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给我也做一套
沈曼云看着暮兰平静的脸,她转过身去,假装没看见他。
她一向不太会拒绝别人,尤其是这位长公主天生就擅长命令、安排旁人。
一旦有人给她安排些什么不算特别过分的事情,她就会主动去做。
那边洛玉楼已经走进了这处小院,她环顾四周,给自己找了间最大的屋子。
“我就住那里吧。”她命令自己的侍女把东西搬进去。
沈曼云欲言又止。
洛玉楼:“本公主愿意住在你家是你的荣幸,你还想干涉我的决定吗?”
沈曼云闭嘴了。
洛玉楼挑的是之前小野一直住着的房间,这间房最大,刚好能放下小野庞大的身躯。
她走到花架下,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以前缝纫是工作,现在制作新衣已经成为她闲暇之余的消遣了。
小鱼长得很快,沈曼云没过多久就要给她做一件新衣裳。
这孩子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沈曼云也乐于打扮她。
暮兰顺势坐在了她身边,他没暴露自己,也没和沈曼云说话,只是和往常一样陪在她身边。
洛玉楼闲的没事做,也凑了过来,她将这次的南疆之行当做一场旅行。
她很喜欢观察这种“平民”才会做的工作,这对于她来说也很新奇。
洛玉楼低头把自己的裙摆拈起来。
她端详了一下自己裙子上的纹样,再看了眼沈曼云绣花的动作。
“衣服上的绣花就是这么绣出来的?”洛玉楼走过来,坐在沈曼云身边。
暮兰在她靠近之前就闪开了,她占据他原本的位置。
他重新变作草木,无风却微微摇曳,显然是有些生气。
而沈曼云光顾着回答洛玉楼的问题去了。
“是。”她回答。
针与线在她的手指间上下翻飞,逐渐描绘出曼妙的图案。
沈曼云绣得久了,感觉自己指腹被磨得有些疼,于是伸手想要将桌上的顶针取过来。
但有一只手先于她将这枚顶针拈了起来,放在她面前。
“顶针是吗?”洛玉楼问。
这枚银色的顶针躺在她的保养得很好的掌心,边缘处闪烁着融融的光。
“嗯,谢谢。”沈曼云将顶针套在手指上。
“公主也知道这个吗?”她问。
“我当然知道。”洛玉楼托腮,仰头看着院子里的暮兰。
沈曼云有些惊讶,她以为这位公主并不识人间疾苦。
“给谁做衣服?”洛玉楼问。
“给小孩。”
“给我也做一套,我给你钱”洛玉楼说。
沈曼云不缺钱,她也不想要钱,但很显然,这位公主只有钱了。
“好。”她答应了。
洛玉楼笑了起来。
半晌,她又对自己的侍女说:“我饿了。”
公主的侍女也不会做饭,她慌忙说。
“公主……随行的人有厨师,不过他们都住在驿馆里,要不我现在去请他们过来?”
“不要!”洛玉楼摇头。
她碰了一下沈曼云:“你会吗?”
沈曼云老实回答:“不会。”
这些年其实都是暮兰在做饭,她根本掌握不了做饭这门手艺。
之前她不好意思麻烦暮兰,自己也尝试过学习,但险些把厨房给烧了,此后就不敢再踏足这个全新的领域了。
“出去吃吧。”沈曼云起身。
她一抬头却看到暮兰独自走进厨房里。
他按部就班似的,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去做饭。
为了不让暮兰暴露,沈曼云只能也跑进厨房。
“算了,还是我去做饭吧。”
“不是说不会吗?”
“公主想吃,所以突然会了。”
沈曼云胡乱扯了个理由,洛玉楼也信了。
毕竟她是公主,有无数人为了满足她的要求前赴后继。
沈曼云跑进厨房,暮兰已将炉灶的火生好了。
“她住几日就走。”沈曼云记得原书里描写过这位公主被“流放”到南疆的剧情。
书里说,洛玉楼到了南疆没多久后就将让位的诏书给签了,让女主完全掌握了实权,将洛都局势稳定下来。
沈曼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契机导致这位公主最后决定签下让位诏书,但她确信原书剧情会照常发展下去。
“嗯。”暮兰在切菜,他的手法娴熟。
屋子里做饭的声音盖过他们的对话声。
“你不开心?”沈曼云想起那些横生的枝叶。
“她坐了我的位置。”暮兰继续切菜。
“她是公主啊,公主不会关注旁人那么多想法的。”
“你心甘情愿忍受?”暮兰问她。
沈曼云眨了眨眼,她有些不解暮兰的意思。
“左右……也妨碍不到我什么,至少多了个人和我说话。”
“我也能说话。”暮兰说。
沈曼云看着他和燕飞光一模一样的脸,她小声说:“不一样。”
因为已经有燕飞光了,所以她很难将他看作一个独立的存在。
所以沈曼云只能说:“对不起。”
暮兰热了油,将菜倒入锅中,发出“刺啦”声响。
在以前他一定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现在他越来越有自己独立的思维了。
沈曼云想,她都养暮兰这么久了,他有所成长不是正常的吗?
暮兰透过厨房里
的烟气,低头看她:“以前你会和我说很多话。”
沈曼云和他说很多话,是因为很早之前燕飞光还在,那时候她总有很多对燕飞光的情感需要抒发。
后来呢?后来他走了很久,这感情依旧存在,但已经没有反复表达的必要了。
所以沈曼云越来越沉默寡言,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时就是这样,现在这样的她才是平常状态下的她。
沈曼云冲着他小声说:“我……我就是这样的。”
无趣、沉默,只会日复一日做着相同的事情。
暮兰将一块胡萝卜塞到她的嘴里。
“唔——”沈曼云有些疑惑。
“味道如何?”暮兰问。
“好吃。”沈曼云答。
暮兰将炒菜盛起来,让她端出去。
“手艺不错,和皇宫的御厨比也不逊色。”洛玉楼吃着晚餐评价。
暮兰双手环胸站在沈曼云身后,神情漠然,也不知在想什么。
沈曼云去洗碗的时候,侍女跑了过来,帮她收拾东西。
她的手也纤细白嫩,显然平时也没做过什么脏活累活。
沈曼云怕她把碗砸了,就说:“我来吧。”
“对不起啊,我……我之前在宫里确实没做过这些事。”侍女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沈曼云从她手里接过碗。
在二人手指相触的一瞬间,侍女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你……”她注意到了沈曼云手指上的薄茧。
在很多年之前,在战火纷飞中的一辆马车上,好像也是这样一双手将公主丢失的发簪还给了她。
她能成为洛玉楼身边的侍女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这识人过目不忘的本领就足够强大了。
当初星阑给沈曼云伪装也只是变了她的模样,并没有将她身体上的一些小特征也一同变幻。
所以这双手才让侍女觉得无比熟悉。
“我?”沈曼云问。
“没有,只是感觉你的手很眼熟。”侍女说。
沈曼云屈起手指,她也感到惊讶,没想到这位侍女还能凭这双手认出她。
“无妄城和洛都那么远,很多绣娘的手都这样。”沈曼云背过身去。
有的时候想起过去只需要一点契机。
她想到了多年以前自己为了去看一眼燕飞光,竟然敢跟着星阑偷偷潜入女主的营地。
那时候她多么勇敢,星阑也还小。
但是星阑不在了。
唯一在她身边的只有那朵被她捡回来的、女主不要的花。
多奇妙的命运变化,当初偶然在营地里遇见的公主与侍女竟然还能在七年后与她重逢。
沈曼云如此想着,洗漱后钻进被窝的时候还有些感慨,她想现在有安稳的生活就很不错了。
就在她即将陷入沉睡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传来窸窣响动。
而后便是突如其来的重物坠地的声音,沈曼云好奇,打开门去查看外边的情况。
只见洛玉楼跌坐在地,好不狼狈,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在紫色月光的映照下,沈曼云分明看见一根藤蔓悄悄缩了回去。
暮兰把她绊倒了。
沈曼云将洛玉楼扶起,她骂骂咧咧:“什么东西害本公主摔倒了?”
她抬头去瞧沈曼云。
沈曼云将视线别开,有些心虚,毕竟暮兰是她养的花。
“对不起。”她替他道歉。
“不管这些了。”洛玉楼钻进沈曼云的房间,“隔壁那间大屋子好吓人,墙上有什么大东西的爪痕。”
沈曼云:“……”小野挠的。
“吓死我了,我不敢睡在那里,等明天喊人再来粉刷一下好了。”洛玉楼坐在沈曼云房间的椅子上说。
“好。”沈曼云点头答应。
“本公主和你挤一晚是你的荣幸。”洛玉楼直接裹着被子爬上了沈曼云的床。
沈曼云也没恼,她将桌上的灯熄了,也躺了下来。
黑暗里,洛玉楼躺在她身边说:“感觉无妄城也挺不错的。”
沈曼云“嗯”了声音,她顺从且沉默。
“你说要给我做衣服,不是骗我的吧?”
“不是。”
“那明天做?”
“明天不行,明天要去看小孩做糖画。”
洛玉楼轻轻叹气,沈曼云闭上眼去,就这么睡了过去。
见她许久没有动静,洛玉楼侧过身来,看了她许久。
和她的侍女一样,她也觉得沈曼云很眼熟。
她在床上把玩着多年之前送回到她手上的那枚发簪,也闭上眼去。
次日,沈曼云起床的时候,洛玉楼还没醒。
她看到了被洛玉楼按在心口的发簪,七年前她捡回它的时候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发簪的模样。
现在她看清了,发簪的样式不是什么蝴蝶花叶,是鸿蒙云气环绕琼楼,步摇如仙雾坠落云端。
它确实是十分好看。
第42章 42那……还回来吗?
沈曼云出了门,和燕飞光一道去看小鱼做糖画。
他在门外等她。
小野蹲在他身边,冲她摇摇尾巴。
沈曼云与燕飞光并肩行着,他们只是随口问了声好,便陷入长久的沉默了。
还是燕飞光先开了口:“她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没有。”沈曼云想,洛玉楼其实也挺好的。
至少她钻进她被窝的时候,会和她说说话。
“等她签了让位诏书,就可以将她带走了。”燕飞光说。
“是大司礼给你的任务吗?”
“不是任务,她只让我将人带到南疆,暂时离开洛都对公主更安全。”
“那……星阑呢?”
燕飞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星阑……”
他好像是长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所以沈曼云提起他的时候,他花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名字指代的是谁。
“他改了名。”燕飞光说。
“后来偶尔有和我上过几次战场,但后来大司礼发现他在研究法术上更擅长,就让他一直留在洛都了。”
“他愿意吗?”沈曼云想起星阑一直渴望上战场。
“他只是希望能帮助我们,在洛都或者是在战场都是一样的。”
沈曼云又问:“他改了什么名字?”
“洛既白,借了王族的名,行事都更方便。”燕飞光说。
沈曼云前行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星阑改的这个名字她很熟悉。
洛既白,书中的男三就是叫这个名字。
书中对他和女主的感情描写并没有那么多爱情部分,因为这位男三的年龄比女主小上很多。
但他们更像亲情的相处也吸引了很多读者。
是的……沈曼云想,她连书中的原鹤都见过了,书中的男三也早该有了踪影。
但她没想到他就是星阑。
也难怪他给她的信上写他很喜欢女主了。
沈曼云轻轻叹了口气,燕飞光回过头看她。
“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燕飞光是想瞒着沈曼云,他确实怕她伤心。
“没关系。”沈曼云想到最后书中的洛既白是安全留在女主身边的。
星阑没事就好了,她只希望他安全无虞。
“一切都好就行。”沈曼云将自己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
她追上燕飞光的步子,他的手朝后摆了些许,刚好碰到了她的指尖。
仿佛触电般,沈曼云的手指屈起,但没马上收回来。
反而是燕飞光的手微微颤抖着,片刻后就紧握成拳,从她手边移开了。
“对不起。”他说。
沈曼云的指尖只是接住了一片猝不及防落下的雪。
“嗯,没事的。”沈曼云这些年来笑的次数倒是变多了。
她的话语里含着些许笑意,她想,燕飞光能好好地留在无妄城就很好了。
在见过他无数在战场上受伤之后,她甚至不敢奢望他能和女主在一起了。
他能安全无虞就是最重要的。
或许是感应到她话中的笑意,燕飞光回头来看她,但沈曼云的目光避开了他的视线。
时至七年,她未曾有勇气与他对视过。
沈曼云怕他发现自己眼睛里藏着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不希望他看见,因为他的心里早已住了另一个人。
她小心翼翼藏起的隐秘心思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
燕飞光开了口,他说:“你……”
“嗯?”沈
曼云看着纷纷落雪问。
在燕飞光的视线里,沈曼云身后再次蔓延出无数藤蔓。
它们汹涌地生长,快要将她的身体淹没。
他说:“没事。”
他们来到了青霓家。
燕飞光与青霓说着近来发生的事,沈曼云则掏出了小鱼的新裙子。
“哇!好漂亮!”小鱼拍手跳了起来。
“云姐姐,你真好,要不是我学不会绣花,我以后就不做糖画了,以后跟着你学做衣服。”
“糖画简单些,学做糖画吧。”沈曼云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青霓给小鱼买了个小摊子,让她在院子里做糖画,像过家家酒。
小鱼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小珍珠,每一粒都莹润生辉,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买糖画的钱,一颗珍珠买一份。”
小鱼给了沈曼云很多珍珠,又跑过去也分了一点给燕飞光。
沈曼云拿着这昂贵的珍珠,看向青霓,有些不知所措。
“小孩子喜欢,就让她玩吧。”青霓说。
小鱼忙活起来,沈曼云则在一旁听着青霓和燕飞光的对话。
“你给了洛都有关乱灵风暴的记录册?”
