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那一列并非人族女仙,而是玉帝和王母的七个女儿。
然而这一列,才是最令他们几个天将震惊的。
那群人族女仙他们虽无甚接触,但当年女娲娘娘引她们上天之事,天庭群神也是有所了解的。
从洪荒时代走出的人族女祖,经历过和巫妖的厮杀,有如此风采虽使人心折,却也不足以令人多震惊。
可几位公主,这些年他们在天庭,可是亲眼看到她们是何等柔弱的!
但这才多久,天上一两日,人间一两年,她们怎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瞧瞧,一个个目光烁烁、神情坚毅、身姿挺拔,同从前杏目含情、面带娇羞、身若扶柳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若非她们神魂气息未变,简直令人怀疑是被人夺舍了!
而如此短时间内,就将她们训练成这般模样,怎能不令人骇然!
意识到了这群人族女仙的不凡,几个天庭将领均咽了咽口水,默默垂下头去。
他们虽是武将,但也不傻。谁要反对这群人做考官,谁去反对,总之别扯上他们!
平日里约束不听话的妖兵已经够辛苦了,可别给他们找事儿!
甚至,其中几个天将望向人族女仙队列的目光,隐隐透出一丝希冀——
若是公务员考试事了,她们能顶了自己手下某些个刺头儿妖将,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有人心中期盼着她们的到来,就有人心中恼怒不已。
天蓬元帅见了一群国色天香的女仙们上殿,本目露痴迷之色。然定睛一瞧,看清了第一行的某人,登时脸色就不由沉了下去。
和卷帘大将确认过眼神,他就知道,自己果然遇上了老冤家!
那人族女仙一身碧裳,面容清秀,身姿清逸,好一副飘然出尘的女仙模样!
然而,唯有天蓬知道,她是个多么狠毒的恶魔!
目光死死定在绿裙的牧身上,天蓬眼中恨意不加掩盖。
——也不必掩盖。
天庭之中,凡举妖族遗留下来的神仙,谁又不是和此女有着深仇大恨呢!
若说那黑袍金冠的人族女祖玄,带族人抵抗妖族侵袭时,凶狠得比妖兽还妖兽,一点没有人族弱小孱弱的样子。
那这总是笑意盈盈好似没有煞气的牧,则是内里藏奸、老奸巨猾!
玄再怎么杀妖,也只是杀袭击了她们部落的妖。
可牧,却是冲着所有妖族去的!
要问她做了什么?
卷帘大将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眸中闪过凌厉之色。
——她开创了畜牧业!
在其余人族还只知道打打猎、采采果子的时候,她开创了畜牧业!
想到这里,卷帘面色凄然。
他们鱼族,本来好好的在海河溪流中遨游。就是这个女人,带着人族挖了水池,把他们困在小小的池塘里。
这简直是,吃了他们一代,还要吃他们子孙万代啊!
不过……
目光游移到天蓬铁青的脸上,卷帘脸上又浮现出了几分同情。
自己游鱼一族虽惨,可却也比不过天蓬他们豕彘一族。
毕竟,养了猪,牧这女人是真煽呐!
与此同时,想到此的原妖庭遗老不在少数。一时间,天蓬只觉自己某处,要被众神掩饰了也跟没掩饰过的好奇视线盯出火星子了!
大殿之上,一时无言。
就这样,在沉默的气氛中,玄领着一众人族女仙,走到了丹樨之下。
不必喝令,百余人就动作整齐划一地俯首躬身,异口同声道:“小仙玄/火/岚……见过陛下、娘娘!”
玉帝眸中精光一闪,哈哈大笑一声,抬手道:“诸位仙卿,请起!”
面对着竟能压下妖仙气焰的人族女仙们,他和颜悦色道:“诸位在娲皇宫养魂,竟愿出山主持公务员考试大典?”
玄飒然一笑,扬眉拱手道:“陛下、娘娘多年来赐下蟠桃不止,臣等虽不才,但深受天庭重恩,却也不是顾惜此身的庸辈!”
说完了这句话,她面色如常,全然没有赧色。
嫦娥早有嘱咐,这玉帝最喜被夸。左右说几句好话也损失不了几块肉,能叫她们成就大事,才是最重要的!
眼见玉帝面色更佳,卷帘却是按捺不住,疾步出列拱手道:“陛下,彼辈不过残魂弱魄,怎堪大任呐!”
他垂着脑袋,掩住了目光中的狠厉。
若是玄敢说她自己神魂之力如今尚可一战,那他就当庭斩灭了她!
这群养鱼吃鱼的恶人,有一个算一个,杀了都算为自己的子孙们报仇了!
然而,他没等来玄,却等来了另一道叫他神魂俱颤的声音。
同列第一行的牧侧过头来,看向他的目光笑意盈盈,充满了养出一尾肥鱼的喜悦:“将军此言差矣,我等虽魂魄尚残,然女娲娘娘特赐下山河社稷图,我等只需引导考生魂魄入内参试即可。”
“其中所需法门,却与我等魂魄之力并无干系。”
“就像……”她的眼神绕着卷帘转了转,才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讽,缓缓道,“在这殿上卷帘,也不需如何修为高深,不是么?”
卷帘自打牧的声音传到耳畔,就身子一颤。待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更是狠狠抿起了嘴,面色隐露狰狞之色。
天蓬怕他一个不慎露出原形鱼相,连忙出列,僵着脸道:“陛下,考试大典虽不需多少法力,但事关三界众生。各位人族女仙自飞升后,就隐居在娲皇宫中,同三界无甚联系,更不知世事变化。”
“若令她们主持大典,其人见识短浅,怕是不堪重任啊!”
“噗嗤,”听他这么一说,火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天蓬含恨瞪去时,她忍着笑,诚恳解释:“抱歉,我想起了开心的事情。”
不待天蓬追问,她又正色道:“莫非元帅以为,我等隐居娲皇宫,就耳也聋了、眼也瞎了?”
从袖中掏出一卷仙锦,她转过身举在手中,对殿上众神朗声道:“我等长年观三界变迁,又尊女娲娘娘懿旨下凡探访一年有余。如今,种种心得,尽归此卷。”
广袖一挥,仙锦飞上大殿正中,展露全貌。
众神放眼望去,就见一字一句,皆是人间疾苦,尽书百姓血泪。
其中还不仅是凡人之苦,就是弱小无依的小妖、魂魄未被引入地府的鬼族,也全被记录在了卷上。
那一笔一划,哪里是一段经历,分明是三界苍生的累累白骨啊!
便是深恨人族的天蓬和卷帘,读了年幼猪妖被大妖先当坐骑后为盘中餐的惨状,念了鱼妖在火龙嬉戏时活生生被烫死在小河里的凄态,都不禁红了眼眶。
更有一侧心软些的神仙,竟双目流出泪来,哽咽不止。
火待众仙感怀够了,才施施然转头对天蓬问道:“何况,我等与三界无甚联络,难道不是件好事?”
“若是与三界联系的多了,谁知,联系的是神仙,还是妖魔呢?”
手臂甩袖抬起,她指上卷中几行文字,寒声问道:“元帅有心在此质疑我等,倒不妨想想,为何你这么多次携天兵天将下凡捉妖,净重是都只找到些不入流的小妖?”
“那些扛旗挑衅天庭的大妖,又都去了何处?”
目光如炬,她凛然道:“而天兵之中,又是否有人心怀不轨,暗中与他们通了消息?!”
“胡言乱语!”闻言,天蓬急忙呵斥出口,目光狠恶。
然而,玉帝的斥责同时到来:“够了,天蓬!”
他怒道:“仙子所言难道有错?你是该好好想想,这是为什么了!”
嘴上骂着天蓬,玉帝心中也是怒气难遏。
这些妖仙阴奉阳违他是知道的,但若非卷中一条条记录了三界苍生的诉苦,他还不知道,他们竟瞒天过海了这么多次!
简直是不把朕这个玉皇大帝放在眼里!
这么想着,他面色沉沉,也无心再等众神之间来回扯皮。
扯扯扯,瞧瞧这一日,从三界事宜到封神之事再到这公务员考试,他们扯了有多久了?!
再扯下去,这一日都过了,还能干什么实事?!
朕这个天帝,难道就是看他们每日斗嘴的吗?!
目光一凛,他索性趁着天蓬俯首告罪之时,一不做二不休道:“传朕旨意……”
却说玉帝降下圣旨,令嫦娥统领公务员考试制度一事,又命人族百余位女仙与自己的七个女儿担任考官,叫天庭神仙务必协同不可轻忽。
殿下两侧神官听了,领旨唱喏之间,亦不乏心思浮动者。
如符元仙翁、勾陈大帝及天蓬元帅者,更是嘿然不语。
今日大殿上你呈口舌之利,来日正式办起事来,可没那么容易!
然而,他们甫一起身,便见面前金光大作——
一片浓郁雄厚的功德金光,就好像不要钱一般,劈头盖脸朝玉帝、王母和殿上女仙们涌去!
那势头,知道的是他们造福三界获赐功德金光,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他们惹了什么人被泼狗血了呢!
不过,这适时而来的功德金光,也令群仙心中一凛——
再孤陋寡闻的神仙,也知道,功德金光在三界有多难得,对于修仙者的修行又有多大助力!
更不论,这本就意味着天道对其人行事的认可!
一时之间,固然心中不忿,天蓬等神也均收敛了神色,生怕被天道发觉了自己的心思。
他们虽仍对妖族有几分旧情,也与人族女仙们有几分旧怨。
但既然当年都能眼睁睁看玉帝和王母在妖庭的残垣断壁上建立起天庭,更俯首称臣捞了个神职,便意味着他们并非什么铁胆忠心之辈。
打算针对人族女仙是为了昔日旧怨和当下利益,但若要他们冒着被天道不喜的风险行事,却是要再三斟酌的。
还是要好好想想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天蓬(狂怒):就是你教会人族建猪圈、开养猪场是不是?!
第52章
而另一侧,望着那被功德金光笼罩的人族女仙们,天庭女神们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神色。
除了少数是被王母点化成仙的人族修道者,她们其中的绝大部分,也同许多男神们一样,乃是妖庭遗老。
然而,因为某些原因,入了天庭以来,她们不得不收敛了妖性,低调行事。
由此,男神们也愈发嚣张起来。
就是巫妖时期只敢在她们面前摇尾乞怜的低贱族类,都敢用轻浮的目光打量她们了!
故而,她们虽表面不得不谨言慎行,其实心中早已憋了一把火!
而今见这些人族女仙们登入天庭大殿,辩得男神们节节败退,获得了实权职能,还得到了极其珍贵的功德金光……
站在妖族的立场上,她们自然愤懑。但站在女神的立场上,她们畅快之余,更是羡艳不已!
斗姆元君端坐在文官队列前,目光从自己的九个儿子脸上扫过,见他们或有冷色或有不屑,无一人面色欣然,终究还是垂下眼眸,默然不语。
武将之列打头站着的九天玄女,自瞧见了玄飒爽的英姿后,就面露欣赏之色。只是此时见她们得了实职,再思及自己当年教授黄帝符图秘诀战蚩尤的风采,与今夕不得不低调行事的苦衷,神色转而复杂了起来。
又有文官行列中部的百花仙子,先瞧瞧人族女仙们高挑健硕的身姿,再低头看看自己矮瘦羸弱的身子骨,不禁面露向往之色,望着那被笼罩在金光中的道道人影,美目中异彩连连。
……
待功德金光散去,玉帝便命众神散朝后各行其职不得懈怠,自己则携了王母同七个女儿,向灵霄宝殿后殿而去。
坐在御座上,他眼神从女儿们身上一一扫视过去,目露欣然之色。
方才女儿们虽未像那群人族女仙们舌战群雄,但却是一扫往日的娇柔气质,有了身为他女儿的雍容凤仪!
且无论是从前在凡间还是后来上了天,女儿们面对他尽管恭谨,却也少了几分亲近。而现在……
玉帝唇角微微一勾,沐浴在女儿们孺慕的目光中,心下熨帖。
看来嫦娥将她们教的真是不错啊,连最反骨的小六、小七,都敬仰地望着自己这个父亲。
不过,也是朕本就是个三界最好的父亲。
孩子们从前不知道,只是她们不知自己的良苦用心。现下她们知道了,如此作态,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心中飘飘然,玉帝面上也带了几分,含笑道:“如何,今日受了如此大任,你们可都担得起?”
雀喜二公主依旧快人快语:“父皇这话可就说错了!”
