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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周郃这样的老总居然也会来拍摄现场, 他应该坐在办公室里看成品点个头让人猜想法才对吧?”毛芸靠在驾驶座椅背,扒拉她那份加麻加辣的麻辣拌,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周郃。

    罗闵结束一天的拍摄,卸了妆, 从受人瞩目的主角成为陪着他馋嘴经纪人在车里吃外卖的普通人。

    “嗯, 是吧。”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把过多的麻酱在碗沿刮掉。

    看他的神色, 似乎并未对周郃状似无意的接近有过多想法。

    “那接下来真有合作, 接还是不接?”

    如果真是她想多了,平白拂了人面子不说, 也是将一个大好机会向外推。

    毛芸小心翼翼地从餐具包里抽出薄如蝉翼的纸张擦净嘴唇, “你不接,那咱们就再找新工作,姐给你打包票, 虽然会不太稳定,但至少比之前赚得多。要是你想接,也别怕露怯,我怎么着也把劳动法翻了个烂熟,绝对给你谈个好待遇, 咱们稳定一点儿。”

    她看向罗闵, 罗闵也偏头对上她的视线, 毛芸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 “我不怕累。”

    于是罗闵说:“那就算了吧。”

    达成一致后,毛芸也没傻兮兮地拨了电话告诉周郃:我们不干!

    万事给自己留个余地。

    但对上贺齐乐, 就没那么多顾虑。

    这一天下来,贺齐乐便加上了俩人的联系方式。他是个健谈的人,尤其和毛芸聊得极为投机, 俩人就打工难,活着更难一事大吐口水,很快发展起革命友谊来。

    提到罗闵没有与闪影继续合作的意向,贺齐乐很是紧张地问:是不是他没照顾好,还是当天有什么事叫他不高兴了?

    毛芸啪嗒啪嗒打字:【那倒没有。你们老总亲自来一趟整得咱心理压力也挺大的,不过小闵也没说什么。】

    贺齐乐好一会儿才回复:【刚有人叫我。其实闪影福利还不错的,我还想着和你们做同事呢,虽然我只是个苦逼实习生啦,不知道毕业后有没有机会转正。】

    毛芸鼓励了几句,叉掉页面搜索,越回想越可惜,但也没法子,罗闵从头到尾就没再提过闪影,还照常坐公交来摄影棚。

    天气预告播报又一波降温即将到来,气温将降至个位数。

    罗闵再次提前下了车,他今天穿了一身黑,只有露出的肌肤是白的,一只耳见着他时比往常更热情。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它知道罗闵不喜欢被舔,努力克制本能用鼻子蹭他的手背,脑袋搭在大腿上嘤嘤呜呜地叫。

    它还知道罗闵不爱说话,连句好狗都没夸过,就用肢体动作表现它有多喜爱眼前的人类,得到罗闵安抚的摸脑袋,它趁机贴进他的怀里,想即便他再也变不成小猫也没关系。

    一只耳对罗闵有着无限的包容,就连罗闵当着它的面将它的窝打包带走,它都会配合地将露在袋子外的布料拱进去。

    有它的气味在,能震慑住一般的阿猫阿狗,让它们不再轻易靠近。

    按照惯例,它护送罗闵走到路口,等他离开,却意外地看着罗闵再度蹲下身。

    脖子被项圈套住,一只耳向后的脚步被止住。

    罗闵摸它的背毛,“和我回家吧,天冷了。”

    为了防止它逃脱,项圈收紧了,不会勒着它却也无法轻易挣脱开。

    牵绳的另一端握在罗闵手里,一只耳知道这不会伤害它,有主人的狗出门在外都会套上。

    它依赖、信任、亲近并保护罗闵,心里却仍然把他当做初遇的黑猫,它知道罗闵有自保的能力,因此才放下心将他放入危险重重的禁地。

    然而它并没有臣服罗闵的打算,它可以在外边保护罗闵,却做不到在城中村卸下心防,更不能接受罗闵掉过头来保护它。

    它始终记得血液离开身体的冰冷,耳朵在挣扎中被撕裂的痛楚。

    一只耳拼命摇晃脑袋,试图脱出项圈,罗闵的手都被它甩开。

    罗闵紧紧握着牵绳,没有一丝动摇。

    冬天的残酷不止寒风、骤降的气温,流浪动物能找到的食物将越来越少,避风保温的角落成为珍稀地带,为了在不适宜生存的城市活下去,必须争斗抢夺有限的资源。

    那可不是罗闵与狸花之间的对峙。

    一只耳能一次次躲过越收越紧的流浪狗捕网,又能幸运地捱过接连而至的寒潮,撑着僵硬的身体在其他流浪狗中夺食几次?

    它难保不会被冻死饿死病死,留着一口气听人们在跨年的倒数声后欢呼,却无人对它的死亡感到悲戚。

    它的尸体会更难留在城市的角落,在天亮时分着将被包裹着投入垃圾堆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罗闵也不会第一时间知晓它的死讯。

    他只想试图留下一只黑犬,让它度过一个冬天,或是更久。

    就当是报答它一次次护卫自己回家。

    一只耳停止挣扎,讨好地靠近罗闵,用嘴筒拱起他的手心,意思很明确,快点松手吧。

    罗闵不为所动,“跟我回去,你不会有事。”

    他用空余的手摸上一只耳的下巴,它最喜欢这样被顺毛,像黑猫努力撑高上身舔舐它。

    没有意料中控制不住张开嘴高兴地接受,一只耳察觉了他不会妥协的意图,躲开了带着凉意的指尖,由它停滞在半空。

    它站起身不管不顾地往回走,脖子被项圈锁住,它梗着较劲,努力向前拖拽。

    罗闵并没有松开手,反而跟在它身后。

    那袋子装起的窝被留在原地,一只耳回头数次,罗闵都没有返回捡起的意思。

    那是一只耳废了大劲衔来的,险些挨了人踹,它只同罗闵分享过。

    一只耳定下脚步,旋身拱他,催促罗闵快些回去。

    “你跟我回家。”罗闵紧紧握着绳子,好似痴缠着父母讨要一只宠物的小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堵在路上的司机滴滴叭叭按响喇叭,确保方圆两公里都能感受到深重怨气。

    楼道口声控灯亮起,暖黄洒向一片空地。

    他看到一只耳的尾巴垂着,沉默地与他对峙,它从未有这样的安静的时刻,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弄出一些动静来表达自己的喜爱。

    罗闵走过去抱起它,被挣开。

    他再伸手,黑犬发出威胁的低吼,见罗闵没有退缩之意,甚至吠叫起来,牙尖离手掌只有不到半寸。

    “我出门前煮了棒骨,现在回去热一热就能吃了。”罗闵说。

    一只耳完整的耳朵压下去,像没听到。

    “我问毛芸姐收养你需要注意什么,她说最好保留你的习惯和爱好。”

    “我出门工作的时候你可以待在陈啸的小卖部,他会把陈冲那份火腿肠留给你。”

    “我上下班前后都能遛你,天太冷除外。”

    “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听说狗能看到灵魂,但她应该不会留在家里,你也不用害怕。”

    最后,罗闵提出了他的重磅条件,“如果你觉得无聊,我可以用客厅的电视给你放猫和老鼠。”

    他说话时一只耳没再叫了,它应当一大半都听不懂,只是不忍罗闵落寞,垂着脑袋倾听。

    残缺的耳朵触到一团冰凉,罗闵的手指停留在缺口上,“如果我再变成一只猫,你会帮我的,对吗?”

    他声音低又轻,视线落在黑犬身上,缓慢地眨眼。

    黑犬妥协了,它抱歉地舔上罗闵的手心,这次没再遭到拒绝,而同样的,它接受了与罗闵回家。

    罗闵蹲得太久,站起身下半身仿佛灌了两壶醋,摇摇晃晃地令人心惊。

    幸而一只耳撑在他身边,仰头担忧地看着他。

    眼前黑影消散后,罗闵才迈步,一只耳已找准自己的定位,嘴中叼着罗闵无意识松开的牵绳,仰着头看向他。

    “走吧。”罗闵接过牵绳,大步向前。

    令人庆幸的是,一只耳心心念念的狗窝还在原地。

    而令狗高度警惕的是,极有犯罪可能的贼人就在狗窝边堂而皇之地站着。

    一只耳离开捂得温暖的罗闵腿侧,跑到前头,呲牙威胁。

    “罗闵,什么时候那么有耐心了?”他半张脸藏在兜帽阴影之下,语气调侃熟稔,好似在和罗闵打趣,“能和一只狗讲半天话,寂寞成这样了?”