“嗯,我给的是副本,城主若是想看,我这里还有。”
“不用。”
“长公主殿下为何来无妄城?”
“洛都局势复杂,大半个洛都的人都等着她签署让位诏书,她不肯签,很多人都等着刺杀她。”
“她死了可以解决很多麻烦,据我所知,这位公主没什么治国的才能。”
“嗯。”
“南疆诸城,怎么就挑了无妄城?”
“不知。”
片刻,燕飞光补了句:“这里最安全。”
“是你对大司礼最忠诚,所以她放心将公主交给你。”
青霓摸着下巴说:“真奇怪,大司礼没有任何理由留着长公主的性命,比起等着她乖乖签署让位诏书,让她死了更快些。”
燕飞光沉默不语,但坐在一旁的沈曼云却知道,这是因为女主不是那样极端的人。
她念旧情,没想杀了洛玉楼,所以给她时间去考虑签下让位诏书。
沈曼云接过小鱼递来的糖画,她已经做得像模像样了,看来她真打算以后在无妄城摆个摊子。
为了将小鱼给的珍珠都花完,沈曼云和燕飞光塞了满嘴的糖画,甜得都有些牙疼了。
沈曼云捂着腮帮子和燕飞光从青霓家走出来,她一边嚼着嘴巴里剩余的糖画,一边问燕飞光。
“你以后还要去洛都吗?”在小说后期燕飞光都没什么剧情了,沈曼云也不知道他以后的行踪。
“等让位诏书签了,我要回一趟洛都。”
“那……还回来吗?”
“回。”等收复完失地,他也要回无妄城镇守南疆。
“那就好……”沈曼云小声说。
她停在原地,没跟上燕飞光回家的步伐。
燕飞光牵着小野问她:“不回去吗?”
“要去买些布料,给长公主做套衣服,西原城那边是不是卖了一批新的过来?”沈曼云打算与燕飞光告别。
燕飞光走了过来:“我同你一起去。”
沈曼云以为他是担忧公主的安全,她摆摆手说:“我会挑些好的布料,让公主穿得舒舒服服。”
燕飞光压根没想到这方面,他对沈曼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来监督她的工作。
他只是单纯地……想跟她在一起罢了。
沈曼云在店里挑选布料,公主的衣裳颜色都明亮艳丽,她挑了几匹嫩黄的布料,显得清新亮眼。
燕飞光站在店外等她,屋内的热气涌到门外,烘托出蒙蒙的雾气。
他就站在这雾中想,沈曼云给很多人做过衣服,连西原城的容晴都收到过她的作品。
但沈曼云没给他做过衣服。
他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衣领处有过修补的痕迹——是沈曼云补的。
沈曼云包着几匹布走了出来,燕飞光顺手接过。
他的薄唇紧抿着,看着茫茫落雪,并未对沈曼云提出自己的愿望。
——他所有的愿望都不得成真,所有的追求都不能实现,所追求之人终将……死在他的手上。
在成为魂族的那一瞬间,这句话宛如谶言一直印刻在他的脑海。
沈曼云跟在燕飞光身后,忽然看到他的身形顿了一下。
“怎么啦?”她追上他问。
“没有。”燕飞光说。
他的语气淡淡,比迎面吹来的凛冽寒风更疏离。
沈曼云回家给公主做衣服,洛玉楼去外面逛了一整天,买了很多她自以为很新奇的东西回来。
她手里攥着三四根糖画,见沈曼云回来,直接将糖画送到她面前。
“给你吃,本公主特意给你买的——”洛玉楼宣布。
沈曼云摆手:“我今天吃很多了……”
吃得牙都疼了!
洛玉楼只能将剩下的糖画都送给侍女吃,她注意到沈曼云怀里抱着的布匹。
她翻看这些布料,直白评价:“太素了,上面没有好看的绣花。”
沈曼云取出针线,她说:“我来绣。”
洛玉楼一惊,她没想到沈曼云竟然这么认真。
“你要给我绣什么花纹?”
“你喜欢什么?”
“给我绣点云纹吧。”
沈曼云绣了些标准的云纹上去,洛玉楼点头,表示很满意。
制衣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沈曼云的手艺出众,洛玉楼一点错也挑不出。
沈曼云给洛玉楼做了好几天的衣服,最后做好的事情,洛玉楼舔着从街上买来的糖画宣布了一件事。
“过几天你有空吗?”洛玉楼问。
“有。”这段时间西城没什么魂族受伤,沈曼云闲得很。
“那陪我出城看看雪吧。”洛玉楼踮起脚说,“我还没见过南疆的雪。”
“好。”沈曼云点了点头,她好脾气地应下洛玉楼的所有要求。
“对了,本公主可不想走路。”洛玉楼补充道。
沈曼云为了满足她的需求,不得不去燕飞光那里借小野。
“公主说要出城看雪,她说不想走路。”沈曼云在他家的院子里摸摸小野的脑袋说。
“她带了人来。”
“她说不要从洛都带来的人。”
燕飞光点了点头:“小野正好想出去玩玩了。”
“那你……你去吗?”沈曼云大着胆子问。
燕飞光摇头,沈曼云的眼睫微垂,有些失望。
沈曼云从他这里将小野牵走了,洛玉楼看到这大家伙的时候,还很惊奇。
“是妖兽吗?”她问。
严格来说,小野也是魂族,沈曼云知道它以前只是一只很普通的小狗。
沈曼云只能胡乱点头。
侍女把洛玉楼牵上小野的身子,她今天穿了沈曼云给她做的新衣服,嫩黄的裙摆显得清新美丽。
沈曼云坐在她的身后,现在她也能握住小野的缰绳,熟练引导它往某处走了。
一切准备就绪,出发——
小野抬起大爪子,有节奏地跑了起来。
洛玉楼看到它的大狗爪,想起了什么,颤抖着声问沈曼云:
“我房间墙上那个爪印,就是它挠的?”
沈曼云心虚:“是……”
“那间房?”
小野嗷嗷叫了两声,表示对的没错,那间房以前就是它的小窝。
洛玉楼大声说:“你可恶!”
“我……你说不要管你的。”沈曼云小声解释。
洛玉楼没纠结这件事了。
因为小野已经载着她们出了城,她从小野的身体上一跃而下,扑进大雪之中。
沈曼云慢悠悠走了过来,她看了一眼洛玉楼,只站在大雪中,安静地等她玩个尽兴。
在城楼之上,燕飞光看着城外的她,目光平静,眼底带着茫茫的孤寂。
洛玉楼玩得开心了,捧着手中雪回头看沈曼云。
“你不来玩吗?”洛玉楼问。
沈曼云避开她的目光,她以前这样玩过,也在雪地上堆过雪人。
就算这大雪再美丽,看了七年,也难免觉得乏味。
洛玉楼走上前来,她比沈曼云高上许多,低眸说道:“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沈曼云问。
“你
总是躲着本公主的眼睛!“洛玉楼不由分说捧起了沈曼云的脸。
沈曼云一惊,她没躲开,洛玉楼的掌心冰冰凉凉。
她迫不得已迎上洛玉楼的视线,她的视线平和温柔,像是轻盈落下的雪。
在她们视线相触的这一瞬间,洛玉楼瞪大了双眼。
她说:“你——”
洛玉楼很快松开手,她往后退了几步,定定注视着沈曼云,眼中尽是藏不住的震惊。
沈曼云不知她怎么了,便问:“怎么了?”
“回去吧。”洛玉楼拍了拍身上的雪。
她回了无妄城,并且当晚回到驿馆居住。
沈曼云感觉她很奇怪,但又不知为何。
不久之后,洛玉楼签下让位诏书,准备离开无妄城了。
剧情果然如原书描述一样的发展,沈曼云唯一感到奇怪的就是那天洛玉楼的反常。
她找不到答案,但也没空去细想它。
沈曼云只是知道,让位诏书昭告天下之后,女主就成为名正言顺的——统率全境的女王了。
第43章 43洛都像是一座会吃人的城池
洛玉楼离开无妄城,燕飞光要送她回洛都。
沈曼云想起前几日自己和洛玉楼的相处,便想着出城送一送她。
她站在街道旁,看着护送公主的车队从她面前缓缓行过。
他们依旧陌生肃穆,和刚来到无妄城时一样。
高大的骏马在沈曼云面前走过,将她小小的身躯完全掩盖。
华贵轿辇之上是洛玉楼的身影。
她没朝外边看,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沈曼云。
沈曼云是希望有人能和她说说话的,她想起那天晚上洛玉楼钻进自己被窝的身影。
她很高,长手长脚的,要将脚屈起才能勉强盖上她的被子。
然后突然她就离开了,仿佛从没和她认识过,可能这位公主只是将她当做一时的消遣。
但是……就算是消遣,沈曼云也感到有趣。
她想,那天洛玉楼给她吃糖画的时候,她应该接过来尝一尝的。
无妄城里人潮喧嚷,沈曼云跟着车队出了城。
轿辇上,公主的侍女好像发现了她,她回过头来朝沈曼云招招手。
沈曼云对着她点了点头。
但车队还是没有停下来,轿辇里的洛玉楼也没什么反应,她们好像从没认识过。
沈曼云走到城门外,她看着雪原上纷纷的大雪与远处隐现的乱灵风暴,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她以为洛玉楼就这么走了,这场与公主的邂逅虚幻得像镜花水月,一如天上挂着的紫色月亮。
沈曼云的眼睫微垂,她独自一人转身,打算回城里去。
此时,在前方带领车队的燕飞光停了下来,趁着这个时机,他回头去看沈曼云。
轿辇上,洛玉楼提着裙子跳了下来,燕飞光叫住她,和她说了些什么话。
风雪里,洛玉楼踩着长裙朝她奔了过来,嫩黄的裙摆被风吹得鼓荡飘起。
无妄城的城门正在缓缓关闭,沈曼云的步子慢,但也即将消失在关上的城门之后。
洛玉楼跑得越来越快,直到沈曼云听到她奔跑时踩在雪上的沙沙声响。
她回过头去,城门只留下一条窄缝。
沈曼云看见了洛玉楼,她紧紧注视着沈曼云的双眸,眸光里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戚与怅然。
洛玉楼奔了过来,一把将沈曼云紧紧拥在怀中。
她当真十分高挑,沈曼云踮起脚来,才将下巴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公主的怀抱柔软微暖,她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白花香气,可能是栀子或者是茉莉。
洛玉楼在走之前给了沈曼云一个拥抱,顺便给她带来了燕飞光留给她的话。
“燕将军说他会回来。”
“我走了。”
洛玉楼将发间的簪子取了下来,她的长发散落,有些失了一位公主该有的体面。
她将发簪胡乱佩在沈曼云的头上。
她说:“我不要了。”
沈曼云的细眉一挑,她说:“这太贵重了。”
她想起多年之前洛玉楼焦急找她的模样,一根算不上多贵重的发簪被这位公主戴了七年多——可能更长。
“不要了。”她说。
“好。”沈曼云应下她任性的话语。
远处,侍女也追了上来,她将洛玉楼给牵回去了。
沈曼云看到远处的燕飞光静默地转身,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这个方向。
他们隔得太远,沈曼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看自己,又或者只是在顾念着公主的安全。
洛玉楼乘上轿辇,沈曼云走回无妄城里。
她感觉自己发间的簪子坠得脑袋发沉,便将它取了下来,这发簪对她来说太名贵,她不舍得戴。
沈曼云曾在无妄城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他们有的离开,再没有音讯。
洛都像是一座会吃人的城池。
沈曼云在无妄城里看到支着小摊子在做糖画的小鱼,才欣慰些许。
“小鱼也会到街上卖糖画了?”沈曼云的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俯身问小鱼。
“张爷爷今天腿疼,出不了摊啦,他让我替他卖糖画。”小鱼像模像样地说。
她抬起头来,看着沈曼云的脸,朝她伸出一只手。
小鱼的手指点在沈曼云的面颊上,替她拭去面颊上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滴泪。
沈曼云有些恍惚,她没意识到自己落泪了。
“云姐姐,不哭。”小鱼踮起脚来,像她还是一条鱼的时候一样,朝她的方向吐了一个泡泡。
这个泡泡飘过来,被天上的落雪戳破,发出“啵”的声响。
沈曼云轻轻笑了起来。
她回了家,院子里暮兰在等着她,他姿态悠闲地靠在属于他的躺椅上。
恼人的公主走了,最开心的是他。
“回来了?”暮兰唤她。
沈曼云点头,她手里攥着一枚发簪。
她到屋里取了个好看的锦盒,将发簪放了进去。
“那位公主留给你的?”暮兰问。
“是。”沈曼云摆弄着发簪上如流云般垂下的流苏说。
暮兰翻过手中书页,半晌才说了话。
“你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沈曼云有些惊讶,她问:“什么?”