见玉帝微微蹙眉,龙吉大公主盈盈一笑:“是呀,父皇,我们身为您和母后的女儿,哪里会连这点小事都担不起呢!”
螭润六公主也道:“您这样问,不是看不起我们,可是瞧不起您自己呀!”
其他几个公主也纷纷凑到他身边,有的拉起他的手,有的给他捏着肩,一个个笑语盈盈,娇声请他放心。
被女儿们哄得熏熏然,玉帝不觉眉开眼笑,再一想今日自己又得了功德金光,此前朝会上积攒的种种郁气可谓是一干二净了。
左右日子还长,那些怀有二心者,他自能慢慢料理了他们!
眉目舒展,他含笑道:“好啦,你们都有差事了,都是大人了,怎能再作这等小女儿之态?”
康乐七公主莞尔一笑,脆生生道:“再是大人,我们也都是父皇和母后的女儿!和爹娘亲近,又有什么不行?”
玉帝听闻,脸上笑意愈深,只是终究正事要紧,他摆摆手示意女儿们止住话头,旋即大手一翻,变出七根香来。
命大女儿将香分发给所有孩子们后,他收敛笑意,正色道:“你们马上就要随嫦娥一同主持考试大典,这香收好,倘事有变,即刻引燃,上报于朕!”
待女儿们躬身称是后,他略略沉吟,低声道:“假使嫦娥与人族女仙有异,也要当机立断,即刻上报!”
见女儿们倏尔变色,他眸色一暗,目光从她们脸上一个个划了过去,沉声道:“此乃涉及三界苍生的大事,无论是何人,也绝不可从中作梗!”
想到这里,玉帝想起嫦娥当初劝女儿们的话术,嘴角一撇,口中却是直接用出:“你们若及时上报,尚有挽回机会。若是听之任之乃至为其遮掩,则不仅延误大事,更是令其深陷罪孽!”
看他疾言厉色,王母抿抿唇,有意舒缓气氛,含笑打趣女儿们道:“瞧瞧你们这群丫头,一个个什么样子,嘴撅成这样干什么,挂了瓶子了?”
旋即,她又微微一叹,温声劝道:“你们父皇也不是要你们学小人行径……”
“为苍生揭发心怀不轨之人,哪里说得上是小人呢?”
看女儿们面露委屈为难之色,她又忙道:“自然,本宫与你们父皇,也并不是不信赖嫦娥和人族女仙们的品行。”
“否则,又何必将这等大事,托付到她们手中?”
她牵过小女儿的手,慨叹道:“只是防着事有万一罢了……”
“她们到底不是法力高深的修仙者,要是为人所趁,无论是坏了大事,还是损伤己身,都非我们所愿。”
说着,她抬起眼来,目光沉沉:“你们父皇留下暗命,防范贼人暗中作乱是其次,保护她们才是重中之重啊!”
听了她这一番话,哪怕是最倔强的螭润,也不得不承认母后言之有理。
心肠柔软如康乐者,更是眼泛泪光,深深惭愧于自己误解了爹娘。
如此想着,七位公主不约而同盈盈下拜,异口同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母后旨意!”
固然欣慰于女儿们的懂事,但看王母三言两语劝服她们,玉帝还是不由浓眉一挑。
他对着女儿们轻轻颔首,顿了顿,又道:“天猷副元帅等,都是征战三界的英才,眼界开阔。”
他微微一笑,语重心长道:“你们若平日有何疑问,不妨多去请教请教。”
……
天庭众神朝议之时,三教在人间的道宫,亦非平静。
自紫霄宫中道祖降下封神榜后,老子、元始和通天三位圣人心知大局已定,无奈之下,唯有告退出宫。
通天教主出了宫门,觑了眼元始天尊手中的封神榜,却是没了此前的好脸色,冷哼一声,骑上奎牛,就甩袖离开了。
待回了碧游宫,就写下谕帖张贴在宫外,命门下弟子闭门静修,不可轻易出山。
老子目光在两个弟弟身上来回扫过,长叹一声,也骑上板角青牛而去了。
他门下唯有玄都大法师一人,看好这根独苗苗也就是了。
唯有元始天尊,拿着方才和弟弟争夺来的封神榜,沉脸回了昆仑山。
进了玉鼎宫,他就遣道童唤广成子来听讲。
坐在八宝云光座上,元始天尊捻起长须,目光落到静静放置在盘中的封神榜上。
——封神榜。
当真是个好名字。
可这榜,却是榜无好榜!
强命逍遥自在的修行者为神,舍弃了自己的修行,用大好年华给人做牛做马……
眸中寒光一闪,元始天尊转而笑了起来。
不巧,叫它落入了我阐教手中。
我不像通天那么倔,叫嚷着什么“截天一线生机”,但可不意味着,我就会顺天而行啊。
老子师兄的人教,是借天时因势利导。
而我元始的阐教,可是“阐释天意”啊!
元始望着广成子走进殿中的身影,背光之下只能看出他这弟子的身形轮廓,只见他虽腰背恭谨地微微弯曲,但脚下却大步流星,正如龙行虎步,锐意一往无前。
眯起双眼,元始天尊温声道:“广成子,到为师面前来。”
他语气温和,双眸中却也射出锋锐意气。
“阐释天道”可不是敬畏盲从天道,而是——按我之意,解释天道啊!
……
日落时分,人间一切颜色好像都被天公收了去。昏暗之下,远山漫山遍野的夭夭春色皆黯淡了光华。
唯有那一层旷野的云,恍若被天宫打翻的颜料染透了浓厚云层,粉一片,紫一朵,自由而悠然地飘荡在天边,化作一幅瑰丽浪漫的画卷。
杨戬牵着家中的老骡子,慢悠悠走在归家的旷野小道上。
眺望着天边的唯美云彩,他嘴角微微翘起,想起了方才小草恋恋不舍的目光。
桃花眼微微弯曲,映着满天云霞,流露出甜蜜的笑意。
唉,好想快点儿把小草娶回家啊!
真羡慕大哥,过几日就能成亲了!
身前飘来几点淡粉色的桃花瓣,鼻尖传来桃花的香气,杨戬加快了脚步,打算趁爹娘发觉之前赶紧进府。
然而,面前骤然金光大作,他的路就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金光笼罩中,祥云缭绕里,一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含笑而立。
他分明未张口,杨戬耳畔却传来了一阵飘飘渺渺伴着乐声的嗓音:“玉鼎宫中拜元始,玉泉山里修金霞。玄功九转可斩仙,自名道号为玉鼎。”
不错,挡在杨戬身前的,正是阐教玉鼎真人。
垂眸俯视着面前的少年,他笑意不及眼底。
按师尊的掐算,这人乃是他命中的徒弟。
但就这么个半神半人的血脉混杂之徒,也配做他的徒弟?
若非师尊有令,说此人可替他渡劫,这种人,就算是在金霞洞前磕十年头,他都懒得看一眼!
真是掉价!
敛眉遮掩住自己的淡漠,玉鼎纡尊降贵道:“吾乃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师承阐教元始天尊。杨戬,你可愿入我门下?”
杨戬眨眨眼,脆声道:“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玉鼎:我堂堂清北级别道法修行博导,要不是命运使然,如何会看得上一个完全没学过道法的小学生“道盲”!
第53章
问出话后,玉鼎真人就气定神闲地眺望远方,一副杨戬听了自己的话必定当场叩头下拜的自信姿态。
不自信不可能啊!
按他几千年的经历,凡举抬出了自家师门,那洪荒之中万千生灵,可都是顿时露出一副震惊又尊崇的神情的。
而若是师兄弟们再纡尊降贵提出要收徒,那被看中的人简直是看到祖坟里冒青烟的一样狂喜,各个都恨不得铺盖都不带了就跟着上山。
所以,杨戬一个家破人亡的凡人,有可能拒绝自己吗?
那必定不可能啊!
在身负血海深仇的情况下,自己这个肯收容他的神仙,那不就是他生命中的一束光嘛!
玉鼎真人嘴角勾起弧度,等着杨戬激动又感恩地跪拜自己这束光。
然而——
“不愿意!”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嗓音脆生生响起,宛若一道惊雷劈在了玉鼎真人头上。
他脸色有一刹那的扭曲,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杨戬。
怎么可能?!
这小屁孩是失心疯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拜进自己门下意味着什么?
哦,他可能真不知道。
玉鼎想起下山前,广成子大师兄对他的嘱托——
封神之劫将起,天机晦涩,纵然是师尊,也只能借当年推衍的卦象行事。
几年前天庭斗牛宫侍长云华长公主在昆仑山附近捉拿天庭逃仙老龟仙们时,师尊曾灵光一闪卜上了一卦,算到待其家破人亡之后,自己与她家日后幸存的二郎有一段师徒缘分。
至于云华是否知道这段缘分,以及可有和她的凡人孩子提起过阐教在洪荒中是何地位,那就不可知了。
故而,或许这杨戬,当真不知道有多大的机缘落到了他的脑袋上!
可即便想通了,玉鼎真人还是不由沉下脸色。
哼,就算不知阐教大名,难道自己这得道高人的气度,竟还不值得他心悦诚服吗?
为了在未来徒弟面前彰显威风,他可是专门打造了一套金光闪闪的出场装备呢!
精心筹备未奏效,玉鼎目光冷冷俯视而下,淡淡道:“而今三界之中,唯我阐教最盛。你若想报家破人亡之仇,唯有拜入我门下这一条路。”
“机缘难得,你若错过了,悔之晚矣!”
小道上,杨戬牵着绳子的手猛地捏紧,双瞳更是因惊惧愤怒而骤缩!
什么“家破人亡”???
他家里分明全家人都好好的,这些天还喜气洋洋准备给大哥迎亲呢!
这道人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要拿家里人威胁自己?
要是自己不从,就让自己家破人亡?!
杨戬倏然而惊。
并未经历过前世那些颠沛流离与勾心斗角的他,还没有憋出一等一的养气功夫,当即目光就不自觉地瞥向了家中宅院的方向。
玉鼎见了,想起大师兄的谋划,脸上当即露出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喟叹不已道:“虽说你爹娘犯了天条,但玉帝也太过心狠了些,竟当真下令斩杀你全家。”
“天兵天将不止将你父、兄、妹当场击杀,而今竟然还追杀你。”
“哦,对了,”他眼珠转了转,故作不经意地道,“你光顾着逃命,大抵还不知道,你娘也被玉帝亲自镇压了,就压在桃山之下……”
“唉,堂堂斗牛宫侍长,为他玉帝老儿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不过是私通了个凡人,竟就这样被他关押在了那暗无天日的山下!”
说到此处,玉鼎又是一声长叹,一副为云华深深打抱不平的样子。
叹着,他还掀起眼皮偷偷去看对面人的神色。
自己不仅使劲戳了戳他的痛处,还将他娘现在的惨状告诉他了,那他不得更想向玉帝报仇了?
有这等大仇要报,他就不信这杨戬不赶紧拜入自己门下!
对上他期待视线的杨戬:“……”
咱就是说,这话头好像不太对啊……
什么爹和大哥、小妹都被杀了,自己在逃亡,还有娘被山压住了……
这都啥时候发生的事啊???
是我记忆有偏差,还是你在瞎说八道啊?!!!
这么一想,目光在冒着金光的玉鼎身上上下扫了扫,杨戬脸上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现在倒是不怕了,但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嫌弃——
这哪来的疯子,疯了嘴还这么臭,胡言乱语咒我全家?!
还把自己弄得金光闪闪的,看上去倒是唬人,要是不知情的凡人,没准还真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但杨戬又不是没见过真神,他娘身为斗牛宫侍长都穿着朴素到不行,几个表姐是天庭公主那也顶多就是首饰多了点,也没成天“歘欻欻”往外冒光啊。还有那个嫦娥,据说是住月亮上,也不看她没事儿裹在白光里啊。
这么一对比,面前这什么玉鼎道人的牌面,可就太low了啊!
杨戬嗤笑一声,牵起老骡子就要绕过玉鼎。
儿豁,去你个仙人板板!骗人骗到你老子我头上来咯!
天上,玉鼎看着杨戬牵骡就要走,登时就皱起了眉。
这杨二郎怎么油盐不进?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罢了,反正他现在还只是个凡人,自己与他废什么话!
如此想着,他手上就掐诀施法,打算直接将人带回昆仑。
回了昆仑,还没手段整治这个孽徒嘛!