    见罗闵虽停下脚步却沉默不语,他摘下兜帽,暴露出全脸。

    此人瘦长脸型,眉缓而直,视线却锐利非常,看人如射出两道冷箭,嘴角吐出讥讽笑意。他站在明暗界处,插兜而立,姿态透着傲慢之意。

    “不会已经忘了我吧,失踪那些天失忆了?”他站直身体,无视一只耳的警告靠近,“那我再自我介绍一遍,我……”

    “魏天锡。”罗闵打断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叫出他的名字,语调却稀松平常地像如招呼一个久未见面的普通同学一般。

    那抹笑意消失在魏天锡嘴角,“你是什么意思?”

    “一只耳,不叫。”罗闵扯扯狗绳,眼神甚至没落在他身上,“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对我还不如对一条狗?我该夸你善良吗,罗闵。”他嘴角绷直,体态紧绷,罗闵两个字从齿间挤出,似乎下一秒他就会冲上来挥出一拳。

    第25章

    可罗闵当真避也不避地径直越过他, 提上一只耳心爱但有点气味儿的狗窝,留下一道背影。

    一只耳身份不同往日,朝魏天锡留下个狗屁股还不够,扭过脖子向他露出两排大牙。

    “罗闵!”魏天锡调高声量, “前段时间王璨联系我, 说你不见了,问我有没有见过你。”

    他看着罗闵停下脚步, 一步步向他靠近, “我以为你真的会来找我,我把所有地方走了个遍。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竟然以为你听到别人提起我, 你就会有所动容。”

    他不明白,罗闵明明与他约好了,他们应该在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上学、生活, 而不是在这城市狭隘昏暗的一角对质。

    不,不能说对质,因为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个人在意,一个人徘徊, 一个人放不下, 又又一次次犯贱来找他, 希望听到罗闵的解释, 仿佛有了一个借口他心里就会好受一点。

    “抱歉。”他看着罗闵转过身,唇色浅淡, 说出的话语也平静。

    哈,魏天锡几乎要冷笑出声,仿佛一盆水倒在他的脑袋, 把他的气愤、委屈、彷徨和隐秘的期待一并浇熄。

    “你和我道歉?你道歉什么呢,为你没有遵守约定,还是为你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他意识到自己今天说了太多,但他仍旧忍不住要向眼前人倾倒干净。凭什么只有他独善其身,凭什么他可以毫不在意地过自己的生活,那些克制的交谈与压抑的情绪就随时间烟消云散了么?

    罗闵太平静,那张脸上出现任何神情都要将人逼疯,无形的鞭子落下,痛得人切开骨骼,挖出骨髓才能缓解。

    “我以为你需要我的道歉,你看起来不太好。”

    魏天锡看不出罗闵脸上是关切还是嘲弄,他宁愿罗闵也和他一样发疯,他们死死瞪着对方,掐着对方的脖子在地面上撕扯,而不是这样……客气。

    他是不太好,他忍着王璨毫无意义地唠叨与压着好奇的询问,得到罗闵当日下车的地点,他停下一切来到那个繁华的商业街,踩遍每一块地砖,不知疲倦地审视每一个过路人。

    顶着怀疑的目光,刻下罗闵消失前最后一段监控录像,来来回回地看,不敢漏掉一帧。

    他知道一切行为都于事无补,或许因为他的反常举动,警察很快就会找上他,但又会失望地离去,因为他早已和罗闵断了联系。

    他甚至不如王璨,在无意间相遇后尚能与他心平气和地交谈几句。

    魏天锡有太多怨怼,但那时他仅仅在恳求,祈祷罗闵能平安回来。

    罗闵毫发无损地回来了,甚至身边跟着一个与他关系极为要好的男人,他替罗闵背着包,陪他去喂一只流浪狗,甚至相携回家。

    他想当场转身离去,可仍旧自虐地一遍遍回想,罗闵比视频里看着还要清瘦,但个子比高中时高了。

    现在在他身边插科打诨的是自己,又会是怎样?

    今夜多云,月光照不亮人的眉眼,罗闵在魏天锡眼里轮廓分明。

    “我没出国。”魏天锡说,他冷静下来,“清河大学,你当初填表的时候想去的学校,我知道你一定能考上。开学那几天,我在等你出现,但是你没有。”

    罗闵的脸色变了,眉头压低眼睛向上抬起,“你做任何选择都该为自己负责,而不是受谁的影响,我没办法为你的未来负责。”

    说罢,魏天锡却突然放声大笑,“你看,只有没法转圜的选择才能让你有情绪。在你看来,是不是只有别人为你抛弃一切,做尽蠢事,才是在乎你?”

    “……你应该去看医生,或者回去挽回你的绩点。”一只耳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也不禁有些躁动,罗闵不得已放松了牵绳,叫它靠在自己的腿上。

    又是这样,罗闵大概为他的冷静沾沾自喜吧,魏天锡呛声:“不,罗闵,我其实没放弃任何东西,也不为我的选择后悔。因为我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但你,你没有。或者说,是你自己选择了一团烂泥。”

    如果言语能刺痛罗闵,魏天锡将毫不迟疑地拉弓搭箭射向他,他想知道,罗闵到底多痛才会醒悟——他本该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是他亲手葬送了这个可能。

    魏天锡企盼着、祈祷着、诅咒着罗闵,“你要一辈子做替代品,做你那个疯子母亲的傀儡,一辈子躲在她虚情假意的面具之下不肯出来?”

    一只耳从罗闵腿上站起来,盯着魏天锡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火,火光在空中闪烁。

    “我没有告诉过你任何事。”罗闵冷下脸,偏头避开魏天锡吐出的一口烟。

    “对,你当然不会说,但我会看,会听。”

    白烟在四周化开,缭绕飘荡。

    “咳咳,这香灰也太呛人了,怎么一大早就那么多人上山烧香?”魏天锡将衣领向上提,转头要搀他外婆。

    谁料在平地上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太太,天不亮出门爬山,腿脚比魏天锡一个正值青春的高中生还利索,此时已远远将他甩在身后买香去。

    老太太虔诚得紧,不在蒲团上把族谱念一遍是断不会起身的,魏天锡便绕着寺庙四处走走打发时间。

    他自个儿是不信这些的,耐不住一路走来香客个个肃穆着脸,心里不禁地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呢?

    买个平安符、求个签再系个红绳什么的保心安也好。

    祈愿庇护的是旁人,却求得自己安心。

    他想那人前不久才生了病,为他求一个平安健康也是好事。

    跪着发愿实在是难倒他,他询问僧人买下许愿牌,找到院角古树,却见树下有一人正在悬挂红牌。

    魏天锡定睛一瞧,正是罗闵的母亲——罗锦玉。

    他认识罗锦玉也不过最近,罗闵自个儿是断然没提起过他母亲的。

    只是前不久落了大雪,他一觉好梦睡到中午,醒来时没等来停课通知,憋屈地裹了棉袄向学校挪,路上竟捞到意想不到的人。

    罗闵撞到魏天锡身上才后知后觉回过神,却清醒不过一会儿,便突然软倒。

    魏天锡吓得随手拦了辆私家车带他去医院,罗闵的手凉透了,脸却烫红着,蹙着眉一句话也说不出。

    到医院输上液也没见好,推去检查一照已经肺炎需要联系家属办住院。

    魏天锡拨了电话挨了班主任一顿好骂才求得罗闵家人的联系方式,电话拨出去不久,人便到了。

    也不怪魏天锡见了一面就记下罗锦玉长相,实在是罗锦玉脸色太过苍白,比躺在病床上的罗闵还似个病人,甚至透出几分灰败之气。

    她目着一张脸,僵硬地提起笑向魏天锡道谢。

    她实在奇怪透了,她看着罗闵掩在被下的身体,久久不肯移开视线,就连与魏天锡说话时都是如此,但她却始终没看向罗闵的脸。

    像是愧疚,像是畏惧,她避免与罗闵对视。

    她对魏天锡的停留表现无声的抗拒,即便魏天锡有心留下也不得不告辞。

    他走出病房,发现落了书包,又折身回去,却见罗锦玉伏在病床边,小声地叫罗闵:“小乐,不疼,妈妈在这,妈妈对不起你。”