“六年多前,你要去看洛都的燕飞光。”
沈曼云想起了那天,她的灵魂住在燕飞光的身体里,和他一起看了繁华的洛都。
她看见他买酒,满怀期待地去了司礼监,而后孤独的身影走入喧嚣灯影下的大雪之中。
没想到这场大雪下了这么多年。
沈曼云也想起那天自己答应了暮兰要为他做一件事,但后来暮兰始终没提。
她说:“我想起来了。”
暮兰合上书。
“要做什么?”沈曼云以为暮兰要她兑现诺言。
而他摇头:“以后再说。”
——
燕飞光一去洛都,又是久久未归。
沈曼云早已习惯他的离去,她在这个世界度过的时光里,燕飞光不在的时候居多。
但他不在时候,她的生活过得如同没有色彩的黑白默画,唯有他出现时,这画卷上才多了些颜色。
或许,不要是燕飞光,其他人也可以,但青霓要忙无妄城的公务,小鱼也在学着自己最喜欢的糖画。
有的时候,沈曼云会到无妄城的城墙上散心,她会观察远处肆虐的乱灵风暴。
她会理解想要投身于乱灵风暴的灵息教派中人。
他们向往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即便自己生命定格在最危险的风浪巅峰,他们也前赴后继。
生活在越狭窄的环境里,就越向往广阔无垠的天地。
沈曼云双手托腮,趴在城墙上,思考着城外那些修炼者的人生,她想象不出任何画面。
不知什么时候,青霓站在了她的身后,她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东境失地不多,王上如今大权在握,名正言顺,无人胆敢质疑她。”
“再过三年——或许不用三年,全境皆归于她的版图之中。”青霓说。
原书里也是这么描述的,沈曼云想,青霓当真对局势有着敏锐的嗅觉。
“那以后不会有战争了。”沈曼云说,“到时候你就不用领兵出去打仗了。”
青霓笑,她拍了一下沈曼云的脑袋,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掩盖不住的细纹。
“有考虑搬出无妄城吗?
我记得西原城的城主容晴不是很想要你过去。”
“她要我过去当裁缝。”沈曼云摸了一下怀里装着血针的银盒说。
“西原城可比无妄城富有多了,去哪里当裁缝就是给达官贵人做衣服,酬劳会比在无妄城多上许多。”
“可是……”
沈曼云看着茫茫白雪,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想当裁缝。”
“我不想给达官贵人做衣服,再好的衣裳,他们穿了一日就丢了……”
“我的劳动我的付出我的心血全部都没意义,随手就能丢弃。”
“我想做更有意义的事情,想救魂族——想看你,看小鱼,想……想看燕飞光笑一笑。”
“我还记得我那天救起星阑时,他看向我时眼里闪着的光。”
“也记得阿烈被接上手臂时强忍疼痛对我露出的笑容。”
“还有燕飞光……他伤势恢复的第二天给我煮了一碗粥,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我见到你,见到小鱼……见到你们所有人变得越来越好,青霓夫人——这才是我的愿望。”
青霓看着她,眼中露出些许震惊神色,她也侧身看着远处大雪中央的乱灵风暴说——
“多么美丽的,在黑暗里开出的花。”她的笑声沙哑低沉。
沈曼云眨了眨眼。
“那你自己呢?”
“我?”沈曼云微讶。
“你想过你自己吗?”
“没有。”沈曼云说。
“或许,我想见一见大雪之后的阳光,我还没见过雪季之外的光。”
“它会很温暖吗?”
“会。”青霓说,“它温暖得会让你忘记冬日醒来时见到的第一缕珍贵阳光,极盛极烈,直到让你厌弃雪季的一切。”
——
三年后,东境完全收复的好消息传来,至此,域内太平。
女主的登基典礼举行,同时,她与与她征战多年的莫家家主订婚的消息也传遍全境。
举国同庆,就连无妄城也张灯结彩,喜庆的红色直将寂寞的白雪覆盖。
十年,沈曼云很难想象自己竟然在书中的世界过了十年。
如果这是梦,那也早该醒了,所以这就是现实吧,沈曼云想。
她始终记得洛玉楼临走之前告诉她的话,她说燕飞光会回来。
于是,沈曼云经常会提着一盏灯笼去城门处等他。
小野跟在她身后,欢快地摇着尾巴,怀里抱住一个红色的花球在玩。
沈曼云挠挠它身上为数不多的柔软之处——肉垫,逗得小野直打滚。
直到小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它兴奋地一口叼起沈曼云,将她放在自己背上。
它朝城外奔去,沈曼云与他一起穿梭在风雪中,手里紧紧抓着红灯笼。
她知道,是燕飞光回来了。
第44章 44这是他们相识十年以来的第一次对……
果然,在小野往前奔跑后不久,沈曼云看到在风雪尽头的那个熟悉身影。
她想起上一次等候燕飞光回来时的场景,他伤得很重,猝不及防被她发现。
这一次,沈曼云在紫色月光下仔细查看燕飞光的情况。
真好,他的步伐稳健,衣裳也完好,体面安稳地回来了。
沈曼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到了那个孤独的小角落去疗伤再回来。
她希望他不是。
沈曼云看着他孤单的身影,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的手一松,将手中的红灯笼丢了出去。
但是小野奔跑的速度很快,它已经来到燕飞光面前。
于是这象征喜结连理的红灯笼骨碌碌滚到了燕飞光的脚边。
燕飞光俯身将这盏灯笼捡了起来,他俊朗的面庞在灯笼暖光的映照下,多了一层洒金的辉光。
“掉了。”他将灯笼递到沈曼云面前,平静说道。
他的脸上没有悲伤,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孤寂,宛如一场永无止休的大雪。
燕飞光的目光似乎永远都是平静的,没有丝毫感情的流淌。
只有在他深邃纯黑的眼瞳深处,偶尔有那么一点如电光朝露般的亮色闪过。
它温暖明亮,如暗夜里乍然亮起却永不熄灭的炬火。
但是沈曼云从未见过他眼眸深处的光景,十年时光,她谨慎小心地躲避着所有与他的对视。
她天性如此,永远无法迈出勇敢的那一步。
沈曼云捧着红灯笼,她没提洛都那边传来的“好消息”,燕飞光一定比她先知道了女主订婚的事情。
她只是问:“回来了?”
燕飞光点头。
他跃到了小野的身上。
燕飞光感觉到沈曼云身上凉得很。
无论如何,沈曼云已经过完人生中最璀璨鲜活的那段时光。
她是凡人,会衰老,会死去。
她丰润的皮肤会皱缩,矫健的双腿会变得迟钝。
——曾经锐利的眼在穿线时要眯起眼,一向坚定的手在全神贯注时开始微微颤抖。
而在此时此刻,年轻时能扛过的严寒在此时也能入侵她的身体了。
沈曼云呵出一口气暖手,她低眸看到燕飞光的大掌罩了过来。
但他没抓住自己的手,只是挡在自己身前,将迎面而来的风雪驱散。
他的手上,原本握刀的薄茧已积累成厚茧,掌纹清晰可见。
若以掌纹脉络推算燕飞光的一生,他应当长命百岁。
沈曼云无法想象在这本书完结之后,燕飞光的余生该如何度过。
他会留在无妄城吗?就这么永远地镇守南疆,不再去洛都……
又或者他会离开,孤独迈上他自己的旅程?
沈曼云不知道,她也没问燕飞光,她只是看着散发莹莹光芒的无妄城,问燕飞光:
“雪季要结束了吗?”
“还没有,它很漫长,这是人类的灾劫。”
“域内已经没有纷争,王上会率领大家走出这雪季吧?”
沈曼云总是对女主寄予厚望,她虽然没看到最后的结局,但她相信女主能解决一切困难。
“或许?”这一次,燕飞光没有给沈曼云肯定的答案。
他拉住小野的缰绳,一路回了无妄城。
沈曼云想,如果他就这样留在无妄城也挺好的。
这样等到很久以后,她老了,还能和他说说话。
但是,燕飞光回到无妄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城主印鉴转交给了青霓。
青霓对此表示有些诧异,但也接过燕飞光交给她的任务。
从燕飞光将小鱼带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就确定自己要一辈子效力无妄城了。
沈曼云旁观着这一切,没有出言挽留燕飞光。
小鱼好奇问她:“云姐姐,燕叔要往哪里去?”
“不知道诶。”沈曼云轻声说。
她的视线落在燕飞光的肩侧,她看过很多次他肩上的月亮。
现在,连月亮都变了个颜色。
“可是我希望燕叔留下来。”小鱼抱着沈曼云的手臂说。
沈曼云问:“为什么?”
“燕叔身上有一股很神奇的力量哦,靠近他我会感觉很安宁,脑袋里的坏念头都好像被驱散了。”
是,沈曼云知道燕飞光就是有着这般温柔强大的力量,她不知这力量从何处得来。
他确实是一位善良、坚定、勇敢、忠诚的人,沈曼云可以用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来形容他。
但是他确实要走了。
燕飞光将小野托付给她:“它吃得倒也不算多。”
沈曼云想,小野其实蛮能吃的。
她接过小野的缰绳,对他点头。
“以后若有什么事,找青霓便是。”
“好。”
“雪季冷,你该穿厚些。”
“好。”
“我时常见你的宅子里有炊烟飘起,想来你已经自己会做饭了。”
“……”
“吃多些,总要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好。”
沈曼云对他说:“燕飞光,你没叫过我的名字。”
燕飞光的长睫颤了颤,他没作声。
“对不起,是我冒犯啦。”沈曼云往后退了两步,她退回自己的宅子里。
燕飞光身上背了一个简单的包袱,他看着沈曼云藏到门后的半个身子。
在他身前,荆棘缠绕,几乎要将他眼前的世界吞没。
他走上前两步,奋力拨开眼前的繁密枝叶。
燕飞光说:“曼云。”
“沈曼云。”他继续说。
最后两个字划下休止符:“走了。”
燕飞光转身离开,他走进永无边际、无法逃出的藤蔓深处,心甘情愿被这不断生长的植物吞没。
沈曼云听见他的声音,从门后跑出去,却见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她确定了一件事,燕飞光确实是离开了。
沈曼云回身躲进自己的小院中,她抹了一把面庞,神奇的是她竟然没有哭。
有的时候,悲伤惆怅到尽头,连泪水都会干涸。
暮兰看着她擦了一把干巴巴的、并不存在的眼泪。
他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年岁定格在他诞生的那一日,十九岁的少年澄澈俊秀。
沈曼云在门后蹲坐下来,她所愿也未能成真,燕飞光果然还是没能和女主在一起。
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到最后还是孑然一身。
她轻轻叹气。
暮兰朝她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了起来。
他的虎口处没有厚厚的茧,还带着年轻时的白皙肤色。
时光在他身上定格,沈曼云每看他一次,就会想起他们初见时所下的那场暴雨。
谁能想到,雨后不是天晴,而是漫长的雪季呢。
沈曼云牵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在站起来的时候,她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收敛。
所有的结局都在她意料之中,她不该因此悲伤。
属于她自己的人生还有漫长的时光要过。
沈曼云对暮兰说:“没事啦。”
“嗯。”暮兰看着她温柔的眼睛应。
“但是可以请你……请你不要……”沈曼云对暮兰艰难开口。
“暮兰先生,我不想看见年轻时的他。”她说。
暮兰的身形顿了顿,他问:“不要我了吗?”
他的语气平静,内里隐藏的情绪却脆弱得如同多年前沈曼云捡回的那朵花一样。
沈曼云说:“你该是一朵花。”
暮兰摇头,他消失了,他一向听沈曼云的话。
院里的花架上,金色的小小花朵依旧在雪中盛放,它未曾畏惧严寒。
——
燕飞光是在夜里走的,他独身一人提着一盏灯,走进茫茫雪原之中。
远处,风雪肆虐,风暴渐起。
在燕飞光离开的一段时间后,沈曼云总算听到了一些好消息。
例如,原本正在逐渐恶化的乱灵风暴似乎正在慢慢恢复正常,大地上经常性出现的深坑也在逐渐减少。
雪越来越小,天气也温暖了起来,一切都在变好。
而在无妄城不远处的寂寂雪原深处,伶仃的一座屋子亮着光。
燕飞光一块砖一块砖地将这个小院的院墙重新搭建好,它勉强能抵挡雪季的风雪。
他将自己从无妄城带出的灯挂到了屋檐下。
这屋子很矮,矮到高大的他一抬头,就险些碰到了脑袋。
在挂灯的时,他的手指不正常地摆了摆,似乎在拨弄开什么碍事的东西。
燕飞光眯起眼看着缠绕着满屋的藤蔓,他被这草木影响,已经来到了分不清幻影与现实的地步。
将屋子打扫干净,燕飞光住进了厨房,这里以前就是他的住所。
他并没有离开无妄城,只是孤身一人来到了以前的家。
屋子里点着灯,他半靠在厨房里窄小的床上,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局促。
他抬眸看屋子里的灯,在他的视野里都是那不断生长的绿色藤蔓。
即便沈曼云的意识曾经来到过他的身体,她也未曾发现独属于他一人的秘密。
燕飞光眼中的世界,满是被草木缠绕的寂静野原,他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疯长的藤蔓与枝叶。
从某种程度上说,植物算是异常邪恶的存在,所有生命都将被这遍布大地的绿色草木吸收。
沈曼云从始至终都没读懂燕飞光看向镜中的孤寂眼神。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躯体里还住着另一个邪恶的存在。
他与他对抗了不知多少年,这是只属于他的——孤独漫长的战争。
他分不清草木、看不见沈曼云院子里的暮兰,只是因为在他的视线里本就布满这些植物。
它们同源,便也汇入这原野的海洋中了。
燕飞光身前的草木汇作一个人影,他已经强大到能够脱离燕飞光的躯体单独存在了。
“这么多年了,你也还没屈服吗?”他问。
燕飞光看着他,安静摇头。
多年前他在镜子里对他惊鸿一瞥,只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不一样。
如今来看,燕飞光发现他早已经换上了新衣。
他没有过这样的衣服。
这件衣裳如此合衬,做工精细,连衣摆处的纹饰都绣得认真。
他后来又长了些个子,这件衣裳他已穿不上了,所以——它诞生于十年之前。
“十年前你就有化形的能力了?”燕飞光平静问他,“为何?”
“我应该没有给你提供成长的土壤。”他说,他的心防坚不可摧,无所求无所望。
与此同时——暂且称他为暮兰的他也说:
“我也好奇,从我住进你身体的那一刻起——你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力量与我相抗?”
