两条街的距离,街上踉跄一道身影,很是熟悉,踉踉跄跄,看上去有些颓废。
是江言琅。
玉蝉衣飞身下去。
江言琅正提着一壶酒,神色苦楚走在街上,玉蝉衣落定到他面前,挥手用灵力将他一身酒气拂去。
他眼睛清明了一些,玉蝉衣问:“江道友借酒浇愁,是为何故?”
江言琅停住脚,苦涩笑了一声:“何故……你怎么能不知道是为何故。”
玉蝉衣却皱着眉头打量着他:“被我摘了名碟,败了一回,就打算就此一蹶不振了么?”
江言琅垂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今日这一整日,对于他来说,煎熬得像度过了一百年一样。
提前离开的少谷主失望的背影,风息谷其他弟子无声责怪的眼神,周围无止无休的议论,还有好友叫嚣着要帮他教训教训玉蝉衣的声音……
可是他自己手里有剑,他不觉得自己的本事输给他任何一个好友,何须他们帮忙教训?
这些糟糕的画面一直盘桓在他心头,注了水的棉花一样越来越重,几乎快要成为将他压垮的巨石。江言琅垂着头,神色越发萎靡,像个哑巴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却听玉蝉衣声线泠泠说道:“论剑大会,万千修士论剑而来,论剑才是本心。你这千里迢迢来这论剑大会,本心是来论剑,还是来拿第一来了?”
“今日你是输得很快,一来是你心急,二来是你轻敌,输得这么快,合情合理,不算意料之外,可难道你以后也要一直输下去吗?”
江言琅心头怦然一动,抬起眼来,只见玉蝉衣肃着一张脸,披着一身杳杳月光,站在他面前。
她一双眼睛明若寒星,又像是刚刚被拭亮的一把剑——对剑修来说,那就是天底下最动人的颜色。
说完话后,玉蝉衣静静看着他,眼里像是装着某种期待,江言琅心头狠狠震动,心里面有个答案也被她照见得越来越清晰。
“我明白了。”他垮下去的肩头渐渐挺直,眼睛里也重新拢起点点亮光。江言琅朝玉蝉衣深深拜了一拜,说道:“我来蓬莱,是来论剑,不论输赢。”
“多谢道友指点。日后若有机会,还望能再与你切磋一次。”
玉蝉衣不再多言,正要离去,江言琅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喊住了她。
“玉道友前来蓬莱,本心是否也是来论剑的?”
若是如此,那玉蝉衣会摘他名碟的原因,他便也明晰了。
只为论剑,摘谁的名碟,都是有可能的。会摘下他的,就不是他猜的那样,觉得他看起来最好打败,反而可能是看重他的本事。
却见玉蝉衣驻足认真想了一想,继而认认真真对他说道:“我来蓬莱,不为论剑,只为第一。”
江言琅:“……”
第36章 流言 怎么,只准你这种活了几百个年头……-
街上与江言琅聊过这一遭,对于接下来要不要继续摘花落榜上的名碟,玉蝉衣心里彻底没了纠结。
别了江言琅后,玉蝉衣手里多了一坛新的未开封的酒。正苦恼着要怎么处理,心中若有所感地抬头往上一瞧,高高的屋檐上,一道熟悉的人影坐在那。
玉蝉衣踮脚飞上去,落到他旁边,将酒坛子往两人中间一摆,自己也坐下来。
微生溟没有说话,玉蝉衣也未。她抬头观月,心里回忆着今日江言琅使出的那一招桃花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酒坛子叩敲出清脆声响。
“风息谷的招式你是第一次见?”
玉蝉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嗯”了一声才意识到他在问她什么,警惕地瞥他一眼,见他甚至都没有看向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她稍稍放下心来,目光自他侧脸划过。
微生溟道:“风息谷的剑招讲究的是以柔克刚,你要是想琢磨他们的剑招,最好多看几场他们的比试。可惜这江小修士早早吃了你的败仗,再无上台的机会,不然你大可以等他与别人比试时多观战几次。风息谷新一代弟子里面,他用剑用得最好,看他比试摸他们的剑招应是最快。”
他叹道:“不能观他练剑,恐怕是你打败他唯一的遗憾了。”
说完,微生溟问:“三日之后,是去花落榜上摘新的名碟,还是等待随机给你匹配一个对手,小师妹可想好了?”
“想好了。”玉蝉衣道:“等随机匹配。”
“这是决定听师父的安排了?”
“嗯。”玉蝉衣道,“我不想再让另外一人变得像江言琅这样。”
“像江言琅哪样?”微生溟好奇看向她。
他很少露出这种神色,玉蝉衣道:“承受不住非议,道心不稳。”
剑在手,锋刃便会朝着他人亮出,能伤人身体,也能伤人心灵。玉蝉衣已经格外熟悉这种滋味,但她的刃只想朝着一人杀去。
“能不毁人道心,还是不要毁了。随机匹配,交给命数好了。”
微生溟久久看了她一眼。再开口时,他道:“早早挫一挫他的锐气,对他来说兴许是一桩好事。日后也就不至于目下无尘到良机放在眼前也错失掉。”
他不知何时将坛子打开,又将坛边挂着的酒盏取下,各给自己与玉蝉衣斟了一杯酒。
玉蝉衣饮了一口,烈酒香醇,辛辣酒意在她喉间化开,她微微咳嗽起来。可这酒是好酒,对修为颇有助益,玉蝉衣并没有将酒杯放下,反倒贪杯似的多抿了几口,逐渐学会了舒畅饮下的速度。
“名声大噪是我所想,挫伤他人锐气,却非我所愿。”一杯酒下肚,玉蝉衣脸颊温热,她轻声道:“之前我年轻气盛,目下无尘时,曾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挫伤过一人。今日想来,甚是后悔。”
她那时不知道最快的剑伤的不是身体而是人心,只顾意气用事,不想太多。
也不知道陆祁他身在何处。一千年的光阴都过了,以陆祁那点修为,早仙逝了也说不定。
她住在承剑门脚下三年,听不见他一点动静,看来也没闯出什么名堂。
哎,真是没用。
那时要是她能好好活着看着陆祁心高气傲却没弄出什么名堂,定然会嘲笑他几声,心情好给句安慰也说不定。如今却是彻底都没机会了。
“……之前……年轻气盛……?”微生溟看着她认真感慨的模样,听得眼角直抽搐,“小师妹,你才活了几个年岁,就开始追忆往昔?”
玉蝉衣瞥他一眼:“怎么,只准你这种活了几百个年头的追忆往昔?”
微生溟道:“在下不才,虚长的岁数还是比几百个年头多上不少的。”
这回换了玉蝉衣惊奇看了他一眼,之前还真没看出来他年龄高到这种程度。
怪不得他总摆出一副他是个老人家的架势,没想到确实有点岁数在身上。能活过千年的修士确实有几分本事,也不怪乎他这么得意。
这比她那一千年要结实得多,她承认他是个实打实的老家伙了。
玉蝉衣突然好奇起一事:“师父他仙龄几何?”
微生溟摸了摸下巴:“不好估量。”
玉蝉衣默默又饮了一杯酒。不好估量……那看来,哪怕师父他看上去朱颜绿发惨绿年华,实际上,可能也是年事已高?
为她论剑大会的事忙前忙后,倒是辛苦他老人家了。
她不知自己酒力深浅,两杯酒下肚,摸了摸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不打算再喝下去,叫微生溟封了坛子。
他也喝得不多,只饮了一杯,坛里的酒几乎没怎么少。
趁着月色,微生溟在树底刨了坑,将这坛酒窖藏着。
玉蝉衣见他动作熟练,就知道他之前酒一定没少喝。说不定之前也在蓬莱刨过坑,正想着就听到他说了一句:“这里土质松软,适合藏酒。”
玉蝉衣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问道:“拿到论剑大会头筹是什么滋味?”
微生溟头也不回说道:“没意思,真没意思。”
又回头看向玉蝉衣,微微一笑:“我是说,这酒少了些意思。”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各中滋味,小师妹总要亲自尝过,才知道是好是坏。”微生溟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用灵力拂过镇着,填平了树下埋酒的坑,“等你拿了头筹,我们再把它挖出来,到时候这酒的滋味会好许多。”
说完又道:“虽不知小师妹方才提及的人是谁,但他既然惹得你意气用事,八成也有他的错处。哪怕没有你,也会有人让他吃到教训,不用太放在心上。”
语气难得柔和。
道理玉蝉衣自是懂得。她只是……好像能怀念的就那么几个人。见到江言琅颓废失意的模样,恰好想起了陆祁。
微生溟与她素未谋面,可陆祁好歹真真正正地和她对过招。
好歹有这么一个人,能证明她真的存在过。不像聆春阁,夷平了就是夷平了。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玉蝉衣今夜格外沉闷。
入了夜的蓬莱灯火通明,空气中能听闻铮铮剑声,是有修士在论剑台外的地方切磋练剑。微生溟埋了酒坛回到他的房间,玉蝉衣却不打算回去,站在屋瓦上,远远地看着其他人练剑。
之后这几日,白日里,玉蝉衣便戴上幂篱,去茶寮饮茶,顺便听一听其他的剑修都在说些什么。夜晚,就在不同的屋檐上站着,看其他门派的修士练剑,揣摩其他门派的剑招。只有一夜未曾露面,次日灵脉又进一寸。
这段时间,玉蝉衣毫无疑问是话题的中心。
所有人都在猜,让原本的夺冠热门选手江言琅喜提蓬莱一日游的玉蝉衣,下一次比试,会去花落榜上摘谁的名碟。
有说陆墨宁,有说沈笙笙,也有人在说花落榜上的其他名字。
流言纷纷扰扰,莫衷一是。
玉蝉衣只管喝她的茶饮。
期间涂山玄叶来找过她几次,每次都带来了新的灵石宝物。他赚取灵石的速度之快快到让玉蝉衣一阵恍惚——要是赚灵石对涂山玄叶来说这么容易,那不尽宗的贫困破落莫非真是他刻意为之?
星罗宫的丢丢也仍旧是每天丢上一次,但次数多了,澜应雪也就不再像之前那样找得那么心急了,毕竟每次丢丢总能自己找回去。
玉蝉衣仍不知道涂山玄叶计划要放出去的消息是什么,他说要等她下一场比试开始之后再说。
三日后,刚一破晓,花落榜下便聚集了好一众人头攒动。
他们等着看玉蝉衣来揭榜,想第一时间知道下一场玉蝉衣摘谁的名碟。
卯时一过,鹤鸣声响起。
玉蝉衣的身影却始终未曾出现。
不少人抻长脖子四处探看。
“怎么回事?”
“她人呢?”
他们焦躁不安地等了两刻,有人急匆匆跑过来说:“比试名单出了,玉蝉衣对阵孙芥,在西北场的论剑台那边。”
“孙芥?这是谁?”
“花落榜上没有这一号人啊!”
来人喘着气说:“抽签随机分的!玉蝉衣这回没摘花落榜上的名碟了!”
此话一出,四周哗然。
“怎么回事?”
这时有一一身雪衣,貌美无比的青年扇着一把团扇,半掩着唇边的笑,笑着说道:“我早说了,她不会来摘名碟的。”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将周围好奇心高高吊起,等不少目光看向他,才悠悠然再度启唇:“这玉蝉衣之所以能胜过江言琅,靠的是策略,不是本事。”
有人惊了一惊:“何出此言?”
青年笑道:“她在第一日就摘了这江小郎君的名碟,乱了江言琅的阵脚,又仗着自己名不见经传,叫那江言琅轻敌大意,侥幸赢了一回。若是江言琅早有准备,她才没打败风息谷首徒的实力。”
有人辩驳:“可她只有三十寸灵脉,哪怕侥幸,本领也不一般啊!”
