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空荡荡的大殿上,寂静无声,一派冷寂。
便是那原本随意飘散的纤云薄雾,也恍似被不知名存在冰封了一般,于沉默中缓缓凝结。
太白金星半躬身站在案后,一时之间,只觉自己继续弯腰领旨也不是,贸然站直也不是。
谁能想到,阐教十二金仙竟当真如此嚣张,半点不将玉帝和王母放在眼里,广成子一声召唤后,就挥挥衣袖离开了!
连委顿在地的慈航,都被文殊和普贤一左一右,夹起来带走了!
这可真是,狠狠扫了天庭颜面啊!
弓着身子,太白金星暗暗叫苦——
玉帝还叫他去雷部点正神为慈航行刑,王母还让他宣文曲星官拟旨。
那他这,是做还是不做啊?
心中苦涩,他咽了咽口水,又斜眼去觑殿下孑然而立的清冷仙子。
真看不出来啊,嫦娥一个吃灵药成仙的,竟然能力擒慈航这阐教二代弟子。
也不知,是西王母的灵药功效强劲,还是广寒宫的太阴水华养人?
他若是去昆仑找西王母求个药,或是到广寒宫叨扰几日,不知能否提升点战力?
虽然他是文官,但如今这三界,没点武力值,可谓是步履维艰啊!
这厢,太白金星李长庚黯然抹着辛酸泪,那厢,嫦娥亦是若有所思。
明明顺利捉住慈航错处,打了阐教的脸,给玉帝和王母出了一口气,可她此时,却全然不敢以为封神量劫的出现会被阻止了——
广成子如此出格,玉帝竟放他走了?!
到底是出了口气,懒得再追究了,还是玉帝在憋着什么大招?
嫦娥实在不敢侥幸猜测是前者,毕竟,玉帝可是个凡间官员把他贡品推倒喂狗,就要让人家一地百姓受干旱之苦的千古难见的小心眼儿啊!
玉帝:……
又是背锅的一天……
你猜猜,要真是为了平息朕的怒气,缘何凤仙郡之人后来做的都是烧香念佛这等与我天庭无益之事,朕却得欢颜开恩?
唉,不过是遵天道旨意,西方教该有此一兴罢了……
头顶黑锅嚎啕大哭.GIF
嫦娥正想着,玉帝出声了,只瞧他扬手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道:“哼!阐教十二金仙不尊天道,不受天条,实在是忤逆犯上之徒!”
适才同样感受到了天道之力的王母瞥了他一眼,装作没看出来他拙劣的演技,和几乎要掩饰不住的笑意,也绷起一张脸,杏眼含怒附和道:“正是!”
转过了头,对着玉帝,她义愤填膺:“陛下,慈航证据确凿,理应受刑!广成子竟擅自带走罪仙,着实不将天条律法放在眼里!”
玉帝又是“啪”得一下拍在桌子上,力道之大震起一案仙酿神果:“既然他们自恃为圣人子弟,不受天庭约束,朕倒要看看,是不是连道祖都管不得他们了!”
王母杏眼蓦得睁大,玉手一捂樱唇,状似惊诧道:“陛下是打算?”
玉帝冷笑一声,一本正经颔首道:“不错,朕有意上紫霄宫,请道祖为天庭做主。”
他剑眉一挑,目露寒芒:“他们不是对天条无所忌惮,对天庭不屑一顾吗?朕偏要他们不得不位列仙班,亲手按天规天条处置他们犯错的门人!”
嫦娥:“……”
玉帝真是……
大好人呐!
对付看不起自己的人的办法,就是让他位列仙班、永享天寿,还位高权重能掌握实权……
这什么洪荒版韩信啊!
韩信:“……”
人在淮阴,刚钻完屠夫□□,勿CUE,勿CUE……
不提她如何不理解玉帝的脑回路,但涉及这等三界大事,嫦娥却不能坐视不理。
毕竟,前世杨戬之所以能不惧天庭,在灌江口心高不认天家眷,还将二郎真君庙开遍凡间享百姓香火,和天庭权势被阐教众仙势力制约,亦有极大的关联啊!