    魏天锡从来不知道罗闵顶着一张桀骜不驯的俏脸背后,却被母亲取小名叫“小乐”,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沾着点心软。

    事后再问罗闵,他却只道是魏天锡听错了。

    ……

    这时罗锦玉已挂上红牌,站在古树下,半边身子落在树影中,合手闭眼祈福,魏天锡从侧边靠近,枝摇叶响听不分明她在说什么,依稀辨别出“我儿”“不悔”几字。

    魏天锡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她的脸色比之前好看许多,神情难辨。

    待她走后,魏天锡挣扎着从树后绕出,心一横看向罗锦玉系上的许愿牌。

    许愿牌上应当只写了些祝愿的话,虽说要填上祈福对象的名字,但魏天锡和罗闵熟识,名字也算不得隐私。

    刚巧他不知该写些什么,借鉴一下罢了,慈母爱子之心最是动人。

    他比罗锦玉高出不少,轻易看到了红牌上的内容,的确是祝福之语,魏天锡只看得一知半解,然而所记名字却并不熟悉。

    那上面记着清清楚楚三个字,程云乐。

    魏天锡怔在原地,红牌被风吹动晃悠,字迹不清,他伸手去抓,蹭下未干的墨迹,模糊了名字。

    程云乐是谁?

    ……

    “你根本没有兄弟,亲属关系上也只有罗锦玉一个人的名字。你甚至不是不被偏爱的那个,而是被当做替代品的假儿子。就算这样,你也不愿意离开她,不肯奔向新生活,罗闵,你说你是不是天生就犯贱?”

    一根烟即将燃尽,魏天锡只抽了一口,目光一秒都不肯错开罗闵的脸,他想看到罗闵被戳中了心事痛苦、暴怒或是露出楚楚可怜的姿态。

    但都没有。

    “你在等什么,等我会急着捂住你的嘴求你别说了?”罗闵的视线冷冷地落在他身上,“就算是事实,我又为什么要向你解释,我的人生,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置喙了。”

    第26章

    魏天锡脸色骤变, 面白如纸似乎下一秒便会昏倒在地。

    “程云乐真的不是你的曾用名。”火光燃至尾蒂,寒意爬至颈后,深层的愤怒却涌上心头。

    “什么叫你的人生,你的人生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他喋喋不休, 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好似深闺怨妇, 罗闵冷眼看着他发疯发痴,丝毫不为他情绪的源头感兴趣。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罗闵的手、脸被冻透了, 一只耳的短毛像吹起的麦浪, 一层层倒下去。

    天太冷了,得早点回家, 除去给一只耳煮骨头外, 还得趁寒潮前给它简单地洗个澡,检查身上有没有新伤或皮肤病。

    他们都很疲惫,应该在无风温暖的地方睡一觉。

    罗闵没与魏天锡告别, 他的话已说得足够明白,就算曾经他们有过愉快的回忆,也已成为过去式,何必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生活中没有那么多误解,家庭、志向、喜好、性格差异每一点都足以将人推远。

    友谊、爱情甚至亲情都逃不过阶段化。

    渐行渐远, 形同陌路也好过声嘶力竭地辩论是谁的过错来得体面。

    但魏天锡显然没有体面的概念, 他向来便这样, 所求一定要有结果, 不是他想要的便一次次推翻重来,他富足的家庭给予他底气却未能给予他足够的教导。他对浅薄敷衍的感情愤怒到极点, 却无从发泄。

    无处施为的不忿、委屈从他身体喷薄而出,他要罗闵也感受到,他的情绪。

    一只耳乖顺而威武地走在罗闵前头, 但它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来自身后迅速逼近的脚步声。

    它看见令他忌惮的人伸手牢牢钳住罗闵的上臂,将他扯向自己,即便它早已转身回击也晚了一步,只见他低下头颅靠近罗闵,身上的气息极为压抑。

    本能在释放危险信号,无论是那人要撕咬罗闵的脖颈还是用利齿在光裸的脸上留下伤痕,都不是一只耳能接受的。

    这是挑衅,也是威胁,一只耳瞬间被激起捍卫所属物的怒火,那是雄性根源在骨子里的暴虐因子,即便它早已被驯化,也无法剔除攻击捕杀的基因。

    它张大嘴,以无法躲避的速度咬上魏天锡的小腿,利齿深深没入皮肉,血液顷刻涌出,温热流入它的喉管,但更多则从嘴角流出,濡湿毛发。

    一只耳全身肌肉紧绷,它没有趁机撕咬下魏天锡的皮肉,而是死死将他钉在原地,逼迫他从直立的姿势倒伏下来,无法追逐罗闵。

    “你叫什么?”罗闵收回手,他还没向魏天锡面门挥出一拳,偷袭者额角却已落下大滴大滴的冷汗,嘴唇发抖,摇摇欲坠。

    “你他X,你的狗!呃……”魏天锡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面白如纸,“你护不住这条狗了。”

    血腥气送到罗闵鼻尖,牵绳还握在他手里,可一只耳的牙却钉在了魏天锡小腿中,它不声不响毫无前兆地发动了攻击。

    然而是魏天锡打破了应有的距离,是他强行将罗闵拉至身前做出威胁式举动。

    受到威胁便自保,动物天性如此,更何况一只耳是一只忠心耿耿的流浪黑犬呢?

    罗闵理解它,“一只耳,没事的,松口。”

    一只耳松了劲却还是不肯放开,呜嘤叫唤似乎在催促罗闵赶紧离开。

    牙齿似乎刮破了某处血管,血液流速很快,湿透了鞋袜,在脚底汇成一滩。

    罗闵蹲下身,严肃地斥道:“松口!”

    他用手压住伤口上方,一把扯下魏天锡兜帽上的调节绳在他小腿处紧紧打了结,一只耳怕牙齿刮到他的手指,不情不愿地退开了。

    牙齿拔出,留下血洞汩汩涌血,魏天锡站立不稳还硬撑着不肯倒下,他紧紧揪着罗闵肩头的布料,泄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手机给我。”罗闵挂断急救电话,打开魏天锡收款码扫了一万过去。

    “……就这样?”

    罗闵抬头扫他一眼,“打狂犬疫苗和缝针费用绰绰有余,你可以选美容针。”

    为避免误会,他补充道:“我的狗没有狂犬病,要不要接种疫苗你自己决……”

    他被一把从地面提起来,眼前发黑,只听魏天锡道:“脸怎么吓得这么白,怕我真把你狗处理了?”

    也不知哪儿的力气还能蹦跶,他伸手挡开魏天锡,手上沾了血本不好安抚一只耳,但一只耳异常焦躁地呼噜出声,他按在它狗头上手动静音。

    “是你突然冲上来,你把它吓了一跳,它是一只狗而已,你要和它计较什么?”罗闵突然理解了蒋丹对刘冲的偏袒,针对一个听不懂人话的家伙算什么?

    “你也知道它是狗!狗咬了人就要付出代价,它应该今天才被你收养吧,狗证还没办就闹出这种事,你觉得它还有可能跟着你回家,当妈咪的贴心小宝贝吗?”魏天锡指出关键。

    无论人再低劣,在城市中也永远有高于其他动物的权利。

    缘由如何都不重要,魏天锡没对罗闵造成任何伤害,但他被一只耳咬伤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那你想怎么解决。”罗闵闭了闭眼,似乎做出妥协,一只耳脑袋顶着他的手心,显得很忧虑。

    “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在我伤口彻底痊愈之前,我要你对我负责。”魏天锡心情大好。

    “什么意思?”罗闵侧身,扫视周围。

    就算罗闵有意逃避,也无损魏天锡的好心情:“你不能再躲开我,如果我想见你,你不可以拒绝,我给你发消息,你更不能无视。还有,别对我隐瞒,我还想知道很多事。”

    说罢,罗闵转回头,一时没有回答,魏天锡任他打量自己,良久,终于得到一声“好。”

    救护车威武威武的鸣笛声近了,车开不进巷道,只能停在路口抬担架。

    罗闵看着人找到他们,拉紧牵绳让一只耳完全贴在他身上。

    血迹在掌心凝固,纠结起毛发,裤腿沾了一地腌臜。

    魏天锡被抬上担架,环顾四周,找不到罗闵身影,“刚刚在这儿的人呢?”