“要真是本领不一般,怎么今日就不敢来摘名碟了?”摇着扇的美丽青年琉璃色的眼底隐隐带笑,“分明是怕了,惧了。这种先发制人的策略,用一次就失效了,她不敢再轻易尝试。”
“不信,你们就去瞧瞧,今日说不定她会败在这孙芥手底下。”
众人纷纷往论剑台西北场地涌去,待过去,那边的比试却早已结束了。
抓了个人来一问,孙芥在玉蝉衣手底过了三招,败了。
他们忙看向雪衣青年,那青年却轻叹一口气:“这孙芥功力不到家,能赢过他,也不算什么厉害事。你们且看着之后这十日,她还敢不敢再去花落榜上揭榜,敢去,那才是真的有本事。”
说完他轻轻摇晃着扇子离开,过了会儿,身形没入茶寮,坐到窗边戴着幂篱遮着脸的玉蝉衣的对侧,喝茶吃点心。
玉蝉衣道:“说我赢过江言琅只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就是师父要放的假消息?”
涂山玄叶道:“正是。”
玉蝉衣道:“可我看他们好像不怎么信。”
“自然有人愿意信。”涂山玄叶语气自若,“例如这风息谷承剑门的弟子们,他们都愿意相信,是你胜之不武。总之我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接下去,就等他们帮我传播了。”
一边又将一颗新鲜颜色的灵石丢到玉蝉衣手里,捏着手指算着什么,算完之后,涂山玄叶终于舒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交给你的灵石,你让你师姐去换成灵币,够我们宗门一百年花销了。”
“真不容易。”他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
“师父在操劳些什么活计?”玉蝉衣见他疲累,说道,“接下来这十日我颇有空暇,若我能帮得上忙,可以喊我去替你。”
“你?”涂山玄叶抬眸看了玉蝉衣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意我就领了,但你不行。”
玉蝉衣闻言抿了抿唇,倒也不多问缘由,只是立马将主意打到了旁边的男人身上:“那师兄呢?”
“他更不行。”涂山玄叶长长叹了口气,“有些重任,注定只能落到合适担负得起它的人身上。”
玉蝉衣有些不懂,正这时一直看向窗外的微生溟说道:“外面是不是沈笙笙?”
涂山玄叶闻声往外看了一眼,说道:“就是沈笙笙,你怎么认出她的?”
微生溟:“你不是说了,那是一个只用短剑的修士。那姑娘手里拿的就是短剑。”
涂山玄叶道:“想不到你剑拔不出来,眼神倒是好使。”
玉蝉衣抬眼,却晚了一步,只看到沈笙笙深绯色的衣角从人群中掠过,未看到她的剑。
涂山玄叶道:“这风息谷首徒在你手里吃了败仗,最高兴的就是他们了。不说别的,单说外面摆着的那个下赌注的帖子,去掉了江言琅之后,这沈笙笙的投注票数可是水涨船高,足足涨到了三千票。”
“你呢,五百票。”玉蝉衣没问,但涂山玄叶认为她应当好奇,自顾自说道,“其他人每天能涨两三百票,但我觉得,只要我、承剑门和风息谷多宣传一下你胜之不武的消息,保管你的票数涨不动的。”
玉蝉衣并不关心此事,转向微生溟,打听起了沈笙笙来:“玉陵渡地处凤麟州,与生州接壤,剑术风格可与生州类似?”
她记得尹海卫的父母都是玉陵渡人士,当时未向尹海卫请教一二,不由得有些惋惜。但玉蝉衣有种直觉,师兄他也许会知道。
姑且一试。
微生溟却摇了摇头:“很难说。”
微生溟道:“这玉陵渡讲究的是一个随性而为,不爱给弟子任何约束。连宗门服都无统一样式,只以深绯色与其他宗门区分,其他任由弟子随喜好安排。其门下剑修更是千奇百怪,用剑并无统一风格,你不如直接将它当成由许多散修组成的门派。”
玉蝉衣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这几日看到的玉陵渡修士剑招出得千奇百怪,毫无规律,缘由竟在这里。
“说起来。”微生溟这么一聊,涂山玄叶似乎想起什么,插话进来,“这玉陵渡曾经也与承剑门有过姻亲,只是已经是相当久远之前的事情,中间不知道有何曲折,最后玉陵渡与承剑门结亲不成,反结了仇。两大宗门见了面水火不容,等承剑门换了掌门,这些年情势才稍稍好了一些。”
“只是与承剑门的关系虽然有所修复,但因着承剑门的关系,玉陵渡与风息谷可谓是仇上加仇,玉陵渡看不上风息谷,风息谷也烦玉陵渡。”
说到这涂山玄叶看了一眼微生溟:“这五大宗门里,星罗宫一向是置身事外,不参与任何纠纷,遗世独立。太微宗却是八面玲珑,与哪个门派的关系都不算差。你怎么就没学上几分太微宗八面玲珑的功夫?”
玉蝉衣格外注意到一点:“结仇?玉陵渡与承剑门?”
她怎么没听说过?
“对,结仇。”涂山玄叶视线转向她来,“这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算一算,少说也要有两千年……要不是我这颗脑袋记性好,如今恐怕记得的人都不多。”
两千年……那确实是极遥远前的事了。
想不到涂山玄叶这消息灵通,不仅是现在的消息灵通,还包括了那么遥远的过去。
玉蝉衣问:“师父这八卦消息最远能通到哪一年前?”
“哪一年前?”涂山玄叶眯了眯眼,“那可远了去了,我自己都记不清……”
“不过有些我也只是听说,流言向来当不得真,太久远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直接死无对证,且当八卦听听,别太当回事。”
打完今日的比试后,玉蝉衣下一场比试两日后进行。
两日后,她赢得依旧毫无悬念。而在花落榜旁等着她来揭榜的人再度扑了个空。
他们显然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期待来看玉蝉衣的比试。
一来,以强胜弱毫无悬念,玉蝉衣总是抽签抽到本事不大的修士,连玉蝉衣三招都接不住,接下来的几场比试对他们来说都相当没意思。
二来,久等玉蝉衣去花落榜摘名碟,却等不到任何结果,他们都对玉蝉衣很失望。
真就这么怂了?
不少人无奈认同了涂山玄叶刻意往外散播的那个观点——兴许这玉蝉衣能赢过江言琅,靠的,真的只是出其不意。
毕竟这几日玉蝉衣对上其他的修士,出的剑招都格外平平无奇,没什么出奇之处。完全是一个只通了三十寸灵脉的剑修该有的样子。
他人的议论对玉蝉衣起不到任何影响,她该喝茶喝茶,该看比试看比试。
少了些对她的关注,她倒是轻松了一些,痛快摘下幂篱,自如行动。
傍晚时,玉蝉衣又一次离开了茶寮,和这两天总是陪在她左右的微生溟一道,回到落脚的客栈。
一踏进去,客栈内埋着酒坛的那棵树下,却立着一位不速之客。
对方手握两把短剑,一身深绯色短衣,朴素打扮。
她似乎等了很久,一见玉蝉衣回来,她的眼睛一下子看过来,目光变亮一些。
见她手里那两把短剑,玉蝉衣隐约猜到对方的身份。但当与来人视线相逢,看清她的面孔,玉蝉衣却倏地犹豫起来。
那是位一脸少相的女修士,头发梳成利落的双螺髻,看上去颇为少女元气,樱唇黑发,脸颊少许婴儿肥,只是……眉眼怎么会与陆闻枢相似?
尤其一对眉弓,一双眼睛,只比陆闻枢少了几分凌厉,多了点少女特有的柔和,形状却像是一样的。
玉蝉衣脚步一停,因这点微妙的相似忍不住拧了拧眉,她不可能将陆闻枢的容貌记错。那少女却大步朝她而来。
“你就是玉蝉衣?”她问。
第37章 旧事(增加细节) 小师妹好像很关心承……
玉蝉衣沉默须臾,一旁,微生溟视线已经迅速从对面女修士手中两柄短剑上扫过,轻快同玉蝉衣传音道:“两把短剑,来人是玉陵渡的沈笙笙。”
沈笙笙……
玉蝉衣朝沈笙笙颔首道:“我就是玉蝉衣。”
“就是你让阿琅输得那么惨的?”来人这时踱步到玉蝉衣面前,打量了她几眼,自报家门道:“玉陵渡,沈笙笙。玉蝉衣,今日我来找你论剑!”
“找我……论剑?”玉蝉衣问,“看你这阵仗,为江言琅报仇来了?”
“哼,他自己本事不济,谁会替他报仇。我为自己而来。”沈笙笙道,“论剑大会第一日,你就摘了江言琅的名碟,我还以为,你会一个个摘下去,很快就能摘到我的了。”
玉蝉衣与江言琅的那场比试,沈笙笙没来得及去看,只能从回来后就一直乐不可支的副掌渡口中听闻到一点半点当时的场景。
副掌渡说,江言琅心浮气躁,出手就用上了一个大招,想以风息谷秘技桃花剑一招定输赢,结果呢,绣花枕头一个,反被人轻松致胜。
副掌渡添油加醋,大力贬低了江言琅的本事,却不怎么提到玉蝉衣,仿佛江言琅会输全怪他自己,无意间也削弱了玉蝉衣的本事。
但沈笙笙与江言琅交过手,不止一次,对江言琅十分了解。
江言琅其人,是因为样貌比其他剑修多了几分剑技之外的名声,常常被夸得飘飘然,易受流言影响。可论实际的本事,倒也不低。
他最擅长用桃花剑迷惑对手,叫别人掉入他的温柔陷阱。哪怕他心浮气躁先乱了阵脚,若玉蝉衣真是个无能之辈,依旧毫无赢下他的可能。
沈笙笙想知道玉蝉衣是怎么赢的。
可她等啊等,没等到玉蝉衣摘她的名碟不说,去看玉蝉衣和别人的比试,也看不出玉蝉衣真正的深浅,一颗心被吊得不上不下,实在等不及了。
“三十寸灵脉便赢过江言琅,你做到了旁人绝无可能做到的事。我等着你摘我的名碟,等了七日。结果,你却净是去和一些本事不大的比。”沈笙笙问,“和他们打,你能痛快?”
沈笙笙围观了两场玉蝉衣和别人的比试,不过是两个尚未开窍、将剑用得迟钝淤拙的修士,可玉蝉衣却专挑些简单的剑招应对他们,引导着对方使出更漂亮的招式,看似打得有来有回,但沈笙笙猜是她让招让得过分,让对手输得不要太难看。
“你倒是好脾气,我看了你两场比试,明明一招能赢,非要多让上几招。换作是我,一招就要让他们败下阵去。”
玉蝉衣道:“这么早就抽签抽到我,已是他们十足不走运,何必再在台上为难他们?”
狷狂!这话说得慈悲,听着实在狷狂!
可沈笙笙抬眼看向玉蝉衣,却根本无法从她清艳的脸上看到半点傲慢。反而见她容色定定,就像是她心底真的是这样想的一样。
可玉蝉衣越是心平气定,沈笙笙越是心痒,手里两把短剑急不可耐地想尝到玉蝉衣剑气的滋味。
沈笙笙问:“那我呢?我可配得上让你为难?”