然而,杨戬看似漫不经心地从他脚边绕过,但这小子素来机敏,眼睛、耳朵早悄摸摸关注着这玉鼎疯子的动向了。
再怎么说,对方能给他自己套上个金壳子,那就比自己这个空有半神之体却没丁点儿法力的凡人要强。
此时,一见玉鼎手上好像要掐个什么形状,跟他娘科普过的施法手诀一样,他老骡子也顾不上了,撒丫子就往家门口跑。
一边跑还一边摇人:“娘诶!快出来!有人.贩子要来抓你儿子啦!”
啥?
玉鼎被他的话惊到了。
这小子在叫谁?
“娘”?
他娘不是云华吗?大师兄不是说,师尊推衍出云华此时早被玉帝压到桃山下了嘛?
师尊在上!自己不会找错人了吧?!
面上露出尴尬之色,玉鼎手下施诀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被人轻视固然令人恼怒,但自己找错人的社死,却更令人尴尬啊!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杨府门口,出现了一道婉丽的身影。
就算玉鼎没有定睛一瞧,但凭借着他仙人的视力,还是很轻易地辨别出了那人——云华!
早该被镇压在桃山下的云华!
玉鼎不信邪地眨眨眼,嗯,是云华!
他又不信邪地揉了揉眼,师尊在上,还真是云华!
这云华显然是听到了儿子的呼救声,提着把剑就杀气冲冲向这边跑来,嘴里还怒喝着:“何方妖孽,竟敢拐我孩儿?!”
“……”对上云华不可置信的眼神,玉鼎艰难扯出了抹笑:“云华长公主,好久不见啊。”
这婆娘可不像她哥哥嫂子那般爱搞文战,一言不合她是真拔剑就刺啊!
自己倒是不怕和她一战,都是各自势力有名的武德充沛之仙,谁怕谁啊!
只是此时劫难将起,自家阐教本就在天道监察下,出门时大师兄特地嘱咐了,能和气把事办好就别干架,更不能给天庭落把柄。
于是,三界知名阐教暴躁打手兼阐教第一好师弟玉鼎道人,难得文质彬彬地对怒发冲冠的云华拱手致歉:“误会了,误会一桩。”
一向眼高于顶的玉鼎道人忽而这么讲礼貌,云华被这诡异现象吓了一激灵,她边把杨戬护在身后,边警惕道:“那不知真人远道而来,是为何事?”
“这个嘛……”玉鼎顿了顿,琢磨了下,觉得直说也没事,“我与令郎有一段师徒缘分,故此下山。”
“师徒缘分?”云华更警惕了,嫦娥可是说了,自家人绝不能接触、使用一切仙法神力。
这两年她和大郎借助天生神体不惧凡俗野兽之势利打猎已是擦.边了,要是二郎再和他学道……
那可真就是明晃晃地挑衅天庭了啊!
她立刻斩钉截铁地拒绝:“真人厚爱,我替二郎谢过了,只是父母在不远游,我家二郎怕是无缘上昆仑了!”
哼,就算没天庭这码事,她也绝不会让二郎进阐教……
嫦娥都说了,当初就是昆仑的人把她和良人的事告发到了天庭,才有了后面的事!
要是他家真被天庭惩处了,玉帝哥哥纵然是冷心无情之人,他昆仑群仙那也是暗中告状的小人!
一想起来昆仑告状的事,云华那是又气又急,登时连好脸色都懒得装了,冷着一张脸就张嘴送客:“真人要是没事,那就请吧!”
“我家庙小,不留你喝茶了!”
“你——”玉鼎哪受过这等冷脸,想他身为阐教二代高徒,在这洪荒何处不是横着走?
就算上了天庭,那玉帝和王母也是装出了一副好言好语的样子。
可偏偏在云华和杨戬母子面前,他竟好像成了什么脏泥巴一样。
三番两次,俩人连看他都懒得看一眼,撂下话就往回走了!
玉鼎冷笑一声,到底还是顾念着大师兄的殷殷嘱托,强压下了怒火,没有当场和云华动手把事情闹大,只隔空点点对面有眼不识泰山的母子俩,恨恨道:“今日之耻,来日必偿!”
看着得意洋洋回过脑袋冲他吐舌头的杨戬,他磨牙道:“今日你不珍惜机缘,来日非千跪万叩,休想拜入我门下!”
他这厢脸色难堪,有了亲娘庇护的杨戬可就是有恃无恐了,人都进门了,嘲讽他的话还遥遥传来:“跪个锤子!你这瓜老汉儿倒是想滴美!”
“你老子我才不会拜你为师!”
云华倒是呵斥了他一句:“说了多少遍了,别学脏话!”
作者有话要说:
写杨家人的时候,因为灌江口好像在四川,所以写着写着就得查四川方言哈哈哈
第54章
“杨夫人,门外是出了什么事?”
云华叫二儿子先回房洗漱后,就独身进了大堂,才刚迈进去,便迎来了一声询问。
她抬眼望去,她的亲家母蜀夫人,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在客人面前勉强收敛起对昆仑告状的怒火,她却还是忍不住嫌弃,语气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是个癫道人,不必放在心上。”
“癫道人?”蜀夫人点点头,叹息一声,“是了,这年头是总有些求长生求得疯癫了的……”
云华不欲多言此事,转移话题道:“蜀夫人,这天色有些晚了,不如用过晚膳再走吧。”
“不必了,”蜀夫人摇摇头,婉拒了她的好意,扶着身旁嬷嬷的手站了起来,“这要请的婚宴宾客名单既然都对完了,我还要赶紧拿回府给我家老爷过目,就不多留了。”
她走了两步,身形迟缓下来,略有些犹豫地转头对云华道:“杨夫人,我的话你还是要考虑考虑。”
“这满座宾客多是我蜀山氏的亲友,怕是不太好。终归是你家娶亲,该是以你家亲友为主的……”
她皱着眉头问:“你们当真就没什么人可请的了?”
云华也知她说的在理,可杨天佑几代单传根本找不出什么亲戚,而她的亲人又都不可能下凡来参加婚宴……
这几桌他们的亲友,那还都是靠了二郎未来岳父大柳的人脉,还有自家这两年做生意结交的合作伙伴,才勉勉强强凑了一点儿出来呢。
唉,平日只想着少与人交往,免得暴露了自己私通凡人的事。
可到了用人之际,才发觉,真是无人可用啊!
孰料,蜀夫人见她不语,又张口说:“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结亲之前必然会打探清楚对方的家世……我听说,你是有几个侄女的?”
“这次咱们两家的亲事,你可有邀请她们赴宴?”
对上云华略有些惊诧的眼神,她明白了,也更无语了:“这能买下许多田地给你家,怎么看,都是很关心你的。”
“你不请人家来……”斟酌了下言辞,蜀夫人尽量有礼貌地道,“未免会有些伤亲戚情分。”
“这……”云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龙吉她们,但她怎么可能大喇喇喊自家侄女们下凡,那和直接在天庭开宴有什么区别?
当下,她只能推脱道:“我娘家实在有些遥远,她们来一趟太麻烦,所以这次我们就没再打扰她们。”
“哎,”蜀夫人不赞同地看着她,“杨夫人,恕我直言,你这话就不对了。”
“人家当初知道你家落败了,千里迢迢来给你置田,这是多大的情谊?”
“你家里现在有了喜事,不管人家方不方便来,你连请柬都不给人家发一张,可就有些失礼了。”
说到这里,她双目直直盯着云华,蹙眉道:“若你家都是这般和亲戚相处的,那我回府后倒也得和我家老爷说说。”
“燕娘这孩子虽不是我亲生的,但她自小养在我这嫡母房里,我可是很疼她的。”
“可别日后她有了什么事情,你们却说不愿意打扰我们,连知会一声都不肯!”
说罢,不等云华反应,她一转头,就搀着嬷嬷的手往外走了出去。
而云华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良人,那蜀山氏家的女儿,当真无法让大郎见见?”
用过晚膳回了寝室,云华拿起针线和布料,借着月光和烛火为杨天佑补贴身的衣服,顺便和他商量大儿子的婚事。
蜀夫人的话她是听进去了,可越琢磨,心里对这桩亲事就越是打鼓。
这几日相处下来,显而易见的,这凡人的贵族规矩众多,也讲究很多规矩礼仪。
虽然蜀夫人说的许多礼节确实有道理,但自家又是神仙又是庶民的,哪个都不习惯于这些规矩……
就怕今后和人家女郎一起生活,还有的摩擦呢!
再者,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蜀夫人对打探自家有什么亲戚可以来参加婚宴,过于执着了些。
云华眸光微微一闪,要是嘉儿自己不喜欢,要不索性,就推了这桩婚事吧……
杨天佑放下手中数着的金块,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又好笑地对自家良人说:“良人,你怎么还想让大郎见人家姑娘啊?”
“我都和你说了,人家是大家族,素来讲究礼仪,是绝不可能让未出阁的女儿和外男见面的。”
“怎么是未出阁的女儿和外男呢?”云华艰难地将针穿过布料,控制着自己的力度生怕把衣服扯烂了,脸上也露出难色,“他们都定了亲了,就是未婚夫妻了呀!”
“你也知道他们都定亲了呀!”杨天佑笑了笑,拿起块丝布擦拭金块上的灰尘,反问她,“那你想让他们婚前私会,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怕他们彼此不满意,成了婚就来不及取消婚约了吗?”
“这不对吗?”听到这里,云华抬起头,桃花眼睁圆,不服气地道,“若是不能相爱,又何必强行成婚?”
“你看,咱们两个,不就是因为相爱,才能恩爱这么多年吗?”
“唉……”杨天佑放下金块和抹布,略有些好笑地叹息一声,走过去揽住良人的肩头,“你呀,不能这么比。”
想了想,他却实在不知要怎么让自己的神仙良人理解凡间的婚嫁制度。
这些日子,他把规则给她讲得明明白白的。她听倒是听了,可却还是怎么也不认同,甚至说这是什么“盲婚哑嫁”。
杨天佑失笑之余,也觉苦恼。他想了想,还是打算另辟蹊径。
“你看,咱们当初虽然是自己两人相爱,但要是取消婚事,你我都不会受什么惩罚,是也不是?”
“这是自然!”云华理所当然地道,“合则成,不合则分,哪里就要受什么惩罚了?”
“但蜀山氏家的姑娘不同啊!”
杨天佑坐到云华身边,给她讲蜀山氏的规矩:“我听蜀兄讲,他们家啊,要是女儿的婚事有变,是会觉得蒙羞的!”
“咱们要是想取消婚约,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人家只会觉得深以为耻,并因此而惩罚自己的女儿!”
他顿了顿,打算说个严重的吓唬妻子:“说不准,就把她沉塘了呢?”
“什么?”
云华瞠目结舌,不可置信之下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这,这是为什么?”
这些天托蜀夫人的福,凡人贵族的规矩她是开了眼界了。可这亲事不成就沉塘,算得上哪门子规矩?
分明就是害人性命啊!
她不由质问:“婚事有变,又未必是孩子的错!”
“哪至于如此啊!”
“你这么觉得,可人家贵族自有家规,”杨天佑一手挽着云华的肩,一手拍着大腿,目光中露出向往之色,慨叹道,“也唯有这样传承多年的世家,方才如此门风严谨!”
然而听了这话,云华神色更加不赞同,蹙起秀眉,直言道:“这种不问是非就惩罚女儿的家规,算得上什么门风严谨?”
若当真严谨,便该查清是非因由,惩罚犯错之人。这般不论对错就惩罚自家女儿的规矩,根本就是一刀切,是不讲道理,是为了偷懒不查明真相才设下的蛮横规矩!
这分明、这分明就是最大最大的不严谨!
杨天佑没注意到她心中愤懑,仍旧语气赞叹地缓缓道:“蜀山氏不像咱们家,只是庶民出身,结亲随意些也就罢了。”
“人家结亲,那是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大事,自然要讲究规矩。”
两年来他微微养出些肉的宽厚手掌握在云华肩头,带着些许炽热:“他们惩处自家女儿,也是为了叫外人知道,他家家风甚严,是可堪结亲的贤良之家啊!”
云华侧过脸去看他,看到了一个半点不觉得不对劲,反倒满心向往的良人。
甚至……
她低下头,默默感受着盛了良人心头血的心脉。
自二十多年前良人心头血进入她的神体之后,她从未发觉,这颗心可以跳动得这样快,这样炽烈。
“咚咚咚咚”的,可能比他当年初见她时,跳得都激动。
杨天佑不知良人的种种思绪,嘴角微勾,带着几分期许:“我为大郎结下这门亲事,也是为了咱们杨家今后可以改换门庭。”
“我这辈子就只是个庶民了,但等孩子和贵族结了亲,未必他的子孙,我们杨家的后代,没有成为贵族的一日!”