    医护人员摇头,“没注意,你这腿咬得够深的,得快点去医院。”

    另一边,黑犬叼着黑乎乎的东西飞奔出去。

    ……

    “一次都没见过?”

    陈啸用力点头,比了个大叉在胸前,表情诚恳,绝不似说谎。

    裴景声沉默下来,再次认为自己来到这里是个错误。

    陈啸见这位财神爷不说话,心里也发慌,把音量键调大,诚挚地表示:“裴先生,有消息我一定会通知您的,要不是店里有人需要看着,我早就出门替您找了。不过现在天也冷了,如果文文真在这儿,没处躲肯定会来我这儿找吃的。”

    陈啸悠悠扫过柜台边啃手指的刘冲,暗骂蒋丹真把他家当托儿所了,一天天接得越来越晚,刘冲见不着罗闵还要闹,活像是只有罗闵给他喂吃的。

    俩残疾人待一起守店,这叫人好看的。

    不过裴景声倒没显出什么特别的神情来,极富涵养地点头道谢。

    随后,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上次他来时遇到的青年……

    连续一周铺天盖地的悬赏毫无作用,所有黑猫长毛的短毛的蓝眼的绿眼的黄眼的,温顺的高冷的都送到他眼前,却没有一只是他想找的。

    孙特助因监管不力薪级回落,竭力进言献策,竟出了再养只相似的猫聊以慰藉的馊主意。

    可裴景声真是他的生活枯燥乏味到了一定境界,所以随便的一只黑猫就能让他放不下、忘不了?

    可能是吧。

    反正他有的是钱,大海捞针也未尝不可,就当是打发时间。

    临近年底,更新过后的别墅雇佣人员名单呈到裴景声手上,竟然真就找到一丝线索。

    然而那不能称为线索,而是某项直觉。

    这项直觉直指一个人。

    后勤技术人员,高胜,在黑猫失踪一周后离职,也是他当初找回了逃跑的黑猫。

    由于人员充足,他的工作并不重,有相当充裕的时间独自活动,当天请了半天假离开别墅又很快返回,当时他绝无可能接触到留在别墅主卧的黑猫,而午后又有其他轮班人员离开,也就无人提起这段小插曲。

    他联系上高胜,高胜却只回答他,他没有带走那只猫,他根本不在乎,他离开只是因为不想做一个佣人。

    他只好利用一点点外物的力量,得到了当天高胜的行车轨迹。

    高胜进入城区后当天只在一个地方停过车,随后便开车返回。

    那段监控隔了一条街,画面模糊,只见高胜后座下来一个白衣黑裤的青年,他低头向高胜说了什么,目送高胜驶离后离开。

    从头到尾,没有黑猫半点影子。

    他什么时候上的车,又与高胜是什么关系?

    理智告诉裴景声该立刻放弃这个线索,这涉及了高胜的个人隐私,因为他极有可能与黑猫的失踪毫无关系。

    但他久久看着镜头中模糊的人影,并鬼使神差地将他与小卖部中冷淡的青年联系起来。

    他是谁?

    第27章

    陈啸眼睛在裴景声脸上转过一轮, 半晌才打哈哈写道:“一个朋友,不常来。”

    回想当时俩人熟稔的姿态,和他的说辞搭不上,裴景声有意想见一见人, 拖着时间挑了包烟, 站在门口慢悠悠点燃。

    不速之客也正在此时闯入店中。

    刘冲率先大叫起来,豁然起身抬腿便要踢出, 陈啸赶忙拉住。

    一只耳?

    他看向一只耳身后, 却没见着罗闵身影。

    “吃!它吃!”刘冲含糊不清地叫,指着一只耳身前。

    陈啸才定睛去瞧, 那与一只耳浑身毛发融为一体的黑色长毛显出不一样的质感。

    黑犬伸出长舌舔舐, 把那东西舔得转过脑袋,一双蓝绿眼半睁半合,赫然是那寻猫启事中的文文!

    陈啸大骇, 陈啸大喜,陈啸深思。

    就在他犹豫现在把猫抱在怀里说是他捡到的猫裴景声会不会信时,裴景声已大踏步迈入,直直看向地面两坨。

    与其中小坨些的黑团团对上视线,他肃着脸看向陈啸, 见他脸上一半惊一半喜还有难以克制的激动与怎么没早点发现的懊悔。

    他不顾黑犬威胁的低吼声蹲下身, 纡尊降贵伸出两根手指扒拉黑猫, “同样的招数玩多了就没意思了。”

    碰瓷碰得这么娴熟利落, 偷跑期间又不知对着多少人故技重施,讨了短期饭票后突然跑走。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 重新找回黑猫的欣喜也不禁被冲淡几分。

    那些假得明显的线索也不由蒙上几分真实性。

    罗闵经一只耳一顿晃悠,半晌找不回四肢软绵绵趴倒在地,地砖冰冰凉凉, 意外的舒适。

    他没想到一只耳竟然主动找到了陈啸所在的小卖部,熟悉的环境令他骤然放松,却意想不到地遇见了裴景声。

    这世上那么多黑猫,长相何其相似,他不认,裴景声也做不到确认他就是文文吧?

    他大义凛然、大大方方地用背面对上裴景声。

    可后脖颈一紧,他就被一整个提溜起来和人对视上。

    “……”

    “怎么不叫了,心虚了?身上弄得那么脏,都是什……”

    裴景声也不想叫它误会自己有多在乎它,但一看黑猫把自己拱成圆团的模样就压不住心头火。

    被提起来还一副无所谓不知悔改的模样,叫他脑仁突突地疼,黑猫打绺的毛发更是碍眼,湿在身上不发烧也要感冒。

    抓都抓了,下意识用手去捻,却并非想象中的污水,而是乌黑粘稠的液体,是血。

    罗闵一个晕乎,就从空中到了人怀里,被一只大手扒开四肢翻看毛发之下。

    他忍不住大声抗议并极力挣扎,裴景声却不再和他讲道理,而是强硬地用体力压制。

    陈啸一直在一旁打量,眼尖地瞧见了裴景声掌心的血渍,急忙拆了块浅色毛巾递上去,用脚抵住不安躁动的黑犬,裤腿霎时蹭上一片脏污。

    刘冲两只眼睛扫过来扫过去,倒是安静地不说话,只趁乱偷了根棒棒糖连包装一起塞嘴里。

    这边裴景声抓着黑猫检查遍全身没发现出血口,绷直的嘴角才缓和些许,“你太会制造惊喜了。”

    给它取名叫文文简直是对它最大的误解,和它相处的每一天都是折磨。

    黑猫被裴景声粗糙且十分不娴熟的擦拭触怒,全身乱蓬蓬的,每一根毛都尽职尽责地竖起,是个发怒的黑色蒲公英。

    他们相看两厌,一点儿都不愿退让。

    裴景声别再想带走他,绝无可能。

    趁猫之危绑架回家算什么本事,不尊重猫的意愿,亏猫还办了张新卡在里边充钱就为了有朝一日还钱给他!

    现在看来,分明就是裴景声一厢情愿、专职强横、道德绑架才叫猫平白落到他家中,还被陈啸编排为离家出走的叛逆子,怎么想都不是他黑猫的错!

    罗闵人形是人形,黑猫是黑猫,两者要分开看待,身为猫,对不满意的人类发脾气实在很正常,更何况,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刚送走一个又来一个,幸而在被叼来之前藏起了随身物品,得找机会让黑犬把手机叼回家。

    希望陈啸别再那么黏他,一个成年人偶尔消失几天很正常。

    他思维跳跃得极快,但压着眼睛瞪裴景声发出威胁的叫声也毫不含糊。

    贴心且善解猫意的一只耳随之吼叫起来,极力躲避陈啸用抹布擦拭自己。

    裴景声把黑猫托抱到黑犬面前,一猫一狗动静弱下,接着乍然远离,黑犬立刻紧张地呜声。

    看来黑犬与黑猫的关系不错,在黑猫流浪时间大概都与这只狗待在一起,既然能够生存,又为什么突然来到这里,要寻求什么帮助?

    一身的血渍又是谁的,陈啸显然认识这只黑犬,并向它身后张望,是认识的人在饲养这只狗?是那个青年吗?

    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回到怀中一团柔软温热上,既然找回来了,还需要再深思吗?

