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1
在江家。
“什么?徐氏要和离?”江伯声陡然站了起来, 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和离?”
江仲望不敢看去看兄长的脸色, 背过身将昨日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昨日徐氏说完要和离之后就直接昏倒了, 我原本想将她带回来, 但是那个孽障跳出来作对,将人直接带回了镇国公府。”
他刚说完, 就被猛得一踹, 踉跄两步直接跪倒在地上, 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大哥!”
“此事虽然我也有过错, 但这分明就是针对我的算计, 从孩子失踪再到徐氏闯进去,一切等等都是算计好的,根本就防不胜防!”
江伯声听着他的辩解, 煌煌烛火下面色紧绷, 吐出两个字, “愚蠢!”
见江仲望敢怒不敢言的作派,他生出了火气, 指着江仲望的鼻子喝道:
“早在新月出嫁之前, 我可曾提醒过你,让你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处理干净。同裴家成亲,既是一场机遇,也是一场危机。只需要借着国公府的名头, 就能让江家在军中的势力扩大,大业可图。所以我一再告诫你, 让你收敛手脚、收敛手脚、收敛手脚!切莫在这个关节上出了差错。杨家出事,还不够你反省吗!”
“我记得,所以我在一开始根本就没有理会卢家的事!”江仲望被坑到都想直接吐血,咬牙切齿道:“可这次卢家出事的时机太巧,又不止有一人出事,几家联合起来找人。我怎知他裴延年,竟肆意妄为到这种程度!”
“所以我说你蠢!你可知当初裴国公府落魄到何种程度,两年内三次挂白,全族缟素,只留下孀妻弱子,终日闭门度日。京城中多少人等着裴家失势,有多少人盼着裴家从此一蹶不振,又有多少人如你这般轻视裴家。可你再看看如今的镇国公府!看看统领在三军之前的裴延年!再看看当初出言不逊的人家何在!
你当真以为他是什么无能之辈,全靠圣上的扶持才走到今日!”
江伯声气得声音都在打哆嗦,不显年轻的脸上皱纹森然,“你可知,他裴延年进了东大营,就已经开始摸排军中辎重支出!”
这句话彻底将江仲望吓到,他直起身来,想说点什么又难以开口,最后挤出一句话,“怎会如此!”
江伯声懒得理会,在厅内来来回回踱步,思考这件事如何处理。
当时他借着杨家的问题来试探裴延年,便已经知道裴延年应该是盯上了江家。他不得已脱手手中的物资,以换得断臂求生。可处理这些事总需要些时日,在此期间可以用徐氏作为牵制,等结束之后徐氏的财产正好用来填补亏空。
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旁人就算是怀疑又抓不到任何的把柄,能奈他何!
谁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候,徐氏要和离!
他生剐了江仲望的心都有。
徐氏不能和离,最起码不能活着和离。
江伯声想明白这一点,顿住脚步转过身,看向江仲望,“你过两日就去镇国公府,将徐氏哄回来。”
“怕是没那么简单。”江仲望也明白,徐氏这次是真的下了狠心。
“那你也要去,做足了姿态叫世人看看。就算是真的闹到了和离那一步,你不同意,江家不同意,徐家不同意,她徐氏一人请求和离又有什么办法!”
江伯声目光轻飘飘落在白鹤延年的地毯上,语气也如雪花般轻飘飘地落在室内,“再者说,她一个婚前失贞的女子,我江家容忍她到现在,她又有什么脸提出和离?”
江仲望浑身一抖,“可是她确……”
“她是否贞洁,你这个夫君说的还算不上数?”江伯声眉头挑高,笑了出来。
——
徐氏从卢家出来,就直接昏倒了。江新月立即让陈大夫过来诊断,等抓了药熬好之后喂徐氏喝下去之后,便一直留下来守着。
“先回去休息,岳母现在需要修养,你在这里守着也毫无用处。”
“我心里难受,想在这里呆一会。”江新月理智上告诉自己,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对的。江家是虎狼之地,徐氏留在那里早晚会被吞没掉。
可真的当事情发生,她强逼着徐氏亲眼见到这不堪的一幕伤心欲绝的神情时,心里又开始不好受,怀疑自己的方法是不是过于激烈。
而且她还有一层担忧,“江家不会同意和离的,就是告到京兆府,只怕又要拉扯。我这心里总是不安,觉得江家又要闹出什么下作的手段。”
她问裴延年,“你可知道现在的京兆府府尹是谁?我想着能否提前约一约,真要是上告,也请将此案提前,免得拖拖拉拉不知道要多久。这事还是要快刀斩乱麻,我娘不是什么刚毅的性子,我怕后面别人说两句,她自己又原谅了。”
“原来的府尹是张凡忠张大人,不过他今年致仕。新府尹不是京官,而是从外地调任回来,要等年后才进京,现在也找不到人。”
裴延年听人提起过,“京城官外放很是简单,但若是从地方调任到京城却不简单。据说新任府尹姓项,出身姑孰,并不算当地望族,能调任回京城政绩也是实打实的出色。这样的人怕是不好攀谈,再加上无熟人引荐,不一定能成功。”
“姑苏项家?坏了,不会这么巧吧,你知道他的姓名吗?”
“怎么了。”
“我娘曾被徐家托付给友人,同样是姑苏项家,临走时闹得很崩。这么多年来,除了节礼并无其他,印象中项家老夫人离世时,我娘曾回过一趟姑苏。”江新月努力回想着,却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项家的舅舅名叫平生,我听我娘提起过一次。”
裴延年神情复杂起来。
“不会吧,真是项平生?”江新月也惊讶了。
“正是。”
这叫什么事?江新月头疼起来。
因为出了这档子事,这个年也没怎么过好。尽管到了深夜,江新月在裴延年的要求下还是回去休息,但心里装着事睡得不安稳,第二日起来时已经很迟。
她醒来之后立即就去看徐氏。
徐氏状态很不好,一个遇到丁点儿事情就闹腾开的人如今却反常地没有抱怨,更没有流泪。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幔发呆。
看见她进来,还坐了起来,问她:“这是哪里?”
她眼神清明,就是脸色过分苍白,看着就比平常气色差一点,没有其他区别,平静到十分诡异。
江新月心里打了个突突,走过去,“这是镇国公府,我现在住的院子。”
徐氏想了想,摇头,“这样不好,大过年的,我住在你这里像是什么样子。我在北面还有一处小院,等会我让人送我过去。裴老夫人那边你帮我打个招呼,就说我来得匆忙,就不过去拜访了。”
“你在这里住着不好吗?是我气你,还是苛待你了?”
“没什么不好的,我就是想一个人呆着。”徐氏其实是怕连累到女儿的名声。
她不傻,知道昨天晚上卢家的丑事会传出去,外面的人都在等着看笑话。越是这样,她留在镇国公府就对初初越不好。
江新月心里更害怕了,这怎么像……
她压下心里面纷乱的思绪,决定拖上一拖,说道:“那今日也不行,现在府里有点忙。你知道这是我成亲的第一年,老夫人高兴家里人这么整齐,早早就开始准备团圆饭。今天府里的下人们都忙,洒扫除尘,张灯结彩,就是我带来的丫鬟都有好几个被调去帮忙的。”
这句话还真的没诓徐氏,老夫人确实对今年团圆饭重视。不仅是因为府中添了人口,还因为这是这几年裴延年留在京城过得第一个年。
徐氏“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江新月害怕,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等过了中午,裴延年忙完了府中的琐事也过来陪着。
徐氏一直没说话,就静静地发呆,直到主院那边派丫鬟来请时,她才催促两个人离开。
“岳母,同我们一起过去吧。今日都是自家人,来时我母亲还特意同我说,想请您过去说说话。”裴延年看了一眼江新月,主动提道。
徐氏没同意,又说了两句,见两个人始终没有离开,最后烦了,“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你们放心,我不会做傻事。今天是什么日子,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不会的。”
正院那边催得厉害,徐氏又坚持。最后江新月让人准备了饭菜,同裴延年一起去了正院。
今年对于裴家来说,是意义不同的年。
老夫人早早就开始准备,邵氏、张氏和裴琦月也都跟着帮忙,逍遥了几天的裴策洲今天也难得勤快些,忙进忙出早早在等着。
唯一没有帮忙的便是江新月,可大家也都知道昨晚卢家的闹剧,就算是小两口子来得迟了,也没有人说什么。
等到两个人过来,老夫人更是笑得看不见眼睛,对着两个人招手,“快些过来吧,就在等你们了。”
其实她就是在等裴延年。
别看温氏平时疼爱裴策洲,可在这个特殊的时节里,她更想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
这是她唯一活着的孩子。
江新月坐了过去,温氏见他们身后没有别人,便问:“你岳母呢?怎么不让她一起过来?”
“就不用了,她身体不大舒服,正好要清净修养,就正好让她一个人休息下。”江新月帮忙回答。
众人见她脸色不大自然,就没有再接着问。
温氏举杯说了些勉励和嘱咐的话,宴席就正式开始了。裴策洲原本就是爱玩的性格,更是活跃气氛的一把好手,没多久就开始说自己在军营里遇上的趣事,虽然苦也还挺有意思的。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温氏更是连连感慨,“策洲真的是长大了不少。”
江新月心不在焉地听着,吃了没两口就停住了筷子,寻思着等会找个什么借口提前离开。
说实在的,徐氏的状态真的叫她心惊肉跳,她宁愿徐氏哭闹、破口大骂,将江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骂一个遍。可偏偏就这么冷静,看着比平日里还要正常,就叫人害怕了。
裴延年注意到她的动作,将她的手握住捏了捏,“再吃一点?”
江新月摇摇头。
裴延年也没有勉强,提议说:“要不我让十二送你回去,你陪着岳母再吃点。”
江新月心动,可见众人都高兴,又不想因为自己而破坏了气氛。
“没事,你想去就直接过去,等会我帮你说。”裴延年身体朝着她那边倾去,靠近她的耳边小声说:“我等会过去,记得等我。”
热气擦着耳边过去,江新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抬头看向裴延年。
裴延年已经坐正了身体,安静听在听裴策洲说上次在山林附近捉到一窝猫冬兔子的事。喧闹声中,摇晃的影子在他沉静的面容上跳跃,却并不张扬,如沉默的巍巍高山。
江新月小声说了句,“好。”
趁着众人没注意,她带着十二一起离开。温氏倒是注意到,问了裴延年之后,也没有去细究。众人聚在一起喝了些酒,宴席拖得晚了点。
裴延年等宴席结束之后,这才离开了。
这让原本在兴头上想要拉着他说两句的温氏愣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小两口就是这样,新婚燕尔谁也离不开谁,正常得很。”邵氏坐到老夫人身边,开口安慰着,“都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您该高兴两个人感情好。”
“你也觉得两个人感情好?”温氏问。
邵氏嘴角往下垂了垂,幅度很轻,没正面回答,而是说,“延年愿意就成。”
温氏笑容没了,好半天叹了口气。
第72章
072
江新月其实对过年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她虽然在徐家常住, 但毕竟是怀远侯府的姑娘,新年这种节日还是要留在江家的。江家人多,每年都热热闹闹, 可这种热闹和她没什么关系。
就像是在镇国公府一样。
等回到偏屋,见到徐氏仍旧在发呆, 她立即就让青翡、青珠去厨房那边送些菜过来, 再劝着徐氏起来吃点东西。
镇国公府为了过年采买了许多东西,小厨房食物丰富, 没多一会儿便送上来不少菜。
真要是算起来的话, 这是她和徐氏第一次同时坐下来安安生生过个年。
在怀远侯府时, 每到了过年就成了徐氏受罪的日子。老夫人喜欢变着花样刁难人, 小辈们知道徐氏出手大方, 会接连不断地过来拜年, 说上两句好话就得了不菲的礼物。所以一到过年,徐氏就会瘦好几斤,偏偏她自己不觉得被欺负了, 每次都是乐呵呵的。
江新月想到这些, 自己在心里骂了句晦气。
往后她娘才不会受这些气, 这次和离顺利的话,福气还在后面呢!
她想着就高兴起来, 亲自动手盛了碗鸽子汤, “裴家的厨子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寻摸来的,点心和青菜都做得一般,可肉食和山珍却是一绝。你尝尝看,听说里面放了山菌, 我刚在正院那边喝了一碗,味道很鲜。”
徐氏没什么胃口, 原本想要开口拒绝,对上了女儿的期待的眼神。
小姑娘模样姣好,云鬟雾鬓,艳若桃李,尤其是一双含水的荔枝眼,像是会说话般,望着人时泛着粼粼波光。
不少人随着年岁的渐长,容貌上会有些许的改变。可她的初初不一样,几乎小时候的脸同比放大。
她甚至有那么些恍惚,不知怎么想起来一件往事,眼前浮现出豆丁大的小丫头捧着抢回来的金簪,如同宝贝般交到她的手里,奶声奶气说:“娘亲,琳昭拿了你的东西。”
那样纯粹又期待的眼神,同今天的初初没有任何分别。
她那时说什么来着,好像听江仲望说琳昭爱容貌,杨氏管得严不给小姑娘买,她这个做婶娘的要大度点。
她便说:“不过是一根金簪罢了,她要就给她,何必又眼巴巴地抢回来。”
小姑娘眼里迅速积满了眼泪,却倔强地仰着精致的小脸,“不问自取便是偷,我何错之有!”
她怕惹来麻烦,迅速捂住小姑娘的嘴,“什么偷不偷的,是我送给她的成了吧。”
小姑娘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紧接着便是气愤,疯狂挣扎着不让她接近,哭着说:“我讨厌你!讨厌你!”
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初初说讨厌的次数少很多,也不再理会怀远侯府的事,自然对她这个娘也没那么亲近。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女儿像现在这样充满孺慕之情地看着自己,鼻尖发酸,“好。”
江新月松了一口气,顺势给她夹旁的菜,“你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很多,好好补补,不要去想乱七八糟的事,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正说着话,裴延年从外面过来了。
前后就没有隔多少时辰。
江新月小声地嘀咕着,“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可等到裴延年解下披风走到这边时,她的脸上又堆满了笑容,“你快点过来,正在等你呢。”
这位可是重要人物,她想都不用想,后面肯定是要和江家乱七八糟地掰扯,得要有个人出面压得住场子。若是只靠她,光是从辈分上就矮了江仲望一截。
裴延年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坐到她的身边同徐氏打了声招呼,“岳母。”
“宴席散了吗?我还想着你要过一会回来。”江新月也没有厚此薄彼,同样给他添了一碗汤。
“散了,两位嫂嫂陪着母亲聊天,我便回来了,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裴延年按住她想要继续添菜的手,“你先吃你的,刚刚都没有吃多少。”
“那是我本来就胃口小,你这说得像是我吃了多少东西一样。”江新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拌起嘴来。
徐氏静静地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等用完饭之后,徐氏强硬地拒绝了江新月想要留下来陪着她守岁的要求,拖着脚步往里间走去,“该回去休息就去休息,留在这里和我大眼瞪小眼吗?”