若是今生再让玉帝和王母重蹈覆辙,给天庭招一批平时嚷嚷着“听调不听宣”,结果一到有妖魔打上灵霄宝殿反天时,就疯狂放水暗中逆天的二五仔,那她不是白穿越回来了嘛!
心中一凛,嫦娥抬眸,当着玉帝和王母的面,抿抿唇,眸光不定,作出一副踌躇不已的样子。
玉帝同王母过完戏,本欲张口令太白金星和嫦娥退下。然而视线一瞧见嫦娥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中一动,遂沉声问道:“嫦娥,你有何话想说?”
若是旁的神仙,如此惺惺作态,他要么置之不理,要么呵斥一番。但嫦娥到底是多次引来功德降下的神仙,或许她这番姿态,当真有什么好想法,却碍于自己被天道导演说出的这场戏,才只能吞吞吐吐不敢言呢。
作为一个有识人之明的天地之主,他还是愿意给嫦娥一个上谏机会的~
嘿嘿,朕可真棒!
果然,他甫一发问,就见嫦娥婀娜下拜,披散的青丝垂落身侧,恭谨道:“回陛下,嫦娥斗胆,确有一言,还请陛下准允小仙冒犯。”
“唔,”听得“冒犯”二字,玉帝不由拧眉,但终究先出言相问的是自己,他浓眉微蹙,淡淡道,“无妨,你且道来。”
“多谢陛下,”嫦娥起身,深吸一口气,脊背挺拔,好一副为了三界和天庭不得不耿介进言的忠臣模样,“小仙以为,陛下之策,虽可困扰阐教众仙一时……”
“但于树立陛下和娘娘的威仪,巩固天庭的统治,维护天条的施行,或有南辕北辙之效。”
“哦?”闻听,玉帝感觉身后天道之力一滞,继而汹涌而来,不停戳着他的腰间软肉。
“……”玉帝:大哥,你换个地方戳啊!
不要以为我原形是石头就没痒痒肉啊!
我真不想在这么严肃的场合笑出来啊咯咯咯咯咯!
“咳,”在王母略有古怪又带些同情的眼神中,玉帝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地肃容问,“此话从何讲起?”
在玉帝和王母略具压迫性的眼神下,在太白金星无声的敬佩下,嫦娥微微一笑,道:“强命阐教弟子为臣,对于如今追寻逍遥大道的十二金仙来说,令他们俯首于天庭,受制于神位,看似是打压与折辱。”
“然而,未来之事不可估量,谁又知道,他们就一定能得道呢?”
“天道法则之下,未成圣者,皆为蝼蚁,终有寿命将尽之时。”
“倘若他们其时仅是教派弟子,他们能够获得的延寿之物,只能依赖师尊、门派获得。”
“而若他们成了天庭神祇,那届时……”嫦娥目光望向王母,唇角微勾,凤眸中升起几分笑意,略带些叹息地道,“娘娘辛苦培育的蟠桃,恐怕就存不下几颗了。”
对着若有所思的玉帝,她淡淡一笑:“陛下仁慈,尽管再怒,也总是疼爱小辈的。只是长久看去,而今的折磨,岂不成了未来的奖赏?”
“若阐教弟子能领悟陛下善心,自然是好的。”
“怕只怕……”嫦娥顿了顿,半是为难半是无奈道,“他们自恃门庭,不解陛下良苦用心啊!”
“嗯……”感受到天道恍然大悟之后的羞恼情绪,玉帝仿若未觉般点点头,认下了是自己太过善良的锅,“所言不错,朕虽体恤小辈,但若让他们得意忘形,倒是过犹不及了。”
天道:“……”
锅你背得犹犹豫豫,夸奖你倒是直冲上去领啊!
玉帝:锅朕都背了,挨几句夸怎么了?朕应得的!朕就是三界四洲最最最仁慈善良的玉皇大帝!!!
见玉帝听进去了,嫦娥又继续问道:“而陛下授予他们神位,想来,一是为给天庭招揽人才,将来更好治理三界。二来,应当也是为了锻炼他们,叫他们知道苍生不易、民生疾苦吧!”?
啊?
我是吗?
不是……
天道是吗?