    下巴遭受重击,打断他的思考,黑猫仰倒在他怀中,挑衅地看向他,作恶的正是他的后腿。

    体型不大,力气不小,一个梅花印很快浮现在裴景声下颌,没伸一根指甲,纯力气。

    “别动。”裴景声沉声呵斥,一手包住它两只后爪,罗闵不适地再度挣扎起来。

    这一模便察觉出不对劲,手心中爪垫热烫地抵着,全然不似以往软软凉凉的触感,他腾出手再去摸黑猫的鼻尖,又干又烫。

    果真已经发烧了。

    难怪黑猫的脾气比之前还坏,裴景声终于能将黑猫忘了他这一选项排除开。

    生病的黑猫拥有特权,即便它喵喵喵叫个不停,甚至还对主人拳打脚踢,也不妨碍裴景声把它裹进外套里。

    外套隔绝了大部分光源,黑猫奇妙地安静下来,一只耳也不再紧张地绕着裴景声打转。

    陈啸终于寻空出声,用紧急充值的VIP亲切温柔女声:“裴先生,文文这下终于是找到了,它没事吧?”

    眼睛忍不住瞟向玻璃上的寻猫启事,不敢落到裴景声下颌的红印上,心想性格娇气警惕……原来是一半真话一半假话。

    娇气是假的,警惕才是真的。

    这打骂的,可见漂亮不见得性格好。

    不像他们罗闵,长相好,性格也好,除了不爱说话、爱离家出走不报备、生病不肯讲以外妥妥的十佳好青年呀。

    果然,人与动物之间存在着极大差距。

    “是,实在没想到居然这么巧。不过我想麻烦你陪我们去一趟宠物医院,耽误的时间我会尽力弥补,毕竟我不太放心让它自个儿躺着。”说罢,收钱包到账五万元响亮打通了陈啸的耳朵,这是他人生二十多年来听过最美丽的声音,其声绕梁三日而不绝。

    只有罗闵在裴景声外套中抗议地大叫,市价明明是五十万,奸商!

    一只耳和刘冲也被一并带上。

    能带着黑猫赶来求救,自己还有一身的旧伤,裴景声不至于连一只狗的治疗费都出不起。而刘冲则纯粹是顺带,蒋丹还没回家,陈啸赔着笑脸将他拉上了车。

    陈啸有驾照,没上驾校,硬是开他爸的破五菱在野路学的,挂靠了个名额,省了四千块。但摸上裴景声的方向盘,手上抖个不行,被冒出头来看不下去的罗闵打了一爪垫,颤颤巍巍地下车了。

    由此,他荣幸地获得一次抱猫的机会。

    裴景声原本把外套脱了裹着罗闵,被他嫌热挣开了,因此陈啸只能徒手抱着他。

    见过黑猫邦邦邦出拳的模样,陈啸心里怀着八分忐忑两分恐惧将它箍在怀里,听裴景声说,它很有可能会到处乱窜逃掉,一定不能松手。

    罗闵热得难以思考,对上陈啸视死如归的表情突然觉得有趣,故意抬起爪子在他眼前挥舞两下,感知到身下的大腿肌肉瞬间僵硬,不由得好笑。

    一笑又软倒下去,头枕在他的手臂,尾巴搭在臂弯。

    见它张开嘴巴,还当它要向自己哈气,却突然侧躺在他的怀中,陈啸徒生受宠若惊之感。

    和他想象中差不多重量,猫毛软乎乎厚绒绒的一层,手指轻易便能陷下去。

    它静静地喘气,胸膛的起伏很小,脆弱易折。

    ——“天气冷了,它在外面挺令人担心的,是吧?”

    黑猫热腾腾的小脸蹭过陈啸掌心,他鬼使神差地抬头,正对上后视镜中裴景声的眼睛,明明没看到所有表情,陈啸还是立刻弹开了掌心。

    黑犬不适应坐车,把脖子挺得直直的,脑袋朝着黑猫的方向,见陈啸移开手就自然地凑上去舔舐。

    “啊。”刘冲捂着脑袋又撞上车顶,他只是想学黑犬舔一舔小猫,不知道有什么错,凭什么挥开他!

    不过他没有生气,今天他和罗闵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前还久。

    他认人的本事很好。

    罗闵变成了小猫。

    傻子都知道的事,这里的人却不知道,刘冲想告诉妈妈蒋丹,但她也越来越不听自己讲话,总是长时间地自言自语。

    罗闵也不听自己讲话,但他会好好地说话,他不尖叫也不掐着嗓子,不像那个大块头,只会啊啊地叫。

    要是罗闵一直是只小猫就好了,他就能在自己身边待得久一点。

    但他不能说话,对刘冲来说有点遗憾。

    第28章

    罗闵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他的意识混沌却清晰地感知周围发生的一切,无力做出回应,每一寸肌肤在激烈的火烤中燃烧成灰烬。

    他被一双宽大的手托过,小心地调整姿势, 他横倚在手臂的摇篮中, 短暂的。

    针尖扎破皮肤,一圈一圈胶带裹紧, 黑猫本能地叫出声, 那只手犹豫地停留在他猫毛的尖尖,犹豫一会儿又落下来, 极轻地抚摸过胸腹。

    罗闵没时间挑剔手掌的主人是谁, 他很快压不住疲惫失去意识,脑海中扯着一根线,时不时将他拉回光亮。

    裴景声没在这天带回黑猫, 它被强制留在医院,这一次登记了名字,就叫文文。

    预感告诉他给它冠上姓氏它一定会更加叛逆、不服气,仗着自己成为家里的一份子作威作福。

    得给它一个教训。

    一只耳的情况还算不错,身上留下的都是旧伤, 因此它被陈啸带了回去。

    刘冲走的时候闹得厉害, 陈啸拿他没辙, 也不知蒋丹怎么找到这儿来, 将在场所有人骂了个遍,更是狠狠啐了裴景声一口。

    刘冲跟着学, 蒋丹又高兴了,将他的小臂裹在怀里,蹭了陈啸打的网约车一并走了。

    人一散, 黑猫便找准时机似的开始呕吐,身体剧烈地反弓,发冷地抖。

    裴景声不得已将它用毯子裹紧在怀里。

    他们之间就是如此,要么横眉厉声直到其中一方败下阵,要么就只能在黑猫难受时安静地待一会儿。

    滂沱的雨日,相安无事的独处难能珍贵。

    直到秘书拨来电话确定行程,才注意到天已大亮。

    轮早班的医生还是上次的楚医生,她没有上次的热络,一板一眼地检查。

    询问症状迹象时淡淡抛出一句,“文文家长还没找到有经验的人照顾?”

    裴景声抱着猫没回答的意思,楚医生挑挑眉,离开时带上了门。

    ……

    歘,陈啸拉上卷帘门。

    哪儿来的?

    陈啸提着沾满口水的手机在一只耳眼前晃,一只耳脑袋搭在前腿上不吭声。

    它确实也没法吭声。

    陈啸混乱地度过一夜,第二天一早被一个念头惊起,罗闵呢?!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胡乱套了衣服起身,揣着钥匙进了罗闵家门。

    果然,人不在。

    一只耳吭哧吭哧闻了半天,也没个着急意思,靠在罗闵床边不肯挪,陈啸比划扒拉半天才把这尊佛请下楼。

    一回生二回熟,陈啸仔细回想,罗闵也不是第二次不见人影,第一次更早,在罗锦玉离世不久就消失过一段时间。

    当时他没放心上,第二次罗闵便离开得更久。

    这是第三次。

    陈啸拿不准要不要再报警,昨天一只耳身上血迹他还没当回事,只当是野狗互殴,现在一阵后怕,万一是罗闵呢?

    好在他心里清楚,如果是罗闵出事,一只耳绝不会像现在这么淡定。

    陈啸试探地用罗闵的衣服给一只耳闻,一只耳歪着脑袋看他,突然充了出去,陈啸追出去两步,它已没了影儿。

    再回来,就叼着这部手机。

    陈啸越看越像罗闵的,不设壁纸的人这年头有几个?