说着话,她就直接将里间的门关起来。
江新月看着紧闭的棱花木门,也没了办法,只得和裴延年一同回去。
说实在的,她这几日为了卢家的事奔波,也累得够呛,也就没有注意到裴延年的欲言又止。等洗漱一番之后,她就早早地躺到床上,没一会就直接睡了过去。
可没多久就开始做梦。
她梦见了一条粗壮的黑蟒,黑蟒足有几丈长,上半个身子直直竖立起来足有两个人高。她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跌坐在地,黑蟒却竖起两只黄金色的瞳孔,迅速低头席卷而来,直直地对着她的脸,然后张开血盆大口。
她几乎都已经看见了自己被一口吞下去的悲惨结局,吓得闭上眼睛。
谁知道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在身体上,反而是出现在唇上。
坏了,这只黑蟒还会亲嘴。
脑海中冒出这句话之后,她的下颌就被迫张开,浓烈湿热就密不透风地灌入进来,寸寸逡巡,然后流连徘徊,在每一处都留下自己的痕迹。
可奇怪的是,没有想象中的腥臭味,而是一种非常好闻的香气,类似于天晴时曝晒的青草香,中间又夹杂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甜味。
她气得都想要掉眼泪,没想到居然还被只野兽给轻薄了,便开始拼命地反抗。
结果黑蟒察觉到她挣扎的动作,居然甩动蛇尾就直接缠绕上来,一圈一圈地拖着她往下沉沦。
那种感觉轻飘飘的,如同踩在棉花上。
她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猛然对上男人深邃黑亮的眼睛。
床头有微光透过床幔透进来,他的眉眼沉浸在并不透亮的昏黄中,将那些凌厉和沉稳擦去,难得变得温柔起来。
恍惚中,她以为自己还在清水镇,还是裴三的妻子楚荞荞,两个人正混在一起做些没羞没臊的事。
而后就看见男人的身体略略往下压了压,因为这个动作,她能看见他背部紧绷的线条,由凹陷的背脊处往上延伸,在肩胛处突起,往下便是坚实的臂膀。
紧接着她的耳朵就被人捂住,烟花的爆鸣声隔着一层类似于棉花的东西炸开,有一种失真的错觉。
而后男人放开手,等她适应了外面的烟花声,见她呆愣地样子,失声笑道:“荞荞,岁岁欢喜。”
那瞬间,江新月很难说自己是什么感受。仿佛一切都成了背景音,只有面前的男人在她的眼中无限放大,占据了她整个视线。
或许是心动,又或许不是心动,在贫瘠的荒原中,“腾”地支棱起一朵小花。她慌乱地俯身将小花直接掐断,另一处小花也探出了脑袋,回过头来时已经是万木逢春。
可是不该心动,人生的路那么长,她不想因为片刻的感动,如同徐氏那般赔上自己的一生。
她眼眶温热,又不想在裴延年面前失态,凶巴巴地问:“你叫我起来就是为了说句话吗?”
她吸了吸气,伸出手理直气壮地问:“礼物呢?总不能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吧。”
裴延年被气笑了,捏了捏她的脸,从旁边的木匣中取出一个红封,“准备好了,诺。”
江新月这下子直接清醒了,丝毫都不困。心动不心动的另说,银子可从来不会骗人。
她兴致勃勃地开始拆红封。
结果往外一倒,就倒出来三枚铜钱。她不信邪地捏着红封的一边倒了两下,又往里面看了看空空如也。
啊?这就没了?
什么日爱日未呀、感动呀、心脏砰砰乱跳呀,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狗男人永远都是狗男人!
她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好像刚刚的心动都是在自作多情,气得直接去抓他的手,咬了上去。
就听见男人“嘶”了吸了一口气,然后捏着她的下颌,“楚荞荞,你是不是属狗的。”
“没有你狗!”
裴延年看见她气得两边脸颊鼓起的样子,笑了声,半直起身体将三枚铜钱重新捡了回来。修长的手指捏着铜钱,他又将铜钱塞到枕头与床的缝隙中,“生什么气,这也不是新年礼,就是给你压岁用的。”
说到这里,他反倒是有点儿不自然起来。
江新月狐疑地看过去,“还有其他么?”
“嗯。”裴延年应了声,然后利索地起身,想了想他回头有点不确定地问,“你要去看看吗?”
还真的准备了礼物,江新月一下子来了兴趣。这实在不像是裴延年啊,怎么还玩起了惊喜这么一套?
她立即点点头。
当她裹着厚厚一层被子,在屋顶的冷风中看完了一整场烟花时,整个人都凌乱了。倒不是说不用心,只是这四九寒天里,是疯了才会的想出顶着风看烟花的事。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裴延年,不确定地问:“这是礼物吗?”
应该是别人家放的烟花吧?
裴延年握住拳头,抵着唇边咳嗽了两声。他没说这是特意问了顾君珩这个年纪的小娘子都喜欢些什么,准备了好几日,而是问了声,“嗯,不喜欢?”
江新月拉住他的手,十分认真地说:“准备得很好,下次别准备了。”
她又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彻底放松。
吓死她了,差点就心动了呢。
裴延年的脸色瞬间黑了。
第73章
073
两个人折腾到大半夜才睡下, 又因为见了风,在严嬷嬷的监督之下,江新月又过上了一天两顿补药的日子。
她整张脸皱在一起, 都想要直接骂人了。
不过她刚张嘴,就看见坐在桌子旁边的男人正在剥杏仁。他都不需要任何的工具, 将两枚杏仁抵在拇指和食指之间, 稍微一用力就听见木质的碎裂声,一枚完整的杏仁就被丢进了盘子中。
她立即闭上嘴巴, 将想说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
惊喜什么的, 又不是不可以, 都是一家人, 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倒是裴延年注意到她的动作, 多问了句, “怎么了?”
“我在想事,明天要不我们一起去徐家?我想告诉舅舅这些天发生的事,也顺便问问, 能不能约一约这位还没有上任的府尹大人, 将和离的事敲定下来。”
明天初二, 理应是回门的日子。眼前这个情况,她也不可能再去江家。
不过她有一点犹豫, “要不要带上我娘, 一起过去?”
“岳母情况看起来不大好,不太适合这么奔波。等我们先去徐家,让长辈帮忙拿个主意,到时候再看看怎么做。”
两个人商议好之后, 隔天一早就直接去了徐家。
徐家的门房看见镇国公府的马车,就一路小跑着去里面通传。等两个人走到了徐家正厅时, 徐应淮夫妇就已经在等着了。
“你要是不来的话,我明日也要去镇国公府,卢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等两个人开口叫人,徐应淮就率先开口问。
卢氏不赞同地瞥了他一眼,立即让下人端上来茶水点心,引着两个人坐下,才开口说:“年三十那日,你父亲同卢家夫人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我和你舅舅就派人去怀远侯府问问你母亲的情况,这才知道你母亲去了镇国公府。偏偏这两天日子特殊,我们不要贸然上门询问,只能等明日开始走动,就去镇国公府拜访。没想到你们先过来了。”
现在的人对日子讲究,年头年尾都讲究个和顺,来年方能万事顺遂。
这也是江新月没派人往徐家递消息的原因。
现在舅舅和舅母问起,江新月就将这件事情和盘托出,从知道江仲望养了外室,到知道江仲望和卢苏氏见面后绑了徐氏去旁听,再到将徐氏接回到镇国公府的过程都说了出来。
不过她还是隐瞒了裴延年对杨家的调查,以及杨从安的反水。
徐应淮每听一句,脸色就黑上一分,一向儒雅的老头子将桌子猛得一拍,“他江家欺人太甚!”
他又看向外甥女,一侧眉毛挑高,“你娘是什么主意,这次还打算忍下去?”
“她不想忍,说了要和离。就算她能忍,我也不会让这件事过去。”
江新月站起身来,朝着舅舅正式行了全礼,慎重请求着:“我来这里就是想请舅舅帮一个忙,和离的事我虽有心,可到底辈分上差了,说话够不上分量。初初请舅舅出面,将此事敲定下来。”
裴延年眼皮子一跳,身体往前倾去,下意识想伸手扶住她,却忍着没有动手。
还是卢氏连忙将她扶起来。
卢氏扫了一眼她的小腹,“都是自家人,怎么开始这么客气。先坐下来吧。”
毕竟是从小待在自己身边当成女儿养大的小姑娘,卢氏其实想问两句她在镇国公府过得好不好,怀这胎时有没有吃苦头。但现在时机不对,她就又将话咽了回去。
徐应淮一只手放在桌案上,“啧”了两声,扫了一眼外甥女和没怎么出声的裴延年。他这段时间老得厉害,整个人显得干巴巴的,过了好半晌才开口,“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就担心怀远侯府那边一直拖着。”
裴延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心蹙起又很快地舒展开,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江新月没注意到这些,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实在不行,就只能告到官府。听说新上任的京兆府府尹是项平生项大人,舅舅可认识?我想起来娘养母家的舅舅似乎也是这个名字,但是又不敢确定。”
“确实是他,这些年我一直同他有书信来往,倒是没听说这事。要是他调任京兆府倒是好办,我们两家也算是亲戚,行事要方便很多。”徐应淮顿了顿,“我到时候让人留意一下。不过,你娘还在镇国公府住着?要不要搬回来?你住的院子原本是她出嫁前住的,之后也没让人进去住过,下人们也定期清扫,并不用重新收拾。”
江新月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被问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绝,看向身边的裴延年。
裴延年这才开口,“我想岳母在我们府上小住一段时日,初初现在情况特殊,身边需要有人陪着。但眼下我手上还有些事急着处理,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正好岳母在府上,也能和她说说话。等过后,看岳母自己的意思,留下来我们都很高兴,但要是岳母想要换个地方换换心情,也成。”
徐应淮对这个安排还算满意。
卢氏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外甥女的小腹,迟疑着开口,“几个月了,我怎么觉得还挺显怀的。这时候可不能贪嘴,该控制的还是要控制。”
江新月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确实要比同月怀了一个的人要圆润点。也就是借着冬日的衣服遮挡,才看起来没那么显眼。
没想到还是被舅母看出来了。
她的脸微微发烫,还没能自如地和别人讨论自己怀孕的事,指着自己的肚子,小声地说:“大夫把过脉,说是这里面装着两个,这样算正常的。”
卢氏被这个消息震住,又因为这么多人在,她只得扬起笑容祝福着:“这可是件喜事,最好是一儿一女,凑个‘好’字。”
她没有再继续聊这个话题,而是问江新月在镇国公府的生活如何。
两个人留在徐家用中饭。
借着去厨房的机会,卢氏带着江新月一起过去。在路上,她没忍住摸了摸外甥女的肚子,不免担忧,“真的确定了是双胎?”
“前后看了几个大夫,都是这样说的。”
“唉,倒不是说不好,就是大人受罪,你这还是头胎。”卢氏看着小姑娘瘦瘦小小的样子,跟着着急起来,“要是我说,你都不应当操心你娘的事,自己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在这点上,她对徐氏这个小姑子更加不满,多大了人还需要孩子护着,连累孩子两边奔跑。
可毕竟是人家的亲娘,卢氏也不好说得难听,只能替徐氏过问,问江新月现在吃的是什么,大夫多久诊断一次、侍奉的下人是否规矩之类的问题。
在知道两个人仍旧住在一起时,卢氏的脸色也跟着不自然起来,隐晦地提醒了句,“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些。”
江新月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喃喃两声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们没,就是我现在身边离不开人,他陪陪我。”
“你们没?”卢氏狐疑。
江新月恨不得指天为誓,“真没有。”
卢氏听后,眸光一下子复杂起来。她早就不是什么年轻的妇人,该懂的东西都知道,不由地担心起来。镇国公年纪正好的时候,又是在军中和宫中长大,血气方刚的青年恰逢新婚妻子怀有身孕,能忍得了几时?
眼下又出了徐氏这档子事,她咬咬牙,还是当了回恶人,“那你可想过,给身边的丫鬟开脸?”
江新月愣住,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问题,她之前也从来没有想过。
她和裴延年的相处太特殊了。
在清水镇时,说句自大的话,她是清水镇里最好看的姑娘,裴延年也勉勉强强算是中间长得最顺眼的男子。两个人在一起自然而然,她没想过中间会出现另一个人。等到了京城,她肚子里揣上了崽崽,成亲快到她自己都没回过神,同裴延年相处也和从前一样,压根想不起来通房的事。
她的嘴角一点点地垂下,抿了抿唇看向端庄的舅母,“所有人都会有通房吗?”
说完之后,她又沉默了,好像她知道的男子里都不会只有一位夫人。就是舅舅这般看重仕途不耽于情爱的人,都有位通房侍妾。不过舅母能镇得住后宅,这位通房侍妾一直很是本分,后来跟着外祖母去了渭南替舅舅尽孝。
没有通房的就像是她的那位好父亲,在外同官僚的夫人有染。
裴延年会有通房吗?
她一下子不确定起来,紧接着心口一闷,开始不舒服起来。
卢氏看着小姑娘茫然的脸,心里叹了一口气,扶着她慢慢往前走,“我也就是这么说说,他若是不提的话,你也就当不知道这回事,犯不着弄个人给自己添堵。
只是初初啊,你得要有心理准备,男子从头到尾只守着一位女子的毕竟是少数。尤其镇国公在这个位置上,日后说不准还要领兵出征,你能一直跟在身边?若是不能,路途遥远,身边少不得有人侍候。
要是真有这么一天,你要替自己想清楚。与其让不清不楚的人进来,倒不如自己安排,将卖身契捏在手里,日后怎么都翻不出花样……切不可有过高的期待,你娘的例子可就摆在眼前呢。”
提到徐氏,江新月的脸色就不好看起来。
卢氏就当做没看见,她依旧是那个端庄稳重到不出任何错的卢氏,目视前方,说了一句不曾对旁人提起过的话。
“都说嫁与人为妇,要为夫为子。可我觉得,女子先要为的,永远都是自己。”
她握着小姑娘的手,轻声道:“初初,永远都不要让自己走到,你娘的那一步。”
两个人慢慢走在游廊中,往前一步廊檐并没有用帘子挡住,阳光豁然灌入进来。四九天的阳光照在身上不仅没有温度,而且像是怪物般一口口将人身上的暖意吞噬掉。
江新月低着头,越过开始冒尖的肚子,看向自己的脚尖,吸了一口气,“舅母,我知道了。”
——
从徐家出来后,江新月就直接坐上了马车。
裴延年看着她恹恹的样子,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看你没什么精神。”
“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要是有精神才怪呢。”她一下子趴在了小案桌上,没说自己和舅母的谈话。
裴延年看见小案桌的边缘压着肚子,眉心直跳,直接提着她的肩膀将人拉起来,“坐正,做要有坐相,趴着像怎么回事。”
谁知道女子就像是没长骨头一般,往起一提时就软趴趴地往他的身边一倒。
江新月顺势就靠在他的身上。
别说靠起来还是比案桌要舒服一点的,肩膀宽厚紧实,能稳稳地将她撑住。不过,要是能再软和一点就好了,现在硬邦邦的,差了一点舒适感。
小小的一点趴在肩膀上,软乎乎的一团,是不是还有香气飘过来,难得这么安静。
裴延年觉得自己被江新月带着不正常起来,平日里恨不得将她气人的嘴捏住不让她说话,可真要是安静下来,他又开始担心起来。
他低着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你也不必太过在乎和离的事,我们原先怕的就是江家在不知道的时候下黑手。但现在岳母已经知道真相,日后也不会再回怀远侯府,江家再想动手就难很多。至于江家日后要面临的,我尚且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几句话,不会牵连到岳母身上。”
“当真?”江新月转过头,惊喜地看向他。
巴掌大的脸白净莹润,偏偏又生了十分精致的五官,笑起来时候眼底亮晶晶的,像是一朵含着露水迎风绽放的海棠花。
裴延年视线落在绯色的唇瓣上,忽然就觉得嗓子发痒。他抿了抿唇,喉结上下滑动着,将视线落在其他地方,状似不经意地“嗯”了声。
而后就感觉到脸颊上一热,小妻子搂着自己的手臂,声音都快要掐出蜜来。“裴延年,你真是个好人。”
呵,有用就是好人,没用就开始横。
就没有比她更会骗人。
裴延年乜了她一眼,见到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扬了扬。他想了想,终究没有把对徐家的那点怀疑说出来。
徐家同镇国公府离得不远,半个时辰之后就到了。下车时砚青找过来,说是营中副将蒋涵声在书房等着。
还是时节就找上门,想必问题不小。裴延年也没有耽误,嘱咐江新月两句之后便直接去了前院书房。
江新月也见怪不怪,正高兴着徐氏要从江家这个火坑中跳出来,还在高兴地和身边的丫鬟说,等过了正月去寺庙里烧香去去晦气。
结果走到院门口,就看见严嬷嬷站在门口张望。还没等她问话,严嬷嬷就飞快跑了上来,“夫人,江老爷过来了。”
“江仲望?”
严嬷嬷听见她直呼自己生父的名字,眼睛一闭又睁开,点头“嗯”了声。
“怎么没有人拦着?”江新月飞快地往里间走去,吓得身边的人在后面狂追,生怕出了意外。
“哪里敢拦着,您和镇国公都不在,他又是您的生父。我们这些下人,这……这这这……怎么拦啊。”
江新月没说话,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她又很快告诉自己,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还能怎么更改?