燕飞光抿唇不语,他确信自己还关着他。
“这股力量如此强大,它影响着你,也由你的身体放大,影响着所有魂族,若没有你,他们早就将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了。”
“作为交换,我会回答你的问题。”暮兰低眸看他。
他年轻鲜活的面庞如此精致,而当初的少年披着旧衣,眉尾的伤疤陈旧粗粝。
燕飞光轻轻摘起了点缀在藤蔓间的一朵金色小花。
他说:“它不属于你,它属于我。”
与此同时,暮兰也开了口,他说:“燕飞光,爱与欲同源。”
他们异口同声,各自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
下一瞬间,他们话音刚落,暮兰轻笑出声。
有人撞开风雪奔来,她推开燕飞光的房门,如荒原上迷失的一片雪般,落入燕飞光视线中。
沈曼云推开门,定定地看着他,轻唤了一声——
“燕飞光……”
燕飞光猛地抬头,撞上她迷茫、疼惜的视线。
她见到他时,如漂泊不知多少年的行船终于找到归港。
这是他们相识十年以来的第一次对视。
他终于看到她眼睛那柔漫如水的光,它坚定如永不干涸的海洋,粲明如长夜炬火。
一如那幽晦的藤蔓上生长出的小小花朵,几经摧折,未曾枯萎。
于漫长的孤独中,他何尝不期盼有一人能与他并肩。
下一瞬间,燕飞光站起了身,他走上前去,拥紧了沈曼云。
于摇曳的风灯之下,他灼烫的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
在他周身缠绕的是一株生长了十年——或者更多年的植物。
它以他的爱意浇灌,是他孤独伶仃的一生中——
唯一的追求,唯一的爱,唯一的欲望。
与此同时,倏然生长的植物撞破现实与虚幻的禁锢,开始肆虐地入侵这个世界。
这片绿色的藤潮宛如江流决堤,不知餍足地吞噬着被白雪笼罩的大地。
第45章 45落了十年的大雪终于停歇
两个时辰前的深夜,对于沈曼云来说只是燕飞光离开不久后的一个普通夜晚。
她做完自己今日的工作,如往常一般准时准点休息,陷入一段不会有梦的深眠。
但今日不一样,午夜时分,她被周围的窸窣声吵醒。
一扭头,她看到自己的床榻旁——乃至整个房间都被茂密的植物填满。
这情况只出现过一次,那就是她捡回暮兰将之救活的第二天早上。
暮兰…
…是他回来了吗?
与这株植物朝夕相处十年,沈曼云没惧怕这异常的情况。
她起了身,脚尖小心翼翼地把床边的枝叶拨开,她不想踩到这些植物。
“暮兰,是你吗?”沈曼云走出门外,打算呼唤暮兰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当推开门后,她陷入了震惊。
房门外不是熟悉的被大雪覆盖的场景,从她房间里延伸出的藤蔓与枝叶将周遭的一切都紧紧缠绕。
这是一片绿色的汪洋,所有建筑都沉没在这片绿海之下。
更诡异的是,天上那轮紫色的月亮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破碎成无数块的月亮碎块。
它们散落如星辰,环绕为一轮圆月的形状,就像是某一天这月亮乍然裂开。
延伸的枝叶、破碎的月亮,孤寂的野原中只有她一人。
这场景如梦般虚幻,沈曼云想,这应当就是梦吧。
但是以她的想象力又如何能幻想出这样的场景呢?
沈曼云取过长袍将自己裹紧,她想继续回床上睡觉,却发现藤蔓将她的床榻也淹没了。
这些还在不断生长、蠕动着的植物似乎在催促着她往外走。
沈曼云也就迷迷糊糊往外走去,她感觉自己在梦境中漫步,一切都如此虚妄。
她想,她本该害怕这梦境,但偏偏周遭的植物和陪伴了她十年的暮兰长得一模一样。
它如此熟悉,连草叶拂过脚面的触感都和以前一样轻盈温柔。
沈曼云推开被藤蔓缠绕的院门,随着“吱呀”一声响,她看到外边由藤蔓组成的密林中多了一条路。
这条路笔直坚定,想来走出这条路的人心中没有丝毫犹豫徘徊,它直直通向城外。
这让沈曼云想到燕飞光离开的那天,他与她道别之后,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往无妄城外走吧?
道路两旁的藤蔓被尽数斩断,枝叶边缘处有平滑锋利的刀痕,破开这条路的人并没有温柔地对待这些植物。
沈曼云碰了一下小路两旁的被斩断的藤蔓,她有些心疼,这些植物在她的小院里长得多好。
她想到那天暮兰胸口出现的伤痕——这是现实对梦境的投射吗?沈曼云如此想。
她已经完全将现在的经历当成梦境了。
沈曼云继续往前走去,但方才她小心翼翼抚摸过的断叶却朝她的方向缠了过来。
叶片拢着一朵金色的小花,它轻轻柔柔地环绕上沈曼云的腰,将她缠住些许。
“怎么啦?”沈曼云自言自语问道。
她还是看着这条小路的尽头,她想知道这条路会通往何处。
于是,她低头挣开腰上的枝叶,沿着小路继续走了下去。
一路,她走出了无妄城的城门,周遭的藤蔓压得愈发紧密。
就算沈曼云一直将暮兰当成自己伙伴,但在这样压抑的植物海洋深处走得久了,她也感到了些许阴闷情绪。
植物生长到这个地步,只会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一抬头,沈曼云发现,她连天上雪都见不到了。
以前总觉得大雪太冷,现在沈曼云却想拨开那些叶片见一见天光。
她知道今夜没有满月,天空之上只有诡异的、碎裂的月亮,但也比看着满目的藤蔓来得好。
或许小路的尽头会有答案……
沈曼云的步子越来越快,仅仅在这样的环境中停留片刻,她就感觉有些不适了。
当然,在这无边无际的藤蔓深处,唯一能给她慰藉的只有点缀在其间的金色小花了。
它们仿佛引路的明灯,带来些许鲜活色彩。
沈曼云跑得大口喘气,走出城门之后她朝着无妄城外的东方向继续出发。
她记得这个方向,当初小野就是驮着她往这里奔来。
于是,在那天晚上她在这片雪原的尽头看到了燕飞光以前的家、他母亲的墓碑。
以及——蹒跚回来的他。
沈曼云永远记得这条路,果然,在奔跑了不知多久后,她看到被藤蔓缠紧的一座小屋。
原本被小野砸塌的院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修砌好了,院子内部也被打扫得很干净,只是堆积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想来是刚落上去的。
不论何种迹象都表明这里有人来过了。
沈曼云从未想过在藤蔓海洋中唯一一条小路的尽头会是燕飞光的家。
她也从未想过在燕飞光离开之后,她还能再见到他。
所以——这一定是梦,周遭紧密生长的植物将她闷得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于是,沈曼云迷迷糊糊地推开门,她见到了在廊下摇曳的风灯。
这一盏灯火将周遭的一切照得暖融融,橘色光芒与植物上的金色花朵交相辉映。
室内泛起金色的细芒,沈曼云在这个小房间的角落看到了燕飞光。
他穿着旧裳,眉尾的伤疤也是陈旧的。
他全身上下都泛着一种柔韧的质感,被岁月磨砺出的满身风霜依旧无法掩盖他身上那始终坚定的光。
沈曼云没避开他猝然抬起的视线,她难以想象突然离开的燕飞光会独自缩到这个小角落里。
怎么会这样呢?
为何会这样呢?
她瞪大眼看着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与此同时,沈曼云也看到了燕飞光幽深眼底闪烁着的光,它们明亮得就像周遭盛开的金色花朵。
下一瞬间,燕飞光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房间狭小,他只需要往前跨出一大步就能来到沈曼云身前。
就在沈曼云怔然时,他一把将她拥到了怀里。
她抬起头,一个灼烫的吻却落在了她的眉心,他的唇瓣颤抖着,耳边环绕着他压得极低的呼吸声。
“燕飞光?”沈曼云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他的心跳声很乱,身体很烫,怀抱很暖。
一个吻,温柔、热烈、湿漉漉,沈曼云在他的怀里抬起眼去,绯色漫上面庞。
她问:“你怎么啦?”
燕飞光低了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还没松手。
他说:“没事。”
燕飞光的声线极哑,似乎有些哽咽的情绪被压在喉头,一如他埋藏于心的多年爱恋。
沈曼云轻声问他:“是梦吗?”
“是梦。”燕飞光说。
沈曼云深吸了一口气,她想抬手摸一摸燕飞光吻她的地方,但他抱她抱得很紧,让她抬不起手来。
“燕飞光,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很多问题。
“这里是我家。”燕飞光答。
屋外,无数藤蔓将这座小屋紧紧缠绕。
它们不断收紧,似乎要将这最后一点得以喘息的空间吞噬。
燕飞光只是抱着她,没有松手,越过沈曼云的脑袋,他还能看到暮兰的身影。
暮兰说:“虽然很抱歉,但我不得不把她带来。”
“她沿着你出城时斩开的路朝你走来,我没有给她引导,是你带她来这里的。”
暮兰盯着燕飞光,似乎有些恼恨,他不满沈曼云先前扯开了他一时心软拉住她的残枝断叶。
下一瞬间,藤蔓入侵房屋,仅在瞬息之间就将燕飞光扯进植物制造的绿色海洋之中。
“燕飞光——”
“暮兰先生?!”
沈曼云看到自己熟悉的植物将燕飞光吞没,一时间不知所措,她往前扑了过去,想要将燕飞光拉回来。
燕飞光只剩下一只手还在外面了,他指尖上还抓着一朵金色的小花。
沈曼云没能触碰到他的身体,因为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抓住了。
他的掌心冰冷。
暮兰出现在沈曼云身前,他平静说道:“这只是一个梦。”
“梦也不要——”不要他离开,不要他陷入这毫无希望的绝境之中!
沈曼云挣脱了暮兰的手,一头栽进藤蔓之中。
窒息感传来,她喘不上气,而后很快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沈曼云还躺在自己的床榻上。
她猛地坐起身,唤道:“燕飞光——”
室内空寂,沈曼云只听到自己隐约的回声。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周遭已没有了那无处不在的植物。
房间里明亮的光线让夜里发生的一切更像梦了。
沈曼云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梦里,燕飞光的一个吻曾落在了这里。
那是梦吗?
所有她看到的一切都在告诉它,夜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被藤蔓覆盖的世界,碎裂的月亮,燕飞光的吻……
这些都是不存在的。
但沈曼云还是有些不相信。
她爬起来,牵来了小野,骑着它往城外奔去。
出城后向东,雪原尽头的小屋还在。
但是,倒塌的院墙依旧,院内被陈年的大雪覆盖,那个门口处挂着风灯的小小厨房也没有被打扫过。
当然,没有那盏梦里的灯,守在屋里的燕飞光也不在。
沈曼云孤身一人站在小小的厨房里,她此刻感到失落与孤独。
小野挤不进来,它只能将自己脑袋低下,从厨房门观察沈曼云。
它焦急地扒门,想要安慰沈曼云,但也只是呜呜叫了两声。
“就是梦呀。”沈曼云拿手背抹了一下自己的眉心,“不然他怎么会吻我呢?”
这是她的妄想,是她一直不敢承认的感情。
沈曼云失落地爬上小野的身子,又回了无妄城,对于她来说,此后又是平静时光了。
——
在人迹罕至的雪原中央,燕飞光倒在天地之间,大口喘气。
他单手握着那把黑刀,指关节被冻得发青。
他看似浑身毫发无伤,实际他身体里的灵魂已经被暮兰侵蚀得千疮百孔。
都已经这样了,他竟然还在战斗,没有退让分毫。
“拦?拦我也没有用,你保护的那位女王所在的洛都已经被我的力量覆盖。”
“我是故意引她来的,她多傻,因为我长着和你一样的脸,所以她对我如此信任。”
“你多爱她啊,爱到连我……”暮兰的话语顿住了,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完。
他俯身看燕飞光,眸中是冷入骨髓的寒意:“你说我是不是自讨苦吃?当年贪恋你完美的灵魂是我成长的沃土,所以我选择了你。”
“没想到你竟然反过来将我禁锢二十多年,每时每刻你的灵魂都在遭受痛苦的煎熬,你居然也能挺过来。”
“为何?”周遭只有燕飞光能看到的藤蔓缠上他的脖颈,暮兰问,“你从哪里来的力量,是谁给你的希望?”
“这力量不仅帮了你,也帮助其他的魂族将魂体压制,当真奇特。”
“我回答过了。”燕飞光的嗓音沙哑。
他挣脱藤蔓,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战场上朝着虚空挥刀。
黑刀不断抵挡着面前这位想要跨越意识与现实边界蚕食人间的邪魔。
无人知晓他的英勇,无人知晓他的痛苦,更无人知晓他的坚守。
黑刀每划出一道冷锐的弧线,燕飞光就对暮兰说一句话。
“你不会开花,邪魔不会生出希望。”
“花是……她给我的,这是我的花。”
“在最幽暗的绝望之中,我早该死无数次,我的灵魂早该被你吞噬。”
“但是,在你传递来的无数恶念中,我听到一个声音。”
“她说——”
“燕飞光,你特别好。”
“要坚持下去呀。”
“加油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你会有很好的结局。”
“你多勇敢呀,又坚定又善良。”
“我选的男主一定行!”
“燕飞光,你一定要好好的。”
“……”
——
“燕飞光,你特别好。”
“要坚持下去呀。”
“加油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你会有很好的结局。”
“你多勇敢呀,又坚定又善良。”
“我选的男主一定行!”