    一只耳还想把自个儿的牵绳叼回来,可罗闵亲手给它拆了,它不想叫别人套上。

    陈啸吵得不行,它把罗闵的玩具找回给他,他更活跃了,满屋子踱步。

    一只耳后悔,想去昨天的地方找黑猫。

    但罗闵病了,它帮不上忙,闻到熟悉的味道便赌了一把,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等他回来。

    一只耳心事重重,陈啸挝耳挠腮。

    试了密码,不是罗闵的生日,更不是他的生日,输入六个八,还是不对。

    这是罗闵的手机吗,他有这么神秘难猜?

    和手机对峙许久,手机铃意外响起,陈啸立刻接起,那头传来男声,很年轻:“为什么不回消息,昨天的事你今天就要反悔吗?”

    电话这头没声音,那声音蒙上一层怒气,“为什么总是这样,你就没话对我说?别想着把狗藏起来就没事,十二点前,你来见我一面。”

    机械女声幽幽开口:“你是谁?你昨天见过罗闵……”

    通话界面已经被挂断。

    “……”

    这满是怨气又期盼的语气应该不是对罗闵说的吧……

    陈啸捧着手机,久久未回神。

    ……

    罗闵醒来时身边没人,输液停了,留置针还在,他试图站起身,四肢不像自己的,摇摇晃晃如初生的羊羔,倒回了一团毛毯中。

    环境很熟悉,正是裴景声第一次捡到他来到的宠物医院。

    兜兜转转,似乎回到原点。

    但时间确实在向前走,改变了什么,罗闵说不清。

    他还是没能找到遏制变身的方法,止疼片只能屏蔽部分感知,甚至反而使自己陷入无感无知中,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身体的异样。

    尾巴蜷曲到身前,是绝不会在人类身上出现的器官,每一次变身都不在他掌控之中。

    蓝绿色的眼瞳盯着摇晃的尾尖,又有哪一次他不在焦虑与担忧中度过,要如何善后,怎么向熟悉的人解释他消失的经历。

    没人知道他是黑猫,黑猫和他成为独立的两部分,这么做又真的是对的吗?

    他抵触着成为一只猫,昨晚是他第一次仗着自己是猫半是清醒半是放纵地发疯,是真的难以控制吗,罗闵给不出答案。

    罗锦玉死了,罗闵无数次地重复告诉自己这个事实。

    是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不是。

    他脱离了罗锦玉,却发现自己仍然迷惘,没有爱好,没有慷慨激昂的梦想,他只是继续生活,走上他应走的道路,仅仅是活着。

    也许罗锦玉正是预见了他的未来,那把刀才握在他的手上……

    成为一只猫,是她与自己都无法预料到的变故,是轨道之外。

    作为一只猫的生活,又应该怎么样?

    指甲伸出爪垫又收回,至少伸缩利爪是人类无法做到的事。

    孙秘书跟着裴景声进入房间,正巧瞧见罗闵盯着一张一合的前掌瞧。

    “它在踩奶?”裴景声停住脚步,略带疑惑。

    “是啊裴总,文文刚找回来就在窝里踩奶了,性格真好!”

    孙宸快被黑猫一本正经伸爪子的动作萌晕了,心情激动,想他老板终于能好好说话,而不是什么事都能挂着笑阴阳怪气道:“猫看不住,这件事倒是办得不错。”

    这一次裴景声倒没反驳,黑猫醒来安安静静地没满屋乱窜,乖乖窝在毯子里已经足够惊喜。

    不过踩奶是想妈妈的意思?

    裴景声宁愿相信它只是想试试怎么自由伸缩指甲。

    他走近,罗闵停下手中动作,极其平静地与裴景声对视,尾巴盘在身前,很端庄。

    “不闹了?留在这儿继续扎针还是回家。”

    问得很有技巧,留在这儿就是扎针,回家就只是回家,用心险恶。

    罗闵不想再千里迢迢逃一次,叫了一声,表示自己选第一个。

    谁料连猫带毯一把被端起来,“好,回家。”

    “……”

    既然决定了还问什么。

    孙宸乐滋滋跟在身后,老板有猫果然更有人情味儿了。

    黑猫矜持地落座裴景声大腿,体面地保持距离,做好了挨过枯燥乏味的几小时准备。

    谁料车只开了十多分钟,便停稳,黑猫被裴景声裹成了球从车上抱下。

    入目,是高耸入云的建筑,孙宸只送到门口。

    门外,是寒风飒飒,门内,温暖如春。

    罗闵觉得热,用爪子拱开包裹严实的毛毯,被手挡住,手的主人不满发声:“就会窝里横,现在冷,别乱动。”

    后悔昨晚没多扇他几下。

    如果孙宸在一定会小心翼翼地抗议,养猫如爱子,怎么能打压式教育,要多多鼓励夸赞!

    比如说夸黑猫:文文生病了还有那么大力气呢,太棒了,真有活力。

    可见裴景声是多么失败的家长。

    罗闵没想那么多,当他想进一步表示时,电梯已经到达最高层。

    裴景声一手揽着猫,随意推开门,大块落地窗带来极致的采光,室内温度调得高,阳光大片洒进,分不清季节。

    猫被放在被晒透的猫窝里,绒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他很不习惯,站在上面踉跄了一下,扑倒扎进深处。

    裴景声没作声,看着黑猫在雪白猫窝里扑腾,见它力竭把它托出。

    不是用揪后脖颈的方式,而是手掌托在它身下将它举起。

    它已经不是母猫的小崽,自然不能再用那样的方式让它镇定。

    黑猫似乎没反应过来,显得呆呆的,黑毛在光照下透出红光,瞳孔眯成蛇一般的竖瞳,然而腹部却软得不能再软,温温热热的,比别的地方摸起来更舒服。

    裴景声不动声色地把收缩手指,黑猫就会觉得痒痒抖两下。

    好乖。

    罗闵难得放松,没有睡意,只是单纯地沐浴在柔光中,后腿蹬了蹬从裴景声的手掌滑下。

    他是要习惯自己做一只猫,却还没能接受要做裴景声乖巧懂事的宠物。但这样的氛围,似乎也不太合适和他对着干。

    所以,罗闵把两只爪子留在裴景声手心,做朋友,可以握握手。

    第29章

    如何驯服一只猫?

    给它喂食、陪他游戏、恩威并施让它对亲密接触脱敏, 回家时带上食物假装打猎顺利,让猫认为你是一个靠谱的首领?

    很可惜,以上手段对黑猫文文并不奏效。

    倒在猫碗中的粮食它从不感兴趣,只有饿得不行才会应付式地舔几口。

    裴景声在孙助理的建议下, 尝试过喂到它嘴边、放在餐桌上、假装自己的食物掉在桌面上, 通通没能成功激起黑猫的兴致。

    它实在是一只独立的小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无法腐朽它, 捕猎才是激发它食欲的唯一方式。

    可爱的饱满的小辣椒, 静静地散发诱惑,当裴景声意识到黑猫会开柜子时为时已晚。

    黑猫若无其事地走开, 把眼角泪珠抹在厚实毛发中。

    它对游戏兴趣缺缺, 跳动的小鸟、旋转的跑轮还有吱吱乱叫的布老鼠,裴景声把它们全部拆开的第二天通通送了出去。

    猫爬架最顶端的黑猫立着,如狮子王站在悬崖之上俯视着它的领地。

    城市在它脚下, 黑猫与云层仅隔着一层玻璃,它倚在上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下方行人如织,渺小而拥挤。

    “我没说回家就不需要输液打针。”裴景声振振有词。

    难怪留置针还扎在皮下紧紧裹着,裴景声强硬地抱着它, 王城再次笑眯眯地出现, 夸赞裴景声找回猫是天下不负有心人。

    黑猫踹在裴景声手背上, 他箍得更紧。

    至于出门假装捕猎和刻意冷淡这两个手段已被彻底废弃, 裴景声终于意识到,文文是一只比他想象中更聪明且冷傲的黑猫, 它永远不可能被自己驯服。

    但他似乎比猫需要自己,更需要猫,那怎么办呢?