沈笙笙那两把短剑上带着令皮肤颤栗的寒意,短剑还未出鞘,就令人感觉冰凉如雪。抛却种种困惑不论,沈笙笙既然专程来找她切磋,玉蝉衣没有拒绝的道理。玉蝉衣道:“若是与你比试,自当竭尽全力。”
沈笙笙终于一笑:“如此甚好。”
话音落下,沈笙笙便提剑直冲玉蝉衣而来,动作迅捷如风,玉蝉衣只见眼前迅速飞过一道残影,下一刻,沈笙笙已经逼近身前。
眼前寒光一闪,短剑出鞘,如寒光照雪,清水酿月。
如果说江言琅是漫天花雨,在论剑台上铺满他的桃花剑气,向玉蝉衣敞开一张温柔而巨大的蛛网,那么沈笙笙则是将所有的剑气都压缩凝成一线,专攻一点,直奔要害。
这很细、很小,如同细针一样的剑气射向了玉蝉衣的一双眼。
是一个风格和江言琅截然不同的剑修。
不过,比起来,玉蝉衣更熟悉这种杀气凛然的风格。
她眼睛闭也不闭,眼睫颤也不颤,以“春蚕茧”化解了这一击。
沈笙笙见此,忍不住一笑道:“真漂亮。”
嘴上说着夸赞的话,但手上却丝毫不留情面,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又向玉蝉衣发起攻击。
她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明明是从正面一跃而起,却不知何时出现在玉蝉衣的身后。
玉蝉衣看着地面的影子一动,立即警戒回头去,看见沈笙笙的短剑亮着寒光如银蛇般就要贴上她的背部。玉蝉衣虽是回了头,但沈笙笙剑尖挥出的剑气,如同离弦之箭,射向她的琵琶骨。
……这个沈笙笙,是个强攻型的人,速度快,爆发力强,以攻为守,不愿给对手任何反应的时间。若她灵力雄厚,只需要耗着,在沈笙笙的爆发期内让她赢不了,那胜利自然属于她了。
可惜,她灵脉刚刚三十一寸,是最经不起打消耗战的那个。
既然如此,那就比比谁的剑气,杀意更强,谁的攻击更猛烈了。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玉蝉衣手上转换了招式,只见她剑刃之上碎星点点,化成一面银色星河盾,抵挡住沈笙笙剑气的来袭,同时碎星暗藏后招,银色星点化成利刃,绕后向沈笙笙发起了攻击。
沈笙笙看见这么华丽漂亮的碎星,眼睛一亮,左手短剑将之挥开了去。可是,碎星只是刚开始……
紧接着,玉蝉衣的攻击像雨点一样密集砸下来,如同排山倒海的巨浪,一招接着一招,一剑接着一剑。
她也只攻,不守,沈笙笙打得疯,她就比沈笙笙更疯,更不要命。
玉蝉衣的剑气裹着一种沈笙笙从未见过的气韵,那种气韵,犹如弱水之上的死气,不声不响,却能令沈笙笙心头发颤。
狭路相逢勇者胜,沈笙笙自幼刚猛无畏,从未为别人的剑气心颤过。
这还是头一回。
……
不知过去多久,天上的月亮似乎没怎么挪动位置,又好像挪动了。
沈笙笙的短剑已经被打飞了一柄,兵刃离手,毫无疑问,是输了。
玉蝉衣长剑回鞘,感觉她的灵力也已经将近枯竭,手腕也被沈笙笙一次次不遗余力的攻势震痛。
但好在,赢了。
沈笙笙的发髻狼狈贴在额角,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颤着的脸颊却露出一抹笑来:“……阿琅输得不冤。”
“你是不是悟出了剑意?”沈笙笙捡回了自己的剑。
沈笙笙从未和有剑意的修士比试过,但这一次,她隐隐感觉到了,这种独特的气韵,就是一个修士该有的风格,该有的剑意。
沈笙笙本来是玉陵渡这一代里,最有希望修出剑意的修士。她那鬼魅一般的出招方式,风格奇特,分外诡谲多变,常常凭此能赢上比她修为更高的修士,或者出奇制胜。江言琅在她手上,也是输多胜少的,但今天她败在一个修为比她更低的玉蝉衣手上。
心头确实有那么几分不痛快,输了总是不痛快的。
但输得不冤,确实不冤。
玉蝉衣也不掩饰,有就是有,她点了点头。
沈笙笙双眼大亮:“怎么弄出来的!”
玉蝉衣道:“过来喝点茶吧。”
院内小石桌上,三盏茶已经备好,袅袅蒸腾着水雾白气。
玉蝉衣走向石桌,沈笙笙黏在玉蝉衣身后,字句不间断地问道:“只闻如今的正道魁首有他的剑意,从来没听过别人也有。这剑意到底要如何养蕴出来?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们坐下,两盏茶被推到面前。
玉蝉衣蹙着眉不知该怎样回答,微生溟道:“剑意是结果不是目的。为了剑意而找剑意,恰恰永远都找不出来。”
另一只手隔空摸向玉蝉衣的右手手腕,她面色虽是如常,但经脉却在震颤,看来这剜心丹吃多了倒是越发让她练好了忍痛的本事。
微生溟脸色稍变。
再对着沈笙笙,他语气凉凉:“沈小道友下手可真是招招倾尽全力,论剑而已,就打到这种程度——哪是论剑,是当生死之局来看待,真是认真极了。”
怕他继续口出惊人之语,玉蝉衣将他眼前的茶盏往他跟前推了推:“师兄,喝茶,喝茶。”
外加朝他多使了几道眼色,让他多喝茶少说话的暗示已然非常明显。
沈笙笙视线往微生溟身上转了一转,听他刚刚关于剑意那一番话说得颇有哲理,问道:“你也是剑修?”
微生溟:“算不上。”
“哦。”沈笙笙一杯茶下肚,反复品味着微生溟和她说的两句话,终于回味过来一点不对劲,猛地看向微生溟:“刚刚你夸我那些,是在埋怨我出招太狠?”
微生溟笑了一笑,还真直接应了下来:“正是埋怨,绝非夸奖。”
沈笙笙:“……”
他还道:“喝一杯茶就能想明白,看来不算颗练剑练痴了的木头脑袋。临走给你带点茶叶,清心妙目,多喝,以后脑袋会更加清明的。”
顿了顿,补充:“也算是我的一番贿赂,以后再和我家小师妹打起来礼让着点儿我的小师妹。”
玉蝉衣:“……”喝茶也堵不住他的嘴!
沈笙笙听了却没恼,她道:“我家长辈确实常常说我木,你这话不算过分。”
沈笙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玉蝉衣只有三十一寸灵脉,她一个灵脉全通的打得招招不遗余力,打得时候是十分痛快,打完一看,确实像要奔着叫玉蝉衣釜底抽薪去的,实在是有些阴损。沈笙笙不好意思地对玉蝉衣说道:“今日我下手有些狠了,待你七十二寸灵脉尽通,我再来找你比上一回。”
微生溟道:“你这小修士倒是格外会给自己讨好处,她三十一寸灵脉都能叫你吃上败仗,何必七十二寸再陪你比上一回?”
沈笙笙心道怪不得江言琅对玉蝉衣赞不绝口,却说她的师兄是个爱说浑话的混蛋,眼前这病恹恹的男人说话确实贫嘴薄舌,不知怎的格外惹人烦。
“那我该怎么做?”沈笙笙问。
玉蝉衣正要说话,微生溟却拦住了她:“你们玉陵渡有一味叫做‘春楹’的灵草,能够蕴养灵脉,数量稀少不好找,但你们玉陵渡应该贮藏了不少。我要‘春楹’。”
他的手虚虚搭在玉蝉衣腕子上,玉蝉衣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灵力如细雪般落下,冰冰凉凉,缓解着她与沈笙笙打完之后的灵脉震痛。她知道是师兄在传灵力给她,想将手腕抽开却被一道莫名难以挣脱的灵力锢着,抬眼见他可怜眨巴了下眼睛,听到他传来心声道:“我又拔不出剑,灵力于我无甚用处,渡给你一点疗疗伤,也算让我尽一点师兄的本分。”
又听他用那把疏懒的嗓子一本正经对沈笙笙说道:“哎,我们不尽宗实在是残破凋敝,我这小师妹,实在不走运!”
“好好一个天赋卓绝的苗子,却不幸拜入了这样一个穷得叮当响、落在山旮旯里的小破宗门。她长这么大,好的灵草灵药就没见过几样,真是命苦,命太苦了!”
玉蝉衣:“?”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她还穿着巫溪兰给她重金买来的星罗宫的罗裳。虽说不尽宗确实不算阔绰,但说她贫苦到灵草灵花都没见过几样,很难让人信服吧……再说……承剑门脚下也不算山旮旯啊!
一抬头却见沈笙笙听得一脸动容,眼里甚至有点点水光。
玉蝉衣:“……”
她最终还是叛变了自己的师兄,试图向沈笙笙解释:“别听他的……”
“玉道友不必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沈笙笙一脸哀戚,万般同情,她重重将茶杯放到石桌上,“明日我就将‘春楹’给你带来!”
玉蝉衣听得直拧眉头,将手腕从灵力控制下抽了出来。
微生溟这会儿收起了玩笑的表情:“不白用你的春楹,我用鹿霜换之。按市面上的价格,鹿霜要贵一些,不算你吃亏。”
沈笙笙疑惑看他一眼,微生溟道:“不然我这空手套白狼,套来了小师妹也不会用。”
微生溟笑了起来,接着说道:“沈小道友,方才我一番话说得有些夸张,你且当我在逗我的小师妹,不要太放在心上。不然等你走后,小师妹她要怪我了。”
玉蝉衣本以为他在想方设法从沈笙笙那骗到灵草,没想到最后还是逗她来了,一时有些气闷,撇开眼懒得再给他眼神。
月色溶溶,她看着沈笙笙月光下清丽的眉眼,玉蝉衣一连啜饮了几口茶,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开了口:“沈道友,可否问你一事?”
沈笙笙:“说来听听。”
玉蝉衣道:“可有人同你说过,你与承剑门掌门长相有些相似?”
“当然有人说过。”沈笙笙咧嘴一笑,“他算我一个长辈,我小叔叔,就是他父亲。”
“你小叔叔……是玉陵渡人士?”
“那当然是。”沈笙笙道,“不过,大人们很少提起这桩亲事,偶尔提到,脸色也不好看。听说,是我小叔叔做了对不起前一任承剑门掌门的事,是我们玉陵渡理亏,老一辈觉得难堪,就不常提及。我倒是觉得,是他们人活了久了,脸皮活薄了,既然做错了事,痛痛快快认错便是,偏是这样扭扭捏捏,当时才叫一整个巨海十州都看了笑话。”
“你们小叔叔……是做了什么错事?”
在一千多年前,玉蝉衣初到承剑门时,就听说过,承剑门掌门——也就是陆闻枢的母亲,与她结契的道侣毁了他们之间的夫妻契约,这件事后来成了承剑门上下都讳莫如深的存在,陆闻枢也从未向她聊到过他的父亲。
沈笙笙道:“是个痴情男子,只是这痴情,并不痴于自己的道侣。他背叛了和前一任承剑门掌门,不惜一切代价,和心上人远走高飞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承剑门掌门也换了一任,虽说当年恩债难两消,但我们和承剑门的关系比起之前,还是好了不少。”沈笙笙道,“在玉陵渡年轻一代剑修心里,陆闻枢的名号可响亮了,我也很佩服他。”
玉蝉衣一口冰凉茶饮入口,垂眼问:“为何?”
沈笙笙道:“我这人不看别的,只看剑法,就说江言琅吧,我虽然看不上风息谷,但江言琅本事还不错,时常能与我切磋一二,就算是我的朋友。陆闻枢本事高强,我就佩服他。至于他们门派和玉陵渡的积怨,我不考虑。”
“可惜今年论剑大会他好像不来,我真想看一眼‘荧惑’的风采。”沈笙笙碎碎念道,“诶,玉道友,你说我和陆掌门长得像,是不是我们这种长相的,都很擅长用剑?”