说到这里,他眼中涌起股热意,声音也不由变得激动起来:“等我日后下了黄泉,见了祖宗爹娘,也算不令他们蒙羞了!”
“……”半颗心仿佛要蹦出身子去,云华手捂在胸口,目光却牢牢盯在杨天佑脸上。
她很想告诉他,以现在地府的工作效率,他下去之后,大概爹娘都早投胎了,更何况是他的祖宗们。
她还想告诉他,杨家娶了她这个女神已经是改换门庭了,没必要因个凡间的贵族就这般激动。
然而,她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杨天佑,这个令她越来越陌生的良人。
云华的眼神逐渐迷茫,慢慢地却又有了一丝明悟。
两年了,她其实从未想清楚,良人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以前,两人都没有意见相悖的时候,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现在,无论是打猎的目标还是大郎的亲事,他都听不进自己的劝告,一意孤行,在家中也越来越强势。
有时争论急了,他还会脱口而出,说“你当年连能让我上天当神仙,与你长相厮守的主意都想不出来,我现在哪里还敢让你拿主意”这等伤人心的指责之语,将他要当家做主的缘由,全推到她的疏漏上去。
还有这两年下来,他越来越在乎钱财权势,也越发向往与权贵结交,说是要为孩子们留下日后的人脉。
而自己想着能把家人的因果还清就好,孩子们都争气,今后自然能养活自己。
现今,乃至于大郎的婚事,良人他竟也……
云华的两条秀眉蹙得更紧了,一双温柔眼眸也覆上了愁波。
作者有话要说:
有看到一些姐妹从这章开始的一些疑问,关于商朝对女性的压迫不会这么封建、神仙为啥这么勾心斗角不像个神仙等等……
很感谢大家愿意思考和交流这些问题,在这里统一回复一下我个人的浅薄之见,以后就不反复说啦~
首先这是篇小说哈,不是论文,所以不会完全按史实写的~不过我写一家怎么对女儿,不代表小说里同时代所有家庭都这样,更不代表小说世界观就是这样。比如同一个时代的灌江口,既会有蜀家这样出于某些原因束缚女儿的家庭(后面会解释,不剧透啦),也会有后面情节里很保护女儿的家庭。哪怕是现代,不也会有能幸福健康成长的女性,和不幸被卖到大山里的女性吗……总之我写一家,只是用这一家作为代表来写某种现象,文章里从没说过整个时代是这样的,姐妹们不要误会了以偏概全呀(哭)
其次这篇小说看文案也知道是要吐槽一些事的,所以虽然目前背景是在商朝,但其实有时会以古讽今,聊一些现在社会和文艺作品里让我想吐槽的点,例如神仙恋爱脑发作要三界陪葬、嫡庶文学、重男轻女等等……如果所有角色都很正常,我还吐槽啥呢(捂脸)
最后看文案能看出来本文主要是从《封神演义》《西游记》衍生的吧?确实,和很多姐妹的反馈一样,我自己想象出的得道神仙也是应该万事云淡风轻都看透人间百态了的。但《封神演义》里的神仙如土行孙会好女色,申公豹还会嫉妒姜子牙,通天教主会打架打出火气……还有《西游记》里玉帝会因郡侯夫妻吵架打翻了自己的供桌,就罚凤仙郡三年不下雨百姓颗粒无收……这哪里有一点正经神仙的样子!
所以本文之后会有正经神仙和正经天庭,但是在拨乱反正之后了,敬请期待~
第55章
想起良人说过的那些豪言壮语,云华不由怅然。
和从前一心过好自己小日子的知足常乐不同,这两年的良人,竟然还想待还清因果之后再多积攒些钱财,好让杨家成为富庶之家。
自己想大郎的亲事要看孩子自己欢不欢喜、女方家世不重要。
他却单单为了亲家的贵族身份,就如此兴奋激动。
有时候,云华会欣喜,为良人越来越有精神头不再虚弱无力,为他越来越有主见能成为家人的依靠。
有时候,她又不免如此时这般迷茫,为良人越来越大的转变,为他越来越陌生的言行。
她总觉得这按理说是件好事,可真发生了,似乎又没那么好。
但与此同时,为良人变化而迷茫的云华,却也逐渐猜到了一件事——
或许,嫦娥就是猜到了他们夫妻会有这些分歧,才会请天庭容忍她留到良人寿命尽后才返回的吧。
她早知道,没了万能的法力,凡人的寻常夫妻,会有多少烦恼。
不过……
云华轻咬下唇,还是将头依靠在良人越发宽厚的肩膀上。
感受着那身躯传来的温热和支撑力,她目光中流出温柔与坚毅之色——
我和良人乃是真心相爱,区区一点不同的观念,又怎么会值得我们争吵呢!
杨天佑正说着,肩膀就压上了云华的脑袋。
他微微一怔,转而一笑,抬手抚摸着云华的秀发,力度轻柔,侧脸柔声道:“好啦,别想这么多了,左右亲事都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就不操心啦!”
他又轻轻拍了拍云华的脑袋,含笑哄她:“你这几日在家就好好歇息,先别做针线活儿了,早些上床歇息吧。”
云华柔婉地一点头,随手放下针线,就打算去歇息了。
不过,她还有一件事要说——
“什么?!”
“要给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上香?!”
“什么?!”
“还要和他们说大郎的婚事?!”
杨天佑骤然听了云华的打算,登时慌了神,手紧紧握着袖子,人在地上来回走着。
云华被他一副地烫脚的样子转得晕了,莞尔一笑,拉住他慌乱的身子,温声道:“良人,不要这么紧张!”
“我怎么能不紧张!”杨天佑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床沿,眉间拧出了个“川”字,“是你说的,他们性格酷——”
“哎——”云华慌忙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三界皆在天庭监察之下!你谨言慎行!”
从前没事发也就罢了,现在都被发现了,哪里还能堂而皇之说这些话!
“什么?他们还——”
杨天佑一听这话,更难受了,他深深喘了一口气,撑手支住身子,却还是无法冷静下来。
这两年嫦娥没出现,他还以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呢。
结果啊结果,原来他们一直都在被天庭监视着!
云华怕他吓出个好歹,连忙用手给他捋气,嘴上也没停下解释:“这也是为了三界众生,若非如此,怎能及时发觉哪里有妖孽作乱?”
“那就连说句话都不成了?!”
杨天佑难以置信地问:“难道他们还能听到咱们夫妻在寝室里的每句话?!”
“……”云华抿起唇,静静瞧着他,没有说话,可有那双写着“我也无可奈何”的大眼睛,却也不用再多言了。
杨天佑再次感到窒息,不由抱怨道:“凡人娘家顶多也就是打听打听夫妻的家事,这神仙的娘家倒是厉害,都不用打听,自己施个法就能知道!”
“哎呀,”云华无奈地抱住他的手臂,下巴枕在他肩膀上,柔声劝道,“行啦,别再气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准备给哥哥和姐姐上香!”
虽然玉帝和王母在人间成了亲,但他们三个都是灵石一族,故而对于云华来说,他们与她更直接的关系,就是哥哥和姐姐。
就像女娲虽然和伏羲成亲了,但妖族小辈们见了她,也是称其为“女娲圣人”,而非什么“伏羲大妖家的嫂子”一样。
所以,云华在公事上称呼他们为“陛下”“娘娘”,私下里,却一直叫的他们“哥哥”“姐姐”。
“不是!”杨天佑从她怀中抽出手臂,屁股在床沿上一转,身子对着她,半是气恼半是不解道,“我们为什么要上香啊?”
“没上香还好,说不准老天爷日理万机,就把咱家的事儿给忘了呢。”
“要是咱们自己蹦跶到他老人家面前……”杨天佑抱起胳膊,打了个寒颤,“那不是自己找死呢嘛!”
“噗嗤,”瞧着他缩起脖子的模样,云华笑出了声,又难以理解地问,“你怎么这么怕我哥哥呀?”
“是你说的嘛!”杨天佑回忆这些年云华总是不觉愁苦的样子,委屈道,“良人,当初是谁说,要是被天庭发现你私自成婚,我和孩子们肯定得魂飞魄散的?”
我一个凡人,哪见得到老天爷?
对他的所有印象,还不都是听你的话想象出来的!
云华也知道他是被自己影响了,只能柔声解释:“我之前说的,是我哥哥对罪仙的态度。他执掌三界,必然得严酷一点,才能服众嘛!”
“但对自己的亲人……”云华回想起哥哥虽然总是在忙,但却也没忘了自己每一个诞生灵识的纪念日,唇角不由微微翘起,轻声道,“是很好的。”
现在想起来,哥哥是真的把自己当女儿在宠。不,甚至比对女儿还宠。
因在凡间学过什么男女有别的规矩,七个侄女虽尊敬父亲,但和哥哥也都不太亲近。哥哥有心与她们亲昵些,却碍于什么“严父”的架子,怎么也拉不下脸去。
许是为了填补这层遗憾,在回天发现自己诞生灵识之后,他就好像把自己当成了女儿,很是疼爱。
像自己能统率斗木獬和牛金牛两星,成为天庭无人敢招惹的斗牛宫侍长,固然有自己神力非凡的缘故,但与哥哥的支持也是脱不了关系的。
想到这里,心里升起淡淡的歉疚,云华抿抿唇,认真道:“我哥哥是很在乎家人的,要是他知道咱们想着他,会很高兴的!”
她虽不喜人间贵族的繁冗规矩,但蜀夫人有句话说的很对,要是连大郎的亲事自己都还瞒着哥哥、姐姐,那就太伤情份了。
嫦娥说自己已经令他们伤了一次心,现在,自己不能再伤他们第二次了。
杨天佑注视着她的神色,看出良人是真心在为她哥哥说话,就也没扯出什么“在乎的话怎么二十年了也没发现你不见了”之类的话扫兴。
思及良人为了自己多年没联系家人,他点点头,垂下脑袋静静想了想,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他咬咬牙,鼓起勇气,猛地抬起头对云华道:“好,那我们就上香!”
“大郎要成亲了,总得让大舅哥知道!”
“这就对了!”云华笑了,笑容中带着热烈的欢喜,就连眼眸都更为明亮了起来。
杨天佑看了,心中忽然间又酸又涩。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良人也是很想亲人的吧。只是为了自己,才不得不远离家人。
唉,良人待我如此情深。杨天佑,你又能拿什么回报呢!
他伸手揽过良人的肩头,让她能够依靠在自己身上,宽厚的大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肩。
云华感受到体内半颗心的酸涩与心疼,枕在他肩上,亦是满足地笑了。
……
“哥哥!哥哥!”
“哥哥你在吗哥哥???”
谈完正事,玉帝正享受着女儿们贴心的捶腿服务,半阖着眼睛侧躺在卧榻上,睡意朦胧间,忽然之间耳畔转来了熟悉的嗓音。
云华?
你不看着斗牛宫,又来找朕啦?
巧了,朕今日不忙,带你去……
下意识想和妹妹说去哪里玩,玉帝正要呢喃出声,却倏然一惊。
不对!
云华早就下凡了,她此时绝不可能再来找自己这个哥哥了!
这么一想,他又想起朝会散去后嫦娥禀告的杨嘉亲事来了。
睁开眼,玉帝脸色沉了下去。
就连大外甥要成亲,她都没想着告诉自己一声!
怎么,怕朕这个亲舅舅,会吃了她的好大儿不成?
哼!朕是堂堂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满腹怒火地坐正身体,挥手让女儿们安静,玉帝就瞪大眼睛,打算看看是什么人竟敢冒充云华,戏弄他这个天帝!
拂袖一开水云镜,五道人影出现在镜中。打头的,可不就正是云华!
双目一凝,玉帝手撑在大腿上,脸凑近了镜面。
镜中,他妹妹和杨天佑、三个孩子站在香案前。升起袅袅烟气的香后,正是他和王母的画像。
而他的妹妹,一把将大外甥拉到身前,仰头和他们介绍道:“哥哥,姐姐。这是大郎,你的大外甥,叫杨嘉!”
雀喜二公主见了,惊诧道:“姑姑怎么忽然给父皇、母后上香了?这是干什么?”
螭润六公主觑了觑玉帝和王母的神色,低声道:“娥姐刚才不是说大表弟要结亲了吗?想来姑姑是要和咱们报喜,到底是自家亲戚呢!”