感受着天道再度停滞的蒙圈状态,玉帝暗暗偷笑,旋即扬起笑脸,欣慰道:“不错,正是如此。”
说着,他还状似随意地拨弄开冕旒,抛给嫦娥一个“你夸得很好朕很爽快继续不要停”的眼神。
“……”收到大老板毫不矜持的眼神,嫦娥险些噎住。
你一个堂堂三界之主、玉皇大帝,就这么缺夸夸嘛?!
难怪凤仙郡侯就让狗吃了下你贡品,你都恼羞成怒这么久!
怀揣着满腹无语,在玉帝欣赏的目光中,嫦娥忽而叹气,怅然摇头:“陛下苦心孤诣,小仙只怕阐教弟子却趁机操弄权势,扰乱天庭啊!”
“嗯?”闻言,逐渐迷失在夸赞中,身姿越发放松的玉帝猛地坐直,皱眉喝问,“何出此言?!”
对着他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嫦娥叹息一声,垂下眼眸,拱拱手,道:“陛下容禀,依小仙今日对阐教十二金仙的观察,这些圣人弟子或城府深沉,或桀骜不驯,或纵欲荒淫。”
她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不由暗暗点头。
这几个词,可谓是将今日表现明显的阐教十二金仙点了个明白。
城府深沉者,如广成子,看似谈笑风生,实则不动声色间将玉帝和王母的种种招揽之词堵了回去;
桀骜不驯者,如慈航、广成子、玉虚、太乙等人,自恃为圣人弟子,行事散漫,对着玉帝和王母这两位三界至尊,毫无尊重之意;
纵欲荒淫者,如惧留孙、黄龙真人,别说同为女性的王母,连玉帝和太白金星这两个男神仙,看到他们黏在嫦娥身上的眼神都觉得恶心……
至于其余人等……
玉帝暗自磨牙,赤精子等人看似未出头,可他们跟着广成子走的步子那是一点儿都不慢啊!
见玉帝和王母想起了阐教众仙的特质,嫦娥继续分析:“先说纵欲荒淫者,若为逍遥仙人,恐恃强凌弱,为祸一方凡人,乃至修为低下的修道之人与妖魔。”
“而若位列仙班,就怕他们倚仗权势,□□天庭啊!”
此言一出,王母登时面色一肃,转头对玉帝道:“陛下,此言有理啊!”
三界女性皆受她管辖,天庭女仙自然也算她的势力。若被惧留孙他们霍霍了……
王母不由脸色铁青。
大殿下方,嫦娥暗窥玉帝并未多在意的脸色,扣在月桂枝钗的指尖缩紧,目光转冷。
无所谓女仙的死活,那就说说你更在意的权力吧!
作者有话要说:
玉帝:强扭的瓜不甜?呵,朕偏要让阐教弟子当天庭之神,他们心里不甜关朕什么事?朕看着自家瓜多就是开心!畅快!
第32章
在玉帝不置可否的态度下,嫦娥若无其事地道:“而于天庭危害更大的,则是桀骜不驯者,和城府深沉者。”
“桀骜不驯之徒,”嫦娥微微一顿,想起前世曾大闹过天宫的孙悟空,古怪道,“他们自恃出身高贵,又法力通天,谁也不服。今日慈航已敢当众扔下蟠桃,折辱天庭颜面……”
“焉知来日天庭朝议之时,倘有不顺,他们会否一怒之下大闹天宫?”
“他们敢!”玉帝大掌狠狠拍在桌上,怒喝出声。
可不用嫦娥多言,他也心知肚明,那种空有勇武的莽夫,脑子一热,说不定还当真会干出什么来。
而指望天庭众仙制衡他们?
玉帝双唇紧抿,眸光沉沉。
他和王母归天之后,此前暂代天庭权柄、统御群仙的东王公和西王母虽隐世不出,可他们留下的神仙班底却还在。似那符元仙翁,平日看似老神在在、笑眯眯的,却最是个会阴奉阳违的家伙!
他若出丑,天庭众仙莫说忠君相护,怕是看热闹都来不及!
思及此,玉帝拧眉,暗叫幸好!
若是方才没准嫦娥进言,自己就按天道旨意去紫霄宫哭诉,说不得来日就要被打上灵霄殿了!
天道!
你下次定计,想好了再让朕做啊!
天道:……
恼羞成怒!