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于是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她便走到了偏院,迎面撞上了正要带着徐氏离开的江仲望。
第74章
074
江仲望今日过来, 并不是一帆风顺。
徐氏不知怎么也有了脾气,居然还敢让下人们拦着他,说是除了“和离”两个人之间就再也没什么好谈的。
幸好几个下人还有几分眼色, 在他发怒之后也没敢拦着,他便直接走进去。
徐氏再见到他之后, 瞬间就变了脸色, 抓起手边的茶盏就砸过去,情绪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 “你走!给我走!”
“我是来道歉的。”
“我不需要。”
江仲望见人如此决绝, 脸色也沉下来, “先前你在气头上, 我不想说。现在过了几天, 你也该冷静下来。原先你伤了身子, 不能生育已经犯了七出之条,可我从来没置喙过半句。就是同她在一起,也不过是想留个子嗣, 天下男人谁没有这样的想法?你大闹一场之后, 我在京城中颜面尽失, 卢家也因此抬不起头,这样还不够吗, 你又在闹什么呢?”
他三言两语, 就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徐氏身上,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徐氏怎么能这么大惊小怪。
徐氏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眶迅速泛红有眼泪涌出, 捂着自己的心口,“难不成还是我的错, 你可记得未成亲之前,你可答应过什么?你说这辈子只会有我一个人。”
她难道是什么天大的傻子,就喜欢让江家的人作践?这些年血与泪咽进肚子里,也不过是相信他是真心待自己的,她也愿意回报真心。
可现在所有一切都是假的,那她这些年的苦楚算是什么?
江仲望反问道:“难道我府中不是只有你一位夫人,至于卢苏氏算得了什么?还能威胁到你?”
他走上前去,不顾徐氏的挣扎,用双手禁锢着她的肩膀迫使徐氏看向自己,语气诚恳,“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能否原谅我这一次?”
见女子还想要反驳,他右眉挑高,眼神在瞬间变得阴郁。男人依旧是那个儒雅的相貌,可违和的眼神却撕下他长久以往的面具,如同猛兽亮出自己的爪牙,声音平静到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难道真的要和离,要害得江、徐两家的小辈在婚事上被挑挑拣拣,害得初初走出去时被人指指点点,说不定还连累得你哥遭人攻讦?他们可都是至亲至近的人,何必连累他们?”
这便是威胁,别看怀远侯府势弱,可真要是闹起来也能让徐家喝上一壶。
徐氏瞳孔的紧缩,身子都开始微微发抖,“你……”
而已经走到这一步,江仲望也不在乎显露出自己原本的性子,语气缓了缓,温声劝着:
“淑敏,我们年纪都已经不小了,你怎么怪我怨我都毫无怨言。只是孩子们的路还长,我们这些长辈没什么能给他们的,总不能看着他们因为我们而蒙羞。我在这里保证,后面绝对不再有这类的事发生,往后我们好好在一起过日子,不好吗?”
江仲望不是个东西,可他恰恰好抓住了徐氏的一个弱点。别看徐氏总是让徐家收拾烂摊子,可她对徐家的感情并不少,醒悟过来之后就更加不愿意因为自己拖累到他人。
她这辈子从来就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怎么临到头又祸害上别人?
那种悲伤、难过、愤怒如同洪荒般涌来,她站在深谷中瞧着滔天洪流,由内心生出无力感,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一滴眼泪压着眼眶流下。
就那么一滴,甚至泪痕都很快消失,连哭都成了一种奢侈的事。
江仲望倒是轻松很多,知道今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洋洋自得起来。
徐家和小祸害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徐氏还不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不过还是要装装样子哄上两句,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低声哄道:“哭什么,我日后会好好对你的。我们回去吧,在镇国公府呆了这么多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笑话。”
而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句清亮的女声。
——“她不会跟你走的。”
他朝着门口看过去,就见到年轻的女子在众人的拥簇之下进来。
江新月看了眼站在最后方的徐氏,递给十二一个眼神。十二立即点点头,松开了原本扶着她的手。
江仲望嘴角的笑容僵硬,没想到顺利了一天,等要回去还出岔子。
顾忌这是在镇国公府,他耐着性子说:“这是我们长辈的事,没有你说话的地方。现在,你母亲已经同意和我一起回去,也就不打扰了。”
“我说了,她不会回去的,和离书过两日便会送到怀远侯府。”
江仲望侧过脸,上半身往外倾斜,眼神不善,“你这是何意,就这么一点小事,难不成你真的想让这个家分崩离析,才肯罢手!”
江新月觉得这句话真的够好笑的,“父亲要是真的在乎这个家,又怎么会做出如此荒诞之事。如今不责怪始作俑者,反倒是怪起了揭发之人,这又是何种道理!”
她说着说着就烦躁起来,转念一想,她现在有权有势,为什么在这里多费口舌。她直接指向自己的身后,看向江仲望掷地有声道:“我今日就把话撂在这,我娘不会再回到怀远侯府!”
门口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出现了一批护卫,恭敬地等在门口看向江家人时候目光中充满了不善。
镇国公府的护卫大多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一眼就能看出来身上的凶煞之气,乌泱泱站在门口给人的压迫感很强。
别说江仲望今日只带了随行的小厮,就是带上整个江家的护卫,都不可能从镇国公府闯出去。
江仲望知道今天带徐氏回去怕是不可能,心里懊悔得如同吞了黄连一般。当初在汾州地界,那群人怎么就没有得手,倒是叫这个小祸害活着回到京城!
他的脸色由白转向青,最后脸色如同锅底一般黑。
江新月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别说,这仗势欺人的感觉就是好!在江家也不是没发生过冲突,然后种种规矩和道理压下来,就是明白人都糊涂了。
哪里像现在这么简单。
拳头就代表着话语权。
她原本气得发昏的脑子也跟着冷静下来,“父亲,我娘亲要休息,要是没什么事情就请您先回去。”
说完话,就有两个身材魁梧的家丁相继从门后走进来,大有一副“不走就请你走”的架势。
这要是被丢出去,江仲望的脸都可以直接不要了。
他气得都发抖,又想起兄长的威胁,进退不得中将火气都撒在了徐氏身上,“你看你养的好女儿!”
“你以为她是来帮你撑腰的,她就是来拆散这个家!谁家不盼着父母和顺,偏偏她要在这中间作祟,两头挑拨想要我们和离。呵,你看着吧,她以后要是遇上这种事,比谁都要快妥协,偏偏要反过来劝你,还不是记恨你。你要是听了她的挑唆,才是天大的蠢货。”
“还有你,”骂完了徐氏,他又指向江新月,“你在这惺惺作态什么,你不也是靠着成亲有了今日的身份,拿着这个身份压迫起你的父亲来。要是镇国公有了外室,你还能舍得和离?你都不能……”
“我能!倘若有一日他负了我,我绝对不会委曲求全。”江新月看向他的眼里全都是厌恶。
她略过男人,看向站在后方木然的徐氏,认真地说:“我有自己的产业,也有存银,只要我愿意的话,在任何时候我都可以开始我新的生活,我怕什么?又凭什么要和让我委屈的人过一辈子?”
徐氏愕然地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年轻女子。
女子着锦衣华袍,脸上还有因为急速奔走而有的红晕,美丽却不柔弱,而是带着青年人独有的风发意气,昂扬不可挫折。
她足够年轻,也足够坚定,或许莽撞又或许被人说做是痴人说笑。
但在此刻,她身上宛若笼着一层光晕。让人怯懦,又让人想要接近。
裴延年就站在门外,记忆一下子就被拉回到第一次见小妻子的场景,怔愣住之后,眼底浮现笑意,歇了进去的心思。
而同样赶过来的温氏视线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心绪彻底乱了。
江新月也不想再拉拉扯扯,直接示意侍卫上前。
两个魁梧的大汉走过来时,江仲望双耳赤红,气急攻心,“你们想干什么!”这句话刚说完,他就被侍卫一人一只胳膊架起来往外面拖。
他何时遭受过这种侮辱!何时啊!
“孽障!孽障!”
可是没有一个人去理会他。
江新月转过身去,看着江仲望嘴里不干不净地叫嚷着被拖走,内心很是平静。直到男人彻底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之后,她才看向一直站着发呆的徐氏。
“他和你说了什么?”
徐氏这才有了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整个人如同枯朽的老木,往后退了两步,双手撑着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来,抿了抿干涩的唇,“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又是什么?江新月觉得头疼。
而在此时,徐氏又补上一句,“我想要回去了。”
“回哪里去?”
徐氏没说话。
屋内的边边框框都用棉布给蒙上,室内的光线并不好,在一片将要沉寂的昏白中,她安安静静地坐着,低垂着头,用尽力气吐出两个字,“江家。”
江新月闭上眼,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好,很想问问徐氏怎么同意了。
可看着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徐氏,她又说不出一句重话来。很显然,徐氏自己也不情愿回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先前江仲望肯定又开始半是哄骗半是打压地逼着她改了主意。
徐氏从来不是勇敢的人,甚至说是懦弱,不然也不会被江家欺压这么多年。现在遭遇巨变,她就算是有心想改,性格也没办法一下子扭转过来。
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重新打起精神来,退让了一步,“也成,不过你等上几日成吗?总不能受了这么大委屈,连一个像样的说法都没有。总要冷一冷江家,让老夫人亲自来接你,做出个保证来。”
徐氏想了想,好像江仲望只要求不和离,就没什么关系。
于是她点点头。
——
裴延年处理完军中的事,商定好出行的日期之后,便快速赶了回去。
他是等江仲望被侍卫压着送出去之后才离开的,并不知晓后面发生了什么。等回来,他就看见小妻子两眼亮晶晶地迎了上来,开口就丢出个惊天大雷来。
“你说,我能不能替我娘和离?”
“你说什么?”裴延年疑心是自己听差了,将披风挂在木架上,转过身来又问了一遍,“不是,什么叫替人和离?”
江新月将自己同徐氏的对话又说了一遍,说着说着自己都来了气,懊恼当时将江仲望丢出去的时候没趁机打上几拳。
“没有这样的先例。”
江新月也没了办法,“真的不行吗?要不找府尹大人……嗯?”
她右手捏在一起,做出一个清点银票的手势,“之前不是有两家不和,娘家强行将女儿带回去的先例吗?”
“那最起码明面上,那家的女儿也同意了。”裴延年将她比划的手抓住,沉沉道:“与其这样的话,不如直接状告江大人毒害发妻。”
“我倒是想,可证据从哪里来?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江新月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当时派过去保护徐氏的女侍连中毒都未发现,事后再去找到毒药无异于痴人说梦。
裴延年轻笑一声,在她的头上胡乱揉了一把,心中迟疑。看见人着急了,他才收敛了笑容,慎重道,“证据并不是要看我们能不能找到,而是看我们想不想找到。只要他拖延一日,所谓的证据就更多。要么进去,要么就和离。”
江新月反应过来,第一反应是:“不能真的送他进去?”
“不能。”裴延年想都没想就否决了,往里间走去。
“为什么?事情明明就是他做的,为什么他可以逍遥法外。”江新月没有放弃,追了上去试图说服他。
裴延年一开始没说话,见她也不顾身孕来回走动,眉心直跳,最后一把将人按坐在床边。“你给我老实点。”
他身量很高,投下来的阴影将女子遮挡得严严实实,罕见地动了怒气,语气不容置喙,“江仲望可以下狱,甚至可以死。但是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能和你有任何的牵扯。”
“我知道,你是怕旁人非议我,可是我不怕,我也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说。”江新月仰面,倔强地看向裴延年。
“我憎恶我娘的怯懦,可我从来没恨过她,因此所有加注在我娘身上的困苦,都是因他而起。他上下欺瞒,愚弄我的母亲,更因此对我们母女痛下杀手。我为何在有能力的时候,不能还回去。这原本就是他的报应。”
裴延年盯着她看,又偏过头不同她对峙。过了好半晌,他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很多,“可是我怕,我不想你日后会有任何的负担。证据的事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若是只求和离,有卢家的丑闻在先旁人最多只会议论两句。可若是动了真格,人们不会体谅你从前受了多少苦,只会说你行事过激、叛离人伦。
这世道便是这个世道,生恩养恩大过于天,便是割肉剔骨都偿还不仅恩情。你当真愿意为了这种人,日后被人挂在嘴边上议论,这些事被反复提起?”
江新月没说话,她自然是不想。
裴延年坐到她身边去,“此事你我都不好出面,徐家也不行。可以先同京兆府那边打好招呼,再找岳母身边的下人亦或是知情者上衙门伸冤,等立案之后再谈判。”
这已经是现在最快的方法。
江新月理智上告诉自己他说的是对的,可怎么都没办法咽下这口气,背过去身体不去看她。
“生什么气。”裴延年动手,按着她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一松手,女子如同不倒翁般又将身体坐正了。
来来回回两三次之后,他干脆将人整个人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
江新月这下没再转身体了,而是将自己的脸转过去不去看他。
裴延年又好气又好笑,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她的下颌将脸转过来,强迫她看向自己,凶狠地说:“再转过去的话,我就亲你。”
“嗯?”江新月头朝着旁边偏了偏,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怎么,你也想?”他扶着她的腰,懒洋洋地开口。
这到底是什么虎狼之词,江新月立即动手捂着他的嘴,如同做贼一般往后看,等见到屋内没有其他人才松了一口气。
她板着一张白净的脸,瓮声瓮气,“我不想,你才想,你每时每刻都想!”
说完之后,她就听见小声,紧接着眼前一暗,紧接着唇上落下温热的触感。这多少有点突然,她吓得身体一抖。男人却误会她想要挣扎,大手如同钳子般禁锢着她的身体,然后破城而入。
她推了推,却纹丝不动,只能被迫地承受着,最后索性就放弃了抵抗。
唇齿之间有细微的水声,听得她面红耳赤,将周遭的温度都升了上来。更加让人不能忽视的,是放在自己腰侧的手。
男人的掌心炙热,隔着冬日的棉衣,几乎都能将那一块肌肤烫软,变得酥酥麻麻。
手指无意识地上下摩挲着,热流便随着手指激荡开,然后溢出声来。
那声音娇软得快要滴出水来,江新月不敢相信,整个人红得都要熟了,猛然推了一把站起身来。
她的唇瓣已经变得通红,唇上似乎还残存着灼热的触感,湿亮的眼里水光盈盈,低着头怎么都有种欲说还休的感觉。
裴延年眸色更深几分,目光中多了侵略的意味。
江新月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正是因为知道,她更加抬不起头来,含含混混地说:“我去看看青翡,怎么还有送晚膳过来。”
说完话,她就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啧,逃避虽然可耻,但是太有用了。
——
两个人最后商议,好等项大人进京就过去拜访。
等到初五这日,项平生低调入了京城,暂住在离京兆府不远的一处院子里。
得知消息之后,两个人便立即出门去项家拜访。
问山上前同门房交涉,亮明身份之后,不一会儿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小跑着过来引路。
项家的宅子并不大,二进的小院子,院内稀稀疏疏种了几尾湘妃竹,地方倒是极干净整洁,想来是才进京城还没来得及拾掇。
果然等到了书房,就看见几个摆放整齐的箱子。有些箱子已经半敞开,露出里面的书籍,大多是和法律文书有关。
再往里看去时,才看到还未摆满的书架旁站着一位身着素衫的男子。
男子身量很高,匀称修长,并不过分清瘦,站在书架旁身上的书卷气更加浓重。等听到声音,他才转过身来,这才让众人见到他的长相。
项平生相貌儒雅,能看出来年轻时必定是位朗月入怀的翩翩公子。只不过他现在蓄了胡须,目光凌厉肃穆,正色立朝不苟言笑,已经隐隐有重臣的威压,同舅舅徐应淮有几分相似。
江新月却觉得不对劲起来,总觉得面前的项大人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她确定与项大人没有任何交集,难不成他长了一副重臣的样子?
第75章
075
项平生显然是没想到会有女眷在场, 瞥了一眼裙摆,便礼貌地看向面前年轻的男子,有些意外这位传闻中的镇国公远比自己想象中更为年轻。
他不着声色地扫了一眼镇国公带有茧子的双手, 感受到男人身上几乎遮挡不住的凶煞气,心中多了几分敬意, 却更加不解, “镇国公,这是?”