“燕飞光,你一定要好好的。”
“……”
无妄城里,靠在花架下的沈曼云收笔,看着自己写下的这几行字。
多看几眼,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知是自嘲还是欣慰。
今天闲来没事,她把自己以前在看这本小说时写的评论又给手写了一遍。
这本书很受欢迎,也有很多读者留言支持他们喜欢的角色。
没人支持过燕飞光,偶尔有提到他的一两句评论也是说他有的时候拖了女主的后腿。
沈曼云也想给他留言,她在输入框里写下这些话,却没勇气发出去。
她把这些话存在备忘录里,就当做是已经发了。
直到现在,沈曼云都还记得自己写过些什么。
她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来来回回也想不出什么特别的词汇来夸燕飞光。
但是她就是坚信他一定是个好人,是一个坚定勇敢真诚的人。
她对他的感情始终满怀信任、赤诚无私。
以前自己也蛮可爱的吧,沈曼云想。
她将这张写满以前寄言的纸张藏入书册之中,又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千万里之外的洛都已然大乱。
连霏和莫家家主的婚礼在即,于某一日深夜,不明植物覆盖王城,遮天蔽日,连茫茫大雪也落不进这植物制造的黑暗空间。
乱灵风暴再次变异,世界各处都出现不断吞噬的诡异植物,若不加以遏制,放任植物生长,它将会把这天地都吞没。
经过连日调查,连霏确认植物是从无妄城的方向生长而出,她做事雷厉风行,很快率兵往南疆而去。
出城之时,莫家派来保护连霏的将领恭敬问道:
“王上,属下也是现在才知道,这无妄城竟然还不在我朝的版图之中,当真奇怪。”
“那如何呢?”连霏问。
“是属下多言。”将领被连霏话语间的寒意惊得后退两步。
下一瞬间,连霏手底一道紫金光芒闪过,将领头颅似被利刃斩下,滚落在地,没带起一丝血色。
连霏纵马行在军队的最前方,她笑:“什么本事?也敢领命来保护我。”
“王上小心——”她身后,许多官员追上。
自洛都而来的军队行路极快,不消三日就将抵达无妄城。
——
无妄城外,燕飞光与暮兰的战斗还在继续。
他身上落满雪,手中黑刀机械性地挥舞,奋力阻拦着暮兰的力量蔓延。
“有用吗?”
“有谁知道呢?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爱你呢?”
“什么花,什么声音也都是你的妄想而已。”
“接收我的力量,你才能真正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暮兰在他接连不断的攻势下也显出些许颓势,他拼尽全力,不断逼近燕飞光,直至来到他的身前。
与燕飞光共生共存对抗对立二十多年,暮兰最了解什么东西最能击破他的心防。
“你还记得你寄不出去的那些信吗?”
“我第一次化形见到她的那天,我看到她在进门之前抬头看了一下天空。”
“天上有飞掠而过的白鹰,它带着你的信,她多希望那封信能寄出去。”
“你写了很多给她的信,她一封都收不到,你知道她收不到,所以写了很多心里话。”
“燕飞光,我已经托人——就是无妄城里的那个小鱼姑娘将你所有的信送给她了。”
“你不会再见她,对吗,再看她一次你还能拦得下我吗?”
“她看了信,会有多想念你?”
“可她再也看不见你了。”
“她会哭吗?”
“我见过她哭。”
燕飞光眸光一凛,黑刀果断斩出,将暮兰的手臂斩断。
他扑了过去,死死将暮兰按在身下,沉静眸中尽是掩盖不住的杀意。
与此同时,远处有兵马前行的轰隆
声传来,大地在不断震颤。
燕飞光执刀的手忽然松开,他知道来者何人,只将手中黑刀抛落在地,回头去看从洛都而来的兵马。
暮兰暴动,洛都那边知道消息也并不稀奇,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燕飞光赤手空拳,一步步走上前去,和十几年前他刚来到无妄城的时候的形象一模一样。
——孤独无依,手无寸铁,只有站立在天地间的这一个人。
银甲大军前,连霏骑在白马之上,安静看着他。
——
兵马踏过无妄城,城中所有魂族暴动,守城的青霓再次化作那晚月下的形态,用身体包裹无妄城的城墙。
但这也无法拦住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洛都军队,最后,她的身体与无妄城的城墙一起轰然倒塌。
这座城池,建成于燕飞光两手空空来到这里的那一天。
它也倒塌于燕飞光两手空空离开这里的这一天。
兵马踏过无妄城,城中魂族尽数异化,被一一斩灭。
城中央的一处小院之内,院墙倒塌,被女人精心打理花架东倒西歪,其上缠绕的藤蔓垂落在地,点缀其中的金色花朵早已枯萎。
这处小院与城主府相邻,大战之后,两座宅院相邻的墙面也倒了下来。
在隔壁城主府的角落处,有一个精心搭好的小棚子,被周围的杂物盖着,并不起眼。
现在这只到膝盖高的小棚子也散架了,可以看到一个被堆得东倒西歪的雪人藏在棚子里。
它的身体处长处两根纤长的树枝,脸上按着两枚被啃过的黑枣。
这个雪人虽然模样笨拙,但堆垒起身体的雪球夯得很严实。
它还被小心藏在风雪吹不到的角落,有人专门给它搭了一个小棚子用来躲避雪季随时吹起的寒风。
现在,这个保存了十年的雪人倒在地上。
不知什么时候,周遭已经温暖了很多,日光暖融融的。
就好像是雪季即将过去,无数人期盼的春日即将来临。
雪人在雪季将尽的温暖阳光里融化,雪化为水,蜿蜒向前流动而去,与地上女人的鲜血汇作一处。
她确实是死了,倒下的身躯无声无息,连血流都小心翼翼。
在她的尸体前方,士兵翻看信件的手顿住,他们只阅读了第一句。
“我记得,在雪季来临前的暴雨后,我将你带回了无妄城。”
很快,他们将信件合上,不敢多看,只以为这是什么机密的情报。
“呈给王上过目。”
“地上那个女人……”
“就当她是魂族好了,不然被上边发现了,按军纪你我都要没命。”
他们兀自交谈着,走出这处宅院,而在他们身后,攀附于花架上的藤蔓忽然如游蛇般舞动。
它仿佛活了过来,一寸一寸地朝沈曼云的方向生长着,它将她死去的身体彻底缠绕,藏在枝叶深处。
藤蔓连探出的枝叶都小心翼翼,它不断抚过沈曼云心口的伤,将她往自己身体的更深处藏。
与此同时,天际一道惊雷声响起,璀璨日光隐没,磅礴大雨落下。
落了十年的大雪终于停歇,雪季已然结束。
第46章 46沈曼云想,或许她应该死在梦中的……
雪季结束,所有人都以为这场蚕食世界长达十年的灾劫即将结束。
但是,滂沱大雨落下,在雨幕深处,疯长的植物遮蔽天日。
夜已深,天上那轮虚假的紫色月亮消失,显出它残忍的真面目,原来不知何时,连月亮也死了。
洛都的军队凯旋,无妄城虽然满目疮痍,但离开雪季之后,这里不再需要梦石来保护这座城市。
无妄城里的人类活了下来,有一位老人行走在残破的街道上,这里很快会建成新的城池。
他看到街道尽头躺着的巨大的魂族尸体,她是一条死去的大鱼。
有身着银甲的士兵过来处理魂族的尸体。
他们将大鱼身上可怖的骨刺切割成多块,装进箱子里,等待着集中起来焚烧殆尽。
“喂,老人家!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小心这些魂族的魂体再伤到你!”
“哦,我来找一个孩子,她天天都来街上看我做糖画,她母亲呢?经常会陪着她来的姑娘呢?”
“……”
他们对话被大雨打断。
洛都,连霏与莫家家主的婚礼照常举行。
虽然是大喜的日子,但洛都内气氛沉闷。
因为本以为会彻底解决的乱灵风暴反而在解决魂族之后愈发肆虐了。
那些疯狂生长的植物已然有了不可阻挡之势。
红妆铺就已经被植物完全覆盖的王城。
在大雨中央的宫墙之上坐着一位男子,他的样貌美丽到极致,比十年前更多一丝沉俊的吸引力。
他低眸看着宫墙下缓缓行过的婚车,眸光空寂。
直到身后有人唤他:“洛公子,快些下来吧,学会那边又送来些乱灵风暴的文书,还请你过目。”
锣鼓喧天,将漫天雨声覆盖,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而在他曾停留之处,无花的藤蔓缓缓蠕动,仿佛蛰伏的巨兽。
洛都之外,一片死寂,只在顷刻之间,自灵魂中生长的邪魔就将所有生灵的生命毁去。
草木什么都吃,所有生命都将归寂于大地,世界被乱灵风暴笼罩,正在飞速瓦解。
成婚的连霏没有穿婚服,她穿着一条大红绣暗金纹绣的长裙,这条裙裳是十年前来自西原城的原鹤赠送给她的。
她只穿过这件衣裳两次。
第一次穿它,她将观星台上一个人的发丝焚毁。
第二次穿它,她步入被绯色妆点的宫殿。
她牵上面前男子的手,准备开始婚礼仪式,却听到天上惊雷声乍然响起。
她回眸,只见前来参加婚礼的贵族渐次倒下,他们死得无声无息,被骤然出现的乱灵风暴卷入其中。
暴雨尽头,出现一人身影,他有着燕飞光十九岁时的模样,外表年轻鲜活,目光却邪恶漠然。
他一步一步走了上来,每走一步,连霏身边便死去一人。
最后,连她手中握着的未婚夫也倒了下去。
天地之间,雨幕之中,只余下他们两人。
他们的交锋无声无息,连霏的紫色光芒将大地上的藤蔓笼罩,却无法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从后一道细长的藤蔓袭来,“燕飞光”跃至她身前。
紫色的法术光芒击中他的面庞,在他眉尾处留下一道伤痕,倒像是“燕飞光”自己迎上去的。
与此同时,那藤蔓从后将连霏穿心而过。
一击致命,没有人能抵挡此时的他,燕飞光身体里藏着的邪魔足以毁天灭地。
她颓然倒在他身前,面上那白色的面具掉落在地。
“燕飞光”看着她,怔然往后退了几步,最后这大雨中央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至此,这个世界彻底崩塌,周遭景色不断溶解,“燕飞光”孤身一人也融入雨幕之中。
这个世界被他毁了,虚幻与现实的边界被生死倒转时外泄的能量彻底打破。
他要去找她,去她所在的——真实的世界。
书中的世界始终是虚幻的,但当这个世界的生死彻底失衡,它也就倾覆而成现实了。
构建出这个世界的纷乱意识仿佛决堤的大水,涌入现实之中。
雨不停下,它比冰冷的雪更可怕。
——
彻底失去意识前的身体疼痛似乎还在影响着感知,沈曼云迷迷茫茫睁开眼。
死前穿透身体的骨刺,还有从后而来彻底带走她生命的一击……
致死的疼痛来自灵魂深处,而她——毫发无损。
沈曼云猛地睁开眼,在意识彻底回笼的一瞬间,她的灵魂也从书中世界抽离出来。
这是……她不是死了吗?应该死了吧。
沈曼云想起自己死之前还将燕飞光寄给她的信按在了心口。
但是,现在她的心口没有信。
这里只放着一台冰冷的电子终端,因为沈曼云的触碰,它亮了起来。
屏幕上正好是沈曼云睡前看的那本小说,它停在临近结局的
地方,沈曼云没看完它。
金属带来的冰冷触感让沈曼云回过神些许,她想坐起来,下床看看周围的情况。
但是身子刚支棱起来一些,她的脑袋就撞到了上方的金属板。
她以前睡觉的地方很狭小,狭小到连坐都坐不直。
对于沈曼云的灵魂来说,她已经离开这里十年了,她更熟悉的是自己在无妄城住着的那个小院子。
小院不大,但能看见阳光和雪,院里有植物、花和狗。
沈曼云摸索着打开床头的灯,骤然亮起的灯光让她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
还是熟悉的小房子,一伸手就能碰到的桌上放着些简单的生活物品,走两三步就能将这间房走完。
房间不高,沈曼云想起自己以前站起来的时候还要低着头。
在她的头顶处有一个小小的天窗,从这里可以看到白天亮起的路灯光芒。
所以……书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吗?
沈曼云想,人的意识真是神奇,仅仅是睡了一觉,就像是过了一生。
沈曼云不得不将自己的意识从那长达十年的雪季中抽离出来。
她想,没有自己遇见的燕飞光,也没有无妄城,更没有无妄城里遇见的所有人。
她没有那处紧邻着燕飞光城主府的小宅院,没有陪伴了她十年的暮兰,也没有大块头的、会舔她手的小野。
这里没有雪没有阳光没有广阔的天与地,这是现实。
沈曼云再次点亮自己的电子终端,锁屏上显示时间,凌晨五点。
再过两个小时,她预定好闹铃就会响起。
打开锁屏,她看到熟悉的文字,是她睡前看的那本小说。
还有些内容没看完,沈曼云坐在床边弯腰低着头,继续看了下去。
最新一章是刚上传的,描写了女主收回最后一块失地之后发生的事。
雪季确实是结束了,但四起的乱灵风暴彻底将这个世界覆盖,诡异的植物将全世界吞噬。
原先默默离开的燕飞光在目睹自己的属地被攻破之后,将整个世界颠覆了。
他攻进女主的洛都,在她的婚礼上杀了她。
他把书中所有的生命都摧毁殆尽,最后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至此,全文结束。
沈曼云不敢置信地盯着发光的屏幕,怎么会这样?书中的结局怎么能这样?
一本书最后的结局怎么是主角死了呢?
而且做这些事的人还是燕飞光,可是……可是燕飞光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本小说?