听了这话,玉帝绷着的脸,果然舒缓了几分。
镜中,云华还在继续说着:“他今年都有二十了,这些年陪我出门打猎积攒功德,也逐渐成长得像个大人了。”
接着,她又依次介绍了二外甥杨戬和小外甥女杨舒。
看着或憨厚或活泼或娇俏的外甥和外甥女,玉帝的脸色越发缓和了起来。
哼,还算她懂事,没提那个杨家男人扫自己兴!
就在这时,云华慈爱地摸了摸杨嘉的头,满脸欣喜地对着画像中的哥哥、姐姐道:“大郎已经定了亲了,过几日,新妇就要过门了。”
她似乎有些踌躇,微微一抿嘴,却还是面露期盼——
作者有话要说:
玉帝看到杨家小辈后:嫌弃——嗯?好像还可以——哎呦,还有点儿可取之处——嗯,不愧是我家的血脉——舅舅可真是太稀罕你们啦!
第56章
“玉帝哥哥,王母姐姐,我知道我犯了错,不求你们原谅我。”
“只是,大郎他当年都没出生,这些年也一直在努力赎罪。”
“现在他要成婚了,你们到底是他的亲舅舅、亲姨娘,我想着,还是要让你们知道这件事才好。”
人间,云华对着面前的画像,掏心掏肺地说着心里话。
天上,玉帝瞧着妹妹真挚的样子,心情却没那么美妙。
事实上,打从嫦娥禀报大外甥被人间贵族看上时,他心里就五味杂陈。
外甥出类拔萃,不靠爹娘,自己就被人家看上当女婿,他肯定是很骄傲的。
可转念一想,凡间皇帝的外甥都得配贵族之女呢,他玉皇大帝的外甥,就是配个天仙也绝对够格!
但偏偏,就因为他父亲是凡人,还是个庶民,就连累得他大外甥婚事也得委委屈屈娶个人族小贵族的女儿,他亲爹还好像捡了什么大便宜一样。
别说什么人族现今是气运之族,在经历过洪荒变迁的玉帝眼中,这就好像当年的龙族公主看上了只泥鳅,又或者是妖庭金乌太子看上了只草鸡——
配个毛啊!
更气人的事,就算他为之愤懑不平,却也不可能违反天条,真给大外甥安排上婚事。
要是那样,现在管着人间姻缘的月合老人往符元那里一报,这就是自己明晃晃的把柄啊!
越想,玉帝脸色越难堪,本想开口和孩子们打个招呼,犹豫着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作罢了。
御榻前,听到云华声音就走来的王母亦是不语,坐到他身边,默默抚上了他的手背。
云华不与他们联系时,他们恼怒愤懑又牵肠挂肚。可真与他们联系了,他们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大抵,这就是为君者的两难吧。
而凡间,云华一直没等来两人的反应,心中也是越发忐忑。
她低下头,声音低落:“我知道哥哥和姐姐身在其位自有苦衷,也不求你们为我违反天条。反正,这事儿我和你们说过了,孩子们也算见过舅舅和姨娘了。”
杨天佑听出了她的意志消沉,上前揽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感受到良人的安慰,云华抬头冲他浅浅一笑,转过来对着画像道:“就说到这里吧,我知道你们事务繁忙……你们记得多保重身体。”
语罢,她就打算去掐灭香,断了这次的祷告。
其实,原本她还想说说玉鼎欲收杨戬为徒的事,只是想了想,还是怕给孩子徒增是非。
左右已将人喝退,今后小心些便是。
然而,杨天佑拦住了她的动作。
玉帝和王母正因为妹妹有些自怨自艾的话而皱眉,不解这才过去二十天左右,怎么妹妹就从当年英姿飒爽的斗牛宫侍长,变成了现在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
就她这幅样子,给她套上战甲,怕也没神仙敢说她是天庭的云华长公主了!
接着没几句,妹妹就要走了,也不打算等他们给个回复。
正心情矛盾时,杨天佑的声音急促响起:“等等,先别灭香!让我和大舅哥说几句!”
只见他拦住了妹妹的动作,抢到众人身前,牢牢挡住了妹妹、外甥们和外甥女。
“……”玉帝双目微眯,等着听这姓杨的打算跟自己说什么!
杨天佑浑然不知玉帝的种种思绪,他抢上前去,止住了云华要灭香的动作,恭恭敬敬对画像三鞠躬后,脸上露出了些忐忑与羞涩:“老天爷,不,大舅哥,杨天佑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他涩声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云华,您定然很看不上我。”
云华听了,想张口为他分辩,却也被他拦住了。
他叹了口气,神色恳切地对着画像说:“您如何瞧不起我、恼怒我,都是我应得的,我绝无二话。”
玉帝倚靠在椅背上,面露冷笑。
呵,姓杨的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但我家这三个孩子,他们只是投胎到了云华肚子里,从未做错过什么。”
“而且,能做您的外甥和外甥女,想来他们前世也是积攒过功德,才能有如此福分!”
玉帝颔首,这倒是没错,外甥和外甥女有他灵石一族的血脉,定然都是好的!
杨天佑回头看了看孩子们,因幸福与满足,他脸上浮现出了浅淡笑意。
再面对画像时,语气也坚定了起来:“我想与您商量的,不是别的事,正是大郎的婚事!”
再次拦住了面露不解的云华,他深吸一口气,道:“大郎定了亲事,亲家乃是蜀山氏旁支族长。”
“虽然,对您而言,凡人的贵族算不上什么……但在我们灌江口,他家就是最为显赫的贵族了!”
说到这里,他脸色先是与有荣焉,随即又面露惭色:“大郎争气,得了贵人青眼。但怪就怪我家世浅薄,无法给他增色,云华的身份又不能透露……”
玉帝听着他的话,不禁若有所思起来。王母觑了觑他的神色,默然叹息。
杨天佑长长叹出一口气:“为人父母的,都盼着儿女好,都想能给儿女撑腰。”
“我知道我自己是不行的,但要是因此,叫人家看轻了咱们大郎,我却实在是不忍心呐!”
语调微颤,双眼酸涩,他别过脸去,不想被陌生的大舅哥看到自己的脆弱与无助。
云华听了,也不由红了眼眶,哽咽地抱住他的手臂:“良人……”
杨嘉站在杨天佑身后听了他的话,既为爹爹的慈爱而动容,又不免有些羞臊。他无声地上前拥住爹爹的另一支手臂,双唇却绷得紧紧的,眉睫低垂,掩住自己复杂的目光。
玉帝隔着水云镜,也因杨天佑的肺腑之言而略有动容。想到大外甥或许会因家世而受人冷眼,心头便有些不快。
朕的外甥,哪里是区区凡人能够看轻的!
这时,杨天佑又继续道:“我也不敢求您为了我们违反天条,公然昭告三界我们的身份。只是……”
他面色踌躇,顿了顿,方才小心翼翼轻声道:“不知道大郎的婚礼,您是否能够到场?”
或许是怕被断然拒绝,又或是惹怒了玉帝,他连忙解释,语气急促,飞快道:“不必您显露身份来此!就是穿着富贵些,让人家知道大郎还有个厉害的舅舅即可!”
“不可!”
杨天佑刚说出恳求,云华就惊愕松开了他,听他还在说,当即出言打断。
她不可置信地注视着自己的良人,不明白原本还不愿给哥哥、姐姐上香的他,为何没一会儿,竟然就敢直言邀请哥哥下凡了?
谁给他的勇气啊?!
简直是取死之道!
她一把拉过杨天佑的衣袖,手背青筋直爆,厉声道:“不要再说了!”
“绝无此种可能!”
“良人——”被蓦然打断,杨天佑也很是错愕,他睁大了眼,不明白一向温婉的她怎么会如此疾言厉色。
云华深深皱起眉头,斩钉截铁道:“不必多言了,此事绝对行不通!”
“这是为什么?”杨天佑又是不解又是委屈,“凡事总要试一试,都不和大舅哥商量一下,怎么就说不可能了?”
“再说了,我今日说这些,难道是为了我杨天佑自己?”
他反手拉过被爹娘争吵搞得一脸懵的杨嘉,痛心疾首道:“这都是为了孩子啊!”
“你我为外人看轻也就罢了,可届时蜀山氏的宾客们到了婚宴上,难道你就忍心大郎被他们讽刺家世卑微?”
“不是你说的,蜀夫人提了这事好几次?”
“你就忍心,大郎在人家面前出丑?”
他不提也就罢了,一提此事,云华更是恼怒。
她冷笑着点点头,反问道:“难道是我要给大郎结这门亲的?难道是大郎自己看上了人家女儿?”
气急之下,她没注意到杨嘉猛然涨红的脸,仍寒声道:“你当日不与我们商量,就擅自给孩子定下了亲事。现在倒是想起孩子可能会出丑了?”
杨天佑无奈地喘口气,解释道:“可只要他舅舅出来,让人知道他有门显赫的亲戚,就出不了丑啊!”
他也不用玉帝当众显灵,只是想他穿得富贵点给大郎镇镇场子罢了!
这难道很强人所难嘛?
“这又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事!”听了半天,杨戬终于闹明白爹娘在吵什么了,当即难忍愤懑地看向云华。
他本就不喜欢玉帝那个传闻中的舅舅,就是他,派了嫦娥那个恶婆娘下来,害得他们一家子房塌了、钱没了,差点流离失所!
要不是爹爹机智,开始安排家里做生意,或许时至今日,他们还得在土里刨食呢!
固然,娘给他们讲明白了什么仙凡不能相恋的道理,但他还是不喜欢那个嫦娥和隐在幕后的舅舅!
——他们张口闭口将爹娘贬低成了触犯天条的罪人,那自己和兄妹,是不是也成了罪孽的结果?
何况爹娘只是相爱了而已,他们又没杀人放火,怎么就好像十恶不赦了呢?
是以,杨戬虽知道了天条和其背后的道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富贵的生活和强健的体魄是享受了神二代的好处,更不得不勤勤恳恳地帮爹爹做买卖好消除因果……
但他对天庭的观感,却是越来越反感,越来越抵触!
自知理亏,他愿意还债。但要是因此而闹得家宅不宁,还要看爹爹对玉帝低声下气,他就忍不了了!
倒是杨嘉,这些年随云华走南闯北,见识多了,也逐渐能真正理解大人们许多难言的苦衷了。
连凡人村长家的女儿与人私奔了,都会让他们一家子被满村村民指指点点,更何况舅舅可是三界之主呢!
他面露窘色,拉了拉弟弟的袖子,低声道:“爹娘说话,你别插嘴!”
孰料,杨戬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杨嘉: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第57章
眼眶湿润,神色愤恨,杨戬大声道:“凭什么不让我说话?我就是不服!”
“我就没见过这样的舅舅!”
梗着脖子,他目光射向墙上画像,涩声质问道:“您真的有把我们当过您的亲人吗?”
“如果有的话,怎么会眼睁睁看我们在凡间受苦?”
“如果不是的话,又何必再管我们,让我们好端端的日子变得一塌糊涂?!”
“够了!”云华越听越气急,却也没有打孩子的习惯,一掌狠狠拍在了桌上!
“轰——”巨大的一声,摆了饮具的木桌轰然倒塌,所有人也好似被这一掌镇住了,场面登时沉默了起来。
杨舒看看站在一起的爹和哥哥,又看了看独自立在一边的娘,抿了抿唇,还是走上前,扶住了娘的手。
这时候,她才发觉,这只能擒虎捉熊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温度更是冷得惊人!
她愕然地双唇微张,看向娘的脸色,却发现她一向红润的脸颊,此时竟也苍白了起来。
而她的神色,忧伤之外,更是怔忪。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呐!
看来娘是真被爹爹和二哥气急了,不然不会变成这样的,她打猎回来都没这样过啊!
杨舒连忙扶着云华坐下,给她端上杯水,自己则是打圆场道:“好啦,都别吵了,明明都是为了家里好,有什么可吵的呢?”
身为女儿不好说爹爹,她就去说两个哥哥。
先说杨嘉:“大哥,爹娘是为你的亲事争吵,那你呢?你本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嘉:“……”
我要是说我晕着呢,搞不清就是给舅舅上个香,怎么爹娘就吵起来了,成不?
也没人跟我说过还要请舅舅来我婚宴啊!