裴延年抱拳行礼, “项大人, 得知您进京城, 小辈特意前来拜访。”
“镇国公身居高位, 又领兵护我北境, 切莫以小辈自谦。”项平生回礼, 却没邀请两人坐下,言辞恭敬却疏远地询问,“只是不知道国公前来, 有何要事?”
裴延年微微俯身, 缓缓开口, “今日小辈前来拜访,便是私事, 只按私论。于私, 您居于我长,又同我夫人外家有渊源,说是小辈并不为过。“
项平生这才看向镇国公身边的女子,目光微滞, 迟疑着开口:“敢问夫人外家是?”
“我外祖家姓徐,舅舅在朝任职, 名叫徐应淮。”
项平生怔愣,紧接着准确叫出她的小名,“初初。”
这是什么情况?
江新月有点懵,这也不像是两家没有交集的样子。她同裴延年对视一眼,没说出自己的疑问,准备到时候见机行事。
项平生倒是可见地高兴起来,自己说了两家的关系。“我同你的母亲是兄妹,按照辈分来说,你应当要叫我一声舅舅。”
“舅舅?”江新月被这变故弄得措手不及,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项平生点了点头,眼里全都是笑意。
将桌面上的书籍堆放到架子上之后,便命人将茶水和炭盆呈上来,引着两个人坐了下来。
“初来京城,许多东西还没来得及置办,简陋些了。”项平生坐定之后,才开始询问江新月关于徐家的情况。在问过徐老夫人和两位徐大人之后,他才开口道:“算起来我和你母亲也有好多年未曾见过面,她现在可还好?”
江新月一下子顿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原本想着两家只有旧交情,攀攀关系之后就是钉是卯,没什么不能说的。可这要是正儿八经的舅舅,总要给徐氏留住颜面。
“不好?”项平生声音微扬。
裴延年看向面前的男子,思忖之后便开口,“确实不是很好,眼下就有一样麻烦事。”
项平生看向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正在听。
裴延年便将徐氏同江家的牵扯一一说了出来,每说一件事,项平生的笑容就轻减一分,最后完全消失。
他换了个坐姿,往后靠在椅子上。
“岳母这些年性子柔和,侍奉公婆、照顾子女等皆不加人手。但江仲望以她无子为由,在岳母不知情的情况下,同下属卢正德的夫人卢苏氏有了首尾,并育有二子一女。此事被揭晓之后,岳母又念及徐、江两家的名声,放弃和离。谁知道,江仲望又对岳母下了毒,意欲杀妻。”
项平生神色严肃,看向江新月,问道:“这并不是一件小事,你母亲为何不一同前来?”
要是徐氏愿意和离的话,又哪来的这么一趟。
可江新月又不愿在这个便宜舅舅面前揭露徐氏的短处,不知道怎么开口。
而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动静,似是有人要来。
项家今日还请了别人?江新月好奇地朝着门口看过去,就见到随着帘子被打起,徐氏提着裙摆从外面走进来。
徐氏是偶然得知女儿女婿要来找新任的府尹大人后,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她这段时间原本就瘦了很多,赶来时连件披风都没来得及披上,从冷风中蹚了过来,整张脸已经开始发青。
等进了门,她见到坐着的女儿和女婿时,才松了一口气,“你们怎么来这里,我没想要和离,不用来这里……”
后面的话没了声音,在喉咙中转化成冷硬的糕点堵在嗓子眼,她呆愣地看向面前的男子,不知道要做何反应,只觉得鼻尖酸涩,几欲要掉下眼泪来。
“淑敏。”项平生站定,看向自己这个妹妹,眼里全都是复杂。
项平生是长子,对底下的弟弟妹妹比较照顾。又因为当时徐氏从小就性子软、容易受欺负,他便对这个妹妹多几分关注。他那时候就有担心,怕这个妹妹日后会吃苦头,想着自己入了仕途之后,妹妹便挑相熟的人家嫁过去。
只要他前途安稳,淑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不会受多大委屈。
谁知道后来才发现,淑敏原本不是他的妹妹,而是渭南徐家的小女儿,日后亲事定然不会在姑孰这个小地方,会奔着更好的门第去。项平生担心她的性子,又觉得这般前途更好,也就同意徐家过来接人的请求。
可淑敏不愿意,曾来找过他,说她想留在姑孰,留在项家陪着母亲。
项父不过姑孰小官,且当时因为被排挤隐隐有辞官的念头,留在项家和徐家区别悬殊,所以他拒绝了。甚至淑敏离开的那一日,站在项家门口不断扣门,他也没有让人出去过一次。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一直没后悔过送妹妹离开,哪怕后来所有的书信都没得到过回应,他也没后悔。
而当从初初这里得知她的境况时,项平生生出了悔意。
他顿首,语气温和道:“当真不认我这个哥哥了?”
徐氏一眨眼,就感觉到脸上有凉凉的液体划过。她连忙拿出帕子来将脸擦干净,狼狈地低下头,“大哥,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今日才入京城。”项平生侧了侧身,露出后面的两个人,微微颔首,语气不明道:“才来京城就听说了你的事。”
这句话便像是一盆凉水从她的头顶浇下,徐氏身子都在微微晃动,前所未有的难堪。她低着头,眼泪一颗颗坠下,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声线,“都是孩子们担心我,将事情放大了,其实根本没这么严重。”
“我其实过得挺好的。”她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一般,又重复了遍,“我真的挺好的。”
项平生盯着她的头顶,半晌没说话。
气氛顿时凝滞下来。
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江新月伸手捣了捣身边的裴延年,用眼神示意,“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裴延年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捉住,制止了她的动作。
而就在这时,先前的管家又跑了进来。他进出了好几次,额头上全都是汗,说话都打着飘,“老爷,有位先生自称是怀远侯府的江二老爷、镇国公的岳父,想要过来拜访。小的瞧了瞧马车,确实有怀远侯府的标志,可请他进来。”
“不要!”徐氏反应很大,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之后,她又慌乱地朝着门外走去,“我来就是想说一声,我不会和离。既然已经说完了,我就不再打扰了。”
项平生握住她的手腕,见女子震惊地看过来,他才松开手,目光锐利,语气不容置喙,“你成亲时我未能来京城送贺礼,今天既然遇见了,也该让我见见妹夫是谁。”
“没什么好见的。”
“嗯,那就见见吧。”项平生根本没有管她说了什么,递给管家一个眼神,管家便立即往外面跑去。
他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将桌子旁的圈椅拉开,对着徐氏说:“站着干什么,来这里坐。”
见徐氏没有动作,他反倒是笑了笑,“怎么,难不成还怕我会为难他?没这个必要。”
徐氏从小就怕这个哥哥,哪怕这么多年没见,但是存在的敬畏并不会减少。在项平生平静的目光之下,最后还是走过去坐下来。
江新月既惊讶徐氏这么听从这个便宜舅舅的话,又被徐氏的固执气到了很多次之后第一次觉得舒坦。
甚至都想说一声,该。
就冲着这一点,她看向这个舅舅的眼中多了敬佩。
不一会儿,管家就领着江仲望走进来。
江仲望那日被丢出去之后,颜面尽失不说,回去还兄长打了两棍子,差点都起不来身,然后被要求盯着镇国公府的动静。
原本他还在想是不是大哥多虑了,徐氏的性子就算是给她十个胆子都不会去官府说和离。
谁知道这还没过几日,自己的脸就又被扇了一巴掌。
可今日得知三个人前来拜访新上任的府尹时,他都顾不上身上的伤赶过来,一路上疼得龇牙咧嘴。
等见到屋内坐着的几个人时,他心中的戒备心骤起,随即又挂上笑容看向这位新上任的府尹。不过他的笑容在触及府尹身上的闷青色素衫时,又微妙地扬起眉头来。
无疑,他今日也穿了差不多颜色的素衫,一对比起来好像显得自己拙劣许多。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坠着的白玉佩饰和袖口绣着的繁复花纹,嗯,比这位府尹华贵很多,自信便瞬间又起来了。
“府尹大人。”
项平生面露出无奈,“想必江大人,也是为了和夫人的婚事而来吧。”
还没等江仲望开口,他便挥了挥手转身朝着里面的书桌走过去,语气不满,“在下也没有想到,才入京城这地界先碰上的不是京中防卫守护的问题,也不是冤假错案,反倒是替人分断家务事。我实属无能,烦请镇国公和大人都回去吧。若真想和离,一纸文书送来官府就成,其余在下不想参与。”
一听这话,江仲望瞬间高兴起来,看来这是位明事理的好官。
毕竟是京兆府府尹,还是有必要打好关系,他便立即拱手,“我们夫妇二人向来恩爱,此事不过是孩子们在中间胡闹。今日打扰大人,我先带着夫人回去,改日再来请大人来茶楼小叙。”
徐氏全程坐着没抬头,江新月震惊地张了张嘴。
裴延年很快反应过来,面色一沉,“江大人背信弃义,与官家妇人有首尾。我岳母不堪其忍,想要与其和离,为何不准!”
江仲望还没开口,项平生便已看向裴延年,透着不耐烦。“这些风月之事罢了,真要是说起来,江夫人也有过错。倘若她能照管好后宅,令江大人无忧,江大人又怎么会需要一两朵解语花陪伴。镇国公,虽你官职大过本官,可你也不要仗势欺人。”
这些话完全就是说在江仲望的心坎上,让他浑身都舒坦起来,仿佛站在云端轻飘飘的。
他颇为得意地睨了裴延年和小孽障一眼,而后走到徐氏身边,“成了,大人都已经开口了,你就随我回去。”
徐氏没有动作,表示出反抗。
江仲望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这徐氏怎么说变卦就变卦。要是在其他场合他说不定还会忍一忍,不过现在在场的,不是已经撕破脸皮的,就是一个支持自己的项平生,他忍不住开口低声训斥。
“你现在听别人说了吧,要不是不肯让我纳妾,怎么会有后来这么多事。”
徐氏被这倒打一耙的话气得仰倒,站起来反驳,“我何时说过不许纳妾,是当初你自己做出的保证。”
“何时说的,你只要一个不顺心就会跑到徐家,徐家便会替你出头。不是你本人的意思又是什么!”江仲望觑了一眼项平生,想要在这里挽回一点作为男人的尊严,便开始贬低起徐氏来。
江新月忍不住站起来,上前就猛地推了江仲望一下,将徐氏护在身后,质问:“可哪一会,徐家出头之后,你不是用这个作为借口,让她拿出东西来分给江家的人。这
些年,江家从她这里拿到的东西还少吗!你的官职,大房两个儿子的官职,江琳琅的婚事,桩桩件件哪样我娘没出过银子!真要是靠你努力的话,你还能做你库部的主簿!”
江仲望原本就在钱财上心虚,往日没人敢提及的问题,此刻被人扒得底朝天,他作为男人的尊严被狠狠踩在脚底下。
“你你你……”他怒火攻心,等触及到项平生的眼神变得轻蔑时,脑子里的那根叫做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他一下子就爆发出来,指着徐氏骂道:“那不是你自己下作,喜欢讨好人。”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就是养在乡下的农女,这么多年怎么教你都上不了台面。要不是占着徐家人的名头,你以为我想忍着你!就连养出来的女儿都随了你,张口银子闭口银子,满身的铜臭味也不遮遮。”
他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还拉拢起项平生来,“项大人,您来说说,家中有如此粗鄙的妒妇,哪个男人能受得了?我在外面找人说说我心中的苦闷,都还这样闹起来,成何体统!我能容得下你,你就应该要感恩戴德了!”
江仲望不是没说过难听的话,可头一次说得这么难听。
尤其是当着项平生的面。
“轰”的一下,她的脑子都成了一片空白,仿佛全身的外衣都被人扒了放在闹市街头任由人指指点点。愤怒、羞耻涌上来,压得她抬不起头也喘不过气。
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死死盯着江仲望张张合合的嘴巴,“那你和离啊。”
“和离和离,整日就是和离,就知道用和离威胁人!”江仲望简直烦透了这一点。
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在指责他,指责他行事不谨慎,指责他连徐氏都管不住,让他低声下气哄徐氏回来。
他还不够低声下气吗?他都低声下气了一辈子。
热血往脑袋里直钻,他阴沉沉地冷笑着:“和离什么?你嫁给我时都已经失了清白,只有休妻!再闹下去,我要告诉全天下的人……”
他指着徐氏,一字一顿道:“是我江仲望休了你这不干不净的女人!”
“你胡说!你胡说!”徐氏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挣扎着起来想去厮打,如同一只愤怒的母兽,歇斯底里地吼着:“你胡说!你胡说!”
可挣扎着没有两步,她的小腹传来剧烈的疼痛。
不大的书房内,血腥味弥散开来。
裴延年见状不好,连忙站到徐氏身后,扶住她瘫软的身体。可徐氏已然没有任何的力气,软软地滑下来跌坐在地。
江新月见状,立即让等在门外的砚青回一趟镇国公府,请陈大夫过来。
项平生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连忙走上前去查探状况,徐氏襦裙下已经有鲜血渗出,当机立断道:“抱去后院,那边已经收拾干净。”
“请舅舅带路。”裴延年也不敢耽搁,立即将人横抱起来。
“哥,他在胡说!”而在此时,徐氏死死地抓住项平生的手腕。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因为疼痛额头上冒出许多冷汗,咬着唇眼泪直流。
像极了小时候受了欺负,默默流着泪跟在他的身后。
项平生眼眶热了热,如同小时候那般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哥会帮你的。”
“听话,我们先去等大夫来。”项平生递给裴延年一个眼神,裴延年便立即带着人往外走去。
江仲望先是被裴延年的那句“舅舅”震得不轻,后来又被徐氏的那句“哥”弄得彻底迷糊。这算是哪门子的哥哥,他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在项平生路过时,他忍不住出手将人拦了下来,“大人,您这是……”
项平生看向他的眼里全都是寒意,淡声说:“忘了告诉你,项家正是你口中所说淑敏寄养的农家,在下便是看着她长大的兄长。”
江仲望彻底傻眼了,又迅速反应过来,刚刚全他娘的是项平生的算计。他骂了一句脏话,咒骂着:“无耻小人,你以为这样做,她就能离得了我吗?”
“能!”项平生眼神厌烦,“我,就能做这个主!”
出了门变能听见男人无能狂怒的骂声,从骂项家开始,骂到了镇国公府,最后捡最软的柿子骂起了徐氏来。
裴延年看向问山,问山立即不声不响地落了两步,返回到书房。很快,书房里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后院,很快陈大夫就赶了过来。
江新月留在里间照顾,裴延年便同舅舅等在外面,商谈起后续处理的事。
项平生突然问了一句,徐家为什么这些年忍着徐氏在怀远侯府受磋磨。
裴延年也没想到这个问题,转过头细细打量起这位横空而出的舅舅,衡量之后微微颔首,反倒是说:“这些年,徐家对岳母和初初都很好。”
这中间的信息就多了不少。
徐家真的没有能力让徐氏同江仲望和离?那完完全全就是小看了徐家的实力。可徐家宁愿忍着徐氏的种种胡闹连带着徐家名声不好,却一边在知道徐氏补贴江家的情况下,仍旧对徐氏和外甥女钱财上不吝啬。
就算是泥人,怕是都没有这么好的脾气。
这也就是裴延年为什么绕了一大圈要来找未曾见过的京兆府府尹,也没有托徐家在中间帮忙的原因。
项平生目光微滞,脸色逐渐不好看起来。他同徐应淮一直有书信往来,书信中说徐淑敏这些年一直过得不错。
项家的后院还没来得及整理,庭中零零散散放着还没来得归置的东西。
裴延年站在芜廊的边缘,嘈杂的背景中,他整个眼神冷冽,话语简洁,提醒道:“大人若是来得及的话,可以找徐大人聊聊。”
“初初,知道吗?”