石桌旁微生溟霍然起身,飞去屋顶。
“也许。”玉蝉衣勉强笑了一笑。
等沈笙笙走了,她也来到屋顶,坐到微生溟身旁:“师兄应当多积口德才对。”
微生溟道:“我这人生来福薄,积再多也成不了有福之人。何必多此一举?”
他看了一眼玉蝉衣:“往日你听到别人夸赞这位陆掌门,总忍不住要反驳上几句,今日听沈笙笙说了这么多话,你倒是安静。是来了蓬莱岛后,听多了夸他的话,被说服了?”
玉蝉衣同样扫他一眼:“你不也一样安静?”
微生溟道:“前几日被师父教训过两句。怎么,你也被他教训了?”
玉蝉衣摇摇头,坐到他身旁。
“只是听沈笙笙言谈中对陆闻枢多有倾慕,不想和她起太多争论。”玉蝉衣道,“陆闻枢于她,应当如同微生溟之于尹海卫,是她心中极为光明磊落的存在。”
在蓬莱岛上听多了陆闻枢的美谈,将光明磊落这个词说出来,玉蝉衣哪怕心里讥讽冷笑,情绪也彻底不再外显,面上一派平静。
微生溟问:“不舍得毁了她心中陆闻枢的形象?”
“不。”玉蝉衣道,“几句坏话而已,改变不了什么。不如不说。”
微生溟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小师妹好像很关心承剑门的陆掌门,只见过他的雕像一次,居然就能记住他的样子。”
玉蝉衣问他:“你记不住?”
微生溟耸耸肩:“好吧。”
两人对月到天明,次日,沈笙笙依约送了一束春楹过来,而微生溟也依照约定,将鹿霜送她。
兴许是和沈笙笙在客栈院子里打斗的声音扰到了客栈里的其他住户,又或者被外面的人听到她们的比试,之后这几日,总有素不相识的人拦住玉蝉衣,问她和沈笙笙切磋的结果是谁胜谁负。
玉蝉衣通通未给答案。
她和沈笙笙打了一架的消息传到涂山玄叶耳朵里,涂山玄叶专程往茶寮跑了一趟,找到玉蝉衣就问:“沈笙笙和你比试过了?”
对涂山玄叶没什么好瞒的,玉蝉衣点头,涂山玄叶紧接着追问:“谁赢了?”
玉蝉衣道:“我赢了。”
涂山玄叶这才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听外面议论纷纷,没个定数,我还以为,你输了呢。快和我说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玉蝉衣便将沈笙笙主动找上门来,找她切磋的事情说了。
隐去打斗的过程不提,这事说完也快。
涂山玄叶听完,说道:“沈笙笙这些日子,一直在找厉害的修士切磋比试,心里根本没旁的事,可真是个剑痴。”
玉蝉衣道:“她同我提到了承剑门与玉陵渡几千年前的那场姻亲,说是陆闻枢的父亲是她小叔叔,玉陵渡人士,只是,她小叔叔在和陆闻枢母亲结契后不久,就同心上人远走高飞了。”
“痴情男子,玉陵渡的人对自家的负心汉还真是口下留情。”涂山玄叶道,“哪有结契之后,抛下自己的道侣,去找新的心上人的?他这一走,当时的承剑门掌门就成了个笑话。要知道当时的承剑门掌门追求者众多,不知道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才选了他做道侣,结果到头来,他却不懂珍惜。”
玉蝉衣只在自己初到承剑门时,见过承剑门掌门一面。
那是个风采卓然、气质出群的女人,哪怕只有一面,记不清她的脸了,玉蝉衣也依旧记得当时的震撼。
她一身白色的华裳,滚边绣着金色的炎火暗纹。云鬓高堆的乌发上,簪着一支剑形的簪子。
那支簪子,就是她的佩剑。
人间的女子身居高位者太少,玉蝉衣见到女人的第一眼,没想到看上去柔弱出尘的她就是承剑门的掌门。
一开始,在掌门那支簪子的剑柄上,还镶有一颗红色的宝石,十分漂亮。
后来,剑柄上的宝石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底托。
那是因为,在见玉蝉衣第一面时,因五岁的玉蝉衣一句好看,掌门就将这颗宝石拔下送给了她。那时五岁的玉蝉衣不敢收,怕自己说错话,又畏惧仙人的高高在上,惧怕到直掉眼泪,掌门却亲自抱起她来,温热指尖抹掉她的眼泪,拔下簪子来安慰她说:“不要紧的,这只是给你的一份见面礼。你看,没了这块小石头,它依旧是一柄神兵利器,是一柄能杀人的剑。”
长簪在她手中化为长剑。
素手一挥,就将门前石阶劈成两半。
之后,那颗宝石放在她聆春阁的床头,当一盏灯用,如今怕是早随着聆春阁一并湮灭,也寻不到了。
只是,玉蝉衣也只见掌门这一面,之后十三年她没能再在承剑门看到过她。又过了一千年的时间磨蚀,连记忆深处掌门的面容都变得有些模糊。连那颗掌门送给她的宝石,也遗落在聆春阁的床头,再也找不见了。
“不说这个。”涂山玄叶说,“既然赢过了沈笙笙,怎么不告诉旁人?传言已经越来越离谱,说你是被沈笙笙教训了一顿了。”
玉蝉衣道:“师父不是说了,要吊一吊他们的胃口?等到五日之后,花落榜上的名碟打散进入比试场,只要我赢上一回,传言就不攻自破了。”
涂山玄叶哑口无言,半晌后,说道:“那你可真是能沉得住气。”
玉蝉衣当然是能沉得住气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又过了两场比试,五日之后,花落榜上的名碟也进入抽签箱中,玉蝉衣所抽到的花落榜上的对手,竟然就是沈笙笙。
论剑台,东北丙甲场。
终于等到了玉蝉衣再一次与花落榜上选手对上,围观群众将论剑台围得水泄不通。风息谷弟子除江言琅外,几乎都来到观众席上,只等着看玉蝉衣败上一败,也算了了心头愤懑。玉陵渡弟子们倒是一派春风得意,视线和风息谷弟子们碰在一起,多有火药味。
玉蝉衣站在台上。离比试开始还有两刻钟的工夫,她静待沈笙笙的到来。
裁判们入席落座,面前炉中燃香越来越短,论剑台上依旧不见沈笙笙的身影。
“沈笙笙人呢?”
“难不成是她昨日找人练剑伤得太重,比不了了?”
“这玉蝉衣运气不会这么好吧?”
这时忽有一只灵鸽飞至,叼着的传音石里传来沈笙笙的声音:“玉道友,之前找你比过一回,我早已领败,心悦诚服。今日我找别人论剑去了,他日有缘再会!”
自是一派任性洒脱。
人群寂寂,裁判席上的裁判收到灵鸽,说道:“好一个沈笙笙,论剑大会,她还真就只是来论剑了,连这点上台比试的工夫都不想耽搁,是该说她洒脱,还是说她放弃得太快。”
到了比试的后半场,有些时候比得焦灼,胜负难定,后十五日的比试比前十五日,多设置上了裁判席。
裁判席上,一共四位裁判。
另一裁判说道:“沈笙笙不是容易放弃的性子,能叫她直接不来,看来是她与玉蝉衣过手一次之后觉得,毫无赢过她的希望。才三十一寸灵脉,连着叫两大宗门里最优秀的弟子败下阵来,这玉蝉衣当真不容小觑。叶掌教,你们太微宗那位首徒能不能撑得住啊?”
一旁摇着扇的叶坪舟却看着玉蝉衣的名碟,皱眉想着其他事情。
六个字的名碟,他却反反复复翻看了好多遍。
叶坪舟喃喃道:“不尽宗,玉蝉衣……”
要是没记错的话,不尽宗,正是他的微生师弟离开太微宗之后的留身之所。
第38章 赔罪 好久不见了啊
旁边另外几位裁判在聊李旭,叶坪舟看了会儿玉蝉衣的名碟,说道:“是该找李旭聊一聊了。”
“是啊,是该找李旭聊一聊,可不能让他太过轻敌。”
“之前听闻叶掌教说过,李旭是太微宗这几百年来资质最好的弟子,为何叫李旭耽搁了小两百年才来参加论剑大会?总不能真像外面说的那样,为了小小一个论剑大会积蓄实力吧?”
“并非积蓄实力。”叶坪舟黯淡笑了一笑,“只是门内有些私事,不得不处理。”
见叶坪舟笑得惨淡,似乎有什么不想与外人道之的隐情,旁边几位裁判也就都默契地不再多问。
这时,有一位方才一直没说话的裁判对叶坪舟说道:“叶掌教,你今日第一天来蓬莱,不知这玉蝉衣闹下了怎样的阵仗。她在大会开始的头一日就摘了江言琅的名碟,还叫对方吃了败仗,如今这沈笙笙也成了她的手下败将,真真是后生可畏,实在不容小觑。”
他始终看向论剑台上,沈笙笙灵鸽传信之后,玉蝉衣便拂开人群离去,看神情既无得意,也无张狂,无悲无喜,一抹浅浅的鹅黄色淡入人群之后,很快便找不见了。
叶坪舟问:“真这么厉害?”
“我只看过她一场比试,是与江言琅那场,别人说她赢得侥幸,我却觉得玉蝉衣未尽全力。”那裁判说道,“说起来,她在与江言琅比试时,还用到了你们太微宗的剑技——‘流风’,八成是对太微宗的招式费心研究过。你们那位首徒若对上她,哪怕想赢,恐怕也很吃力。”
“‘流风’……”玉蝉衣会用太微宗剑技这一点倒叫叶坪舟惊了一惊,恰好看到玉蝉衣的名碟,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苦笑:“我知道了。”
看来真的要和李旭好好聊聊,看看这阵子在不尽宗,他那微生师弟都做了些什么了。
这时底下一阵闹闹嚷嚷。
“好像有人在闹事!”
叶坪舟神色一肃,连忙往下看去。
论剑台旁。
沈笙笙主动弃权,玉蝉衣不战而胜,这点毫无异议。待玉蝉衣悄然离去之后,风息谷与玉陵渡的弟子却打起来了!
风息谷叫嚣:“说我们江师兄技不如人,你们不也一样!来都不敢来,胆小如鼠!”
玉陵渡反击:“江言琅不过是沈师姐的一个手下败将,哪怕沈师姐输给了玉蝉衣,赢你们风息谷还是绰绰有余!”
一来二去,两边谁也不让谁,不知道从哪个人开始,冷冷剑光出鞘,双方缠斗在一起。
一时刀光剑影,似有狂风啸,黄沙飞,两队人马打得分外激烈。
论剑大会有规矩,诚心切磋可以,恶性斗殴事件则要受罚。待叶坪舟飞身下来,抬袖一道带着怒意的灵力挥过去,两边的人被强行分开,叶坪舟眉头紧锁,说道:“打什么打?有那么多力气,在论剑台上切磋时不好好打,在底下打架斗殴,算什么威风?”
作为太微宗掌教,对晚辈又多爱护,桃李众多,声望高。在剑道弟子中,叶坪舟颇有威严。他一发话,底下那些年轻的修士各个低下头去,噤若寒蝉,不敢妄动。
“都跟我过来,叫你们少谷主和副掌渡来领人。”叶坪舟发话道。
又定睛一看:“陆墨宁。”
叶坪舟惊道:“你不是承剑门的吗?你怎么也掺和进来了?你也过来。”
陆墨宁跟上他,一脸忿忿。
薛铮远匆匆赶到,江言琅也随他而至。
见到陆墨宁,江言琅大吃一惊:“墨宁你怎么在这儿?”
陆墨宁道:“上次玉蝉衣叫你输了比试,我觉得其中蹊跷,今日就来观战看看,结果沈笙笙那个胆小鬼,竟然不敢来了!待他日我与玉蝉衣对上,定要帮你一雪前耻!”