沈曼云快速点了返回键,回到这本书的介绍页。
之前她只是沉迷书中的内容,并没有注意这本书的作者是谁。
但是现在看到了这样的结局,她想,自己有必要去了解一下写出这本书的作者了。
电子终端的光线有些刺眼,沈曼云的视线落在作者一栏上,瞬间瞪大了双眼。
霎时间,她感觉有一种诡异的惊惧感从脚底蔓延到全身。
作者的名字直接撕裂梦境与现实,让沈曼云恍然间以为自己还身处梦境。
作者栏上写着简单的两个字——
星阑。
在电子终端上搜索星阑,沈曼云没找到什么线索。
他只写了这一本书,网络上所有关于他的信息只涉及了这本书。
沈曼云想起梦中燕飞光提起过的、星阑的另一个名字。
她在搜索栏输入洛既白,这一回网络彻底卡死。
搜索页面上没有显示其他无关的搜索结果,只是有关“洛既白”这三个字的信息被封锁,搜索不到任何与之有关的信息。
再搜索书中其他人的名字——燕飞光、青霓、连霏、原鹤、容晴、洛玉楼……
所有书中出现的名字都搜索不到其他的结果,只能搜到与这本书有关的信息。
沈曼云想,这可能是个巧合,有些作者或许就喜欢让自己在小说里客串一把呢?
在方才一阵忙碌的搜索之后,沈曼云的电子终端再次响了起来,是闹铃的声音。
与此同时,从天窗处亮起耀眼的白光,它模拟了日光,虽能带来光明,但无法带来温暖。
沈曼云所在的城市是恒温的,没有一年四季的变化,这里不需要太阳来提供热量。
她将闹铃关了,肢体动起来时还和十年前——又或者是睡前一样熟练。
沈曼云低着头来到洗漱间,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她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有一张年轻丰润的脸。
果然,只是梦一场,她还是原来的她。
沈曼云将漱口水吐了出去,她换好衣服,随便叼了一块干面包就出门了。
她八点钟就要到工厂开始自己一天的工作。
走出阁楼,她才能将自己的脑袋抬起来。
街道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他们也忙着去工作。
周围高楼林立,仿佛沉默的巨兽,本该蔚蓝的天空被金属覆盖,他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金属匣子里。
而她还要继续千篇一律的工作,日复一日做着没有意义的事情。
沈曼云想,或许她应该死在梦中的小院里。
——总好过醒过来。
她经历过一场盛大的、波澜壮阔的冒险。
这场冒险精彩万分,有战争与救赎,有她的所爱之人。
她在这场冒险里虽然渺小,但也拯救过很多生命,这多有意义。
她以为自己死在了冒险的尽头。
但醒来之后,她依旧身处现实,无趣乏味,连天地都不曾见过。
现实比死亡更可怕。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下一瞬间,头顶的金属罩子渗出水,滴答落在了她的头顶上,像是雨。
第47章 47跨越了梦境与现实的鸿沟
沈曼云在书中的世界是见过雨的,它们滴滴答答,纷流不息。
她没感到害怕,只是奔跑在越来越大的雨幕中央,她还忙着去工作。
但是,当沈曼云埋头往前跑的时候,她周围的人群却飞速散开去。
他们躲到一旁高楼里,惊恐地看着这场雨,生怕从天上落下的水伤害到了他们。
这些人和沈曼云一样,从未没见过什么自然现象。
他们身处的世界是恒温稳定的金属匣,不会刮风下雨。
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人没有躲开。
但他们会察言观色,发现自己存在有些格格不入后,他们也飞速躲开了雨。
所以,待沈曼云抬起头的时候,便发现只有自己孤独地站在街道中央了。
她四下环顾,站在高楼里的人们看着她,仿佛在看异类,目光如诡异亮起的灯。
手里拿着的干面包被雨水浸得湿润膨大,不再能入口。
沈曼云将它丢进垃圾桶,低着头假装没看见这些目光,跑向了自己工作的工厂。
“滴——”身份卡按在识别机上,发出清脆声响。
卡在上班点的最后一分钟,沈曼云跑了进去。
她头发被雨浸得很湿,只能勉强盘起来,让自己显得利落些。
沈曼云换上工作的白衣,从自己的储藏柜里拿出一盒针。
她手里方才一直攥着的身份卡不小心掉落在地,背面朝上。
沈曼云俯身去捡,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知道,身份卡的正面数字里有她的生日。
在昨晚那个漫长的梦境里,她想起曾经有一个人要找她的生日。
他要走了她的一根头发。
但是最后他也没告诉自己生日究竟在哪一天,在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沈曼云只是感
觉有些惆怅。
那时候她似乎确实是期待自己生日的。
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印在身份卡的另一面。
她只需要捡起它,翻转过来就能得知自己的生日。
——那个燕飞光要带着她的头发去往遥远的洛都才能得知的数字。
但是,曾经期盼过的数字在醒来之后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
她的存在不再像梦境里那样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沈曼云已经不期待它了。
她捡起身份卡,将它放在口袋里,没有去查看自己的生日。
她和周围的同事一起走进工厂,相似的白衣,相同的机械步伐,他们像是行走的幽灵。
工厂设备需要维修,有几位身材高大的维修工正在搬动器械。
沈曼云看到他们的手臂肌肉格外发达,这让他们可以轻易搬起比自己体重还更重的物体。
在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他们的基因决定他们的去处。
每个人都能在这个精密运转的机械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沈曼云在工位上坐了下来,在她工作的台面上有摄像头一直在拍摄着。
这不是为了记录他们是否有偷懒,沈曼云不会偷懒。
摄像头存在的意义是全程记录下他们的工作过程,用以证明一件衣服确确实实是由纯手工制作。
——这可以为一件衣服增加很多价值。
大家总是更追求、推崇那些纯手工的制品,似乎这样的衣服比机器织物更有“灵魂”。
沈曼云的手机械性地绣着花,她低下的锐利眼眸将织物的每一处细节看得一清二楚。
时间过去许久,工厂大门忽然被打开,没有人抬头去看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沈曼云也没有,一旦坐到这个位置上,工作就成了本能,她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来人是治安官,他向工厂主任询问有关今天早上这场雨的事情。
“当时天上落了水——不不不,这不是雨,这里不会下雨,总之,在那时候我们监测到一个人没有惧怕那些天上落下的水。”
“这很反常,她站在大街中央,她应该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情况,她为什么不害怕?”
“这是监控画面,请你将这个异常的人带出来。”
沈曼云没有听他们的对话,她的工作极其熟练,手上针线翻飞的速度越来越快。
工厂主任按照电子终端上的监控画面一个一个比对工人的样貌。
就在他快要来到沈曼云面前的时候,异变发生。
车间里正在搬动大型器械的维修工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雨——那是雨,这有什么好稀奇的?”维修工说着,一拳砸到了主任的脸上。
后方的治安官大惊失色,然而混乱才刚开始,站在他身后的实习治安官将手中的佩刀捅进他的后腰。
鲜血噗呲噗呲往外冒,飞溅的血液落到沈曼云面前的白色台面上,她仿佛没看见这点殷红颜色。
混乱开始蔓延,它始于一场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雨,这个巨大的金属匣子从内部开始崩坏。
周遭的战斗还在继续,前来调查的治安官被杀死,然而工位上的工作者还在孜孜不倦地制作新衣。
被砍下的断肢飞至台面,它溅起的鲜血糊满摄像机的镜头。
——暴雨倾盆,砸在玻璃上发出啪嗒声响。
巨大落地窗后是宽敞的会议室,招商会的大屏上正在播放制衣厂的工作情况。
“如你所见,我们工厂制作的成衣全部以手工制作,每一针每一线都没有机器的参与。”
“匠心独运的手工赋予每一件成衣独一无二的美丽,请看大屏——曾经穿着我们工厂出品成衣出席大型活动的有连氏家族的青霓小姐。”
“这件红底绣金花的礼服裙灵感取材来自距今有三万年的灵息时代古董,根据零星史料推测,终结灵息时代的女王连霏也穿过类似的一条裙子。”
“我们根据这件古代衣服的复原图设计了这条礼服裙,它受到青霓小姐的青睐。”
“请信赖我们品牌的实力,我们有最好的制作团队,每一位工人的基因都经过筛选,确保他们能产出最完美的手工艺品——”
就在招商负责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直播成衣制作过程的摄像画面里突然入侵异物。
一根被切断的手指落了上来,而后,殷红鲜血将整个大屏覆盖。
惊叫声在会议室内响起,未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商人纷纷退开,混乱还在继续。
——
沈曼云用小拇指很快弹开掉在自己工作台面上的断肢。
她没有停下自己的工作,她不敢停下,她不知道自己出错会面临什么。
死亡并不可怕,但死亡也是反抗,她不会反抗。
下班的钟声准时响起,沈曼云放下针线,叠好衣服。
待站起身的时候,沈曼云才注意到周围的混乱。
有许多尸体倒在光可鉴人的金属地面上,这里发生了一场杀戮。
死去的大多数穿着同一制服的治安官,沈曼云没有多看,她平静地从他们的尸体上迈过去。
不关心,不在意,无所谓……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明天还要工作。
沈曼云将自己染了血的工作服换了下来,把它塞进柜子里。
第二天工作服就会被清洗干净——又或者是换一件新的,她不知道。
她走出工厂,建筑外大雨滂沱,她确信这就是雨。
沈曼云只见过一场雨,她在梦中的那场雨中遇见了燕飞光。
如今,他消逝如梦幻泡影,而她依旧要面对日复一日的现实。
这里没有卖伞,沈曼云将自己的外套举起来,暂且挡住些许雨水,她跑进雨幕里。
雨势很大,沈曼云只是低着头往前奔跑,跑到街道上的时候,她看到自己脚边的雨水混了些血色。
这些殷红的色泽漫过她的脚面,浸泡着她穿了三年的、五十块一双买的白色板鞋。
沈曼云没害怕,她在梦中见过比这更血腥可怕的场景。
她来到街边的自动贩卖机旁,买了一瓶气泡水。
紧紧攥着它,掌心多了些让她冷静的冰冷温度。
沈曼云想要快些回家,回到那个小小的、几乎要转不开身子的铁皮匣里。
她想洗个热水澡,吃些东西,然后早点睡觉。
睡前她不想看书了。
街道上是混乱的残骸,雨势越来越大的原因是有人已经乘坐直升机飞到了天空的尽头。
他们一下一下撬着封锁此处的金属板。
沈曼云推开自己的房门,她躲进玄关,将湿漉漉的外套脱了下来。
在她的身后是一条细长狭窄的楼梯,它直接通向顶层,这也是她的住处。
沈曼云将自己的鞋子脱下,它被雨水浸泡得不能穿了。
抬高的玄关外也有雨水淌了进来,周遭的一切都湿哒哒的。
沈曼云无奈叹息,她只能将自己仅有的几双鞋挪到上层的台阶,自己抱着潮湿的外套往上走去。
她赤着脚,脚底的地板冰凉,于楼梯的尽头处似乎探出了什么东西,它是一根无花的藤蔓。
待沈曼云抬头的时候,这根藤蔓飞速收了回去。
沈曼云只听到了窸窣声音,她看着空洞洞的楼梯尽头,她的房间还有一道门。
那道门关着,但有橘色的灯光从门缝处漏了出来,勾勒出长方形的房门形状。
狭窄、黑暗的长长楼梯仿佛迷幻的时空隧道,沈曼云一级一级地往上走着,感觉自己跨越了梦境与现实的鸿沟。
她没有惧怕门后本不该亮起的灯,她没什么好害怕的,最“糟糕”的不过就是现状了。
沈曼云来到门前,她的手按在门把上,往下“咔哒”一按。
“吱呀”一声,门开了。
屋内亮着暖橘色的灯光,唯一的一扇天窗玻璃上响着
雨水不断拍打的噼啪声,于暖色灯光的中央坐着一个人。
他长手长脚,局促地坐在沈曼云的小床边上,抬起的面庞眉尾处有一道熟悉的疤痕。
他穿着那件沈曼云缝补过无数次的黑色旧衣,平静的眼眸注视着她。
第48章 48他早就……彻彻底底死在了书中……
沈曼云注视着他,她手里还攥着气泡水的金属罐。
冰冷的触感一直在提醒她这并非幻觉。
仅仅只是过去了一个晚上,梦中的场景仿佛都要消散。
但是,当再看到他面庞的时候,她还是瞪大了双眼,感觉有泪水快要落下。
“燕……”她开口,却发现“飞光”二字堵在她的喉头,唤不出声。
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下一瞬间,燕飞光朝她扑了过来,房间太矮,他不得不躬着身。
他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就像……那个疑似梦中梦的夜晚。
——小屋下的风灯微微摇晃,他的一个灼烫的吻印在她的眉心。
沈曼云靠在他怀里,堵在心口的那两个字终于说出口:“飞光,是你吗?”
“嗯。”他沉沉的声音响起。
沈曼云深吸了一口气,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在他温暖的怀中仿佛都要被烘干了。
这样的感觉熨帖得有些不真实,她总以为自己这两天恍惚得总是感觉自己还身处梦中。
她轻轻叹息,总觉得自己可能得了什么精神疾病,不然书中的人物怎么会走到她面前呢?
“是真的吗?”她的指尖碰了一下他眉尾处的伤疤。
“是。”燕飞光点头。
沈曼云望着他,轻轻叹息:“以前也是真的吗?”
“是。”燕飞光继续点头。
“无妄城里的魂族都死了,是真的吗?”