他回过神,嗫喏片刻后,挠着头道:“我也没见过舅舅,不过怎么说都是娘的亲哥哥,也是咱们的亲长辈。他要是肯来,我肯定是高兴、是欢迎的。”
“不过,”他觑了眼杨天佑的神色,顿了顿,还是坚定道,“我不会因家世配不上蜀山氏而自卑,要是指望靠舅舅的显赫而给我撑腰,那就不必了。”
“哎呀!”杨天佑手指隔空点了点自己倔强的大儿子,长叹一声,深觉疲惫,也坐到了一只没被桌子碰倒的椅子上,“大郎,你还小,不懂这些……”
“爹!”杨嘉第一次打断他的话,目光坚毅而明亮,“我不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是我相信,只要我自己不在意,就没人能因此而伤害到我!”
“再者说了,”他咧嘴一笑,挺直胸膛,自信道,“以您儿子的武艺,定能光宗耀祖!”
“到时候,那些说酸话的小人,早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都这么说了,杨天佑还能说些什么?
目光逡巡过儿子意气风发的面容,他又是骄傲又是无奈地一笑:“罢了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见大哥这里说开了,杨舒微微一笑,又板起脸来,去说二哥:“二哥,到你啦!”
“你说说你,大哥的事,你瞎凑什么热闹?”
“还对娘这么凶?”
桌子被云华拍得轰然倒塌后,杨戬的身子就下意识猛地一跳。
不由自主地,他就想起了当初自家房子在自己面前化成粉末的样子。
身子颤抖着,他愣在原地,脑子更是乱糟糟的。
听到妹妹的诘问,他怔怔抬起眼。
自打杨天佑斗胆请他下凡后,玉帝就眉头一挑,施施然接过女儿盛上的仙果,打算听杨天佑怎么求他。
谁料,不过啃个果子的工夫,镜中情形就直转急下!
原本对姓杨的死心塌地的妹妹,从威名赫赫的女神莫名变成贤妻良母的妹妹,突然间抖擞起来了!
又是厉声呵斥杨天佑,又是拍桌子的!
玉帝大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浓眉也弯了起来。
无论是为了什么,但显而易见,妹妹是为朕考虑!
心下熨帖,他就收回了正打算施法让杨天佑今夜魂游地府的手指头。
——甭管朕打不打算下凡参加大外甥的婚宴,杨天佑敢和自己开这个口,就是目无尊上,得罚!
不过,二外甥的反应还是令他皱起了眉头,玉帝双眼微眯,盯着那孩子桀骜不驯的小脸。
二外甥有傲气是好事,但不懂得尊爱长辈、审时夺度,这样质问于他,可就不怎么让他高兴了!
幸好,大外甥和小外甥女都还懂点事——
大外甥想着朕这个舅舅,却也没打算依仗门庭装模作样,而是有心自己拼搏,颇有朕这个舅舅的浩然志气!
小外甥女能迅速冷静下来收拾场面,不令这场争吵扩大化,也很是灵秀聪敏!
现在,听小外甥女问到了二外甥的心思,玉帝目光微沉,打算听听他要怎么说。
哼!竟敢这样和朕说话!
杨戬被妹妹盯着,不觉羞恼,他呆了呆,恼羞成怒道:“我还不是看爹娘这么卑微,才气不过的?”
“分明是血脉至亲,但就因为他是啥子玉帝,就要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任他惩罚我们……”
越说越难过,他胸膛急速起伏着,语气也不由因委屈而哽咽了起来:“现在,就连请他参加大哥婚约都不成了?”
“就说都说不得了?!”
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亲戚?!
“你以为你舅舅下凡是件什么简单的事吗?!”云华听了,却是再忍不住,“凡间皇帝出门都要带无数侍从呢!”
“他不是神仙嘛?!”杨戬不解,梗着脖子道,“施个法不就下来了?”
他又不是没见过神仙飞,无论是几年前嫦娥和几位表姐离开,还是前两日那啥子玉鼎道人,飞起来都“嗖嗖”的,一眨眼就没了。
“呵……”云华被二儿子的天真气笑了,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嫦娥当日下凡来寻她的心情。
——眼界不同,实在很难聊天啊!
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该教还是得教。
她缓了口气,耐心解释:“你以为你舅舅就不想下凡吗?每日困在灵霄宝殿对着看了几千几万年的奏折,他难道就不会厌烦?”
“还是你觉得,他会不知道朝游沧海暮桑梧有多逍遥,会不知道四处吃喝玩乐有多快活?”
看了看抿着唇的杨戬,云华苦笑一声:“你舅舅不是不想下凡,是这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她视线投向画像,目光悠远,语气沉痛:“一来,你舅舅统领三界,日理万机,很难抽出时间下凡。若是有妖魔趁他下凡之时作乱,被祸害的苍生岂不无辜?”
“二来,他乃是玉皇大帝,是天庭的象征与荣耀,有他在一日,如今的天庭就安稳一日。若是他下凡之时被妖魔偷袭,受了伤,乃至,乃至……”
最坏的结果,云华是怎么都不愿说出来的。
她咬着唇,贝齿直将下唇咬得涌上血色,才克制住自己身子情不自禁的颤抖。
“总之,”对上杨戬似懂非懂的双眼,云华目光锐利,恍若一柄出鞘宝剑,“这结果,不是任何生灵承受得起的!”
“我不让你爹爹说,是不想让他成为三界苍生口中的奸佞,更不想让他背负永世轮回也赎不尽的无边罪孽!”
她的目光太具有压迫性,杨戬被逼视得躲开眼去,脚下更是踉跄后退两步,直至被杨嘉扶住才停下。
他本就不是蠢人,此前种种只是囿于从小只在灌江口生活,才一时钻了牛角尖。
现在明白了其中内情,虽然还是气闷于舅舅的无情,但也知道自己没道理。
抿了抿嘴,杨戬转过身子对着画像,抱拳低头道:“是我误会舅舅了,您要是有什么不快,只管惩罚我吧!”
玉帝目光落在二外甥的小脑袋瓜上,有心想出言吓吓他,却又不觉失笑。
真是的,自己堂堂天帝,和个孩子较什么劲呢!
倒是因为他这么一闹,让自己知道了云华妹妹对自己的体贴,才是意外之喜啊!
想起从前和妹妹相处时的场景,他嘴角亦噙起一丝温柔笑意。
这颗小石头,当年可真是硬得很呐!
同时,云华也回忆起了他们兄妹往日的相处。
摆摆手让二儿子起来,她轻叹一声,唏嘘道:“其实,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误会你舅舅的人。”
在家人疑惑的神情下,她叹息着摇了摇头,目光中却透出了缱绻笑意:“那时候,我和他的七个女儿也是这样想的。”
“我们总觉得,他和你们姨娘不带我们玩,说什么政事繁忙,就是在敷衍我们!”
“有一次呀,我们甚至一起筹划,把他们骗出了天庭!”
“那然后呢?”见气氛逐渐缓和,杨舒凑到娘亲身边,故作惊讶地捂嘴问道。
“然后就被妖族发现了,”云华垂下眼眸,可语气中却充满着掩饰不了的自责,“为了护着我和你们七个表姐,他们两人就拼命和妖族厮杀。”
“那身伤呀……”
她语气很轻,却有浓郁的忧伤从眼中涌现而出:“花了几千年,才勉强算是好了。”
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坠在下眼睑,不多时,就滚滚滑落过脸颊。
“娘,你别难过,”杨嘉走到娘亲身边,诚恳道,“我不叫舅舅来我婚宴了,他不会出事的!”
杨天佑也明悟了为何自己请大舅哥下凡时,良人会这样反常地严词厉色,原来是有这样的旧事。
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他走过去弯腰给她擦了擦泪,也柔声保证道:“好啦,我不会再强求大舅哥来了。你说你,早说这事儿不就好了,我也不是会强人所难的人。”
就连原本还瘪着嘴愤懑不平的杨戬,看到他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娘竟哭了,都手忙脚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玉帝:朕也不是一开始就冷漠无情的呜呜呜呜
第58章
“娘别哭了!我知错了!知错了!”
杨戬连声道歉,甚至又抓起一把香点燃插进了香炉里:“舅舅我错了,这是赔礼!你多吃点香!”
云华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顿时破涕为笑:“你们呀……反正这事儿记住就好。”
她不好意思地推开良人擦泪的手帕,站起身来:“得了,都别围在这儿了,各自回去吧。婚事近在眼前了,都还有很多事要张罗呢!”
说着,她打头向外走去,杨天佑紧随其后。
杨舒目光在大哥和二哥之间转了转,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揶揄道:“走吧,去忙大哥的婚事吧~”
“我看呀,舅舅也不会想听二哥你怎么气他了!”
说罢,她就蹦蹦跳跳跑出了门。
杨戬被她说得恼羞成怒,也气鼓鼓追了上去。
踩上一地桃花烂漫,他跳脚追逐着自己的妹妹:“嘿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你给我站住——”
春光飘落在少年和少女的身上,显得格外温柔。
屋子门口,杨嘉回头看看画像,想了想,提起一口气转返回去,又对着画像鞠了三躬,才轻声道:“舅舅,您不用担心,我的亲事很好。”
他白玉似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目光也有些羞涩,嘴角不受控地上翘:“燕娘是个很好的姑娘,我会和她把日子过好,一同操持家业,照顾好我爹娘的。”
“您如果在天有灵,听到了这些话,就请不要为我担心了。”
……
玉帝捂着胸口,靠在椅背上,目光感动,面色欣慰。
家人们谁懂啊!
朕的家人也都太懂事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就是那么点儿小事,几千年前过去了,自己早都忘干净了,云华妹妹竟然还记得!
还因为这,竟然和杨天佑吵了一架!
她好爱朕!
果然,比起那个姓杨的,她最在意的,还是自己这个亲哥哥!
啊!
我的好妹妹!
而且,她也好懂事!
说实话,玉帝方才虽羞恼于杨天佑竟敢邀请自己下凡,但要说他自己没心动,那是假的。
就像二外甥说的,施个法偷偷下去转一圈儿,真不费什么工夫!
可直到妹妹说了那一番话……
玉帝感动之余挠了挠头,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还真是不能随便下凡!
唉,一直忙着从符元那群妖庭旧臣手里收拢权力,好多年没想过往凡间跑,都忘了为啥不能下凡了!
但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做,他心里又不得劲。
妹妹这么体贴,大外甥刚才和自己说的话也很窝心……
擦擦眼角微不可见的泪,玉帝抽抽鼻子,又很欣慰地看着大外甥向门外而去。
瞧瞧他这背影——虎背蜂腰!
看看他这步伐——龙行虎步!
总之,玉帝现在是怎么看大外甥,怎么稀罕!
尤其是有桀骜的二外甥在那里衬托,大外甥简直懂事得不得了!
这样一个好孩子,他又怎么忍心让他因家世不够出众而被人奚落?
朕的外甥,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越想,玉帝越是不甘心!
沉吟片刻,他目光转向了身旁的王母。
相伴了这么久,他一个眼色,王母自然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咱就是说,云华妹妹不都说的很明白了,咱俩是不可能下凡的!
心里默默一叹,她开始娴熟地给自家想一出是一出的陛下顺毛:“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封神、考试大典皆需陛下坐镇,天庭哪里离得开陛下呢?”
“唔,”玉帝听了,也想起了这茬,颇为遗憾道,“这倒是,这三界都指望着朕,朕确实走不开啊。”
唉,又是不能下凡玩的一天,好烦!
不过……
目光扫到自家七个成长了不少的女儿,他唇角微翘,又有了个主意:“那不妨让孩子们代你我下凡赴宴?”
不等王母说话,雀喜二公主就先拒绝了:“父皇,这怕是不妥!我们当初接了监管姑姑一家的旨意,此时再去,那不是监守自盗嘛!”
龙吉大公主亦是秀眉拢愁,婉言劝阻道:“我们刚接了主持考试大典的差事,天庭怕是有许多人都在关注着我们的行踪。”
“此时明晃晃地下凡去,未免惹人注意,到时候……就怕徒增麻烦。”
女儿们的话都有道理,玉帝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只能放弃这诱人的打算。
倒是螭润六公主想起了嫦娥仙子总担心的事,眼波流转,提议道:“父皇既然关心姑姑和表弟、表妹,那何妨送上些新婚礼物?”
对上玉帝疑惑的眼神,她满目崇拜道:“当初父皇之所以准了嫦娥仙子的奏请,允许姑姑之后再回天庭,想来除了是出于兄长对妹妹的怜爱,亦是为了天庭不失一员大将。”
玉帝微微一愣:???