江言琅道:“沈笙笙她绝非胆小之辈,不仅不胆小,今日可见她剑心澄明。至于你说帮我一雪前耻……”
江言琅沉默。
江言琅思考了半天,终于组织好措辞:“墨宁兄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
陆墨宁紧紧攥拳:“怎么,觉得我会输给玉蝉衣?”
“先不说玉蝉衣,你好像都没和沈笙笙对过招。”江言琅诚心建议,“墨宁兄觉得,自己对上沈笙笙,胜算几何?不如……先去找她练练?”
“找什么她?我对她不感兴趣。”陆墨宁道,“你且等着,等我站到论剑大会最后一日,等着我让玉蝉衣败下阵来。”
年轻一辈在此交谈,那厢叶坪舟、薛铮远与玉陵渡副掌渡往这边看了一眼。
玉陵渡副掌渡道:“你们风息谷可真是好大的本事,竟然拉上承剑门的,来揍我们玉陵渡的弟子。”
薛铮远道:“事情到底是哪边挑起来的并不清楚,有什么证据说是风息谷的弟子先挑的事?副掌渡休要贼喊捉贼,血口喷人。”
说着薛铮远眉峰一挑:“一千年前那届论剑大会,你们玉陵渡的魏清夏苦练一千年,悟得精妙功法,认定自己毫无后顾之忧后才来参加比试,结果还是败在了陆闻枢的手里,回去后一蹶不振。一千年后,沈笙笙主动弃权不再来战,倒是剑心澄澈的孩子。”
“可是。”薛铮远扬声道,“败给一个三十一寸灵脉、门派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是否也有几分徒有虚名?副掌渡回去,可要更加用心地教导教导才是。要是副掌渡觉得吃力,不如交由我来带着,别放在你们玉陵渡,委屈了好苗子。”
“小肚鸡肠!一千年前的老黄历你还要提!魏清夏是输给了陆闻枢,可还不是赢过了你!”玉陵渡副掌渡手中剑意成形,亟待出锋,薛铮远也眉目低凝,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叶坪舟叹了一口气,站到两人中间将两人分开:“看你们这样子,就知道为何你们两派的弟子总是闹矛盾。消消气,都消消气。”
一边心道:听这两人互相攻讦时透露的信息,听上去这玉蝉衣怎么比他那几位裁判好友说的本事还要高一些?
三十一寸灵脉就赶跑来论剑大会,接连挫了两大门派最得意的弟子……这是比他微生师弟当年还要野心勃勃,还要更技惊四座啊!
也不怪风息谷和玉陵渡两边火气都这么大,都是冲着论剑大会头筹来的,结果都因着一个小小的玉蝉衣出师未捷,上来就折了最厉害的弟子,才落一子满盘落索,火气可不是一点即燃吗?
叶坪舟摇着扇子,叹道:“知道你们心里郁闷,可这论剑大会看的还不止输赢,拿出点大门大派该有的风度。”
“等论剑大会结束回到你们自己的地界上,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打,但在蓬莱这半个月,大家都暂且各让一步,客客气气的,也算给叶某一个面子,可好?”
叶坪舟的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玉陵渡副掌渡勉强压下怒火,先领了人走了,留下薛铮远,叶坪舟喊住他:“一千年前那场论剑大会,还在耿耿于怀吗?”
千年前那场论剑大会,想起来叶坪舟仍然感慨万千。
那年论剑大会是近千年来厮杀最激烈的一届,玉陵渡的魏清夏誓要夺魁,花了一整千年,练好了他微生师弟创的那招杀招,胸有成竹才来。偏偏,生不逢时,那届还出了一个能破杀招的陆闻枢。
而薛铮远这个要是放在其他届论剑大会很有希望拿到头筹的存在,早早被魏清夏淘汰下去,甚至没能和陆闻枢对上,光芒暗不可见,全然地不被人在意,连一句生不逢时都没人替他感叹。
薛铮远垂下眼,心事重重不可窥见,他道:“早放下了。”
叶坪舟可不觉得他像是能轻快放下的性子,笑了笑也不戳破。待薛铮远走后,又去浅浅训了陆墨宁两句,之后用传音石给李旭发去了短讯,叫李旭过来一叙-
客栈院里,涂山玄叶正火急火燎将他刚打听到的烫手消息倒进玉蝉衣的耳朵里。
“虽说沈笙笙直接弃赛,可她这举动实在惊世骇俗,这两日谈论此事的人颇多,此举不知是沈笙笙无心插柳,还是她有意为之,倒是成全了你们二人的名声。除去风息谷的弟子喊她胆小鬼,大部分人都赞她洒脱。至于你,无人再说你是侥幸赢过江言琅,纷纷正视起你的本事。不说别的,就这两日,赌注摊子那你的票数已经过有三千票了!一夜涨了两千票。这等奇事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再有一事,承剑门弟子陆墨宁与江言琅私交甚好,近日,他格外勤勉地练剑,他放话对自己周围朋友说,哪怕你能赢到最后,也要在最后一日将你杀下阵来。”
玉蝉衣点了点头,倒是好奇起一事:“这样私密的对话,师父是如何听到的?”
“自然有我的办法。”涂山玄叶说道,“我还看了会儿陆墨宁练剑的样子,我呢,不是剑修,分不清他的剑招用得好还是不好,只是看他剑气杀气凛凛的,似乎并不是很好对付。”
“不过,你猜他下一场比试对上了谁?”
没比完的修士还有小几百人,这要她如何去猜。玉蝉衣问:“谁?”
“李旭!”涂山玄叶道,“这小家伙近两百年总在不尽宗外晃荡,之前你师姐经常在寄给我的信里提到这个名字。先不论他来到不尽宗附近到底为何。他帮你师姐补过屋瓦,辟过药田,除过虫害,养过灵草……总之,照顾不尽宗的事是真的做了不少。”
“他和陆墨宁的比试,要不要去看看?”涂山玄叶问道。
玉蝉衣想了想,点了点头。
陆墨宁既然是承剑门派来的弟子里面最优秀的两位其中之一,又放出话来想与她一较高下,他的比试确实有去一看的必要。
也看看这一千年过去,承剑门的剑招有没有什么新的长进。
涂山玄叶这时视线转到另一旁捣着药的人身上:“你这都笃笃笃,笃笃一整天没停了,到底在捣什么药?”
“春楹。”微生溟道,“捣好之后,以露水和之,做迎春丹,给小师妹服下,对她的灵脉会有助益。等我片刻,等我做好之后再去。”
说完又伸出手,去隔空探了探玉蝉衣的灵脉脉象,继续收回手在药臼里捣药。
涂山玄叶道:“对你小师妹倒是关心,也不知道对自己好点儿,你自己的脉象混乱成什么样了?”
微生溟一笑置之。玉蝉衣问:“用什么药能治师兄的病?”
涂山玄叶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药石罔医,无药可治。”
玉蝉衣喃喃:“怎会如此……”
“人各有命。”微生溟语气不咸不淡地说道,“小师妹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就好,不用去想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的命数。”
“过分了啊,当着我的面说自己是行将就木的老家伙。”涂山玄叶道,“就你们两个那点年岁,加起来都够不上我的零头,老气横秋还轮不着你们两个啊。”
玉蝉衣这时算是找到了问一问涂山玄叶的机会:“师父仙龄几何了?”
“仙龄几何……我有些记不清了。”涂山玄叶道,“有机会你还是问不尽树吧,它那家伙爱写日记,岁数用肚子里面的年轮记着呢。我和它一样大,打小就认识,老伙计了。”
不尽树……那株仿佛自亘古以来就立在长洲的不尽树吗?
玉蝉衣看着涂山玄叶,一时无法把他这张风华正茂的脸同记忆里那株孤独的树木联系在一起。
不多时,药捣好,药丸做成。玉蝉衣服下三颗之后,差不多也到了李旭和陆墨宁比试开始的时间。
他们三人一道出了客栈,到论剑台下,站在人群最后,看着这场比试。
远远的,涂山玄叶看到了裁判席上的叶坪舟,胳膊肘碰了微生溟一下,心声传音给他:“那边那位,可是你的师兄?”
微生溟抬眼看向那边,见叶坪舟坐在台上,摇着扇只看向论剑台上,并未看到他这边,微生溟极浅淡地笑了下,同样以心声回他:“我已经不再是太微宗的弟子,和他可不算师兄弟了。”
论剑台上,李旭和陆墨宁皆已就位。
比起陆墨宁剑已在手里,李旭却要散漫得多。他等对方一句“请”后,才将剑召出来。
承剑门和太微宗的第一门派之争,如今仍是巨海十洲的修士关注的话题。
明面上,陆闻枢是如今的正道魁首,承剑门如日冲天,锐不可挡,看上去已经把其他门派甩在身后。
可身在承剑门其中,陆墨宁比常人看得更多。
他知道,哪怕太微宗看上去势弱,不再位居第一,但在承剑门之前,太微宗当了那么多年的第一门派,其底蕴之深厚,旁人无可估量。
此时面对太微宗的首徒,陆墨宁不敢掉以轻心。加上有江言琅前车之鉴,陆墨宁一提手,就是“春风化雨”、“碎星”这种半攻半守的招式,力求稳妥的同时,也希望能快速将李旭击败。
只不过……
“太慢了。”李旭竟丝毫不急应对,反倒轻笑起来,“……和她比起来,你太弱了。”
她……他……?是谁?
陆墨宁没等来李旭的解释,只等来了李旭如狂风骤雨般的反击。
陆墨宁败下阵,不过是半柱香的事情。
李旭似乎很熟悉承剑门的剑技,陆墨宁所有的招数都被他拆得很快,他出剑惊人地快,剑风又狠厉,这一场看下来,不可谓不酣畅淋漓。
“好!”台下有叫好声。
“不愧是太微宗首徒弟子!痛快!”
涂山玄叶却看得心有戚戚,对玉蝉衣说道:“你师姐说这李旭心细且热心,莳花弄草一把好手,是个面皮薄、常常害羞的花草匠人,怎么没说他这么能打?”
玉蝉衣道:“师姐也是近些日子才知道他其实是个剑修的。”
涂山玄叶掐指一算,牙关颤颤:“坏了,我有经验,这种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像没什么本事实际很有本事的,最不好对付,心思似海深。照这势头,你最后怕是要和他对上,万一赢不过他该怎么办?”
玉蝉衣沉默,看了眼微生溟。
微生溟也看了眼她。
两人隔着涂山玄叶,以心声交流起来。
微生溟:“要告诉他,你赢过李旭一次吗?”
玉蝉衣:“胜过一次并不意味着次次能胜,不能掉以轻心。”
最终两人达成一致:先将李旭曾经输给玉蝉衣过的事隐去不提。
于是都默不作声。
论剑台上,李旭面色淡然,对陆墨宁说:“承让。”
随后,收起手中长剑,走下台去。
“她是谁?”陆墨宁朝着他的背影发问。
李旭脚步顿了一顿,说道:“玉蝉衣。”
陆墨宁一怔。
在陆墨宁满脸黯然地下了论剑台后,底下观战的江言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事情要往好处看。”江言琅道,“我们来蓬莱,不是为了输赢名声,而是为论剑来的,被人打败也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当然,这种好处还是虚的,说点实在的——我也败了,你也败了,之后论剑台上是没我们什么事了,终于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去秘境寻宝了。”
他左右手食指交叉在一起,朝陆墨宁比了个“十”:“离论剑大会结束还有十日,我们能用十日去秘境寻宝。十日啊!错过了这次,可就没下次了,痛不痛快!”