提到自己的夫人,裴延年身上凌厉的气质又软和下来,解释道:“之前同徐家没什么交集,也是经过这次的事情才发现,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徐家对于她而言,意义不一样,大人这边要是知道什么,也不必告诉她。”
第76章
076
陈大夫很快过来, 并且提前知道情况,带来不少已经准备好的药物。
因为处理得当,徐氏的血很快就止住了, 不过这个所谓的“孩子”也随之没了,后续需要静静调养。
江新月见到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娘亲, 心绪无比复杂, 也不确定徐氏是否能接受得了这个打击。
因此回去之后,她也不敢离开, 全程在东屋那边守着。
徐氏是第二日醒过来的, 醒过来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将自己的手放在小腹上。
小腹的坠痛感仍旧存在, 证明着某些东西的流逝。似乎这种坠痛感会扩散转移, 连带着心脏的位置都开始抽疼着, 连呼吸时的轻微牵扯都让她疼得喘不过气来。
而她没有哭, 就只是静静地盯着上方的床幔,眼神呆滞而又空洞。
如同一尊千疮百孔的白瓷小人,再来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在原地碎掉。
江新月到底也没经历过这些事, 不知道怎么安慰, 干巴巴地开口问:“吃点东西吗?”
沉默许久之后, 徐氏哑着嗓子开口:“他们去了江家吗?”
“项家今早来了人,让延年去一趟。”江新月不确定徐氏心里对江家到底是什么态度, 只能含混着开口, “有没有去我也不知道,但是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自己的身体。”
虽然这么说,但是按照项家舅舅的行事风格, 多半今天就已经去了嫁妆将后续处理好。
那日在项家,她就看出来, 这位绝对是狠角色。
“他不该掺和进这些事。”
“什么叫不该掺和,他应该就是想看着你好,能伸手帮你一把就直接帮了,有什么该不该的。”
听完这句话,徐氏就哭了。她似乎觉得这时候的哭泣是件不得体的事,连忙用手挡住大半张脸,任由泪水沾了满脸满手。
看得江新月心里十分沉重。
对于女子来说,一场不幸运的婚姻会要了大半条命。
徐氏是从一开始就这么畏畏缩缩吗?或许真的不是,只是生活和周遭的环境给她太多太多的负面情绪,用厚重的铁链将她锁住,让她忘记自己原本该是什么样子。
她用一辈子将自己活成了江二夫人,将自己身边的亲人推远,甚至连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将全身心都放在了怀远侯府。
在这一点上,她也不过是相对幸运些的徐氏,遇上的是不那么糟糕的裴三和后来有权有势的裴延年。
她没有办法释怀徐氏曾经带给自己的伤害,可更加没有办法去怨恨。
见到捂着脸默默哭泣的徐氏,江新月最后还是没有绷住,偏过头去时鼻尖开始发酸。
最后她同样躺到床上去,如同小时候徐氏抱她那样,笨拙地将徐氏抱在怀中,学着自己曾经听来的安慰人的话,“没关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正是这样的安慰,让徐氏原本的默默溜泪变成了哽咽,然后猛得将她抱住。
眼泪温热,一滴滴地砸落在她的脖颈间。
她浑身一震,对这样的亲近显得不知所措。
自从她长大之后,她就很少同徐氏这样亲近,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吵架,剑拔弩张是常有的。
她印象中的徐氏,像是泡在苦水里张牙舞爪的螃蟹,时时刻刻都不肯服输。可她怀中的徐氏轻飘飘的,瘦到抱上去时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骨头,脆弱瘦小,没有一点反击的能力,只能依赖于别人的保护。
还没到初春,外面仍旧是寒风一片。窗户将大部分的寒风都阻挡在外面,室内便只剩下一片安静,偶尔能听见木炭燃烧时轻微的破裂声。
江新月的声音都变得轻柔起来,“往后你就和我住,种种花草,或者是约着别人出来喝喝茶,又或者是等我有了孩子帮着我看看孩子。要是觉得在府中烦了,你就去徐家串门,也可以看看自己的铺子上的生意。等天气好了还可以去京郊散散心,不然就回渭南看看祖母。”
“你可以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
她看着冲破寒风从窗户上挤进来的一地碎金,眯起眼睛,声音悠长更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小调。
“往后你就是自由的,这还不值得高兴吗?”
江新月听着女子的啜泣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膀。
发泄之后,徐氏的情绪好了很多,在劝说之下吃了点东西又喝了调养身体的药,最后在药效的作用下又沉沉睡了过去。至于腹中那个所谓的“孩子”,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过。
江新月狠狠松了一口气,松懈之下又回到主屋睡了一小会。
醒来的时候,她见裴延年仍旧没有回来,便找来十二问了问。
“国公爷这会儿应该还在怀远侯府没回来,问山和砚青早上也跟着出门了,要是回来过的话,应当会有消息。”
不就是送和离书,怎么会耽误这么长时间?
她想了想,换了身衣裳,让人准备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去了一趟怀远侯府。
到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徐家的下人正在往外搬东西。
高门大户里和离的少,和离闹得这么难看的更加少。江家被折腾得头疼不已,压根就管不了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于是两个人和离的前因后果很快就被传出去。
市井俚语中下三滥的话不会少。
“还什么官老爷,我瞧着连我都不如,我可不会在外面偷人家婆娘呢。”
旁边的人笑骂:“你那是不偷骂,你那是没机会偷。真要是给了你机会,说不准你比官老爷都玩得花。”
“呸呸呸,我又不是傻。有这个银子,还不如喝花酒,真要是弄大了肚子也找不到我头上去。可别人的婆娘要是怀了身孕,赖到我投上去怎么办?这儿子我可不敢认,坑了我都没处说理。”
“说不准人家婆娘好看呢,你有没有见过……”
后面的话更加不能听了,青翡连忙将帘子放下,啐了口唾沫,“说话不干不净的,幸亏没提到我们家,不然非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江新月听到这话却上了心,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江仲望怎么就敢保证卢苏氏的孩子一定就是自己的,就因为卢正德说自己无法生育。那万一卢正德原本就是撒谎呢?真要是借人生个孩子,为何不在自己的族中找人,又或者是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地人,最起码可以保证这些事永远拦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不被外人知道。
勾搭上江仲望的风险很高,真的就是图一点家用的银钱?
她觉得怎么不像是这么回事。
还没有想明白时,面前的帘子就被掀起,裴延年直接上了马车。
他坐在马车最外缘的位置,伸手在炭盆旁边烤了烤火,问道:“你怎么想着过来了。”
“我来看看什么情况。”
“没什么好看的,上午一直在吵,被项大人威逼之后妥协了,现在就是盯着让东西搬到徐家。”
裴延年一上午被吵得头疼,先是老夫人出来哭诉,闹着要找到徐氏给徐氏下跪。也就是他今天带过去的人多,强行将珞棠院围住不让任何人出入,才没闹出更多的乱子来。
这倒算是好的,等到了清算徐氏剩下的嫁妆要一并带走时,怀远侯府乱成了一锅粥。
首先跳出来的就是怀远侯夫人杨氏,而后三夫人范氏也开始闹起来,都说过了这么多年,所有的账目混在一起,怎么就知道徐氏当初的陪嫁是什么。
杨氏和范氏自然是心虚的,就是到今天两个人手上还有些铺子是从徐氏那边哄骗来的,也是不小的一笔收入。正是因为有这笔收入,两个人手头还算宽裕,生活滋润。
要是将这些东西全收走,她们靠什么生活。
利益的驱使之下,两个人将矛头直接对准了江仲望,让江仲望给出个说法。打闹之间,就有下人摸去了徐氏的屋子准备直接将账本烧了来个死无对证。
他停顿了下,提了一句,“岳母身边那个叫绣心的丫鬟不错,当时岳母离开江家之后,她见情况不对就将所有的账本全都藏了起来,今天对账才这么顺利。砚青已经问过她,她想继续在岳母身边侍候,我便让她等会跟着一起回镇国公府。”
裴延年说话大多都是陈述,没什么趣味,江新月仍旧听得津津有味。她甚至都能想象出大伯娘杨氏阴沉着脸的样子,心里只觉得畅快。
几个伯母当中,她其实最不喜欢的就是杨氏。
四婶常年不出声,面做的人儿。三婶算计和要东西都非常直白,也愿意说些好听的话哄徐氏高兴。但杨氏不是,杨氏总是拿着长嫂的架子,一边贬低徐氏来抬高自己,一边又十分隐晦地从徐氏这里捞好处,最后名声和银子都有了。
“绣心是见这样的情况见多了,知道那群人是什么德行。不过我记得我娘手里还有不少东西留下来,江家能一下子拿得出来?”
“总账已经算好了,缺什么拿差不多的东西填补,再一起送到徐家去。”
江家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后面还会同徐家交涉。到时候,徐家到底在中间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也能够知晓。
后面的事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裴延年让车夫先调转车头回去,青翡见状便下了马车准备跟着砚青他们一起回去。
江新月又问了问今天的细节。
“这还真的多亏了项舅舅,我想着等尘埃落定之后,送一份礼过去,就是不知道送些什么。”
她问裴延年:“这次在舅舅家没看见女眷,项家的女眷还没到京城?”
“项夫人多年之前还未留下一子半女就因病离世,两个人感情甚笃,项大人便再未娶妻生子。”
江新月被这个消息惊住,不知怎么,她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便是转过头去问:“就没有其他的红颜知己?”
“应当没有,志不在此吧。当年项大人进士出身,后来没有选择留在京城而是外任,年年送到吏部的考核都是上上。如今朝廷复杂,京城中职务都眼尖地盯着。圣上将他放在京兆府已经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若是耽溺于情爱,怕是走不进京城一步。”
裴延年说完之后,看向身边的女子,眼睛微微眯起,语气不善,“我怎么听你的意思,每个男人身边都要配上几个红颜知己才对。”
“我可没有这样说,你不要冤枉人。”江新月立即警惕起来,身体朝着远离男人的方向挪了挪。
她还没离开一点,一双大手就从身后横插过来,锁住她的肩膀将她往怀里带。
裴延年轻轻松松将她挟制在怀中,胳膊散漫地搭在她的肩上,捏着下颌迫使人看向自己,凤眼微微眯起,“我怎么觉得你就是这个意思?是不是日后我也要有一两位红颜知己?”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隔得极近,江新月一抬头两个人嘴唇都要黏到一起去,就连呼吸都交融在一起。
裴延年是好看的,哪怕是这么近也几乎看不见皮肤上的瑕疵,鼻梁高挺,瞳仁如同浓墨般,散漫看过来之后眼尾微微上扬,更像是眯着眼警惕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锐利、矫健、势在必得,如同凶兽。
江新月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垂下眼帘糊弄着,“有没有红颜知己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我还能管住你吗?”
可男人并没有这样就算了,而是凑得更近。
他的额头抵上她的,锐利的视线牢牢地锁住她的眼睛,气息不管不顾地侵入进来:“那你想我有吗?”
一句话如同冷水入了沸油当中,脑袋还是噼里啪啦乱响着。
非常简单的问题,她却一下子答不上,总觉得裴延年问的不是这个问题更像是其他的。
混乱之际,她就听见男人说了一声“张嘴”,就真的下意识张开了嘴,很快嘴里滑进来个东西,她下意识含住。等反应过来时,整个人便已经被抵在车壁与怀抱之间,昏沉沉的光线中被层层深入,然后掠夺。
混乱的水渍声和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她连忙叫停,神情慌张地拍了拍抵在身前的人,“我肚子动了。”
裴延年压根就不相信,这种招数她都不知道用了多少次。他略略松开人,却仍旧抵着她的额头。车帘投过来的光打在他绷紧的下颌处,喉结滚动。“是吗?”
紧接着的他的手便被拉着往下,手心覆在女子已经开始突起的腹部。
然而并没有什么动静。
他想着,她这次做戏倒是比之前认真很多,非常肯定地点点头,语气敷衍,“动了动了。”
可说完之后,他的掌心处传来异,浑身陡然一震,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向女子小腹的位置。那动静特别细微,隔着厚厚的冬衣,细微到像只是自己的幻觉,可又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那是属于生命的律动,代表着他们的孩子有在好好地长大。
他手上不自觉地放轻了力道,可放轻之后能摸到的便只有冬衣,纠结之下,手臂都开始变得僵硬后仍旧不肯放下。
他看向怀中的女子,不大确定地问:“这算是正常吗?”
江新月也是第一次怀有身孕,哪里知道什么是正常的什么不是正常的,自己都还在担心受怕着。
两个人面面相觑,裴延年果断下了马车,将陈大夫请了过来。从陈大夫这边确定胎动是正常的之后,又问了些有关怀孕的事宜。等大夫下了马车,两个人的所有目光都放在了肚子上。
江新月整颗心被巨大的欣喜和无措填满,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就没有放下来过。
“让我也摸摸看?”
她摇了摇头拒绝,不确定地说:“要是把他们摸坏了怎么办?”
听完这句话,裴延年也不敢动手了,不过目光一直停留在小腹,突然很是认真地问:“你说,刚刚踢我的是手,还是脚?”
这是什么蠢问题,偏偏他问得认真,低头时眼窝处落下鼻梁的影子,眉眼更显深邃。
“应该是手吧?”江新月不确定。
两个人讨论了一路,甚至用手比划一番两个孩子在肚子里应该怎么睡着的。等到了镇国公府,裴延年率先下了马车,亲自将江新月抱了下来。
而这一幕恰好被正要出门的老夫人和邵氏看见,老夫人神色微动,到底没说什么。
倒是邵氏看着不远处正低着头替妻子系上披风的男子,神色不明地说了句,“三弟对江氏真的挺好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份好,江氏最后还是选了我们裴家吧。”
“选?”老夫人回过头问,“什么叫选?”
邵氏有点惊讶,张了张口没说出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说给我听听。”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邵氏叹了口气,扶着老夫人的胳膊往里走,无奈道:“江氏从小同外祖徐家走得亲近,与表哥徐宴礼感情甚笃。前几日参加宴会,我碰上了江五姑娘,听她说江徐两家原本有定亲的意思,两个孩子也是青梅竹马长大,只是徐夫人卢氏不满意这桩婚事,后面便作罢。不过江氏落水那会,徐公子说通了家里,我们上门提亲的那一日,徐家也正好上门提亲。”
“也是上门提亲?”温氏停住了步子。
邵氏点点头,“正是提亲,连媒人都请了。”
温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是难看。
提亲那日的事,温氏忘不了。虽说裴延年是有过错,不该在两家都不知道时就和江氏便私下定了终身,在官方处递给了婚书。可既然都已经成亲了,镇国公府也按照规矩将三书六礼重新走一遍,为何还要推诿话里话外要考虑一番。
邵氏像是没看到老夫人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说:“我觉得大概和延年有关系,延年也不知怎么和江氏说的,又或者是江氏没有告诉江家自己已经成亲过的消息。您还记得年前府里给您祝寿吗?那次江氏也跟着怀远侯府过来了,还给您送过寿礼。”
听她这么一提醒,温氏也从记忆中找到这么回事,可那次的宴会说是祝寿实际上就是替裴策洲相看。来的年龄相仿的姑娘要么是已经定过亲,要么是想参加宴会寻摸一门好亲事。江氏怎么说都不应该跟着怀远侯府过来,过来之后也没有来挑明身份来见她。
这说明什么,当时的江氏并不知晓裴延年的身份,且有意另寻亲事。
温氏不愿意将人想得多坏,可种种迹象又忍不住让她揣测,江氏是不是一开始觉得延年是个普通身份的人想要悔婚,后来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又改变主意同意这门亲事。
看看她成亲之后做了什么,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而延年依旧是往常简简单单的两身。温氏不计较这些花销,可江氏总该要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延年身上吧。结果延年在军中累死累活,回来之后还要帮着她继续忙活江家的事。
她实在看不出来,江氏有哪点对延年好?
而她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江氏心里没有一点延年。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邵氏说:“他们年轻人的事谁说得清楚,延年肯定心里有数。”
邵氏这时候劝了起来, “这是自然的,延年也不是那种胡来的人。”
这句话还不如不劝,裴延年为了江氏都不知道破了多少例。
温氏糟心了一晚上,第二日起来头还是昏昏沉沉,最后还是没抵得住内心的纠结,去了清风院。
一切等等都是自己的猜测,她不应该偏听偏信,而是要自己去接触。
等进了屋,就看见江氏坐在暖榻上,正捧着汤碗在喝点什么。她随意扫了一眼,应当是燕窝。
见到她来,江新月也有点惊讶地放下碗,站起身迎上来,“老夫人。”
“还没用早膳?”