    他不可能为了猫留在家中二十小时看着它。

    他更不可能知道黑猫身体里住着一个青年。

    如果他知道, 他大概不会把对一只猫的喜爱摆上明面,将它随身带在身边。

    罗闵同样意识到,裴景声可以一再降低底线,并不代表他是多么善良宽厚的人,而是黑猫被纳入他的所有物中,他拥有兜底的能力与底气。

    这份雍容华贵的矜持气度在早上对上黑猫清醒的眼神时,帮助他维持住岌岌可危的尊严。

    比睡醒的小猫更好玩的是还在睡梦中的猫。

    自罗闵接纳自己为猫的身份后,几次入睡后都未变回人形。

    不知是裴景声睡在身边的缘故,还是某些环节出了差错。

    睡眠质量倒是有所好转,不再同第一次自然入睡后突然惊醒那般精神高度紧绷。

    昨夜裴景声用二十集《猫和老鼠》和他做交易——好好吃晚饭,他无知无觉入睡,此时还在梦乡中。

    黑猫睡在特制的柔软枕头上,躺上去自然地陷入,侧躺使爪子落在身前,爪垫朝外搭在枕面,猫尾被盖在身上,睡得人事不知。

    谁看了都想趁猫不备咬一口它尖尖的耳朵,捋一把蓬松的尾巴,再把手搭在它身上,说不定会被爪子抱住,它会贴上自己毛茸茸的脸蛋蹭一蹭。

    光是想象就足够令人心神振奋,恨不得陷入这小猫乡中不起来。

    裴景声绝非常人,怎么可能为一只猫浪费清晨大好时光?

    他把枕头带猫一举搬去上班路。

    既不耽误通勤,又能看着黑猫,一举两得。

    司机默默升起玻璃,换作他收养小咪,可做不到带着它上班。

    车辆缓缓驶入主道。

    后座隔板缓缓升起,隔绝了视线。

    窗外的景色早已厌倦,裴景声看向呼吸平稳的黑猫,伸出手捏住黑猫的爪垫。

    与通体漆黑的毛发不同,黑猫的爪垫不同于鼻头颜色与毛发统一,而是粉色的,软软的。

    看起来很好捏,手感也正如此。

    先用指腹揉一揉,挨个点点小米粒,再捏一捏最大的足垫,把指甲捏出来搓搓掌心再收力。

    黑猫四肢看着骨量不小,实则是毛发撑起的体格,小小的前掌落在掌心,心情格外奇妙,大概就如所有家长会将新生儿的手握在手心,看着亲爱的孩子那么小那么脆弱,便会生出强烈的责任心与保护欲一般。

    裴景声说不出来这份流淌在他心中的感情与为人父母有何不同,一只毛毛的爪子填不满掌心,他又塞入一只爪子,揉在掌中。

    黑猫睡得香甜,他却早早醒来将它带在身边,还准备了它的早餐放进餐盒,摸一摸,吸一吸又怎么了?

    网上养猫的人实在过于癫狂,动不动就将面部埋进猫的肚子乱吸,还鬼叫一通。

    猫的身上有味道?

    至少他没在黑猫身上闻到。

    如果有,又该是什么味道?

    被阳光晒过的味道,发酵的面团,还是大米的味道?

    文文是他的猫,他闻一闻合情合理,总不能连它是什么气味都形容不了。

    裴景声做不出埋首嗅闻的粗举,也不知怎么想的,他将黑猫托起来,小猫脑袋凑近鼻尖。

    什么味道也没有,非要分辨,就只沾着一点未成熟辣椒的植物香气,不呛人。

    性格那么坏,又爱吃辣椒,莫不是辣椒精怪化形。

    叫人想咬一口验证猜想,腹部软软的肉又多最好下口。

    裴景声手指向黑猫腹部探去,试图揉一揉软肉,最好再确定一下这里是什么味道。

    毫无顾忌的动作受到一股阻力,裴景声垂眼,黑猫目光炯炯清明地看着他,尾巴已经勾起遮住自己的隐私部位,指甲弹出勾住衣袖。

    “……”

    罗闵在他捏自己爪子时就醒了,本着友谊至上的原则容忍了裴景声略带冒犯的举动,但紧接着的动作就不在他理解范围之内了。

    裴景声倒是丝毫不慌乱,甚至振振有词地说出所有养猫人的心声:“猫被摸一下怎么了?”

    他将猫爪从袖口解救下,将抽丝的布料抵到黑猫面前:“你看,你把我蔽体的毛也刮烂了。”

    也字十分传神,抵消了旧怨,裴景声补充,“我们扯平。”

    罗闵收起爪子,从枕头上跳下落到宽敞的邻座,屁股对着裴景声趴下。

    人类,太奇怪。

    柳市不缺高楼大厦,人们早已对早晚降落在楼顶的私人飞机司空见惯。

    临风集团主楼大厅。

    裴景声是个低调的人,没有飞在天空中享受地面臭骂有钱人的癖好,但他今日确实异常高调。

    引人瞩目的不是他本人,而是走在他身侧的黑猫。

    离得不远不近,机敏地竖着两只三角耳朵,聪明毛晃晃悠悠地探出,眼睛被长毛压了一些,但无损它瞳色的特别。长且蓬松的大尾巴高高立起,比猫身高出一大截,配合着猫步稳定身形。

    瓷砖好滑,黑猫小心地迈步,心思全放在脚下,生怕滑倒,全然没注意有多少人看着自己。

    直到进入电梯,才卸下劲,在厢侧站好。

    面容比对成功,电梯合上,裴景声低下头:“文文刚才表现那么好,待会儿不会逃跑吧?”

    他有意没从车库进入,黑猫不让他抱,没戴牵引绳竟也乖乖跟在他身边,总有几分不可置信。

    “喵。”猫拖长音调回答。

    门口到大厅那么多人,而且他不认路,怎么跑?

    不料裴景声将他抱起,黑猫脑袋抵在肩头,“现在又撒娇。”

    ……罗闵忍不住又在他外套上勾出几个小洞。

    电梯打开,孙宸殷勤的问候迎来,“裴总早啊,文文也早啊。”

    裴景声点头回应,黑猫回过头来看孙宸,尾巴举起摇了摇。

    对尾巴的控制越来越熟练了,这都是晚上一边看《猫和老鼠》一边训练得来的,天下可没有白得的午餐。

    孙宸获得回应语气更轻快了,“朱秘书在准备会议资料稍后到您办公室汇报,半小时后在大会议室召开晨会,早上没有外出安排,下午两点合作方会到公司洽谈,晚餐约在月桂楼。文文是留在休息室还是……”

    裴景声托了一把猫屁股,被黑猫蹬鼻子上脸,爬到他肩头站着,面不改色道:“它胆子大,你带它到处走走,去之前叫人把窗户关好。”

    “好,好的,没问题。我一定会照顾好文文的。”孙宸努力把视线移回裴景声脸上,而不是高出半头的威武黑猫大人。

    临风集团较闪影底蕴更深厚,建筑装饰也更符合传统行业风格,虽然不如鼎盛时期连地缝里都发出闪耀的金光,也处处透露出雄厚的资本。

    倘若接班人不疯癫作乱,这座庞大的集团仍能稳定而持久地运营下去。

    就如永远引人攀登的高峰,仅仅矗立着,就是一张闪亮的金名片。

    罗闵借着裴景声的肩膀短暂站到这座高峰山头瞧了瞧,好似还没瞧出什么名堂。

    他嫌裴景声的外套布料太滑,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回身示意裴景声带路。

    他们之间挡着金银玉石堆成的山,隔着人言人语劈出的海沟又有什么关系,罗闵在这里,只是一只黑猫。

    罗闵的生活折成两面,一面是猫,一面是人。他接纳自己的两面,可将它们折起,却始终不得重合。猫的一切回报不了,人的一切帮不上忙,他只管站在中间,抚平褶皱,不要强求。

    第30章

    “裴景声,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老董事拍案而起,“先前你撂挑子不干说得好听点是疗养休假,实际上你把我们这群人放在眼里吗,想施压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裴景声坐在首位, 闻言笑道:“别生气, 有话好好说。”

    他眼神扫过长桌两列董事,个个都称得上他的长辈, 有的迎上他的目光, 有的靠在椅背魂飞天外,“我知道, 现在赚钱没以前容易了, 各位叔叔阿姨呢,都想把裤兜捂得严实点,生怕掉一个钢镚儿出来被我捞去。”

    他漫不经心说着, 抬起手腕揪下袖口一根黑色长毛,“在座有几位年轻时雷厉风行挥斥方遒,我听过事迹,心里也实在佩服,可以说没有各位的帮助, 临风绝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座下几人转头对视,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刚要开口缓和气氛, 只听他话锋一转,语气沉下:“躺在昔日功劳簿上安享余年情理之中, 我不会多指责诸位。”

    “但想把临风留在从前的盛世里,就有点太天真了。我不像裴优林心慈手软,就算失去一些亲朋好友也没什么好心疼的。”

    他站起身, “下周召开股东大会,别像今天一样迟到了。”

    “谁能给公司带来最大利益,谁才有话语权,裴景声,别太以为是了!”