陆墨宁:“……”痛你爹的快!-
一转眼,玉蝉衣又分别与承剑门弟子柳姜、以及一个散修——谢逢柔比过两场,胜得毫不费力。
而论剑大会已经到了最后阶段,还有比试资格的人,只剩了李旭、玉蝉衣、陆韶英与公良岳。
这其中,以李旭的票数最高。
他赢过陆墨宁那次,赢得实在漂亮,当天一过,下注给他的人就多了一千来位。
只是,看着来给李旭下注的,曾经见到过李旭给玉蝉衣下注的摊主倒是直摇头,趁没人时,也偷偷给玉蝉衣下了一注。
涂山玄叶密切关注着观云台上抽签结果的结果,等发现玉蝉衣抽到的真是李旭,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去了。
“真是李旭。”涂山玄叶将抽签的结果带回来,对玉蝉衣说道,“小蝉衣,之后这几场比试都不好打,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他叹了一口气:“我看人的本事应该不差,这李旭心思比看上去深多了,这种人深藏不漏,很难摸到他的底,和他打,你多加小心。”
玉蝉衣点头。
到了论剑台上,却又一次久等对手不至。
等着看一场惊心动魄比试的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当比试计时的香燃起来,裁判席上的叶坪舟却扬声对他们说道:“太微宗李旭,弃赛不比,不尽宗玉蝉衣胜!”
众人不解:
“为什么?”
“弃赛?为何要弃赛?!”
他们纷纷看向站在他们中间的太微宗弟子,本以为能从太微宗弟子的脸上看到他们对李旭弃赛不比的不满,继而打听到李旭弃赛的原因。
但没有,以段小丰为首的太微宗弟子的脸上都写满了平静。
仿佛早就知道事情会这样发生一般。
涂山玄叶死去的心又活泛了,玉蝉衣一从论剑台上下来,他就着急打听:“小蝉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蝉衣摇头表示不知,只道:“我之前赢过他一次。”
“莫非也是像沈笙笙一样?”涂山玄叶道,“算了,先去茶寮那,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等到了茶寮,却见他们常常坐着的靠窗位子上,李旭与另外一个摇着扇的男人正坐在那里,等着他们。
桌上已经摆好了五盏茶,白雾飘起。
等玉蝉衣快步走到桌前,李旭停住喝茶的动作,说道:“玉道友,恭喜你又胜一局。”
玉蝉衣坐到他对侧,直截了当问:“李旭,今日为何不和我比试?”
李旭笑道:“论剑台上,不过要一个输赢的结果。比也是输,弃赛也是输,那我弃赛又何妨?”
涂山玄叶也坐下来,好奇问他:“话虽这么说,可这会儿外面几乎所有人都在嘲讽你临阵露怯,你不在乎?”
李旭提壶为他们倒茶,很没所谓说道:“不在乎。”
“也不解释解释?”涂山玄叶说,“哪怕你认定了一定会输,大可以像沈笙笙那样,放个灵鸽传个音什么的,给外面那些人一个交代,而不是由着他们胡乱猜测,有些话实在难听。”
李旭道:“猜测正好,难听无妨。提我总会提到玉蝉衣,算是帮玉道友长了点声望。”
涂山玄叶略一吃惊,怎么听上去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还正中他下怀一样,涂山玄叶详细问道:“此话具体何意?”
李旭道:“上回与你们一同在茶寮喝茶,听到你们谈话,得知玉道友想要声名煊赫,今日我便以我这场必输之局,助玉道友一臂之力,就当我送了玉道友一份赔罪礼。”
“赔罪礼?”玉蝉衣与涂山玄叶异口同声,两人皆有些不明所以。
一旁,站在玉蝉衣身后久未落座的微生溟却轻笑一声。
“不愧是掌门亲自挑选出来的首徒,未雨绸缪,心思当真缜密。”微生溟笑着落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剑招易练,这等玲珑心窍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你知道我小师妹天资高悟性好,假以时日,极有可能会成为巨海十州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这样的人,要是能提前与她为友,自然是一桩美事,若是处理不好,不幸与她为敌,那便是个大麻烦。可是太微宗与她打交道的态度从一开始就错了,你们要无孔不入地监视着我,无形中也监视着她,干扰了她的生活,你摸不准太微宗是否已经将她得罪。今日这赔罪礼一送,诚心诚意的态度一摆,日后也好修复和她的关系。”
微生溟一番话说得缓慢,李旭却抿唇不言,不打断也不反驳。
待微生溟不再说话,他转向玉蝉衣,眉目谦敬道:“一直未以真实身份相告,不过是无奈之举,还望玉道友谅解我的难处。”
涂山玄叶听得微微愣怔,猛猛灌了自己一肚子茶水:“可怕,真是可怕。小小年纪就能心思缜密成这样,真让我这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家伙自愧弗如。怪不得我只能自立宗门,混不了大宗大派。”
又转向微生溟:“你就又这么将人家不好言明的事说出来了?就不能给人留点情面吗?”
涂山玄叶的话玉蝉衣简直深以为然,忍不住点了点头。
微生溟不以为意,李旭也不以为意,反而朝玉蝉衣温雅笑了一笑:“赔罪礼我已经送到,日后是谅解还是不谅解,端看玉道友怎么决定。如同你师兄所说,我只是表个态度,结果并不强求。”
玉蝉衣沉默半晌,终是答道:“多谢。”
总归是助了她一把,是该谢上一谢的。
这时微生溟的目光却投向一直默不作声摇着扇的那人:“叶掌教,好久不见了啊。”
他笑容疏淡,语气听上去客气,却带着点疏离。
第39章 不会有 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杀我的人……
玉蝉衣视线扫向手执玉骨纸扇的这人。
她早在论剑台上裁判席上看到过这张面孔,自然知道他的身份。
——太微宗总掌教,叶坪舟。
他身着与李旭同一身颜色相同、但款式略有区别的太微宗宗门服饰,看上去颇具威严,眉眼温善,像是平日里总是温和带笑的一张脸。
只是这张脸此刻却是不笑的,或者说脸上的表情十分不自然,以显得那点轻浅的笑容都不像是他在笑了。
“当真是好久不见了,师弟。”叶坪舟嗓音发苦。
“叶掌教客气了。”微生溟轻笑了一声,语气更加疏离,“这声师弟我担不起,叶掌教若是叫我师弟,要让别人误会你是不尽宗的弟子了。”
叶坪舟哑声片刻,叹了一口气,趁这个机会向玉蝉衣与涂山玄叶介绍自己:“在下叶坪舟,太微宗新一任的总掌教。”
涂山玄叶:“不尽宗掌门,涂山玄叶。”
虽然没什么必要,但玉蝉衣也跟着介绍自己:“不尽宗弟子,玉蝉衣。”
微生溟悠然喝着茶,对叶坪舟说道:“看叶掌教这老神在在的样子,看来李旭今日退赛不比,是提前和你商量过了的。”
叶坪舟道:“没什么能瞒住你的眼睛。”
他对玉蝉衣与涂山玄叶说道:“李旭他只是帮太微宗做事。之前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叶某再次向你们诚心致歉。”
看着叶坪舟不输李旭的诚恳表情,涂山玄叶眉头微皱,几度想要开口,似乎是想要同叶坪舟问些什么,微生溟却叩了两下桌,站起身来:“叶掌教,借一步说话。”
他往角落另一张空桌走去,叶坪舟也起身跟过去。
两人过去之后,便施下隔音的禁制,他们在聊什么,周遭的人也听不清了。
玉蝉衣往他们那边看了一眼之后,便收回视线来,李旭问她:“明日与陆韶英的比试,玉道友可有把握?”
玉蝉衣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下午陆韶英有一场比试,我到时会再去观战一番。”
她问李旭:“李道友与陆墨宁比试时,可感受到承剑门的剑法有什么特别之处?”
李旭想了一想,摇了摇头:“在你那领教过一番相同的剑招,陆墨宁就变得不过如此。”
涂山玄叶道:“没想到你看起来老实,说话还挺油嘴滑舌的。这不是拍马屁的时候,说点正经的来听听。客观说一说,这承剑门的剑修厉害在哪儿?”
“事实如此。”李旭道,“剑招只是招式。同一个剑招,不同的修士用出来,威力也有区别。至于承剑门的剑修厉害在哪儿……”
“承剑门剑修最厉害的地方,当属他们的剑阵。只是这剑阵往往是多个剑修一同摆出,论剑大会只准单人上场,没给他们摆剑阵的机会。”
在承剑门待了那么多年,玉蝉衣自然清楚承剑门最厉害的是剑阵,那是由上一任掌门做掌教时改良改进,用来训练承剑门弟子的。
在蓬莱这段日子,若是有承剑门的比试,她总会去看上一眼。
陆韶英的比试,她已经看过了三场,今日将会是第四场。
一千年过去,承剑门有些剑招略有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玉蝉衣心里有数。
她对李旭说道:“多谢李道友提醒。”
李旭喝了口茶,犹豫着开口:“李某有一不情之请,不知玉道友可否答应?”
玉蝉衣道:“但说无妨。”
李旭垂下眼,温声请求:“等你回到炎州之后,我是太微宗弟子这件事,能不能先不要告诉你师姐?”
玉蝉衣停顿片刻,又看了涂山玄叶一眼,在对方狡黠带笑的眼神中,重新转过眼看着李旭说道:“恕我不能答应。”
玉蝉衣道:“若是我师姐没有提起,我不会主动戳破你的身份,但若她问起来,我还是会如实告知的。”
李旭沉默了下,低声道:“这样便很好了,多谢。”-
角落里那一桌,微生溟抬手叫了两壶茶来。
上了茶后,叶坪舟道:“你竟然还记得我喜欢喝什么。”
又看了一眼微生溟面前的那壶茶:“之前不是不喜欢蓬莱这里的桃花饮吗?怎么给自己点了壶不爱喝的茶?”
微生溟给自己与他各自斟满茶盏:“人总是会变的。”
叶坪舟接过茶杯,一时无言起来。他喝了口茶,为缓和气氛笑了笑说道:“这里的茶的味道,真是过多少年都不会变。上次我们一起坐在这间茶寮里,还是一千三百年前,你我都不是能喝得了茶的性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埋在仙湖旁边那株七星树下的那坛酒?想想都一千三百年了,那时候的我们可真是年少……”
那次的论剑大会,正是他与微生溟参加的那一届。他师弟是真风光,他也不赖。自己的师弟拿了头筹,他拿第二,最后一场两人打得天昏地暗实在痛快,太微宗当时也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宗,前三甲里占上了两位,众多的剑道弟子纷纷去往流州太微宗找他们门内的弟子切磋,谁知这一千年风云际会,秾丽今何在?飘零事已空。
放一千三百年前,谁能想到,那年石破天惊的微生溟如今会窝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里,给一个甚至不会用剑的无名修士当徒弟。
放一千三百年前,也不会有人觉得,当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微生溟有一天再出现蓬莱,却成了个病恹恹的病痨鬼,无半点往日威风,无人能认出他来。
可再多心绪,话到嘴边,却只有短短一句:
“你近来可好?”
叶坪舟问。
他心里抱了几分不可明的期待。微生溟的状态,看上去好像比之前要好一些了。
虽然,外表上还是病痨鬼一只,甚至病得更重更虚弱了,但至少神智是正常的,眼睛里的光亮甚至比之前变亮了些。
叶坪舟怀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地想,万一……是他的心魔治好了呢?