“嗯~嗯!咳——”忍住腰间传来的痛感,玉帝吞下口水,不敢再埋怨天道,急忙催促嫦娥:“那城府深沉者呢?”
“城府深沉之徒……”嫦娥沉吟道,“擅操弄权势、蛊惑人心。若进了仙班,焉知不会以此为由,搅弄风云,插手天庭权柄?”
“届时……”她顿了顿,换了副忧虑表情,语气沉痛,“这天庭,究竟是陛下和娘娘的天庭,还是阐教的天庭?”
语毕,嫦娥眉睫轻颤,眼眸抬起,目光满含悲戚,直望向玉帝,令他不由一惊。
是啊!
就依广成子那个心黑的,自己都被提拔去击玉磬了,赤精子都接替他击金钟多少年了,现在也还得跟在他屁股后头行事!
元始师兄不管事,燃灯等人名为弟子实为客卿……
广成子不知不觉间,就将阐教大半的权势拿到了手里,把下面的师弟们压制得全然不敢篡位反抗!
而若是他进了天庭……顺着这思路想下去,玉帝悚然一惊!
那这灵霄宝殿上将来坐着的,是自己和王母,还是他广成子啊?!
想到这里,他脸色青青白白,再没了之前看天道笑话的坦然。
天道要是生气就生吧!
这个紫霄宫,朕是去不成了!
然而,玉帝(天道)的办法被嫦娥否决了,天庭缺人的窘境还是无从解决。
王母看了看犹自发愁的玉帝,张口问策:“嫦娥,那依你之见,可有什么法子,能解陛下与本宫之忧?”
聪明人就在这里,你还自己想个什么?
抓紧问呐!
而嫦娥——
来了!
嫦娥凤眸一亮,她前面说了这么多,不就是等着这一句嘛!
眸中闪过那些年看过的人间景象,她双脚并立,身姿挺拔,仪态端庄,拱手下拜,肃然道:“嫦娥以为,不妨设天庭公务员考试制度!”
没错!
她认为而今最适合天庭的选才制度,便是前世末法绝境时期,凡间朝廷所用的公务员考试!
之所以不敢选阐教众仙入天庭,所担忧的不就是他们人多势众,形成另一股势力阻碍天庭统领三界嘛!
而此事的解决之法,后世人类早早摸索出了答案!
眸光一闪,回忆里的片段在嫦娥脑海走马灯般闪过——
最初,凡间官位由贵族世袭,形成世家门阀。其权势滔天,致使皇权社稷不稳,便有了向寒门取士的科举制度。科举面向王朝各地士子,选天下英才尽入彀中,逐渐瓦解了士族势力。
然而,以嫦娥前世偶尔看两眼凡间的浅薄见解,科举制度虽可选天下英才,却也略有弊端。
科举取士,取的是谙熟四书五经的士子,考的是治国富民的良策。
但当士子进入凡间朝廷各部乃至深入地方官府,要切实为百姓做事之时,对职位所需的具体能力,却未必擅长。
倘若其人知人善用、勉励好学,尚可由门下小吏辅佐指教,逐渐掌握其中关窍;但若其人心高气傲自顾自纸上谈兵,又或是怠惰因循不思进取,则未免会延误政事,祸及百姓。
直至末法绝境时代,凡间进一步发展,这一隐患才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解决。
后世的公务员考试制度,既有面向所有考生的公共科目,也有具体职位所需的专业科目,可以为官府选拔出更具备专业能力的人才。
嫦娥当年守阵之时,偶然瞥见凡间官府行此新法,恍然大悟之际又不觉欣然安慰。
经历了几千年,她的这些后辈,终于逐渐摸索出了一条更为适宜的道路。
人类,便是在如此不断变革中,逐渐强盛的啊!
自然,她也明了,公务员考试制度,科举时代的士人未必想不到。只是,若无充足物质和技术支撑,又有哪个封建王朝,能够组织起一次又一次如此规模庞大又具体切实的考试呢?
几千年就能将选才制度发展到如此地步,已经是令她这个原始部落时期的人类老祖宗无比骄傲的了!
想到这里,眉眼低垂的嫦娥不由面容柔和,唇角更是勾起清浅微笑,眸光中透出与有荣焉的恬淡和欣慰。
这一次,就让她借后辈们的智慧,为他们提前开出一条通天之路吧!