啊?朕有吗?
嗯,这么英明的念头,必定是朕想出来的!
于是,在女儿满眼写着“我的天哪父皇您也太厉害了”的目光下,他当即轻咳一声,矜持地颔首道:“正是。”
得了玉帝的肯定,螭润莞尔一笑,继续道:“那笼络姑姑的心,就是很重要的了——”
“姑姑至今仍愿遵守与天庭的约定行事,为的,就是让杨天佑和表弟、表妹们能够如常人般转世轮回。但若他们伤了神魂,甚至魂飞魄散,到时姑姑怕是……”
言至于此,玉帝已明白她什么意思了。
说实话,要是最初得知云华私通凡人之事时,有人说要护持杨家人的神魂,那他嗤之以鼻之余,怕还要将对方先给打得魂飞魄散咯!
然而,这么些日子,他也冷静了下来。
尤其是经历了阐教十二金仙眼高于顶的羞辱后,他对于收敛人才的渴望就更为急迫了。
在这种心态下,玉帝是怎么也不可能将原本属于己方阵营的一员大将,为了一点男欢女爱的小事就轻易折损或推到他处去的。
故而,虽不情愿让那姓杨的凡人得了媳妇又有法宝,但思及自己的宏图大业……
玉帝沉着脸许久后,默默从乾坤袋里掏出了四只玉盒。
哼,便宜姓杨的了!
不多时,人间杨府的玉帝、王母画像下,就整整齐齐出现了四个精致的玉盒。
……
另一边,嫦娥与一众人族女仙出了灵霄宝殿,就慢悠悠一道朝广寒宫飞去。
马上就要主持天庭公务员考试大典了,与其下凡又上来平白耽误半天,不若直接在天上养精蓄锐。
回去撸一会儿玉兔,瞧瞧它这么久修炼出人形没有,再给它些前世记下来的修炼之法和仙丹灵药,也算是犒赏它看管广寒宫的劳苦了。
然而,走出没多久,才堪堪脱离出灵霄宝殿外雷云的笼罩范围,嫦娥就听身后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双眉微蹙,她疑惑地转过身。
方才倒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只是每日天庭朝会万仙上朝,她还以为是有谁的归路与她顺路呢。
这一转头,一股潮湿水汽扑面而来。
定睛一瞧,一道淡紫色身影飘飘渺渺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正是天河之灵化形出的清清仙子,也是负责协助天蓬元帅等水兵将士一同下凡征讨水族妖孽的一位神女。
清清神色淡淡地人族女仙们颔首见礼,尔后在嫦娥疑惑的目光下,拉着她走到了一旁。
嫦娥不解:“清清仙子不知是有什么事?”
这姑娘不是一向就跟在天蓬身边吗?自己和她也不熟,找自己干什么?
清清却是不答,环顾四周确认人族女仙们都没往这边看后,方才凑近到她面前,轻声道:“清清有一事,想请教嫦娥仙子。”
不知她为了什么如此小心翼翼,嫦娥只道:“仙子请讲。”
却见她秀眉蹙起,双目含愁,宛若一汪幽泉,哀婉道:“我见今日在朝会上,这些人族女仙对天蓬元帅实在不够恭敬……”
她抬起眼来,凝视着嫦娥,轻声道:“所以想来问问仙子,可是元帅从前与她们有什么情仇,才令她们这般——”
“并无!”不待清清说罢,嫦娥就急忙呵止住了她,不可置信反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人族堂堂女祖,怎么可能看上一头猪?
你自己看上了他,不要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没眼光啊大姐!
然而,清清不知她和天蓬的事嫦娥上辈子就知道来龙去脉了,还自顾自为心上人惆怅道:“元帅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若是有仙子芳心暗许,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嫦娥瞧着她一副“心上人受人喜爱,我虽然心酸,但还是很骄傲”的娇羞表情,大受震撼之余,唯有六点想要说。
被清清的感慨与揣测雷得险些绷不住,嫦娥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仙子,我人族仙子与元帅有些仇是真的,但若说有什么儿女私情,绝无可能!”
她拧着眉头,反过去问清清:“再者,你应当也知道,人族仙子皆是我的祖先和姐妹。”
“为何还会来问我?”
当着我的面编排我老祖宗和姐妹,这不是诚心找打嘛?!
谁知,清清面露凄色,叹道:“我问了别的仙子,都没人肯和我说。”
她撅起嘴,不满道:“她们从来都不肯理我,总是排挤我!”
“……”嫦娥能说什么呢?
难道要说,要不你先反思一下,人家不理你,是不是你自己有什么问题?
就你今天问我这话,我以后也很难理你啊!
不过想着末法绝境时代凡人所鄙夷的受害者有罪论,她还是忍住没对清清恶语相向,而是沉声道:“总之仙子记住了,人族女祖和天蓬元帅绝无男女之情!”
语罢,她就绕过撅起嘴的清清,打算赶紧飞走了。
把老祖宗和一头猪扯上关系,简直是个人族都忍不了想打人的冲动!
忍不住,她还躲不过嘛!
然而,清清却不愿被这样敷衍。
作者有话要说:
清清:身为天河之灵,脑子进水也是正常的吧……
第59章
清清一把拉住嫦娥,急声喊道:“那是为了什么?”
嫦娥却没回答她,而是拂袖甩开她的手,淡然反问:“仙子为何如此关心此事?”
被这么一问,清清不由噎住了。
对天蓬的芳心暗许,是决计不能说的。她虽不怕被天庭惩处,但天蓬心系三界苍生,自己可不能误了他的前程。
片刻后,她抿抿嘴,道:“我只是想着大家都是天庭神仙,今后也都是同僚。若是有些旧日仇怨,还是早早化解了为好。”
“仙子真是深明大义,”她这么一说,嫦娥倒是不急着走了。
别人她不知道,但人族女祖和天蓬之间,可纯纯是天蓬单向记恨牧开创了养猪、煽猪的技艺。
若要化解他们二人的仇怨,那不就是逼着天蓬打落牙齿往下咽吗?
这么一想,嫦娥唇角不受控地翘了翘。
对着清清,她也和颜悦色起来:“那不知,仙子是想怎么化解?”
清清忽然得了她的好脸,竟有些受宠若惊,眨了眨眼,轻声道:“元帅为人方正,想来定是人族女仙做了什么,惹恼了他。”
“不若,由几位女仙设下宴来,席上向元帅致歉?”
说到这里,她又与有荣焉地一笑:“元帅心胸开阔,必然会原谅她们,不会再斤斤计较的!”
嚯,想的真好。
还敢让姐妹们给天蓬那家伙致歉?
嫦娥眸色渐冷,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那要不就设猪肉宴好了?”
“好呀!”清清面露欣然,“元帅最喜肉食,这样的宴席,他必定会很喜欢的!”
“……”啥?
啥啊!
好……好呀?
嫦娥大受震撼。
她原以为自己这句讥讽会令清清勃然大怒,都做好了拂袖而去的准备,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好像还挺赞同的?
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嫦娥犹疑着问道:“仙子,你不会……”
顿了顿,她第一次觉得说话是如此艰难:“你不会还不知道……天蓬元帅的原形,是什么吧?”
不知她为何提到了这个,清清面露迷茫之色:“元帅如今这幅玉面郎君的样子,竟不是本相吗?”
不过,她又很快释然,轻笑道:“虽不知元帅原形是什么,但看他这样俊美非凡、器宇轩昂,就知他的原形,定然同样超凡脱俗!”
说着,她眸光璀璨,娇容含笑,一副充满了期待和骄傲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嫦娥心中空白一片,竟只能无语地看了看她的笑容,然后沉默着拍了拍她的肩头。
旋即,她绕过清清,拉起姐妹,手上掐诀,月光一闪,纵身向广寒宫飞去。
快逃!
她怕自己创业未半,而先被震撼傻了啊!
身后遥遥传来了清清的叫喊声,隐约听到什么“何时设宴”,嫦娥不敢回答,闷头逃离。
清清追不上嫦娥,闷闷地一跺脚,面露气馁与愤懑。
又是这样,元帅丰神俊朗,自己多夸夸怎么了?
没想到嫦娥也和其他仙子一样,不爱听这些肺腑之言,竟因此疏离自己!
不过……
眼波流转,她面上又浮起淡淡红晕,羞涩地垂下头。
嫦娥倒是提醒她了,这么久,她还不知道元帅的原形是什么呐!
手轻轻抓着袖口,她望向天河的方向,面露好奇之色。
要不,就去求求元帅,让他给自己变回去一次?
比起那些妖族天兵们奇奇怪怪的形貌,元帅的原形,一定也很俊美吧……
……
一阵凛冽的风吹过,吹散了朦胧白雾。
然而,白雾之后仍是白雾,极目远眺,一片苍茫水汽。
天蓬下了朝会之后,就独自在天河边散步。
眺望着面前茫茫水雾,他只觉自己的大脑犹如也钻进了一股雾气,茫然又僵冷。
这又是封神量劫又是公务员考试制度的,都是要给天庭招人的。
也不知道,会不会涉及到他这里?
要是真有人想插进来手,他又该怎么办?
还有那些突然出现的人族女仙,不好好在娲皇宫里呆着,这是要干嘛啊!
问题太多,脑子太乱,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很快,热气就在冷雾中化作了一道白色的圈。
天蓬此刻见什么都不顺眼,伸出手大力挥了挥,当即将白圈搅散了。
正在这时,一道艳极的红色身影飞过天河,踏波而来。
天蓬皱起眉:“月合老人?你怎么来了?”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没好气地道:“不是说过嘛,天河之上禁飞!”
月合老人施施然落到他面前,笑道:“元帅这是心中有火呀!”
“哼!”天蓬斜睨他一眼,“我就不信你一点儿不着急!”
玉帝好歹还用得着自己,可符元仙翁和他这个小,不,老跟班,可是惹玉帝忌惮已久了。
月合老人捋捋胡子,气定神闲道:“既然——”
“谢邀!”
“不感兴趣!”
“再也不见!”
不等他说完,天蓬斩钉截铁撂下三个回答,扭过身子就走。
“唉——”月合老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头匆忙跟上天蓬的脚步,“商量一下呗?”
“商量一下嘛~”
“真不商量一下?!”
天蓬不理他,闷头就走。
但月合老人一看他没直接飞走,就知道其实还有得商量,眼珠一转,嚷道:“啊呀,又没指望你做什么事!”
“哼!”天蓬猛地止住脚步,嗤笑一声,“上了你们的贼船就跑不掉了!”
“呵,”见他肯说话了,月合老人微微一笑,道,“元帅本就出自妖族,也根本脱不了干系啊!”
他又抬出今日朝会时人族女仙说的话:“你手下有人勾结妖族都被发现了,你以为你就能没事?”
“那只是揣测!”天蓬抬起下巴,眸中闪过一丝得意,“谁也没证据!”
“就算有证据,也是我手下妖自己偷偷干的,与我何干?!”
他嘴巴一咧,胸有成竹道:“我倒还要叫屈,他们勾结妖族,连累了我呢!”
“你倒是撇得清,”月合老人撇嘴嘟囔了句,却在天蓬斜眼看来时,连忙道,“那你就能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族女仙进天庭?”
“当年她们还只是带着凡人煽猪,你就不怕以后,她们带着三界煽猪?”
天蓬、天蓬目眦欲裂!
他咬牙切齿道:“你不要胡言乱语,诅咒我族!”
“这是我诅咒吗?”月合老人看他急了,自己更是气定神闲下来,冷笑道,“那群丧心病狂的女人,什么做不出来?”
他这话一说,天蓬也不由心有戚戚,咬牙切齿半天,他跺跺脚:“那我也不能加入你们!”
“当今乃是——”没敢说出来,他抬起手指指天,继续道,“选出来的,你们怎么斗得过?!”
“就算你们斗过了,难道还斗得过——”再次指天,他长叹口气,面露凄色,“妖庭已经亡啦,两位陛下都陨落了!”
“你说你们现在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
天蓬深深叹出一口气,甩甩袖子,无奈地问:“就踏实过日子,不行吗?”
“不行!”月合老人吹胡子瞪眼,“玉帝欺人太甚,一直打压我妖族势力,还到处寻人来分我等权柄!”
当着同族的面,他也不伪装了,目光阴狠道:“这样的日子,有什么过头?”
“有玉帝虎视眈眈,又还能过几天?!”
他一把抓住天蓬元帅的手臂,用力之重使得手背青筋暴起,脸上更是狰狞无比:“元帅,再不行动,时日无多啊!”