微生溟却语气平淡:“李旭是个能干的孩子,我近来怎么样,叶掌教应该一清二楚才是。”
叶坪舟听了垂下眼帘,无奈笑了一笑。
微生溟的近况,他的确都知道。
多了一个小师妹的事他知道,自打玉蝉衣拜入宗门后没多久,微生溟留在不尽宗的日子便变多了的事他也知道。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意孤行地觉得,微生溟的心魔在转好。
算起来,在李旭的汇报中,微生溟已经很久没有神志不清过了。
可几百年没有见过,一道看不见的可悲屏障竖在两人中间。这一停顿下来,曾经无话不谈的师兄弟却都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当中。
不觉间饮下了半壶茶,扫到不远处李旭那一桌,他看了一眼玉蝉衣,说道:“你对她倒是上心。”
“这玉蝉衣,到底是你的小师妹,还是说,该算是你的弟子?”叶坪舟意有所指地问。
微生溟掀起眼帘看着他,语气凉凉的:“本事又不是我教的,算什么弟子?”
“不是你教的?”叶坪舟惊讶道,“可她将我们太微宗的剑招用得很好。”
微生溟道:“她也将承剑门的剑招用得很好。难道是也有个承剑门的师父?这回论剑大会结束,说不定不用多久,她也能将风息谷玉陵渡的剑招也都用得很好。在不尽宗我和她说话的次数还不如来蓬莱这一个月多,真要是摊上我这样一个做撒手掌柜的师父那可真是倒霉透了。”
叶坪舟明白了微生溟的意思,满脸讶异,忍不住深深凝望玉蝉衣一眼。
他本以为玉蝉衣在论剑大会上呈现出如此石破天惊的态势,是因他这师弟在背后指导。
毕竟李旭曾经汇报给他,说玉蝉衣在院子里练剑时,微生溟常常睡在院子里的那棵藤兰树上,这可是在玉蝉衣加入不尽宗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若是微生溟没怎么插手管过她练剑的事,能在那么一个丝毫不入流的小宗门里练出这样一身本事……怪不得李旭情愿被人耻笑也非要给玉蝉衣行这样一个方便。此刻叶坪舟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另几个裁判好友说的那句“不容小觑”的份量有多重。
叶坪舟这厢心头震动,那厢微生溟问他:“掌门他还未出关吗?”
提到太微宗掌门在闭关的事,叶坪舟有些无法直视他的目光,眼神飘忽闪烁:“仍在闭关修炼。”
微生溟却轻声笑了笑:“叶掌教回去之后,告诉掌门他老人家,不必再为了杀我闭关努力练功了。”
叶坪舟闻言苦笑。
当真什么都瞒不过微生溟的眼睛。
如今的太微宗掌门楚慈砚,是为了精进功法,确保自己能够在微生溟入魔之际将之彻底诛杀,才闭关了几百年的。这缘由从来没和除去太微宗内门弟子之外的人提过,也不知道微生溟是怎么猜到的。
果然,哪怕拔不出剑来,凭着微生溟的刁滑与那一身深厚的灵力也不好杀,可若他入魔,又必须得杀了他。
同门自戕,本就不是什么能轻松提起的事。叶坪舟不忍心提起此事,也避开了掌门人的动向不说,偏偏微生溟主动提了。
当初微生溟主动提出退出太微宗,微生溟对太微宗已经仁至义尽,可太微宗却还是要杀他,没办法不杀他,微生溟修为太深厚,若是不入魔,他本有希望修成正道魁首,可若是入了魔,那也将是为祸世间的大魔头。
叶坪舟手指攥了攥,仍不愿意将最残酷的真相放到台面上,不想聊得那么赤裸:“你知道的,掌门他不是真心想要你死……”
微生溟道:“师兄总是如此,喜欢面上和和气气的,喜欢讲一些让谁都不难堪的话。”
他问:“你可知当时我为何执意要主动离开太微宗?”
“当时你们都在帮我,各出奇招,想方设法想要治好我的心魔。可是……”微生溟道,“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我告诉你们,‘灭’不是由陆闻枢所破,破了它的是一个凡人,‘荧惑’之所以能出世或许也和她有关系,我亲眼看着她掉下去,陆闻枢也看到了,他也在崖上,哭得很伤心。我想让你们帮我查清楚这件事,我自己找不出来她存在的证据,明明真的有那样一个人在,可你们说我疯了,一个凡人怎么可能破得了那么难的杀招?一个凡人的血肉又怎么能唤得醒‘荧惑’?只有师兄你相信我,你告诉我说,好好找,会找到那个人的。”
“可是,后来我听到了你和掌门的谈话,你说,让大家先不要反驳我,说我是着相了,你说——‘都别和他争执,先假装相信他的话吧,让他冷静下来,等他清醒了,他自己就会分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妄,假的就是假的,师弟那么聪颖,总有一天能分清的’……师兄,太微宗所有的师兄弟里,我和你的关系最好了,我犯了错你总是帮我瞒着,我也没有瞒过你任何事,我没想到,你也不信我。”微生溟的声音平静到仿佛从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了,也就没有半点指责的意思,可叶坪舟听了,心脏却狠狠一震,慌乱垂下眼去。
微生溟叹道:“既然无人信我,我又何必再不知趣地在这里待下去?”
“我这人,不规矩,反骨重,话爱捡着人不爱听的说,事爱挑着惹人烦的做。”微生溟道,“虽说当剑道第一时,是给太微宗添了几分虚名,可因我肆意妄为,招来的妄议也多。我知道我血脉特殊,心魔一出,若不消解,早晚堕入魔道。整个宗门都要因我蒙羞。太微宗于我有收留之恩,我不会让它因我名声受损。”
他苍白的面容突然浮现出一抹笑来,这次笑容要比之前深一些,甚至隐约有几分少年时的澄澈在闪烁,他对叶坪舟说:“我主动离开太微宗那天,虽然大家看起来很难过,但其实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不是吗?”
叶坪舟面上一阵难堪,却无法反驳。
可是,他急急道:“我当时不是不信你……”
微生溟打断了叶坪舟的话:“无所谓了。”
“师兄,我已经想通了。”微生溟怅惘道:“一千年过去,我自己也快分不清楚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一丁点她存在过的证据我都找不到,她是否真的存在?我快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了,又怎么能指责你当时不信我?”
“我都快要信不过自己了……可我又必须得信着,不然,万一、万一她真的存在过,除了我,没有人记着她了。也许,我就是她存在过的唯一证据,哪怕没有一个人信我,我自己必须得先信着,不由分说地先信着……”
他喃喃说着,像要彻底沉溺进自己的思绪里去,却忽而大笑起来:“可是,哪怕掌门他闭关个几百年,他也杀不了我。”
叶坪舟一时有些怔神,微生溟说这句话时笑起来的样子里面,竟然仍残留有几分他曾经最意气风发时自命不凡的张狂——那是叶坪舟曾经最烦恼如今最怀念的微生溟的样子,回不去的往日旧影。
他不知所措垂眸,忽然听见水流落下的声音,面前空着的茶杯里水逐渐满起来。
微生溟道:“师兄,最后替你斟一次茶。以后找我喝茶的事,不要再有了。”
他放下茶壶,将散在肩上的长发揽到身后,修长脖颈敞亮地全部露出来,微生溟道:“太微宗还是将和我的关系干干净净撇开得好,叶掌教最好也是,免得我入魔之后,曾经和我关系最好的你成为了最受人攻击的那道靶子。”
叶坪舟手指颤颤,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杯子,杯中茶水都要抖出来。
在他以为微生溟受心魔所困浑浑噩噩的这些年里,微生溟却什么都知道,还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那颜色如同干涸血痂的可怖印记网一样罩住了他左边脖颈,贪婪蔓延下去的态势无可阻挡,苍白的肤色像是血色全部被它吸尽,这具躯壳上只有它看上去是最生机勃勃的,其他一切都像是将要沉入腐朽中去。叶坪舟嘴唇白了许多,喉咙里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了。
他听见微生溟语气淡淡地说道:“太微宗执意要等我入魔那一刻才会杀我,可谓是名正言顺,我没有怪过你们。”
“既然监视着我会让你们放心,这几百年间,我便假装不知情地由着你们监视了。”微生溟说得且狂且傲,“可掌门他为了杀我闭关,实无必要,杀我他还没那个本事,为了杀我闭关不过是枉费心力,误了他的正事。”
“烦劳叶掌教帮我带几句话给你们太微宗的掌门:他担心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发生,不会有为祸人间的魔头降世,不会有生灵涂炭,也不会有民不聊生。”微生溟笑得格外和悦平静,“你告诉他,不劳烦他老人家动手了,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杀我的人了。”
他轻快道:“她会在我入魔之前杀了我的。”
第40章 猎物 剑刃不痛快饮够了它的血,是不会……-
叶坪舟和李旭一道离开了茶寮。
离开时,玉蝉衣注意到,叶坪舟手中总是自在轻摇的那柄纸扇全部展开,他似乎在用扇子挡着自己的脸,眼角微微红着,看上去有些失态。
微生溟回到桌边坐下,玉蝉衣忍不住皱着眉问他:“你和叶掌教都聊了些什么?他脸色怎么这样不好?”
看到叶坪舟的样子,玉蝉衣丝毫不怀疑,是她这师兄又口出惊人之语,戳人肺管子了。
见她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蹙着眉头,态度说不上教训,更像是担忧,微生溟笑着入座,说道:“聊待你明日你拿下头筹,叫他送你一坛酒。”
“酒?”涂山玄叶先行说道,“你们两个喝去吧,我可喝不了酒。”
玉蝉衣问:“是什么酒?”
“自然是好酒。”微生溟道,“就埋在仙湖旁的一株七星树下,足足埋了一千三百年,那可是叶掌教的私藏,是他小心藏着的好宝贝,被我问出来那可真是叫他——痛彻心扉呐。”
玉蝉衣想起叶坪舟红红的眼角,不知道她这师兄是用了什么法子从叶坪舟那弄到了酒,她道:“要是……是去偷挖人家的酒,我可不干。”
微生溟笑得开心:“自然不会带你去做缺德事,是我应下要帮他的忙,他答应给我这酒。”
“帮什么忙?”
微生溟道:“帮他除掉一个他的心头大患。”
一千三百年前,他拿了论剑大会的头筹,叶坪舟屈居第二,他拿自己攒了好些年的灵币换了这坛酒,叶坪舟却没喝,而是和他一道将酒埋在了仙湖旁的七星树下。
那时他坐在树上,对在树底辛苦埋坑的叶坪舟说:“今日,师兄虽然又一次输给了我,但是,假以时日,若是师兄能够认真修炼,努力练剑,恐怕……也没有赢过我的机会。”
“可师兄性子沉稳,内敛温和,对后辈一视同仁、多怜惜爱护,比我有耐心了太多,会是一位教书育人的好先生的,等哪一日,师兄教出一个能赢过我的徒弟,就把这酒挖出来给那徒弟喝,庆祝他帮自己的师父‘一雪前耻’,可好?”
当时叶坪舟听得哈哈大笑,笑着应好。
恐怕他们二人都没想到,事情的最后,会是叶坪舟用一副他所见过的他最难看的表情,笑好似哭一般对他说:“最后喊你一次师弟。微生师弟,带着你那小师妹,去开了那坛酒吧!”
微生溟说得太过模棱两可,玉蝉衣一脸困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微生溟喝了一口茶后,对她说道,“除去他心头大患这件事,也有你帮得上忙的地方,不然这酒可没你份。走了,和师父说声告辞,我带你去湖边挖酒坛子。”
这样听起来似乎靠谱多了,好像真不是去偷人家的酒,玉蝉衣同涂山玄叶道过别后,跟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森森怨念。
她早该意识到他是和叶坪舟谈了正经事来换酒的。毕竟迄今为止,她这个师兄做的事都挺靠谱的,但他是如何做到说的话听上去那么不靠谱、那么叫人不好信任的?
路上,玉蝉衣问:“到底是怎样的心头大患?”