人类要千年,才能将无权无势者走入朝廷造福百姓这条路,开拓得公平公正,铺设得不再那般艰难。
而她如今身怀法力与天庭支持,焉知不能将人类成仙为神福泽苍生这条路,劈出一道前所未有的方向来!
没错,嫦娥朱唇微抿,丹凤眸中射出坚毅之光——
这一次,她不仅是为阻止阐教暗夺天庭权势,也要助人族有志之士成仙!
前世,封神量劫后,成神的凡人多为心里只有商朝或西周的“前朝遗老”。
他们身受苍生香火,却因心中唯有故国,在春秋战国时期,选择了冷眼旁观,坐视凡间战火连天,百姓民不聊生。
更有甚者,在秦朝始皇帝一统天下时,还心中不忿暗中作乱,连累无数黎民百姓才刚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就在战乱之中丢掉了性命!
——同为人类成仙,与他们为伍,嫦娥深以为耻。
既然他们不珍惜庇佑百姓的机会,那就换珍惜的人来!
“何谓公务员考试制度?!”
殿中上座,嫦娥俯首行礼陷入沉思时,玉帝和王母已经急切问出了声。
不知为何,当嫦娥“公务员”二字一出口时,他和王母就感觉天道气势一震!
而他们两人,更是心中隐隐有所感。似乎,这竟是个堪比开宗建派般的壮举?!
若可实行,其中功德,或许不下三圣建三教之功!
只是,这词实在陌生,他们竟全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催促着嫦娥快快道来!
啥?
玉帝和王母什么情况?
不意两位大老板反应如此强烈,嫦娥眸中惊异一闪而过,方在他们急切的目光中,从容起身道:“小仙所言的公务员考试,顾名思义,便是依不同神位公务之分,进行分科考试,择优选取生员。”
“小仙虽对天庭各部知之甚少,但也能察觉出,其实并非所有神位,皆需法力高强的修士。”
“似为陛下润笔的拟招仙官,比起通天修为,更需要的则是斐然文采。”
“又如为娘娘烹饪宴席的御膳房仙官,比起出身门庭,更需要的则是娴熟厨艺。”
听到此处,王母颔首称是:“这话倒是不错,左右这些活儿也不需什么法力。便是凡人,凭借神位上自带的神力,也能轻松应对。”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自己从凡间带上来的心腹清珏修为尚低之时,就将其安排进御膳房做掌事女仙了。
得了王母赞同,嫦娥轻轻颔首谢恩。
正如王母所言,天庭神位自带法力,哪怕是凡人飞升成仙,也可轻易操控。
否则,封神量劫后,似伯邑考这等从未修行过的凡人,又如何能一举跃为中天北极紫微大帝?
要知,此神位为万象宗师,得众星所拱,可不是弼马温那等手下只有几个典簿、力士的末等无品小官。
垂眸一笑,嫦娥继续道:“故此,小仙以为,如今天庭亟需人才之际,不妨向三界众生取才——不以法力论高低,而以符合职位与否择优录取。”
“以天庭神位之尊贵,以造福苍生之大义,以陛下和娘娘赐下蟠桃等长生珍宝之恩德,相信三界真正心怀天下之辈,必当心向往之。”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看向玉帝和王母,挺身玉立,纤眉一挑,透出几分傲气来,道:“届时,天庭众神归位,人才济济。某些有眼无珠之人,才是要悔之晚矣了!”
“不错!”听到此处,玉帝手拍御座扶手,剑眉舒展,星目含笑,朗声道,“说的不错!”
是他和天道之前想差了,总想着招法力强大的修士为神,才能让天庭有面子,结果却数次在阐教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其实以天庭神位蕴含的神力和百姓供养的香火,完全不必非要选拔三教修士,他们自己可修行求长生,未必看得上天庭给的仨瓜俩枣。
但正如嫦娥所说,向三界众生取才,有神位和蟠桃为报,有造福苍生为名,怎么可能吸引不来充足的人才?