“……”
半晌,他点头:“是。”
沈曼云的眉眼低了下来,她轻声说:“你还在。”
她的情绪表达得极其晦涩,只是将手中的气泡水递了出去。
“喝吗?”她问。
原本冰镇的金属罐都被她攥得有了些许暖意。
气泡水的拉环被打开,发出“哒”的声响,随之而来的便是气泡升起的滋滋声。
伴随着屋顶的雨声,狭小的空间让人感到极有安全感。
沈曼云侧过头看着高大的燕飞光。
他的装束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长长的披风拖在地上,都快把她整个房间的地面盖住了。
这里很小,只能容纳得下她一个人。
沈曼云不知道燕飞光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但是她不敢问。
她怕自己刨根问底,问出些什么不该问的,让这个可能是自己臆想出的人物就此消失。
他的出现惊喜又梦幻,好似根本从未存在过。
沈曼云选择缄口不言,她坐在他的身边,只是静静看着他喝完了整瓶气泡水。
燕飞光低下的手掌握住她的指尖:“我找了你很久,后来那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了。”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要去往你的世界,只能和你一起死去。”
“我也葬身在那场雨幕中,来到了这里。”
他扭过头看沈曼云,低下的眸光柔和缱绻,怀着无尽的思念。
这是一双很好看、很真诚的眼睛。
沈曼云注视着他的眼眸,蓦然间,她笑了笑说:“好。”
“你在就好。”她的眉头扬起,一滴泪落了下来。
燕飞光替她拭去这滴泪,再次抱紧了她。
他似乎只会拥抱,这就是他表达感情的方式。
沈曼云的手攀上他的脊背,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问:“回不去了吗?原来的世界……”
“回不去了。”燕飞光说。
沈曼云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他:“那你没有家了。”
没有无妄城,也没有坐落在城外的小小房屋,这里巨大的金属匣,还有她这个连转身都困难的小屋。
沈曼云说:“在我这里住吧。”
“外面雨好大,你不要出去了。”
她站起身,脑袋险些磕到天花板,燕飞光伸手,替她将后脑勺挡着。
沈曼云盯着他,她的眸光柔软似水,眼底带着一丝悲伤。
她的床很小,燕飞光睡不下,她只能去储藏柜里取出另一套换洗的被褥垫在地上。
“对不起,没有你以前住的地方大。”沈曼云艰难地将床边的桌子挪开。
她打开自己的电子终端,查看账户余额:“我想我可以再给你租一间房。”
“衣服,还有衣服……你应该去买几套新的。”
“你不能做吗?”
“工厂的布料带不出来的。”
沈曼云抬起脑袋看燕飞光,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眉尾的伤疤上。
“今天我发现外面很乱,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沈曼云叮嘱他,“你也要小心些。”
她很快把燕飞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将被褥铺好,沈曼云才去了洗漱间。
她关上门,打开热水,雾气将狭小空间填满,这里显得逼仄,令人窒息。
沈曼云深吸了一口,用手将镜面上的雾气拂开,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
“是梦吗?是真实的吗?我又看到他了吗?”
她屈膝坐在浴室的角落,一点没因为燕飞光的到来感到欣喜。
室内的水雾越来越浓,沈曼云的面颊被熏得通红,她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但更深的困意袭来,让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她一歪头,靠在墙边,昏迷过去。
片刻之后,有人打开浴室门,燕飞光踩着没过脚面的水,将浴室热水关上。
他低眸,视线触及沈曼云,又很快别开目光。
燕飞光俯身将沈曼云抱了起来,他宽大的衣袍裹着她裸|露的身体,只将她包得紧紧的。
他将她放在床上,俯身注视了她许久,他能确认她并无大碍,她只是睡了过去。
许久,沈曼云醒来,她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了个身,发觉自己不在浴室了。
她侧过头看守在一旁的燕飞光,他定定看着她。
“有点困,早上醒得早了。”沈曼云揉揉眼睛说。
她将自己的头发吹干,在轰隆轰隆的电机吹风声中,她眨了眨眼。
突然出现的燕飞光好像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她看见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
泪水还是落了下来,她好像只能哭,除了哭泣她什么也做不了。
头发彻底干了,沈曼云面上的泪水也干了,她回过身去,避开燕飞光的视线。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从未偏移,他的眼中只有她。
沈曼云想将自己的天窗打开透透气,但是外边下着雨。
她重新躺回床上。
燕飞光睡在她身边的地上,距离很近,几乎算得上同床共枕。
他问:“这就是你的家乡?”
“是。”沈曼云记得自己是和燕飞光说过自己来自很远的地方。
“很小。”
“人太多了,就只能有这么小的地方住了。”
“明日我领你去外边住。”
“明日还要工作。”
沈曼云在床上翻了个身,她注视着黑暗里燕飞光的面庞。
她说:“不是梦,对吗?”
“不是梦,当执念够深,我也可以来到现实。”燕飞光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看到你死了。”
“所以你来找我了?”
“嗯。”
沈曼云顿了顿说:“明天等我下班了,我带你去买衣服,好吗?”
“好。”他就如此顺从地接受着她的安排。
沈曼云闭上眼去,黑暗里,燕飞光一直盯着她的面庞。
等着她睡熟了,他才抬起身子,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
——
沈曼云第二天没上成班,因为她工作的工厂被炸毁了。
她在想自己的
工资能不能发得出来,跑回去家去。
天上的雨小了些许,好像是有人将那些金属板给补好了。
打开家门,燕飞光坐在楼道里,定定看着她。
“上不了班了。”沈曼云对他说,“我们先去买衣服,再看一下有什么适合你住的房子,好吗?”
“好。”燕飞光跟上她的步伐。
商城内,燕飞光的装束引起一些人的注目,但近来城中怪事频发,也没有治安官来管他的奇装异服了。
沈曼云给他挑了些常服,她知道他身体的尺寸,报出的尺码数据都很精准。
燕飞光去换衣服了,沈曼云呆呆坐在原地,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直到燕飞光在试衣间里唤她:“曼云。”
“嗯?”沈曼云站了起来。
“我不太了解这里的衣服。”他说。
沈曼云小声问:“还穿着衣服吗?”
内里顿了顿,随之传来窸窣穿衣声:“穿了。”
沈曼云掀开试衣间的帘子,走了进去,燕飞光原本的旧衣胡乱搭在他的身上。
她的脸颊微微红了起来,但还是抬手替他解开了衣襟上的搭扣。
“对不起,我应该先告诉你的……”沈曼云的声音很轻。
她将他的上衣脱了下来,厚重的衣袍被堆放在一旁。
沈曼云将黑衬衫套在他的身上,像在摆弄一个人形娃娃。
“扣子是这么扣的,裤子也一样……”沈曼云红着脸小声说。
燕飞光“嗯”了一声,他低着头看她的脑袋和微红的耳尖。
他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沈曼云发出极轻的笑声。
“燕飞光……”她唤着他的名字,尾音压得很低。
“怎么?”他问。
沈曼云没说什么话,只是将他的旧衣服抱了起来,跑出试衣间。
试衣间外有一排长凳,供顾客的同伴休息。
或许是近日来的混乱,商城内门可罗雀,沈曼云自己也很少来这里。
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她坐在长凳上,一点点展开自己怀里燕飞光的衣服。
这是他最常穿的一套旧衣,它跟随燕飞光受过很多伤,她缝补过不知道多少次,可能这件衣服都不是原来的布料与丝线了。
最开始遇见燕飞光的时候,他才十九岁,后面两年他也悄悄长了一些个子,在给燕飞光缝补这件旧衣时,她也加大了一些衣裳的尺寸。
但是,方才在给试衣间的燕飞光脱衣时,她的手探入他的衣襟,却还能有一指宽的空余。
他还是十九岁的个子。
即便面上伤疤依旧,但沈曼云知道,他是暮兰。
昨晚看到暮兰的时候,她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今日不过是证明了她的猜测而已。
是的,沈曼云抱着燕飞光的衣服靠在长凳上想。
她该知道的……
燕飞光不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女主就这么攻破无妄城。
他一定是死在了无妄城之前,他会保护无妄城直到生命结束。
他早就……彻彻底底死在了书中。
现在冲破虚幻与现实的禁锢来找她的人是暮兰,而不是他。
如果是燕飞光的话,他不会直接闯进她的房间等着她。
他应当会等在她的房门外,任凭大雨落了满身。
只有暮兰才会习惯她的照顾,她对他就像对一朵花。
可是……可是最后只有这朵花来见她,种出这朵花的人死了。
沈曼云大口喘着气,她从镜中看到身后试衣间的帘子被掀开了。
暮兰走了出来,他穿着贴合他十九岁身材的新衣,俯身问她:“这样可以吗?”
第49章 49那么结局停留在这里,是否就皆大……
沈曼云看着镜中的他。
暮兰的身材颀长,配上黑色的衬衫与长裤,显得整个人的气质优雅沉郁。
这样看来,衬得他眉尾处的那道疤就没那么显眼了。
沈曼云说:“可以。”
她起身,让服务员将其他几件挑好的衣服一起包起来。
等到要付款的时候,她刚取出自己的电子终端,那边的暮兰就取出了一张卡。
他似乎很快适应了这个世界,也不知从何处得了银行卡,替她付了钱。
沈曼云穷,她的工资不高,但这里的房租很贵,给暮兰买衣服要花走她大半积蓄。
她将电子终端收了起来,没问暮兰从哪里来的钱。
昨天街上死了那么多人,遗落一两张银行卡也并不稀奇。
她知道的,暮兰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的植物。
商城里有很多娱乐设施,但沈曼云大多都支付不起。
她掂量了一下自己身上剩下的钱,问暮兰:“你要吃些什么吗?”
暮兰提着手里的衣服袋子说:“不用。”
“好不容易来一次。”沈曼云小声说。
她去一家甜品站前扫描了电子终端,从机器里取出两个蛋筒,自己接了两份冰激凌。
“尝尝,我也没吃过。”沈曼云递给他一份冰激凌。
她舔了一口,是冰凉甜蜜的口感,冰糕的质感比真正的雪更加绵密。
沈曼云走在前方,暮兰用勾着购物袋的那只手拿着冰激凌,往前走了两步。
他用自己空出的那只手牵住了沈曼云,他的掌心是温暖的,和燕飞光的身体有相似的温度。
沈曼云的手指停在暮兰的掌心,她愣了愣,手里的冰激凌融化,落在甜筒边缘。
她还是低头小心翼翼舔干净了。
商城外没有下雨了,但街道上还是混乱四起。
等到绿灯过马路的时候,远处有一辆失控的货车鸣着喇叭飞速袭来。
坐在车厢里司机双臂诡异地扭曲成麻花状,他不能再控制这辆载满物资的车辆。
听到喇叭声时,沈曼云扭头,正打算跑,但已经来不及。
这货车速度太快了。
她只能把身后的暮兰往后一推。
沈曼云以为这辆货车会撞上来的。
但下一瞬间,它的车身仿佛收到了什么神秘力量的牵引,侧翻出去。
侧翻的车辆在地面剐出刺眼的火花,一阵焦糊味道袭来,刺耳的喇叭声还在响。
车上的物资都掉了出来,是一些武器,激光枪械和光盾四下散落,这比治安官通常佩戴的短刀杀伤力更强。
沈曼云惊得往后退了半步,正好落到暮兰怀里。
他有了心跳声,但这心跳的频率异常平稳,他对眼前发生的意外并不惊讶。
沈曼云愣了一下,她手里的冰激凌已经全部融化了,糊了满手。
粘腻腻的,有些难受。
她想起来自己已经数次从混乱中安全活下来了。
昨天工厂里的混乱没影响到她,治安官要带走她之前就被自己的下属捅死了,工厂里死了那么多人,只有她毫发无损。
同样,沈曼云也不相信自己工作的工厂是无缘无故被夷为平地的。
这里的混乱始于一场大雨,而书中结尾处暮兰的出现也伴随着大雨。
沈曼云回身看暮兰,他只是取出一张白帕,替她将手上被冰激凌弄脏的地方擦干净了。
“还要在这里看?”暮兰问。
沈曼云摇了摇头,她并不想参与这里的混乱。
在他们的头顶,一个摄像头正在不断扫描着信息。
暮兰握住沈曼云的手腕,很快带她回了家。
沈曼云住着的小阁楼变了个样,它变为一幢二层的小楼。
她的房间还在二楼,只是没那么低矮了,她喜欢的那扇天窗还在。
一层的空间宽敞许多,原本只能局促被摆放到楼梯上的鞋子也都能在玄关处的鞋柜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了。
暮兰站在房间里,也终于能站直自己的身子了,他将沈曼云陪他去买的衣服放在了沙发上。
沈曼云有些惊讶,问:“我记得楼下是有人住的。”
“搬走了,也可能是死了。”暮兰很快回答,“总之,楼下没人了。”
“我们出去的时候,我提前喊人把这里重新装修
了一下。”
这里的工人工作效率都很高,只需半天时间就能把任务完成。
当然,这需要支付高额的酬金。
沈曼云坐在沙发上搓搓手,等待着高额的账单寄到她的脸上。
工厂被炸了,她下个月工资都不知道能不能发出来,如果可以的话,只发半个月的也行。
暮兰坐在她身边,垂眸问她:“怎么了?”