微生溟在玉蝉衣剑尾坐着,他们二人正由玉蝉衣御剑飞行带着往仙湖旁飞去,他调整了姿势,看向玉蝉衣,道:“很难杀的一个心头大患。”
玉蝉衣皱了皱眉:“难杀?”
“可难杀了!”微生溟道,“先别说想杀他的杀不了他,哪怕自己都想死了,自己动手也没用,还是死乞白赖地活着,真是令人齿冷。”
听上去是很怪的东西。
玉蝉衣问:“是人吗?”
微生溟认真想了一想:“经常有人说他不是个人,但我觉得,应当还算是个人。”
接着又说:“但也是个祸患。”
玉蝉衣:“祸患?”
微生溟正经八百地说道:“都是叶掌教的心头大患了,能不是祸患吗?”
玉蝉衣又是一脸怨念地看着懒散坐在剑尾的他,她觉得他这一番解释真的毫无道理可言。
各大宗门不都有会教习说文解字的课程吗?心头大患的“患”和祸患的“患”不一样吧!
但玉蝉衣并未与他争辩太多,她不是个喜欢逞口舌之快的人,再者,说文解字的课本她看得也没剑谱多,真和他辩起来不具备任何优势,辩这个毫无意义。
离仙湖越来越近,看到环绕着白色湖泊剑起来的客栈,玉蝉衣忍不住在想别的事。
往仙湖去这一路去,仙湖周围住的都是承剑门、太微宗、星罗宫这种大宗门,玉蝉衣心里隐约想着,要不要顺道去仙湖周围逛上一逛,也好打听打听承剑门那边的消息。
能够留在蓬莱,留到最后的承剑门弟子基本都是内门弟子,假如陆闻枢在当上正道魁首后高高在上,也免不了和这些内门弟子接触,他们那一定有陆闻枢的消息。
不过,玉蝉衣还没有想好怎么打听。
也许该问一问师父平日里都是怎么打探消息的了,在打听消息这一道上,涂山玄叶比她娴熟太多。
她心思回到微生溟说的事上,又问:“既然如此难杀,为何要交给我们来杀?”
微生溟一时没有答话,玉蝉衣还以为他睡着了,一回头,却见他神色难得认真地看着她,眼里精光乍现。
“当你那晚提着苦心草站在我面前时,我就感受到了你身上的杀气——从未在其他任何人身上感受到的杀气,很直白,很锐利。”微生溟勾着唇角,“后来,我看了你很久,也观察了你很久。毒草你养,凶剑你要,你还要以身试毒确认它的毒性足够,不尽宗那么多医书你只对毒草感兴趣,剑招里你练杀人技练得最多,叫你痛入骨髓的丹药说吞就吞,你无日无休地练剑,对自己很是狠心。你一直孜孜不倦地寻找着能够让你痛快杀死你想杀的猎物的法子。”
“从那一夜起我就在猜,你身上杀意这么直白锐利,日后到底是能杀得痛快,还是到最后一刻却忽然仁慈起来,连妖物也要同情。”
“可看到你养出来的剑意,我心里的答案已经无比明晰。”
微生溟肯定道:“小师妹,你有你想杀的猎物——强大的、会令人感到恐惧的猎物,你执念深重,不杀了它,内心无法平静。为能杀它,你将自己炼成了杀器,剑刃不痛快饮够了它的血,是不会停下来的。”
玉蝉衣脸色变了变,牙关无意中也绷紧了。
这阵子总是见他嘻嘻哈哈懒懒散散的模样,竟叫她有些忘记了刚见到他时,被他屡次试探她的破绽、半是戳穿半不戳穿带来的那种脊骨发凉的感觉。
而这一刻,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脊骨发凉的程度,比之前更甚。
这一次,他甚至不再问上一句“对不对”,从头到尾,语气都很肯定。
更要命的是,这一次,他全都说中了。
他离她很远,但无形中却仿佛被他用剑抵住,这种好似是被胁迫住的感觉,叫玉蝉衣很有种想把足下长剑收回来架到浅笑吟吟的他脖子上的冲动。
玉蝉衣冷冷看着他,勉力叫自己面色平静:“为祸一方就是妖物,妖物不值得同情。”
微生溟眼睛弯下的弧度更甚,露出了玉蝉衣在他脸上见到过的最是开心的表情,一双桃花眼笑得格外醉人,他点头应道:“为祸一方的是妖物,尚未作乱却终将为祸一方的也是妖物。妖物就是妖物,妖物不值得同情,尽早斩杀之,才是最好的。”
玉蝉衣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无从反驳。
“我不会问你想杀的猎物是什么。”微生溟道,“我说了,我暗暗看着你,观察你,已经很久了。我们之间说话很少,但或许,我比你想的还要更了解你一些。”
“一个能对本领远远低于自己的对手都分外敬重,能对手下败将善语相告,取之不正不物就不要的小师妹,能让她起这么重的杀心的,一定是彻头彻尾的妖物,死不足惜。”
微生溟声音轻了轻:“你的猎物,一定也不好杀吧?”
一直警惕盯着他看的玉蝉衣怔愣住。
明明是那么严肃的话题,他却像在说着类似于“今日的茶不大好喝”这种话,是相当闲常的语气,仿佛她心怀浓重杀机,根本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没有一句说她做得对,却又好像句句都在说,她是对的,没有做错。
他脸上分明还是之前常有的那种玩笑似的表情,可玉蝉衣竟然从他眼底看出了几分温柔来。
明明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玉蝉衣指尖莫名一颤,撇开眼,含混不清地应道:“也许。”
微生溟笑得眉眼更加柔和了:“小师妹,叶掌教的心头大患,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练手的机会。”
也许是他今日笑得太过开心了一点,开心到有些不同寻常,苍白脸上也焕发出一种不同于往日的生机。不知为何,玉蝉衣心头莫名萦绕着一种古怪的感觉,没有轻易应下他的话。
又过了一会儿,仙湖到了。
玉蝉衣带他落下来,微生溟在前带路。
找到那棵七星树后,他不知道从何处变出一把小铲子来,亲自到树下刨了一会儿的坑,将酒坛挖出。
玉蝉衣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刨坑的动作,果然和在客栈树底埋酒的动作如出一辙,十分熟练,她问:“你到底在多少地方埋过酒?”
“巨海十州埋得不多。”微生溟道,“人间多一些。有机会给你画张地图,日后你无聊了,去人间找我埋的酒也能玩上一阵。”
听语气像是随口一说,但他甚至给玉蝉衣安排上了挖酒的流程:“虽说到时候你可以用灵力直接挖出来,但建议你像现在的我一样,准备一把铲子,一来别随意施展法力吓到凡人,二来,人间一些书生读书写字之前都要沐浴焚香,看似多此一举,实际却能加深他们自己对书籍的爱重,很有值得我们这些懒惰的修真之人学习的地方。”
玉蝉衣听得直皱眉头:“……”学人家书生读书前沐浴焚香,学成了用铲子挖酒埋酒,这是要加深对酒的爱重吗?
确定没学错地方?
微生溟已经将酒坛从七星树下挖出,吹了口气拂去上面全部的泥土,那酒坛子的外壳竟然亮洁如新。
他抱着酒坛站起身来:“待你明日拿下头筹,这酒就会开来为你庆功。”
玉蝉衣道:“这么肯定我明日我就一定能拿下头筹?”
微生溟闻言静静看着她,说道:“明日你要是拿不下头筹,不仅你心心念念的剑拿不成了,那去除掉心头大患的事,也要另找其他人做了。这一坛好酒你可就无福消受了。”
玉蝉衣心道:“那我还真要尝尝他怀里那坛酒究竟是什么滋味不可了。”
“我们两个能喝完这一坛酒?”回去的路上,酒坛子到了她的怀里,哪怕坛子密不透风地紧闭着,玉蝉衣依旧能闻到一点缠绵到空气里的酒香。
微生溟道:“等你喝上一口就知道了。”
当时能叫他花空积蓄的酒,自然不是一般的好酒。
他们御剑飞在半空当中,风徐徐吹着微生溟的长发,他阖着眼睛,很是悠然自在。而玉蝉衣垂眼往下看,蓬莱的山川初见时十分新奇,待上三十余日后,好些地方都已经变得熟悉了起来,可玉蝉衣依旧不舍得眨眼。
一瞬不瞬地看着仙雾缭绕中的蓬莱好半天,玉蝉衣忽然问道:“拿到论剑大会头筹是什么滋味?”
微生溟睁开了眼睛:“小师妹这么确定我拿过论剑大会的头筹?”
玉蝉衣道:“你说过的,信则有,不信则无。”
她道:“我信。”
静下半晌,微生溟忽而轻笑了一声,坐姿微微端正了一些,他说:“只是一桩毫不意外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滋味。当时也想过要不要让一让第二,让他好歹当一回第一,出一把风头,结果刚上去就被师兄训,说要是这局比试不好好使出全力,就是对对手的不敬,可是我不让招的话……没办法,只好拿个第一了。”
他说的场景对于玉蝉衣来说格外遥远,她说:“师兄你不会有机会训我的,我是不会让的。”
见玉蝉衣难得说了一句勉强算是俏皮话的俏皮话,微生溟很意外,眉头轻轻挑了挑。
“哦,拿了头筹之后,倒是有一桩烦心的事情。”他忽然想起什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若你拿了头筹,结束那一刻,会有数以千计的剑修想和你切磋上一回,哪怕能输给你也是很荣幸的,毕竟,离了蓬莱就不好找见你这人了,因而都格外着急,要是你跑得慢了,被他们捉住,那可真是要比个没完没了了。”
“那些人,就算没法比上一回,摸一把你的剑也是好的——要是我早知道这点,哪怕被训,无论怎么挨训都不会拿这第一。”
“因此,小师妹。”微生溟郑重建议,“若你不幸拿了头筹,比完之后,逃,快逃。”
玉蝉衣:“……”听上去很离谱,若是她问论剑大会往届第一拔得头筹后的感受,那些人肯定不会这么答复她,但细想好像又很合理。
玉蝉衣问:“往哪里跑?”
“往我们住的客栈跑是不行的,一旦你赢了,那里肯定也会有人等着。”微生溟指了一个方位给她看,“往落霞峰上跑,那是蓬莱最高的地方,视野最好,纵览全貌,底下有什么动静你都能知道。”
玉蝉衣直接将剑转了个方向:“不如直接过去看看。”
落霞峰上比底下要冷上许多,哪怕是修仙之人也会觉得冷的程度,星罗宫的罗裳很好地帮玉蝉衣抵御了严寒,踏到落霞峰顶的落雪上后,视野果然极好,没有任何遮挡,连遥远处蓬莱的白沙滩与海岸线都是一清二楚的。
玉蝉衣往更远处看,却意外看见云雾缥缈间,隐隐约约,有一飞舟。看飞行的方向,似乎它正在往蓬莱来。
看距离,抵达蓬莱还需要好几个时辰。
玉蝉衣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飞舟飞往蓬莱?”
微生溟道:“按理说,论剑大会已到尾声,该来的早就来了,来这么晚,恐怕只是为了来看明日最后一场比试的。”
两人在落霞峰站了一会儿,很快回了客栈。下午,玉蝉衣去看了陆韶英的那场比试,不意外的,陆韶英赢过了公良岳。
下论剑台时,他与玉蝉衣视线不期然间相逢,遥遥对视了一眼。
看上去,陆韶英比之陆墨宁,多了几分稳重。
夜晚,陆韶英与陆墨宁等一众承剑门弟子都等在论剑台旁,戌时时分,一辆飞舟降落在论剑台附近。
从飞舟上下来一人,白衣胜雪,眉眼清隽,带来的威压感极重,他一下来,所有承剑门弟子表情都变得更为肃穆,几乎不敢抬眼正视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