“用过了,就是禁不住饿,便喝了点甜的。”实际上是裴延年吩咐小厨房那边炖上的,陈大夫说是滋补身体。可要是说出来,总有一种仗着肚子行事的感觉,便含糊了下。
温氏看了一圈,没见到裴延年,便问:“那延年呢?”
江新月觉得今天的老夫人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老实回答,“他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一早就出去了。”
“吃过了走的?”
江新月压根就不知道裴延年有没有吃,两个人昨天守着肚子到了大半夜,今天起来就已经很晚了。
她看了看青翡,青翡朝着她点了点头,她才回话:“对。”
这点小动作温氏看得清清楚楚,她一下子就难受起来。延年为了她的事忙前忙后,她就连一日三餐都不上心,倒是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忍了又忍,最后开口提点说:“什么叫应该啊,你是他的夫人,他的饮食起居你也要用点心。”
江新月没听出来老夫人内心的兵荒马乱,以为就是随意一句关照,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可这答应得太快,更像是随随便便的应付。
温氏又被噎住了,心里堵着一口气。
可毕竟只是自己的儿媳妇,有些话她不好说得太过明白,就开始转移话题,“那你东西准备好了吗?延年马上要走了,虽说这次领兵的时间短,可少说也要有几个月。你把准备的东西给我看看,我看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
江新月被说得云里雾里,立即抓住重点,蹙起眉心问:“他要走?去什么地方?我没有听他提起过啊,是不是您听错了。”
“怎么会听错,这次策洲会跟着一起去汾州剿匪,过了年就在收拾东西。”
江新月的动作瞬间变得僵硬,所以说这么多人只有她不知道?
第77章
077
江新月很生气, 气裴延年的隐瞒,听起来像是夫妻之间的感情有多不好一样。
可她又不想在人前闹笑话,嘴硬着说:“好像听他提起过, 但是事情太多就忘了。”
这种事也能忘?
领兵剿匪难不成是嘻嘻哈哈的趣事,听过之后就忘了?
这可是真刀真木仓, 真有可能受伤的。
温氏心里那叫一个气, “你现在开始收拾也行,正好今日我没什么事, 可以教教你。”
江新月犹豫了。
一来是她现在身体不好, 不一定能干得了收拾行李的活。再来徐氏那边的情况还不稳定, 说不定今日还要去看看。
她犹豫了下, 看向温氏, 小心翼翼试探道:“要不然等他回来, 让他自己安排?他没说肯定是有自己的用意,我们着急也没用啊。”
这种推脱的话让温氏心里更加难受。
这有一点在乎自己夫君的样子吗?
温氏的嘴角渐渐耷拉下,头一次对着江氏冷脸, 压根不想说话。
转过头来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屋子内添置的多宝架, 然后又看了看旁边的长桌摆件, 随处可见的苏绣软枕,再到脚下不远处一整张的墨绿色长毛地毯。
她低头看了看, 小暖桌是红木的, 喝的茶是最好的白润安吉茶,茶盏是从江南运过来的白瓷。
每一件都是精致的好东西,光是寻来都要花费一番功夫。
温氏不是没来过清风院,往前光秃秃的几张桌子和眼前的富贵窝简直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下, 可见延年是在她身上花了心思。
可就连收拾行李这么简单的事,她都不肯为他做?
江新月对情绪的感知比较敏锐, 知道温氏不高兴了。她对这个婆母实在没办法了,怎么经常没说两句话她就不高兴起来。
不过嘛,总是自己的长辈,还给了自己一笔非常丰厚的见面礼。
她也愿意哄着:“你放心好了,延年又不是第一次离开京城,之前在京城都是稀罕事。我没来之前,他一个人不也是收拾得好好的,没有道理我嫁进来之后就什么都不会了,操心这个做什么?”
温氏瞳孔紧缩,愕然偏过头去看她,一时分不清江氏这句话是不是在刻意内涵她。
要知道,裴延年自小离开镇国公府独自生活,导致母子关系并不亲近一直是温氏的心病。
好啊好,感情这个江氏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说不准她还要在背后挑拨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呢。
温氏如同被踩中了尾巴的老鼠,气急败坏道:“你要真不想收拾就算了,等会儿我送两个人过来帮你。”
江新月听见不用自己动手,也没有多想,点点头,“那也行。”
谁知道说完这句话之后,温氏更加生气,手指都在发抖,“你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新月有些被吓到了,更怕老夫人这么激动一不小心晕厥过去,慌张地想要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又不敢,怯生生地看过去。
温氏“蹭”地一下站起身来,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就……多少有点莫名其妙。
江新月揉了揉额头,算了,等裴延年回来再同他说吧,顺便谈一下为什么要瞒着她的事。
谁知道老夫人生气归生气,人倒是怪好的,当天还真送过来两个看起来十分伶俐的丫鬟。
这些天一边要清点她的嫁妆,一边要拨去一些人照顾徐氏,清风院的人本来就有点不够用。
老夫人送人过来可以说正正好送到她的心坎上来。
她看向站在面前的两个丫鬟,“抬起头让我看看,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丫鬟这时才抬起头。
别说镇国公府还挺有底蕴的,就是两个收拾行李的丫鬟都长得很是标志,明眸皓齿,身段窈窕,身上带着一种江南水乡的韵味。
右边穿了一身水流色夹袄的姑娘抬起头,脸颊上漾着淡淡的红晕,“奴婢叫云巧,另一位叫云楚。”
名字也挺好听的,就是动不动容易脸红。
江新月只当她们紧张,宽慰着说:“想必老夫人已经告诉过你们来这里要做些什么。你们放心,我也不是喜欢为难人的,你们自己做好本分的事就可以了。”
云巧和云楚对视一眼,原本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她们原本是在老夫人身边侍候的,没什么大的野心,就只等着年纪到了之后得了恩典,许一个管事或是良家。
谁知道今天老夫人突然将她们叫过去,透露出来的意思让她们过来侍候国公爷。
想起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两个人全都红了脸。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感情好是府中的人都知晓的事,她们还以为过来时要被夫人为难一番,谁知道夫人是这么体贴的人。
两个人立即给国公夫人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一个头,“奴婢谢过夫人。”
江新月连忙让青翡将她们扶起,“这是干什么,好好当差就成。青翡,你看院子里还有没有空出来的小房子,将两个人安排住在一起。”
她让青翡带着两个人熟悉熟悉地方,交代她们裴延年的衣物放在那边之后,便又回笼睡了个觉。
等醒来的时候,青翡凑过来贼兮兮地同她说话,“夫人,这老夫人送过来的两个人干活还真利索,我给她们指了指地方,不一会就收拾整洁了。有个叫云巧的还会针线活,见有件袖口上的花纹磨损了,主动要了针线去缝补。”
“你没带她们去书房吧。”
“没呢,我哪里敢。”青翡青翠怕裴延年怕得要死,这种重要的地方自己都不敢进去,她说出自己的打算,“先就让她们做做整理打扫的活,等后面知道每个人特长之后,再看看她们要做什么。”
这样的安排没什么问题,江新月点了点头,收拾好之后就直接去偏屋看徐氏。
——
裴延年今天回来得迟,离京在即还有许多事要安排。
今天上午进了一趟宫,见过圣上之后又赶去了军营看人操练,紧接着下午又去了趟马场,说是东大营军需账目上有了些眉目,经手的人恰恰好还正是卢正德。
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只能安排暗卫去紧盯卢家。卢家这次可是闹了不少的笑话,卢正德如同缩头乌龟般将大门紧闭,龟缩在家中不见外人。
等处理好事情回到府上之后,就已经天黑了。
一整日跑下来,他身上全都是灰尘和汗。见屋内没人他也没多想,知道江新月是去旁边的东屋,便直接去了耳房换洗之后再过去。
听见门口处响动,有人走进来,他还很疑惑,“你怎么进来了?”
两个人虽说已经成亲了,但是除了睡在一张床上,平日生活其实分得挺开的,一般来说不会进耳房。
他没等到人开口说话,就有一缕甜腻的香气飘过来,并不属于江新月身上的香气。
他的面容瞬间冷了下去。
云巧看着男人的背影,心“扑通扑通”跳着。
同样是姨娘,也有得宠和不得宠的区别。她比云楚要大胆许多,知晓这是一次好的机会,就趁着众人都在小厨房用晚膳时偷偷溜进来。
她正要走过去,柔声地说:“奴婢是……”
就听见“哗啦”的水声响起,男人已经抓着木架上的衣服给自己系上,转过身来看向她。
他还没来得及擦水,沾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身形挺拔修长,极有气势。
云巧鼓起勇气抬起头,准备将后续的话说完时,就对上了一双冷静凌厉的凤眼。
那双凤眼微微眯起,像是在打量着什么。
他分明没说任何一句话,却带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似乎下一秒就能直接要了人的性命。
云巧心头直颤,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国公爷恕罪,奴婢是夫人派来侍候您的。”
淡漠的视线扫过去,裴延年一把扯下木架上巾帕擦拭脸上的水渍,拽下衣服没再看她一眼就直接走了。
云巧心有余悸地捂住自己的心口,正以为自己要逃过一劫时,就看见问山懒洋洋地从门口走进来。
真是见了鬼了,他还是头一次碰见闯到浴室当中侍候爷的,不知道国公爷从来都不许近旁的人进去侍候。得亏国公爷是个男儿身,要是姑娘家还不得跳起来说“非礼”!
连带着他们这些人还要跟着忙起来。
问山笑呵呵上前,“走一趟吧。”
云巧在老夫人院中当差,自然也是知道问山的名声。闻言眼里闪过惊惧,连连往后退了两步证明自己的清白,“真的是夫人让我来的,我没说谎,夫人知道的!”
“别怕,就是问些话。”问山可没怜香惜玉的心思,见人不配合,直接拿出布缎将人困了带进刑房中。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问山就从刑房中出来去回话。
“已经查清楚了,这个人叫云巧,原本跟在老夫人院子里当差,今天才被老夫人送来清风院。同样被送来的还有一个丫鬟叫云楚,”问山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家爷不高兴还是如实说:“夫人确实是知情的。”
这就相当于是夫人默认了给国公爷安排通房的事。
这换做是任何男人,只怕都要笑出声来。可偏偏国公爷心里是有夫人的,自己心爱的女子给自己安排通房,怎么想都是件让人憋屈的事。
果然,裴延年的脸色直接黑了下来,伸手按着太阳穴凸起的青筋。
江新月正是在这时候回来的,刚迈进门就感受到室内沉闷的氛围。接收到男人投过来的目光,她犹豫了下往后退了半步,“我来得不是时候?”
第78章
078
问山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 压根就没敢多留,直接退了出去。
江新月一看,肯定不是公事, 那岂不是和自己有关系?
她将今天自己做过的事想了一圈,除了违背陈大夫的话下午多吃了个鸡腿儿, 应当也没有其他的问题。反倒是裴延年, 怎么就隐瞒他要离京的事这么长时间。
想完之后,她就变得理直气壮, 抬头挺月匈走进去, 先发制人,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裴延年抬眼看她, “什么?”
“你是不是要离开京城, 去汾州剿匪?为什么不告诉我?”
“谁和你说的, 老夫人?”裴延年伸手搭在扶手上,右腿往前伸,又问, “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问我为什么不给你收拾行李, 你都没和我说要离开京城的事, 我为什么就要帮你收拾。”
“所以她就送了两个丫鬟来?你也同意了?”裴延年几乎要被气笑了,胸口起伏着, “你知道她送这两个丫鬟是什么意思吗?”
江新月下意识逃避他的视线, 往旁边走去,“不是来替你收拾行李的吗?”
可走了没两步,她的手腕便被人抓住拽了回来。
裴延年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半张脸隐匿在阴影当中, 半压着眼尾。他显然是压抑着火气,忍着声挑明:“你一开始就知道, 知道这两个丫鬟是送给我的通房。”
江新月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也冷了脸,“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什么通房不通房,老夫人又没说。”
“你若是没同意,这两个人不会进院子。就算进了院子,马嬷嬷也一定会交代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全都说得清清楚楚。
如果没有你的授意,正屋内会没有人留守?她一个新来的奴婢,就算有天大的心思,还能瞒过你溜进耳室来!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记得叮嘱两个丫鬟禁止去书房。”
镇国公府事关军务,出入严格,有一套下人的行为准则,包括几等丫鬟能做什么事、能进什么地方都是有规定的。
江新月脸色微变,忍受着手腕上传来的疼痛,低着头没有出声。
她穿得很素净,为了图方便,发饰也没有戴多少,便有碎发软软地垂下来,就贴在脸颊边,衬托得人显得无辜又脆弱。
可这个招数在后宅中十分好用。
奴婢成了,不仅能试探出能试探出他有纳妾的心思,而且还会让犯错的他还会对此生出愧疚之情;奴婢没成,她也可以在事后推说自己全然不知情,依旧能还能得到同情。
前提是,被设计的男人要是个糊涂的。
裴延年也很想装一次糊涂,可她的心思太明显,让他连装糊涂的机会都没有。
游离在怒火之外的神思特别冷静清明。
他定定地盯着面前的女子,冷静问:“是不是从成亲开始,你就没有打算过和我好好过日子?”
这次他甚至连爱不爱都没有说,退而求其次地问有没有打算过和他好好过日子。
裴延年同自己说,只要她说一句“打算过”或者其他类似的回答,今天的事他就可以完全不计较。他就当她在意他,当她喜欢他,当她想要好好同他过日子。
江新月能感觉到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灼热滚烫,依旧没有回答。
窒息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高高挂起的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像是给所有的东西都罩上轻柔的面纱,日爱日未的气氛刚好。说不准哪一处就有年轻的夫妇,此刻就靠在一起,细语呢喃诉说着有关于生活的琐事,偶尔对视时都会害羞地红了脸庞。
面前站着的女子,也曾在这样美好的夜晚里,害羞地躲进他的怀里。
虽然后来知道都是假的。
江新月真是个骗子。
裴延年闭上眼,眼眶灼热,俊朗的脸透着生人勿进的怒气。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出耳房时随意披着的衣服,各处的褶皱都没有抚平,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如同疲倦的猛兽。
或许是还没有吃东西,他开始逐渐觉得胃疼,又或者是其他地方疼,一抽一抽的已然叫他分辨不清楚。
再睁开眼时,他松开了攥着女子的手,双臂搭在椅子上,仰头去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眼里有猩红。绷紧的下颌前后错动,开口时声音带着闷闷的沙哑。
“是不是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做什么,你都不在乎?”
江新月何曾见到过这么狼狈的裴延年,眼底被逼出雾气,快速眨了眨眼。她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就连她自己都开始在心底问,她在乎裴延年吗?
往常她没想过,总是稀里糊涂撒谎带过去,毕竟嘴甜能省很多问题。
可裴延年确确实实帮了她很多,让她没有办法再去逃避。
她其实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好人。
如果是裴三,她可以很肯定地说不在乎,她不愿意留在那座似乎怎么都走不出去的大山,和不解风情作风强势的山野村夫。包括后来将他藏在小院,都存了利用完之后将他送走的心思。
可是她在乎裴延年,这份在乎当中掺杂了许多东西,她自己都不肯定究竟有几分真情假意。
裴延年不知道这点吗,不知道她的欺骗、隐瞒和隐藏在在欺骗、隐瞒之下的嫌弃吗?