天蓬:“……”
天蓬被他激动的神情骇住了,惊慌失措地连连怕打他的手,好不容易挣脱了出来,就连滚带爬架起云向天兵营地飞去。
疯子!一群疯子!
惹不起,俺老猪还躲不起嘛?!
在他身后,月合老人立在天河畔,冷冷望着他逃离的背影,目光凌厉。
这么多回了,天蓬还是这样胆小怕事!
哼,他自以为中立就能苟且偷生嘛?
就算自己不收拾他,这等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也多的是人要办他!
……
自己心头烦忧未解,又被月合老人纠缠,逃回营地后,天蓬可谓是身心俱疲。
四下扫了扫,就见天兵们一个个瘫坐在地上烤肉,有的还直接现出了原形,什么胖头鱼、蟾蜍、老龟……
——乱糟糟一片,半点儿纪律也没有啊!
他叹着气摇了摇头,埋头向自己的府邸走去。
这群兵啊,比当年在妖庭时,可是潇洒自在多了。
要是那位子上还是帝俊陛下,他们安敢这般散漫?
再次叹了一口气,天蓬唏嘘着走进自己的府邸,伸手推开寝室的门。
怎么又是你!
天蓬瞪大了眼,连忙看看门外有没有人,旋即一把关上!
“清清!”他压低声音,又是震惊又是无奈又是疲惫地道,“你怎么又来了?”
坐在他卧室桌边深情看着他的,赫然就是一身淡紫色纱裙的清清!
可此时此刻,他对上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心中却无法动容半点,反倒尽是厌烦!
都这关头了,你就别给我找麻烦了好不好?
我刚被玉帝骂过,要是被人发现咱俩私会,那不是上赶着给人递把柄呢吗?!!!
清清做了一桌菜后,原本满心期待等天蓬回家。
可见天蓬不喜反厌后,她也不复笑意盈盈,嘟起嘴道:“怎么,不欢迎我?”
语罢,她又向四周看了看:“这府里也没别人啊!”
“你是怕我被别人看见,”她歪着脑袋,瞪大眼睛问他,“还是有什么人不能被我瞧见?”
“哎呦我的姑奶奶啊!”天蓬扶额,疲倦地道,“我今日很累了,你回天河去好不好?”
“我才不要!”清清一扭身子,“天河又冷又黑,我才不要回去!”
背对着天蓬,她脸上却不见恼色,反而流露出了一丝狡黠与期待。
今日她来此,可不仅仅是为了如往日那般与他诉衷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天蓬:心好累的一天
第60章
“那天河边不是有很多天兵天将在玩吗?”天蓬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姑奶奶怎么想的,“这么热闹,怎么就又冷又黑了?”
“而且你本就是天河的一部分,你能在天河里感到又冷又黑?”
“哼!”清清“噌”得站起身,转过来面对天蓬,梗着脖子娇声道,“这是一种形容,形容你懂不懂?”
“我说的是我的感受,是我的情感!”她委屈地把嘴噘得更高了,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哀愁,“没人和我说话,没人陪我玩……”
“你知道几千年下来,我有多孤独,多寂寞,多冷吗?”
天蓬:“……”
“我不是说了,天河边有很多天兵天将吗?”他揉揉太阳穴,疲惫地说,“你可以和他们说话,和他们玩呀。”
“我才不要!”清清怫然不悦,背对着天蓬坐下,“一堆瞧着就蠢笨的虾兵蟹将,喝多了还张着大口吐泡泡,把唾沫弄得到处都是!”
想起那些妖兵傻乎乎的原形,她嫌弃地撇撇嘴,却没看到背后天蓬逐渐阴沉的目光。
就连水族都被她这般嫌恶,那自己这个豕彘之族……哼!
清清倒是由此开始暗自感慨起自己眼光有多好了,选了相貌最俊秀的一个,还是统领天兵的元帅!
她扭过身子,娇声道:“哎呀,我来都来了,你就别赶我走了!”
“喏,”她向下努努嘴,示意天蓬看摆满了美味佳肴的桌子,“朝会结束后,还没用过膳吧?”
人懒得理,饭还是要吃。
天蓬顺桌边坐下,随意向桌上看去。别说,闻着这满桌肉香,他老猪就是不饿,也被勾出了满肚馋虫。
左手抓起个白白胖胖大馒头,右手拽起条不知烤了什么动物的腿。
他先咬了口那烤肉,一口下去,外皮酥脆,肉质嫩滑,肥而不腻,满口回香,却是他未曾尝过的人间至味!
低头看了看,见这烤肉金黄泛油,又被切得瞧不出原本形状,不由奇曰:“这是什么肉?我竟没吃过!”
清清双手撑在香腮边,凝望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只觉这般才是大丈夫气概,越看越是满心欢喜。
闻言,她眸子明亮,笑靥如花,隐含得意,道:“这是我专门托人去给你寻的美味,可不容易得呢!”
“你要是喜欢,我之后再托人去问问!”
纵然因她痴缠而有些苦恼,但见她这般贴心,天蓬也不由动容。
他看了看手上香嫩的烤肉,不再多言,张口狠狠咬了下去!
左右在妖庭时连现在的气运之族人族都吃过,还有什么肉是他不敢吃的?
哼,他堂堂水兵总督,难道连口肉都吃不得了?
罢了罢了,管它明日又会出什么幺蛾子,先把今日过好才是真!
一时间,天蓬念头通达,左咬一口馒头,右吞一口肉,好不畅快!
余光里又见清清给他斟了一口酒,拿起喝了却不过瘾,索性抢过酒壶,当头朝口中倒了下去,咕噜咕噜尽灌进了肚子里!
清清见了他这幅潇洒豪迈的样子,眉眼弯弯,掩唇而笑。
天蓬斜睨她一眼,伸手将她揽到怀中,满口酒气尽数喷洒到了她面上:“你,你笑什么?”
“呀!”蛾眉微蹙,清清挥散酒气,却是玉面含羞,小手在他胸前半推半抹了一下,“你呀,还真是有点儿吃的就开怀!”
“嘿!”天蓬眸中闪过一丝哀色,旋即大笑道,“怎么?我这样,你不欢喜?”
清清羞得满脸通红,含羞带怯嗔视他一眼,酥手捶向他的胸:“喝你的酒去!”
天蓬哈哈大笑,捉过她的手,不住摩挲着那柔嫩的肌肤。
清清抽不回手,索性任他去了,只用另一只手给他递酒。
见他一壶又一壶地往口中灌,乃至最后找到酒缸将头埋了进去,清清盈满温柔笑意的双眸,浮上了无尽期待。
这酒,可是她专门寻的,能让神仙变出原形的酒呢!
啊,元帅的原形,定当如他现在这般,俊美无俦吧!
……
酒过三百巡,清清双臂撑在桌上,捧着自己的脸,笑盈盈等待着天蓬变出原形。
元帅这般面如冠玉,原形定也俊美至极!
再思及他乃是水军元帅,御水之术那般娴熟,更不由往水中生灵那边想。
难道元帅竟是堂堂龙族?
却不知,会是什么龙呢?
是金光粼粼的金龙?
还是如玉皎洁的白龙?
又或者是烈焰滔滔的火龙?
不过,不是龙族也没什么啦。
清清看着喝得醉醺醺的天蓬,目光中流淌出依恋而仰慕的柔色。
哪怕元帅仅是只鲛人,那想必也很美呀~
就在清清天马行空幻想着天蓬的原形时,天蓬身上,也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
似是吃酒吃得太醉了,他把着酒缸的双手一松,人就躺倒在了地上,四肢还尽倒向了同一侧。
一直盯着他的清清,就见他白皙如玉的大手,竟缓缓蔓延开了一层纯黑色。
且那黑,越变越浓,慢慢的,他整只手就恍若泡在了墨缸里一般!
清清略有些惊疑地眨了眨眼,秀眉微微蹙起。
水里边儿,有哪一族是黑色的?
是玄龙?还是黑鱼?
然而,不多时,那一手黑皮上,又开始冒出淡淡一层黑毛。
初时毛色看着极浅,但随着毛发越冒越多,更是根根粗硬,瞧着,就宛如一层黑毯了。
清清瞪大了眼睛,惊异之下,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这又黑又有毛的水族,可就超出她的见识范围了。
难道,不是水中生物,竟是陆上的黑熊?
清清眼中露出几分迟疑之色,两瓣樱色的唇也微微抿了起来。
罢了罢了,熊罴乃是陆上极为勇武的生灵,也是极威风的。
只是想到天兵天将里那些又傻又憨的黑熊精,她还是不觉撇嘴。
而就在她再次自我PUA成功时,天蓬的一双黑毛大掌又快速且急剧地发生了变化!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竟一根根逐次臌胀起来!
很快,连同手腕和手臂,都以令人惊骇的程度膨胀变粗!
“呲——”
伴随着一声布料的撕裂声,贴裹在手臂上的锦袖被骤然撑开,露出了一双肥硕黑手!
不,是四只!
清清这才愕然发觉,连带着天蓬的双腿,都撑破了袍下的长裤和靴子,将两只黑黢黢的肥腿暴露在了自己面前!
她惊骇地掩住嘴,怔然看着地上的情郎,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且不知为何,她越看这四条黑粗粗的东西,越觉得熟悉……
涣散的目光渐渐回笼,她怔怔看向了那被吃的只剩下油汤的烤肉……
天!
清清张大了口,旋即就像被什么掐住了脖子,蹦不出一个字儿来。
不,不会吧……
天蓬不会竟然是……
那也太……
啊!
我又干了什么呀?
难道我竟哄他吃了他的……
不知是哪件事更令她恐惧,清清红润的脸上登时失去了血色。她僵立当场,有心要逃,却是动都动不了一下。
就在这时,天蓬的脸,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一如四肢,他的脸部还是变黑、冒出浓粗黑毛。
接着,他本就有些高挺肥大的鼻子愈发肥厚,一眨眼间就变成了肥硕的圆形,两只大大的鼻孔更是高高翘起。
鼻下,他的嘴唇倒没有极明显的变化,只是嘴中冒出了两根尖牙,隔住了上下唇,叫醉倒的他无法合口,没一会儿就流了一地口水出来。
另有他两只耳朵变成了又大又厚的两片,恍若也醉了一般耷拉在他脑袋两侧。
看到现在,清清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她茫然地注视着地上那头黑猪,纵然竭力使自己去想那人形的俊俏模样,却无论如何也再提不起半点爱意!
这么多年了,在她的认知里,猪是只能被拿来吃的啊!
清清有些崩溃。
过了一会儿,她又有些难堪地恍然。
难怪……
难怪嫦娥听自己应允了设全猪宴的提议,神色会那么古怪……
难怪平日里御膳房对她爱答不理的清珏,一听她要烤猪给天蓬吃,皆一反常态地去帮她寻黑猪……
难怪营地里明明没有猪族士兵,可天兵们烧烤时,却也从不烤猪,只吃些鸡鸭牛羊……
想到这里,清清不觉联想到更可怕的事情——
虽然天蓬让自己不要太过张扬,可许多天兵都知道她总来寻天蓬,许多女仙也都听过她滔滔不绝地夸赞天蓬。
那在自己沉浸于对天蓬的崇敬与爱慕时,他们又是怎么看自己的呢?
自己在他们眼中,是不是就跟个笑话一样?!
本就失了血色的小脸顿时煞白,清清失魂落魄地扫了眼地上仍自流着口水的大黑猪,什么话也不想说,更无力去说。
她提起最后一股劲,夺门而去!
……
沉沉的鼾声终于停歇,天蓬睁开惺忪的双眼,面前的世界渐渐褪去朦胧,显露出乱七八糟的残忍场景。
他一个鲤鱼打——
不,是一个野猪拱地,从地上翻了起来。
四只蹄子下传来一阵凉意,他低头看去,好大一滩口水,隐隐约约倒映着他可可爱爱的肥硕猪脸。
嘿,真不愧是我,就算是猪,也这么招人喜欢!
猪眼弯弯,露出一份自得。
然而很快——
嗯?猪?猪!猪!!!
他意识到了什么,顾不上变回原形,转头看向寝室四周——
“额……”
好吧,原形站起来太矮了,啥都看不着。
施法变回人身后,天蓬看也不看狼狈的地面,慌张地四处搜寻着——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
这里怎么还是没有?!
他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眼神涣散,喃喃道:“清清,清清她是不是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清清:今天我才发现我这么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