“我在等账单,还不上的话……”沈曼云小声说。
“我付了。”暮兰答。
“啊……”沈曼云点了点头。
暮兰将一张卡放在桌上,对她说:“来找你之前,我已经解决了我的身份。”
“那真好。”沈曼云点头。
“吃晚饭吗?”暮兰又问她。
他的视线牢牢锁着她,他的行动永远以她为中心。
暮兰是燕飞光孤独一生中唯一欲望的化身,多少年了,他也只找到了这个机会。
她赋予燕飞光对抗他的力量,但又成为他最终破土而出的契机。
她是因是果,是过去,是未来,是燕飞光唯一所求的答案。
沈曼云扭过头看他,她说:“冰箱里有面包和一些维生素片。”
不见阳光、不吃新鲜的食物,她只能靠药片来维持营养来源。
“我让人顺便送了些菜过来。”暮兰起身去开冰箱。
冰箱里是塞得满满当当的新鲜水果蔬菜,这很昂贵,以沈曼云的收入根本负担不起。
当然,以前在无妄城的时候她每天都能吃到暮兰做的新鲜饭菜。
沈曼云说:“好。”
暮兰去厨房做菜,沈曼云用投屏连接了电子终端,浏览网上的信息。
周围发生了那么多怪事,网络上也没任何消息传来。
不管刷新多少次页面,沈曼云也只能找到娱乐信息,看不到一点新闻。
暮兰端着菜出来,他看了一眼投屏说:“少了什么,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
“嗯。”沈曼云没想那么多,只是认真吃了饭。
“你不想看这个世界的阳光吗?”暮兰忽然问。
“不……”沈曼云这一个字吐出,下一瞬间她回过神来。
她不想,但暮兰肯定想,他是植物啊,哪里有植物不向往阳光?
她改了个说辞:“有机会的话就去看看。”
“你很快就能看到。”暮兰将投屏调到某一部青春恋爱剧,并且认真看了起来。
沈曼云对此没有什么兴趣,收拾完之后,她就坐在自己二楼的天窗下发呆。
楼下是暮兰看恋爱剧发出的轻微响动。
天窗外有雨声滴答,而现在她刚刚洗完澡,穿着干净的睡衣。
一切都如此舒服熨帖,有着一种难言的踏实感。
在不久之前,她刚和暮兰敲定了出行的计划,他打算让她带自己去见一见阳光。
而今日,她刚和暮兰一起出行,她给他买了新衣服,两个人一起吃了冰激凌。
现在,她有了更宽敞的房子,每天也能吃上新鲜的饭菜,甚至第二天不用去工厂上班。
第三天、第四天……未来的每一天或许都不用了。
她很快就能过上和无妄城里一样的生活,这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现实。
当下如此美好,桩桩件件似乎都成了她梦想的模样。
但是——但是……
沈曼云看了一眼房间角落的大牛皮纸袋,这里装着一套衣服。
这是燕飞光的旧衣,他穿着这件衣服死去,死在雪季最温暖的时候。
——分明马上雪季就要结束了呀。
可能没有人知道他死了,原本书中世界的人或许会以为是他邪恶地杀死了世界上的所有人。
可他不是啊,沈曼云能清楚地认出他与暮兰的区别。
她恨暮兰吗?她并不怨。
沈曼云知道,她能包容燕飞光的所有一切,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魂族了。
她能接受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包括暮兰。
但是,如果……
沈曼云歪头看着落在天窗上的雨点。
她是说如果,她与燕飞光的故事是一本小说,或许与爱情无关,总之,它是一个能写成书的故事。
那么结局停留在这里,是否就皆大欢喜?
就像现在楼下暮兰正在看的恋爱剧集,到最后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永远地在一起。
他们接受着读者的祝福,在此后的时光里,他们亲密无间,携手至白头。
这多美好,反正现在暮兰就是燕飞光,而她还是沈曼云。
可是……但是……就是……
沈曼云想起那个深夜,天上的月亮破裂,藤蔓缠绕四野,她坠入绿色海洋,在植物囚笼的尽头看到了孤独的燕飞光。
他分明那么高大,一个人靠在角落的时候却显得落寞无依。
沈曼云还是想要燕飞光,想要他回来,想要他不要死在雪季的最后一天。
在这一瞬间,她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她要救燕飞光。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实现这个愿望,但她一定会为之努力。
现在的她还太渺小无知,她需要知道更多有关暮兰、燕飞光、那本书的信息,了解他们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沈曼云还记得这本书的作者就叫星阑,她想,她应该去见见他。
于是,她趴在二楼的栏杆上,低头对楼下的暮兰说:“暮兰先生,等不及明天去看阳光了,我们今天就出发去看星星好吗?”
坐在投屏前的暮兰面上泛着冷白的光,他抬眸惊讶地看着沈曼云。
“什么暮兰?”他问。
沈曼云定定瞧着他,她的视线真诚无私,没有一点隐瞒。
她不会将他当做燕飞光在他面前虚与委蛇。
沈曼云清楚明白地告诉他,我知道你是暮兰。
暮兰无奈地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眉尾的伤疤,自嘲地问:
“所以,白伤了吗?”
第50章 50她只在意他疼不疼
沈曼云的眉尖挑起,她有些诧异地看向暮兰。
她开了口,说了一句话。
她没有说原来你是为了骗我才受的伤。
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扮作燕飞光的样子来到她身边。
她只是低下眼眉,轻声问他:“疼不疼?”
沈曼云的关心总是如此纯粹。
她不在意他的身份,也不在意他究竟怀着怎样的目的,她甚至不怀疑他是好是坏。
她只在意他疼不疼。
就是这样……暮兰将抚摸伤口的手收了回来。
他想,也只有这样的沈曼云才能一直吸引着他靠近。
让他无法挣脱,无法逃离,甘愿跟在她这么一个小小的人类身边。
他想,那个燕飞光凭什么会得到她这样的爱?
投屏里还在播放着恋爱喜剧,暮兰没太看懂,他只是说:“不疼。”
他很想恶劣地告诉沈曼云,她所爱的燕飞光在死之前的二十多岁人生中遭受的苦痛比这一点小伤更疼上千百万倍。
——而这一切都拜他所赐。
可他没开口,不是为了在沈曼云面前维持多良好的形象。
他只是不希望她伤心。
沈曼云是想像以前给燕飞光治伤那样给暮兰处理眉尾伤口的。
但是她发现自己双手空荡荡,她没有那枚能治疗魂族的血针。
“我去买创可贴?”沈曼云问。
暮兰不知道创可贴是什么,但他知道这大概率是人类用来疗伤的药品。
他摇头。
沈曼云轻轻叹了一声。
暮兰问:“为什么叹气?”
“怕你疼。”沈曼云原以为这是旧伤,没想到是新添的。
“怕我还是怕他?”他又问。
沈曼云愣了愣,她认真回答:“怕你疼。”
她始终将燕飞光与暮兰分得一清二楚。
甚至在暮兰精心伪装后出现在她面前的第一眼,她就发现了端倪。
狡诈的邪魔也有失手的时候。
暮兰的身子动了动,他想起身靠近她,但又始终没有行动。
他是这样
的小心翼翼,连出行前都要再问一问她的意见。
“困吗?”暮兰问她,他一向没办法拒绝沈曼云的要求。
“不困。”沈曼云回答。
他起身将外套披上,抓住了沈曼云的手腕,说:“走吧。”
“带你去这个金属匣子外面的世界看看。”
“今晚不会下雨,我想让你看见这个世界的星星。”
沈曼云问:“没有月亮吗?”
“没有。”
“月亮碎了。”他们默契的声音同时响起。
——
深夜,巨大天穹下直直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
它高不见顶,其色淡紫,宛如一棵巨大的、无枝无叶的树。
在这树木之后,仿佛有无限个与之相叠的重影,望之令人头晕目眩。
地面并无它投射下的影子,它如此静默地生长,仿佛并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如树建筑下,有一颇具未来感的大厦,有数百层。
它本是一座颇为巍峨的建筑物,但与身后这高耸入云的细长建筑相比,就有些渺小了。
大楼外戒备森严,每一层都亮着灯。
顶层的会议室内坐了十个人,他们注视着中央全息投影中所展现的混乱事件,面色凝重。
“所以——究竟是谁把有关连霏终结灵息时代的历史编成故事投放到‘昆仑之匣’去的?”
为首的议事长愤怒拍桌,厉声问道。
会议室内其他的议事员似乎并未将他当回事,只是兀自低头翻阅着手中资料。
“星阑是谁?啊?破坏了昆仑之匣你们明白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吗?没有这个庞大的体系为我们创造源源不断的物资,都广这里会有这么好的生活吗?”
“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些历史,不过是些残缺的基因研究失败品罢了——”
会议室内传来悠然的口哨声,议事长的目光投向长桌的尽头。
“洛院长,你有什么看法吗?”议事长问。
“是我。”纯白的灯光将他的面庞照得明晰,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脸。
他的长睫愉悦地眨动,笑道:“议事长,书是我写的。”
“你?怎么会是你?”议事长指着他惊讶说道,方才的怒气郁结于心,竟不敢在他面前发作。
洛既白是目前都广之野的研究院院长,每一任院长都会叫这个名字,他们的模样也都是顶着同一张脸。
有人怀疑是洛既白有长生能力,也有的人认为这是属于研究院的特别传承。
目前的都广研究院脱胎于灵息时代由连霏主张创立的研究学会,那时候研究学会的会长就名叫洛既白了。
三万多年来,不论政权如何变化,洛既白始终守着他的职责,雷打不动地在权力中央占领一席之地。
同样与他有着类似地位的还有——
“议事长消消气,先坐下来慢慢讨论。”一道低柔沙哑的女声出现。
她的长发曳地,经过精心的保养,散发着顺滑的光泽,宛如上好的丝缎。
“青霓小姐你——”议事长乖乖坐了下来。
青霓所在的连家更是不好惹的势力,传言现在的连家就是当初连霏家族流传下的一脉。
古老且尊贵的历史赋予这个家族长盛不衰的势力与名望。
“听听洛院长如何说。”
“没什么好说的。”洛既白摊手,作无所谓状。
“你问书是谁写的,免得有人倒霉给我背了黑锅,我干脆承认好了。”
“为什么?”议事长问,“毁了昆仑之匣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只是想看匣子里的某个人。”
“要看什么人,让治安官给你抓来,要多少有多少——你们研究院从昆仑之匣里带走的实验品还少吗?”
洛既白只是兀自托腮,抬起头越过透明屋顶看着浩瀚无垠的星空。
今夜无雨,是一个完美的观星之夜。
天上无月,月亮早在灵息时代就碎了,月亮的碎片散落成为天上更加耀目的繁星。
“报告,昆仑之匣出现裂缝,有……有人从里面逃出来了!有两个人!”
“不是马上让人去修复了吗?快!现在去追踪逃出的那两个人!”
“他们的速度太快,我们定位不到,需要精度更高的探测系统,抱歉。”
“废物,花了几百亿就研发出这个玩意。”
就在议事长无能狂怒之时,青霓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之前研发了一款覆盖全境的中心系统,涵盖信息收集、计算分析、整合思考等多元功能。”
“青霓小姐,您不是说这套系统的研发还卡在瓶颈吗?您说始终没有得到技术上的突破,将之浪漫温馨地称之为‘难产’。”
会议室内有其他人如此问道。
“可能是混乱给了我灵感,也可能是其他的——”青霓微微一笑,“总之,昨天我将整套系统全部制作完毕了。”
她起身,来到议事长身前,直接将他从主位上赶了下去。
一枚精致的银卡在终端上轻轻一刷,中央全息投影无数细碎光点正在飞速聚合。
它们整齐排列,连点成线,再环绕出立体的身影。
最后,一条悠然游动的大鱼出现在会议室的顶端。
她游弋于玻璃穹顶之下,映着头顶漫天繁星,仿佛星空就是她所栖身的海洋。
“这套系统是——”有人惊叹于这条虚拟大鱼的美感。
“‘鱼’,她就叫‘鱼’。”青霓看着大鱼不断摆动的尾巴,柔声说道。
她此时的语气慈祥得像是一位母亲,是的,这就是她珍爱的孩子。
——她怀胎不知多少年岁,最终呱呱坠地的、唯一的孩子。
她是小鱼。
“去锁定那两位闯出昆仑之匣的人类位置吧。”青霓柔声吩咐小鱼。
小鱼在半空中吐出几个泡泡,每一个泡泡上都闪现过沈曼云与暮兰的身影。
他们在商城里买衣服,沈曼云在机器前接冰激凌。
有一辆大货车朝他们撞来,那货车最后诡异地侧翻。
而后,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一座不起眼的居民建筑中。
建筑里亮起了灯,根据闪动的光影可以看出,建筑里的投屏放了很久的青春恋爱小甜剧。
最后的最后,他们两人的身影再度出现。
那位俊美沉默、眉尾带疤的男子牵着身边女子的手,领着她一起从天窗跃出。
他们的身形突破了地心引力,直直往天上飞去。
在那位女子的脚下,隐隐有一条绿色藤蔓缠绕着她的脚踝,帮助她飞行。
会议室内,有人看着沈曼云轻盈跃起的身影,缓缓低下了头,隐藏自己面上所有情绪。
一滴泪水从他合起的掌心中间落下。
他想起,在数万年前好几个普通的夜晚或者白天,他也曾经带着她跃过那院墙的桎梏。
她蹲在他的身上,姿态小心翼翼,也有些战战兢兢,但还是信任他能稳稳将她托住。
他们一起跃入无妄城,飞向雪季刚临的荒原。
寂寂会议厅内,议事长问:“他们到哪里了?”
小鱼继续吐泡泡,接连升起的小泡泡飞速记录他们行动的轨迹。
那身穿黑衬衫的男子有着奇妙的力量——它好像是早已终结于灵息时代的法术。
总之,这股神奇的力量将昆仑之匣的顶端彻底撬开,他们跃入上空,来到真正的星空之下。
这一男一女同时抬头,似乎注意到了天上不见了月亮,同时他们也注意到矗立在都广之野中心的细长建筑。
“快,快阻止他们!不要让他们靠近‘建木’!”议事长意识到了什么,高声说道。
“来不及了。”青霓的笑声轻轻响起。
小鱼吐出的最后一个泡泡展现他们出现在会议厅上方的身影。
与此同时,会议厅里的所有人抬起头,
他们看到了暮兰带着沈曼云,就这么安静悬停在大楼的顶端。
沈曼云垂眸看着他们,在看到三个熟悉身影后,她震惊地瞪大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