知道的。
可他们还是成了亲,多么别扭的一件事。
江新月低下头,“裴延年,实在不行的话……”
“楚荞荞!”裴延年厉声喝止她的话,宽大的手掌握紧了扶手,身体不可抑制地前倾,如同克制的猛兽。
“你骗了我那么多次,就差这一次吗?”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的头整个低垂下去,露出紧实宽厚的肩背和鼓动起来的手臂线条。
江新月的呼吸停顿住,一时不敢上前。
许久之后,他直接站起身来,也没有去看旁边的女子,声线恢复了平静,“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办点事就在书房歇下,不用等我了。”
说完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门外走去。
江新月一时觉得心慌,下意识想伸手去拉住他,可却迟了一步,手中空空荡荡。她看着男人离开的高大身形,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
裴延年随后去了主院。
这个时候温氏还没睡,听见他来还挺高兴地出来,等见到垂首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时,她的笑容淡下去。
“江氏让你来的?你们吵了架?”温氏偏过头“呵”了一声,怒火攻心,“我说她怎么那么爽快地就答应,感情都打算好了要阳奉阴违,在这中间撺掇起来。”
“我没和她吵架,也不是她让我过来的。”裴延年捏了捏眉心,“我将这两个人送回来,就是想告诉您一声,我没想过纳妾,清风院也不会进新的人。”
温氏冷笑,半个字都不信。
裴延年抬起手,问山立即将两个婢女都带下去,顺手将门关上。
等合上门,裴延年顿了顿才开口,“江氏年纪小,许多事不懂,有什么您可以直接和她说,送人就免了。”
“我说她就听了吗?我让她收拾行李她收拾了吗?”温氏急速两步走到裴延年面前,怒火都往上直涌,“成亲这么多日,我就没有见过她为你操心过一件事,张罗过一顿饭,哪怕是替你绣个香囊我都认了。可是她做了吗!她不仅没做,还指挥你替她母亲忙前忙后,一点都不考虑你累不累,有没有精力去忙。”
她越说越生气,声音也跟着大了几度,质问道:“你是要出去剿匪,又不是出去游玩,她听说之后居然没有半点担心的神色。我作为你的母亲,我不该生气吗,不该吗!”
裴延年解释,“她是在京城长大,没有接触过战事,怎么知道凶不凶险。”
“你可醒醒吧,她就是不在乎你。”
刚说完这句话,裴延年的脸色瞬间就冷下去,整个身体往椅背上一靠。
温氏没注意到这点,挑明了说:
“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来了京城之后迟迟没进镇国公府,就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准备悔婚再选一门好亲事。知道你的身份之后,她又眼巴巴凑上来要和你成亲。你觉得这样的人能和你过一辈子?”
她走到裴延年身边,缓了缓语气,苦口婆心劝道:“延年,你是要上战场的人,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真要是到了那天,你敢说她不会放下你直接一走了之?”
裴家,已有三人先后战死沙场。
这是一件极为残忍,可温氏不得不考虑的事
——万一裴延年有了个好歹,他的妻子能不能留下来守住裴家。
裴延年看向自己的母亲,严肃认真,郑重道: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这桩亲事原本就是我强求来的。她爱我也好,不爱我也好,我也没那么在乎,我在乎的就是她能留在我身边。”
让他能有一个短暂停靠的地方。
可是后面这句话对于温氏来说,太过于残忍,便没有说出口。
温氏被气得指尖都在发抖,“你糊涂!”
“人不可能一直清醒,糊涂点我也认了。”裴延年低下头,视线在手背上数不清的细小疤痕上停顿,而后说:“就是真的有马革裹尸那一日,我倒是宁愿她心狠些,而不是守在裴家,过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
温氏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愣在原地,长久没出声。
她也已经上了年纪,容颜不复往日的年轻开始出现皱纹,站在昏黄的烛火之下了,整个人更加老态。
她嘴唇上下翕动着,声音是自己没察觉地颤抖,“那你是在说我和你的两位嫂嫂吗?我们就是活该守着。”
“正是因为看到你们对裴家的付出,看到这些年来你们的不容易,我才知道,这条路太苦了。”
镇国公府现在的风光确实是因为他,可在京城权贵想看着裴家灰溜溜离开京城的日子里,是温氏坐镇同两位裴家的儿媳守了下来。上层权贵中可不讲什么温情,面对一只失去利爪的猛虎,都想要瓜分蚕食。
因此早几年,裴家女眷遭受的针对并不会少。
裴延年站起身按住温氏的双肩让她坐下,自己屈膝半跪在温氏前面,握住她的手。
温氏眼眶通红地转过头去,气得想要甩开他的手,甩了两下仍旧被人握住后,动作就小了很多,最后紧紧反抓回去。
在这个角度上看,他能清楚地看到温氏鬓角发白的发丝,以往飒爽的裴家夫人也在日复一日的蹉跎中沉沉地老去。
心底有一处地方发软,他说道:“娘,就是爹和兄长还在,他们更想看到的不是裴家有多风光,而是你们能过得好。”
温氏声音哽咽,嘴硬道:“我只想看到裴家好,看到你好。”
“你不想看到我的孩子也好吗?”
温氏扭头看过去,眼底震惊,心中有了答案却不敢确定。
裴延年点了点头,“她怀了身孕,不过她这一胎不容易,陈大夫说是双生子需要好好调养。她也不是不想照顾我,是她本身身体就不好。她就是想照顾我,我也不会允许。”
“你说的是真话?”温氏声音还带着沙哑,抓着裴延年的手,再次确定,“不是为了替她说好话,来骗我的吧。”
“没有这个必要。我后面要离开京城,您就当是为了我,多照看清风院。”
温氏没说话,低头看向裴延年。
哪怕是单膝跪着,他的身形不见任何的软塌,面容冷峻,身形沉稳有力,带着同父辈兄长如出一辙甚至更胜一筹的强大气场。可独独今天,他为了江氏低下头,请她对江氏多照顾些。
她的心里止不住地难受,替他觉得不值,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确定是她了,哪怕日后她还是对你不上心?"
“确定了。”裴延年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生气当中又掺着点无可奈何,“真到了那天,我也认了。”
第79章
079
当晚, 裴延年并没有回来。
青翠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说昨晚国公爷从主院那边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书房歇下,早上就已经出府了。
这还是两个人自从成亲之后第一次吵架, 还闹得这么严重。
江新月心里乱糟糟的。
理智上告诉她,她应该去找裴延年说清楚, 道个歉。毕竟这事确实她有责任, 做得也不怎么光彩甚至说过于愚蠢,有点将裴延年当成傻子般戏弄。
可心中有个感觉告诉她, 裴延年并不是因为这两个婢女生气, 而是因为她的不在意和不信任。
这并不是说一两句道歉就能解决得了。
他想要的也从来不是她的道歉。
要是她完全不在意裴延年也还好, 毕竟随意糊弄不熟的人心里也没什么负担。可这么多日的相处, 尤其在裴延年确实对她很好的情况下, 她还真做不出那种糊弄人的事。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 居然该死地长出了良心。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老夫人突然过来了。
温氏昨夜气了一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还是对江氏不满意, 可她不满意有什么用, 裴延年自己喜欢。而自己的儿子再也不是那个跟在父兄后面无法无天的混小子, 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不需要任何人的干涉。当初他在清水镇同江氏成亲,也只是在后来给京城写了封信简单地告知, 而不是询问意见。
况且就算是能做到裴延年的主, 她自己心里也心虚着。
这么多年母子两就没有好好相处过,早就有了说不清楚的隔阂,哪怕是江氏怀有身孕这么大的事,他也不曾想过同家里人透露。
温氏心里难受啊, 总是忍不住去回想裴延年还小的时候,越想越睡不着。天还没亮的时候, 又爬了起来,一个人去了库房挑挑拣拣,选了一大堆东西出来,全部都带了过来。
江新月看着一箱箱被抬进来的东西,惊讶地走过去,“老夫人,这是?”
“你站起来干什么,先坐下来休息啊。”温氏三两步走上前,一把拉着她的手让她在暖榻上坐下,转头吩咐下人将抬进来的一箱箱东西搬进来。
箱子叠放成半人高,堆了两堆,桌子上还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红木匣子。
青翡、青翠站在旁边不知道应不应该上前帮忙,江新月也不知道老夫人突然送这么多东西是为什么,问了声,“这是?”
“你这孩子,这种喜事也不早点说出来。昨天延年来说的时候,我都被吓了一跳。”
温氏这会子完全没了昨天的闷气,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解释说:“早上起来去库房里收拾出些东西来,补品之类的让大夫看看,能用得上的就用,用不上的就存起来,不够的话我库房里还有。对了,你春夏的衣服可做了?”
江新月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很不适应,“还没?”
“现在也该准备起来了。”温氏忍不住瞄了两眼江氏的肚子,忍住了想叫人站起来给自己仔细看看的心思,直接说,“马上你这肚子也快大起来,去年的衣服穿着就不好看了。我带了几匹料子过来,你看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款式,挑着合适的做几套合身的衣服。首饰我也挑出来几套和布料颜色相称的,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到铺子里融了打新的。”
江新月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惊讶老夫人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还是该惊讶送过来这么多东西。
一时间愣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推辞道:“我也用不了这些,您自己收着吧。”
“我收着也不过是放在库房里,糟蹋了这些东西。你用得上只管用,回头我再送一批过来。”
温氏又问了点关于胎儿的其他事,陈大夫的脉案怎么说,乳母有没有找,孩子的小衣服有没有准备之类的,事无巨细全都问了一遍。
在听到裴延年已经将这些全都准备好之后,温氏心里止不住地难受起来,张口想要说点什么。
可对上江氏湿润润的眼睛,话就直接哽在喉咙间说不出来。
说到底,就是她的儿子自己情愿,她一个外人心疼个什么劲儿。要是说得狠了,到时候的心疼的又不知道是谁。
江新月见老夫人的样子,已经做好了要挨训的准备。
毕竟昨天和裴延年发生争执的事又瞒不住。
看见老夫人想说什么又忍住的表情,她都跟着难受起来,主动问:“您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温氏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想这档子事,转头提起了另一件事,“我想着你怀有身孕的事大家都不知道,刚好两日之后大家在一起替延年和策洲送行。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同大家说这个好消息,你觉得怎么样?”
“他们两日后就要出发?”
“对,不过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军营中的事他很少说。”
江新月有点儿没预料到会出发地这么早,听完老夫人的话一直心神不宁。
温氏还以为她是累着了,呆了一会儿之后就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送走老夫人之后,江新月便开始纠结上了。她还以为离裴延年出发的时间还早,还能酝酿酝酿找找机会,同人将话给说开,就像只鹌鹑似地逃避着。
可没想到离开的时间就在两日之后,两个人又要有半年的时间见不到。
天知道丁点大的隔阂在时间的催化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倒是情愿今天老夫人是过来骂她的,好歹这样还能找找借口主动打破现在尴尬的场面,现在这样算什么?
青翠和严嬷嬷收拾东西,清点完之后脸色涨红地凑过来,“老夫人这次可真是大手笔,好像都是宫里赏赐下来的贡品。奴婢刚刚看了看,没有孩子能用得上的,应当就是专程给你的。不过有两匹布料看着颜色花纹,更像是给国公爷的。”
她费劲地将两匹布搬到小几上,问自家夫人,“怎么处理?放进库房里,还是一起送到针线房那边让人裁了做两身衣服出来?”
江新月扫了一眼小几上的布料,墨绿色的丝绸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色泽,裁制成衣服合适倒也合适,就是时间上有点来不及。
盯着看了小半天之后,她心烦意乱地说:“放起来吧,一时也用不上。”
青翠又问其他的东西怎么处理,等得到了回答之后,就招呼外面的下人进来将分拣好的东西送到库房里去。
在青翡过来要抱小几上的两匹布时,一直看着布料出神的江新月,忍不住开口:“先放着吧,青翠你去拿剪子过来,裁一点下来。”
“夫人要做什么吗?一匹整布裁了怪可惜的。”
“不碍事,就做个荷包什么的。”
青翠一听就低头笑起来,脚步轻松地朝着外面走,“给国公爷的吗?国公爷收到荷包肯定会很高兴。”
高不高兴什么的,江新月并不知道,反正就图一个自己心安。
要不然真的什么事情都不做,听起来也确实太不是个东西了。
——
江新月有了目标之后,也不开始胡思乱想,开始动手绣荷包。
女红什么她小时候也学过,就是不怎么精通,再加上用得不多,拆了两三回之后才渐渐找到感觉,像模像样地绣个荷包出来。为了不丢人,她也就是绣了最简单的竹子。绣完了之后又觉得敷衍,想了想又在荷包的内侧绣了一弯月亮。
她其实是准备给裴延年个惊喜,入了夜就让青翡将针线都拿下去免得被发现。
谁知道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裴延年这几日都直接在前院书房歇下,根本就没回来过。
这还是头一次,裴延年动这么大的火。
江新月心里越来越愧疚,可又不知道怎么主动去找裴延年解决问题,一直拖到了临行前的家宴。
不过裴延年还有些事要处理,傍晚时分问山回来说让众人先开席。
老夫人显然是习惯了这样的事,难过了一瞬也让众人都坐下来,咳嗽两声说道。
“策洲要跟着他叔叔出门,江氏也怀了身孕,你们两个多费心些,照顾好府上。”
邵氏放在膝前的手一顿,显然很是意外。先前老夫人送了几箱东西去清风院的事她也清楚,可万万没想到是因为江氏怀孕。
她笑着同老夫人说:“恭喜老夫人,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不再替三弟提着一颗心了。”
“操心的事没完没了。”温氏假意抱怨了两句,强行压着嘴角的笑容,“听陈大夫说,这一胎是双生。我原本还觉得他成亲迟了点,与他同龄的孩子都学步了。没想到他们有福气,子嗣上有缘分,一下子就是两个。就是乳母和嬷嬷要好好找,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了。”
张氏倒是真的挺高兴的,她真的烦透了老夫人对裴策洲的偏心,就不相信三房有了孩子,老夫人的心还能一直这么偏下去。
听到老夫人这么说,她就立马接话道:“上次听丞相夫人说,宫里面有几位嬷嬷得了恩典,被允许出宫荣养。我觉得可以找找关系,请两位回来帮忙照看两年。”
温氏早就想同人商议怎么照顾江氏的事,听她起了话头就仔细询问起来。
不过这些事同小辈们没什么关系,裴策洲同裴琦月两个人更多的是好奇,凑过来找江新月说话。
“真的有孩子了?”裴策洲朝着江新月开始挤眉弄眼,然后做出一个“佩服”的手势,不着调地调侃着:“我上次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你还真的听进去了。”
上次就是裴策洲给出馊主意,问裴延年缺什么礼物时,胡咧咧说缺孩子。
江新月白了他一眼,没准备理会。
裴策洲也没生气,整个人没规矩地瘫坐在椅子上,犯愁道:“就是这把,我真的是要遭殃了。祖母现在心思肯定都放在你身上,我现在连个靠山都没有的,要是再敢磨磨蹭蹭,小叔能把我打死。”
“那他也不是这么恐怖的人吧。”江新月弱弱反驳。
“怎么不是,尤其是这几日不知怎么了,冷得和湖里的冰一样,我恨不得都躲着他走。”裴策洲指了指裴琦月,“不信你问她。”
裴琦月还没说话,他自个又摇了摇头,“算了,问了也白问,在她眼里小叔就没有不好的。”
“你就这么不想去汾州?”裴琦月无奈地问。
“这个天气,光是出去一趟都要受罪,更别说一路上还要疾行,真要是遇到山匪我还要提着刀上,万一受伤了怎么办。这又不是训练,还有人专程让着我。”裴策洲指了指自己的脸,又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再说你看看我这脸,这体格,能干得了这个?”
“那你能做什么?”冷不丁有人问。
裴策洲没反应过来,嘴快地回话:“当然适合在家里逍遥快活,这个时候躺着喝喝茶,看看话本子不好吗?”
“呵。”男人冷笑着。
裴策洲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把扶住凳子慢慢坐正了身体,背部僵直,头恨不得都低到桌子上,压根就不敢朝着自己的身后看去。他不停地朝着江新月和裴琦月使眼色,让她两说几句。
裴琦月当自己没看到,这些事她可不会参与进来。
而江新月是真的没看到。
从裴延年开始出现时,她哪哪都觉得不自在,感觉到男人从自己的身后经过在身边的位置坐下后。她紧张地捏着袖口里藏着的荷包,心里不断地演示等会要怎么开口。
可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她总感觉靠近他的那边胳膊都开始发热。明明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却又像是随时会碰到一般。
老夫人见裴策洲的紧绷着脸坐直的样子,开口打了个圆场,“策洲就是说话不过脑子,你同他计较什么?”