    朱秘书贴心带上会议室大门,将吵嚷与掷杯声留在身后,“裴总,您和老总商量过了?董事会换届不是小事儿。”

    “一个躺疗养院的老头,我忍心打扰他吗?”裴景声还捻着那根猫毛,心道养猫比养一帮子张嘴嗷嗷叫的老鸟有趣多了。

    朱秘书汗颜,裴优林年纪也不大,却敏感细腻地不像个上市公司的老总,一句话得在脑子里琢磨三回才说出口,在小事儿上耗费的精力多了,心力交瘁早早熬成了老头模样。

    上半年犯了脑梗,抢救及时治疗得不错,然而人却愈发多愁善感,正与裴母闹离婚中。

    胆识、魄力、眼界,在裴景声看来裴优林一个都没有,临风坚持到如今运势占了大多数,还有少数在于裴母的鞭策。

    裴景声私下询问过裴母,有没有在外生下一儿半女,可叫人回来接手临风,话说到一半便被赶了出来,裴优林站在门口抹泪,骂他不孝子。

    不过作为掌权人千不好万不好,裴景声也不会真撂挑子不干去追求什么梦想啊真爱啊,有钱有势就抵得上万般不好。

    更好的是,没人敢置喙裴景声带猫上班,甚至还将他的形象自动添上亲和滤镜。

    然而对一只无意受到过多关注的黑猫来说,无形的注视便不太友好了。

    罗闵在休息室待了一会儿,对真皮沙发与实木茶桌毫无兴致,蹲在落地窗前懒洋洋地看风景,孙秘书见了心疼地抱起他,“文文很无聊呀,哥哥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孙宸给他的感觉与陈啸很像,都有种热心但帮不上忙的善良,实在很难拒绝他们淳朴的请求。

    因为一旦不答应,就会有更多方案排着队来吵罗闵的眼睛和耳朵,还不如一早就说清楚了好。

    其实早点向陈啸坦白,会不会就不再有这几个月来一系列的经历?

    罗闵说不准,陈啸自己也还年轻,父母为他求医外出打工,他又为什么要背上罗闵的因果,平添负担?

    如果真要论起是是非非,罗闵保持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才是最好的状态。

    就如黑猫,独来独往。

    “怎么啦文文,是不是饿了?”早饭罗闵只吃了一半,孙宸忧心忡忡,靠近黑猫小声道:“哥哥请你吃爪布奇诺!”

    吐息落在耳尖,黑猫敏感的耳朵压下去,话音落下又回归原位抖抖。

    爪布奇诺是什么?

    作为一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黑猫,他镇定地把尾巴搭在孙宸的手臂,淡淡地喵一声表示知道了。

    投喂永远是人类最快获得幸福感的方式,孙宸心甘情愿地用自己并不辛苦赚来的辛苦钱,为世界上最可爱的黑猫消费!

    为了不影响孙宸的兴致,一路上罗闵都安分地窝在他怀里,接受他时不时的抚摸,当然,摸腹部是不可能的。

    虽挑了人少的路径走,但抱着猫还是十分显眼的存在,一路上不少人转过头来打量,想看看是谁胆大包天带猫上班。

    “是长毛黑猫哎,好少见,看着一点也不怕人。”

    “这是谁的猫,不会被处罚吗,不会想靠猫萌混过关吧!给我摸摸我就不说出去。”

    “切,还需要你说呀,那是裴总的猫,早上我还看见他和猫从大厅进来。”

    “那就是五十万呀?谁捡到的,命真好!”

    到了咖啡厅,五十万悬赏的猫被捡回的消息已经传遍,不少人绕了大远来就为了看眼黑猫究竟长什么样。

    而爪布奇诺也终于对罗闵揭开面纱,是一杯低脂奶泡,装在小杯里。

    罗闵借孙宸的手托着,舔了一小口,一点点甜,口感绵绵的,味道还不错,就是容易沾到毛毛上。

    黑猫不得以舔一口奶泡便伸爪在面上抹来抹去地洗脸,完全没注意孙宸的手越放越低,另一只手熟练地掏出手机录像。

    吃起来有点麻烦,但比想象中要好,至少比菜糊糊好吃。

    黑猫吃得认真,孙宸巴不得也叫它舔舔自己,却不忍出声打扰它。

    偏偏有人就爱发表自己的见解,手搭在咖啡杯口上不满道:“有些人就觉得世界是绕着自己转的,找一只猫也值得兴师动众的,还要带到公司里来。猫毛落到杯子里怎么办,流浪猫身上细菌很多的。”

    “祁总,话不能这么说。猫再脏,能有人说出来的话脏吗?”孙宸冷了脸,“您有话想说可以预约裴总见面,不知道裴总知道之后,您是不是还能这么悠闲地喝咖啡了。”

    “我这是在想公事!”祁总怒了,有些话不能明说,就算他清闲也不能叫人拆穿更不能被告状,干最少的活拿更多的钱是一门需要钻研的学问,他年纪大了连点体面都不留?

    裴景声怎么教下属的?更何况一只猫而已!

    他怒瞪向黑猫,黑猫还在慢条斯理地舔杯壁,尾巴一甩一甩很悠闲似的,一眼都不瞧过来,和裴景声那个样儿一模一样!

    他愤愤放下咖啡起身,“那他最好把猫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否则再跑几回不知道有多少钱给他挥霍。”

    罗闵舔舔嘴巴,五万块钱裴景声还是挥霍得起的吧?

    不过还是希望他下次别找了。

    “呸呸呸,文文不会丢,是不是,我们乖乖的,不是到处乱跑的坏宝宝,嗯?”

    孙宸用纸巾沾了水,动作轻柔地给黑猫擦嘴巴,罗闵僵硬着把爪子递给他擦,转过脑袋假装没听懂。

    还是减少和孙秘书的接触吧。

    ……

    “这么粘我,做什么亏心事了?”裴景声看着卧在办公桌上的黑猫,实则询问的是孙宸。

    孙宸义愤填膺地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了,觉得文文简直是谁都来欺负一下的小可怜,他等着裴景声一怒之下为文文报仇雪恨。

    不承想,裴景声注意力偏到另一边去:“你录像了?把视频传给我,备份的删掉。”

    “啊?”孙宸如遭雷击,君心难测,他心如刀绞,“我能自己留着看吗?”

    “不能。”裴景声用笔尾戳弄一下黑猫,“它不喜欢。”

    罗闵闭着眼睛,不搭理。

    孙宸交出录像后垂头丧气出了门,裴景声像刻意凑到罗闵耳边,循环播放视频,“还说不是窝里横,在外面那么乖,给什么吃什么,被骂了不知道上去挠他一下?”

    罗闵从办公桌跳下来,自己进了休息室,眼不见心不烦。

    他休憩到下午,被裴景声叫醒,跟在他身后。

    “祁总,接到人没有?”裴景声挂着和煦的微笑走到前厅。

    上午耀武扬威的祁总脸色发青,腿肚子站得发抖,“你耍我,哪有人来?”

    “怎么没有,不过您来早了,合作方还没到呢,越是大项目,就越需要有耐心,是不是?”裴景声站姿松弛,不似白等了一个多小时的祁总重心前倒后仰,“您要加强锻炼了,卫生巡检的工作还差人,您明天就上任吧,刚好锻炼身体,工资我是不会叫财务少了您的。”

    一听他挂上这语气讲话,罗闵就想走,刚扭了头就被一把抱起来,对上裴景声笑得邪性的脸。

    “你真和闪影谈上合作了?”

    罗闵又转向祁总,见他脸色由青变红,气得眼里血丝爆开,却还留在原地压着怒意询问道。

    裴景声的手越来越不安分,从早上被戳穿后变本加厉地与黑猫身体接触,他握住罗闵的后爪一捏一捏,随口道:“还没接到人呢,哪能确定下来?不过我猜他们要是知道您这么诚心地等在这,一定会深受打动,我们的洽谈也会变得顺利很多。”

    祁总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已有车停下。

    “抱歉,临时有些事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