裴延年压着眼帘,扫了一眼裴策洲,看得裴策洲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时候,才淡淡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先吃吧。”
他一开口,在场的人静了静,不自觉地端正起来,就算后面有交谈声音都小了很多。
老夫人想开口替裴策洲说两句好话,看着裴延年沉下来的脸色,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众人都快要离场时找了江氏,让江氏多劝两句。
江新月正发愁找不到借口接近裴延年,就顺势答应下来。
才出了院门,裴延年问了声,“你现在回去?我叫问山送你。”
这是什么意思?江新月反问道:“你不回去吗?”
裴延年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明显停顿了下。他低头看向小妻子,朦胧微弱的光线中分辨不出神情,淡声道:“明天出发得早,住在前院方便点。”
他侧过头,示意问山将人送回去,“先回去吧。”
江新月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面前的人都生吞活剥了。偏偏自己理亏在前,她又发不出任何脾气来,一团火憋在胸腔当中。看着男人带着人离开的背影,她气得闭上眼,大声同身边的青翡说:“你回去,就说我脚扭着了,找个婆子来背我。”
青翡一看两个人是吵架了,哪里敢真的回去找婆子,犹犹豫豫道:“这样不好吧。”
“那你去。”江新月看向问山。
问山觉得自己真要是答应下来,明天就可以洗洗脖子直接等着上吊了。这两日国公爷心情差得可以,连带着他们这些当差的人都提心吊胆,比姻缘庙里的和尚都盼着两个人赶紧和好。
他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声音放高了,“这哪里成,您现在的身子也不适合让人背啊。”
“那你就找张轿椅来。”
轿椅是不可能有轿椅的,问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主子,扯着嗓子道:“那您恐怕要等等,小的还要先去找找看。”
说是去找,他也丝毫没走的意思,磨磨蹭蹭了小会,蚂蚁都快得走出二里地了,他步子都没迈出去一下。
江新月还准备说点什么时候,原本都已经走到转角的男人又折返回来。
他身高体阔,阔步走来时大氅翻飞,俊朗的眉眼要比往日更加阴沉,以至于周遭的气压很低,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周围的人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江新月却没有任何的害怕,反而是高兴起来,眼里盛满了细碎的光,傲娇地抬起头朝着来人看。
裴延年的眸色沉了沉,气愤有,恼怒也有,更多的是痛恨自己对她的心软。
可就在下一刻,她的小妻子在夜色中毫无顾忌地飞奔而来,撞进他的怀中毫不遮掩地笑着,眼底晶亮地笃定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第80章
080
裴延年很难说清楚那是种什么样的情绪, 像是密闭的铁箱子猛然被划开一道口子,然后轻飘飘地往里面吹着热气。
可这么快原谅又算是怎么回事?
下一次遇上矛盾,永远都是她没完没了的后退, 时刻做足了离开的准备。
他冷下脸来,语气中都透着不耐烦, 嘲弄地冷笑道:“这么快就好了?”
“当然还没好。”江新月听到这种语气, 就知道他的气还没消,不住地抬眼就看他的表情, 试探地说:“这不是等着你带我回去。”
男人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 眼帘下垂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郁郁沉沉如同夜色般捉摸不透, 又隐隐藏着危险。
她想了想, 反问回去, “你要是真的有事的话,就先去忙?我又没什么关系,等会……”
话还没有说完, 她整个人直接被打横抱起。天旋地转之间, 她立即伸手扶住男人的肩膀不让自己掉下去。
裴延年感觉到脖颈处软软的触感, 低头扫了一眼怀中的女子,最后什么都没有说阔步朝着前方走去。
青翡和青翠就要跟上去, 问山寻思着夫人身边的丫鬟怎么比自己还愣, 立即拦下来:“国公爷马上就要离京,两个人正好说说话,我们凑上去干什么?”
青翡和青翠对视一眼,青翡大着胆子说:“当然是照顾夫人。”
问山乐了, “哪里用得上我们,国公爷在呢。”
两个人犹豫了下, 想起这几日自家夫人的心不在焉,最后还是没跟上去。
——
夜晚很是寂静,只听得见沉稳的脚步声。
江新月靠在男人的肩膀上,也没听见男人的呼吸有任何的变化,好像抱着她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似乎裴延年一直是体力很好的样子,在清水镇的时他能硬逼着她爬到半山腰再轻轻松松地将她背下来。
清水镇那边的山可不是京城这边的小土坡,巍峨陡峭,没有开拓过的山路,全都是趟过半人多高的野草荆棘往上走,还会时不时地从草里钻出什么“小惊喜”来。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在那段时间硬是被逼到了看见虫子都能面无表情踩过去的程度。
陈大夫说她这胎安稳,或许有部分要归功于在清水镇的那段时间。
可要是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是绝对不愿意在清水镇生活的。
原因无他,太苦了。
刚刚听裴策洲在说自己这段时间在军营中的生活,抱怨去剿匪要吃多少多少苦头时,她忍不住去想,裴延年会不会也觉得苦啊。
她不知道,因为从来没听他抱怨过,就是带着她这个拖油瓶进山打猎,他也最多拿她没办法却从来没发过脾气。原先知道他是镇国公时,她还觉得他头脑不正常,能锦衣玉食生活为什么在清水镇装穷。可等两个人成亲之后,她发现锦衣玉食也不算错,可真的太忙了,往往外面的天麻麻亮时就要出门,等天黑之后带着一身疲惫回来。
有一次她进门时,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和衣靠在椅子上睡着。
但好像从来没有人想过他会不会累,好像他做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江新月心里生出丝丝缕缕异样的情绪,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总不能上来就问一句“裴延年,你觉得生活苦不苦啊?”保不齐他还要以为自己疯了。
她想了想,还是说:“刚刚出来的时候,老夫人和我说,让我劝你对裴策洲好些。他第一次什么下人都不带就出远门,可能会不习惯。真要是同山匪对上的话,也不要上来就让他打前阵,就让他跟在你身边,多学学看看就成。”
裴延年“嗯”了声。
“我觉得就听老夫人的意思吧,长嫂好像也不愿意裴策洲出远门,今天看起来就不怎么高兴。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老夫人和长嫂是怎么想的,想要裴策洲能够独当一面成长起来,又想享清福,恨不得什么都给他安排好。你说,等我到了这个年纪,也会这么想的吗?”
裴延年没有回答,抱着人跨过门槛,朝着里屋走去将人直接放在了床榻上。
就在江新月还要说话时,沉默了一路上的男人冷不丁开口问:“你让我送你回来,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他一只手撑在女子的身侧,宽阔的肩背沉下去,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先前屋内没有人,只点了几盏烛火做简单的照明。
优越的眉眼沉浸在昏冷的烛火中,不解中还挟带着火气,语气却很平静,“能提的,只有旁人吗?”
“当然不是。”江新月立即否认,直截了当地说,“可是我怕你还在生气。”
她抬头看向裴延年,白净的脸透着莹润的光,视线不躲不避,非常单纯直白地问:“那你现在还在生气吗?”
裴延年被她的直白打得措手不及,无论回答什么都落了下风。他眉心动了动,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这真是一个致命的好问题。
江新月装傻,“我不知道。”
裴延年其实对这个答案没有什么意外,毕竟早就知道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要是真的和她计较不知道要生多少气。
他低下头,错开视线,整理自己的情绪。
可随着他低头,女子的手臂就环绕上来,紧接着唇上就传来温热的触感,小妻子仰着头亲了过来。
喉结滚动着,他眸色不明,冷淡的声音中夹杂着沙哑,拒绝道:“别给我来这一套,我不吃。”
江新月亲了亲他的下颌,抬眼看着他笑,“那你吃哪一套?”
男人没说话,脸色比先前更冷,被亲的下颌处紧绷成一条直线,急不可见地颤动着。
江新月其实有一点怕他的冷脸,可真要是现在就放弃的话,后面就有好长的时间不能见面。
想到这里,她的胆子就大了点,沿着下颌慢慢地往下亲着。
在这些方面,她能主动的次数少,动作都显得十分生涩,笨拙地用自己的唇胡乱贴上去,一寸寸地往下挪。
裴延年浑身僵硬,肩背处肌肉贲张,远远看像是起伏的山脉。可他没有制止女子的动作,深邃的眼眸中多了暗沉的情绪。
江新月却以为他没有任何的反应,说不上来是奇怪还是羞怒。
按照常理来说,别说是主动成这样了,在清水镇的时候便是给他拉拉小手,说不定都会擦出火花,下一刻被打横抱起扔到床上做些没羞没臊的事。
裴延年从来都不是什么节制的人。
是狼,也是虎。
难不成他现在对自己不感兴趣了?
唇瓣碰到喉结的凸起,她顿了顿,试探性地亲了亲,见没有什么反应之后,就轻轻地用牙齿咬了一小口,更多的像是在啃噬。
几乎就是在瞬间,熟悉的酥痒席卷了后背,男人的喉咙间发出难以抑制的闷口享声。
那闷哼声沿着喉结传播,又像是在自己口中震荡开。江新月的脸不可抑制地红了,似乎唇上还有那种细微震颤的触感。
裴延年气息不稳,狼狈地低下头去,重重地喘了几口气,黑眸当中是浓重的几乎化不开的谷欠念。
他是想的。
两个人成亲之后几乎没有过,清水得让人发指。
他心里清楚得很,江新月不愿意,又或者来说她没什么愿意的。也不是不能勉强,毕竟男女的力量悬殊,又有婚事作为保护的底牌,行夫妻之礼是理所应当的。
可裴延年没这么做,因为她喜欢的是看起来斯文有礼的读书人,同她那个什么表哥差不多。真要是强行有点什么,她只怕又要像乌龟一样紧缩回自己壳中,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
比起一时的欢纵,他更想要的是长长久久。
所以他强忍着,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斯文的外衣,从来没强迫过一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表象之下他怀揣着怎样不堪的心思。
女子身上浅淡的香气不断地飘散过来,他的额头渗出汗珠,沿着鼻梁缓缓流下。
他猛得站起身,深吸了两口气,“你先……”
话还没有说完,手里就被塞进来只柔弱无骨的小手。他的话停住,俯视着坐在床边赤红着脸的小妻子,高大的身形遮挡住大部分的烛光,落下来的影子能将女子完全遮挡住。
江新月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灼热的目光,润湿的杏眼眨动两下,羞耻地想要钻进被子里,却始终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男人解开腰带,露出紧实的月要月复,随后她就碰到了一个并不算陌生的东西。
那一刻,她都分不清是自己脸烫,还是手烫。
只觉得空气燥热,处处都涌动着不安的因素,随时会引起滔天的火光来。
心跳开始加速,落在自己耳边的却不止有心跳声,慌乱中她胡乱地抓紧了能掌握的东西。
随后就直接被推倒在床上。
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的下颌便被人捏住,唇瓣被迫分开就被闯入起来,像是被凶猛的饿狼找到最新鲜的食物,不停地被口勿着。
说是口勿,更多却像是一场掠夺。
呼吸缠绕,声音交融,最后已然分不清谁是谁的。
江新月委屈地要命,手上沾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是可以的话,她连整只手都不想要了。在男人进耳房时,她偷偷将领口掀开往里面看了两眼,手指印和红痕一个不落。
难怪她到现在都隐隐觉得疼,似乎还残存着火勺热的触感。
她真的要发疯,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她才不想去哄裴延年呢。生气就生气呗,难不成他还能把自己气死?
所以在裴延年出来时,她直接将被子卷吧卷吧,背过身去,“你不是说还有事没处理?要去就赶紧去吧。”
裴延年在被面上轻拍两下,语气懒散散的:“楚荞荞,我还没消气呢。”
江新月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这是吃干抹净不认账了?
哈?
她都快要被气笑了,“我看你挺喜欢生气的,那你就继续生气吧。”
他伸出手将被子往外拽两下,没拽动,眯着眼睛问:“你是不是想,明天就连岳母都知道我被你赶出清风院的事。”
徐氏还住在东屋养伤,要是知道裴延年送她回来之后立即走了倒是也还好糊弄,可偏偏呆了这么长时间又走了,指不定还要怎么疑心。
江新月手上的力道松了松,心里还是气不过,背过身去没有理会他。
很快,身后就贴过来一具火热的躯体。
裴延年身上火气重,这一点在冬日里就显得特别重要了。江新月畏寒,夜里睡觉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滚到他身边去,暖和和地能睡个好觉。
习惯了之后,这两日她就有点不习惯。等陷入到熟悉的怀抱中时,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也就随他去了。
裴延年却还是不放心,交代道。
“这次砚青会留下来,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给我递消息。事情紧急的话,你问问老夫人,又或者让砚青去找顾君珩。这些年他一直在京城中呆着,三教九流的人认识不少,会帮你做的。”
“不过记得要听陈大夫的话,平日里多走动走动,等天气好了之后,不要贪凉吃些冰的。庄子上都有新鲜的水菜和牲畜,想吃的话让人送过来。”
“没事可以出去转转,但是不要走得太远,最近京城并没有那么安全。出门的话,一定要带着侍卫,让十二跟在身边。就算是去徐家,也要把人带上。”
……
如果可以有选择的话,裴延年都不想走这一趟。可现在裴策洲还过于稚嫩,许多责任还担不起来。如果让他继续留在京城,他会在老夫人和长嫂邵氏的偏袒下潇洒地过一辈子。
于公于私,他必须走这一趟。
江新月没体会到他的心情,只觉得他今天少见的话多。又因为刚刚做了那些事,她就有了些不耐烦,“我又不是傻子,能照顾好自己的。”
“关心你还关心错了,是吧。”裴延年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见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睡吧。”
融融夜色,两个人都睡得很沉。
天还没有亮时,裴延年就已经醒了过来,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开始换衣服。他动作放得很轻,转身时却发现,原本应该睡着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
她显然是还没起这么早过,眼睛还睁不开,乌黑的发丝披散下来还在缓神。
“吵到你了?”裴延年问。
“不是,自己醒的。”江新月摇了摇头,清醒了之后摸着床的边缘下来,“这不是想要贤惠一把,帮你换衣服。”
裴延年伸手撩开她的头发,将头发别在她的耳后,露出一张因为没睡好而泛白的脸。他垂下眼帘,在她的额上亲了一口,“省了吧,我自己能行,回去继续睡吧。”
可江新月这次却格外坚持,主动拿了衣服,替他将衣服披上。
裴延年看着低头替自己系腰带的女子,就只见纤细柔软的指尖抵着粗糙的皮革绕了个圈,腰带上就突然多了个墨绿色的荷包。
他颇为意外,拿过荷包放在手里仔细观察着,刺绣的针脚并不算细密,有的地方甚至跳针。若是下人做的,定然不会将这种样子的荷包交上来。
“你亲手缝的?”裴延年笃定却又忍不住怀疑。
江新月“嗯”了一声。
那瞬间裴延年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少年时,父亲和兄长出征之前,他也曾看见过母亲和嫂子亲手替他们准备东西。临走时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散发着温暖烛光的房屋和站在门口的人。
可等到了自己,送行对于裴家来说已经成了种残忍的事。
他也不常在镇国公府住,命令下来裹着风雨趁夜出行也是常有的事。
就是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也会在别人的惦记中出行。
他觉得手中的荷包犹如千金之中,来来回回看着也没有上手触摸,怕手心的茧子会将真丝给刮花。等看够了之后,他才妥善地将荷包收进衣襟的口袋中贴身放着。“我很喜欢。”
江新月其实想说没什么好喜欢的,她也没费什么功夫。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是闷闷的,不大想说话。
可能是自己起得太早了吧。
总不能是因为担心裴延年。
裴延年有什么好担心的,当初带着她去了一个山匪窝,全身而退地将山匪一锅端了,还轮得到她担心?
可裴策洲的话又回响在耳边,她忍不住问:“应该没有危险的,对吗?”
向来明艳的小妻子没了往日的神采,耷拉着脸,湿润的眼底藏着担忧。
裴延年没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而后又亲了上去。
破晓的天光中,他的眉眼柔和下来,声音沙沙的:“没有危险的,我会尽快回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