他轮回时毕竟也是当过凡人和兽族的,可是深知长生不老,于凡俗生灵而言,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而等天庭运行起来了……
玉帝双目微眯,嘴角勾起微小弧度,若有所思——
如天道的规划,众神功德越盛,神位法力越强,未来步入正轨后,哪怕是三教神仙也要受天庭挟制!
到时候,那些对他不屑一顾的阐教神仙……
呵呵。
心中冷笑两声,玉帝目光炯炯,正待再向嫦娥问些那公务员考试的具体实施细节,却忽而感受到……
目光投向昆仑山的方向,感受着天道隐秘传来的消息,他浓眉复又蹙起。
作者有话要说:
玉帝:昆仑又咋了?!
第33章
在王母疑惑的眼神中,玉帝沉吟片刻,对嫦娥吩咐道:“你今日谏言,且先整理为奏折,阐明具体如何落实。后日天庭早朝,你来上朝,朕与众仙卿商讨一番,再行定夺!”
啥?
后日天庭早朝?
嫦娥心下微微一沉。
俗话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其实,这并非意味着地上足足三百六十五天的一年,在天上便只是一转即逝的十二个时辰。只是天庭事务繁多,仙界又无日月更替为时间映照等种种因由……
故而,天庭神仙索性将凡间一年的时间,称呼为天上的一天。
简而言之,便是天上神仙口中的“一日”,实则乃是三百六十五个昼夜的时长。
似嫦娥此次回天复命,乃是人间的冬日。
禀报了一段时间,又有功德灌体,再有宴会上与慈航斗法。想来,待她飞回凡间,应当已经快是人间新一年的初春了。
玉帝定下这后日的天庭早朝,等同于后年初春,便意味着嫦娥还有人间两年左右的时间准备。
若从时间上看,这自然是好的,给了她更多仔细筹备的时间。
只是……
长睫轻落,瞳色略深,嫦娥黑白分明的眼眸蕴起深潭。
玉帝这次未乾纲独断,定下此事,而是要开早朝与众神相议。
那她,无疑也要准备更多说辞乃至实证,方可驳倒反对之人,尤其是本已笼络天庭近乎半朝文武势力的符元仙翁等神。
毕竟,这选拔三界英才的公务员考试制度,也很大程度上,也是在抢夺他的权力啊!
这工程量和挑战度,可就大了啊!
而更令嫦娥心生犹疑的,则是——
玉帝为何要等后日再议此事?
今日因宴请阐教十二金仙,天庭未设朝会,那明日呢?
明日,玉帝有何要紧之事?
朱唇几不可见地抿了一下,嫦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出所料,玉帝现在,便要上紫霄宫告状去了吧?
明日,或许封神榜之劫,就将拉开序幕了!
看来,前世封神量劫明面上虽是由阐教羞辱玉帝引起,背后因由,却未必如此。
想起玉帝适才听到“公务员考试”时急切又专注的神情,再看如今他那幅表情,和他女儿撒娇时如出一辙的僵硬,就知道,有些事,恐怕并非他能主导的。
但背后的人,是道祖,还是天道呢?
忽起量劫,又是为了什么呢?
深吸口气,嫦娥指尖发冷。她手指紧紧扣住月桂树枝,方才没有失态。
若封神量劫背后自有缘由,那末法绝境,是否也……
正当嫦娥陷入深思之时,御座上,玉帝剑眉倒竖,双目瞠张,挂起张怒气冲冲的脸,对王母寒声道:“娘娘,朕想了想,终究是广成子他们欺人太甚,绝不可轻纵!”
“否则,长此以往,三界仙妖有样学样,天庭将颜面何存?!”
见了他这幅样子,王母登时明悟,目光瞥了瞥昆仑山玉虚宫的方向,张口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
见王母明白了,玉帝点点头:“朕思来想去,还是要上紫霄宫秉明老师,出这一口恶气!”
“至于嫦娥所奏这‘公务员考试’一事……”
玉帝顿了顿,看向一脸恳切凝视他的王母,还是沉声道:“兹事体大,朕回来以前,若有什么需要定夺的,便辛苦娘娘来拿主意!”
闻言,在玉帝看似全然信任的目光中,王母深吸一口气,似乎有些紧张,轻声道:“是,本宫会尽力而为,陛下还是要早去早回!”
“嗯,”玉帝颔首,眸色微深,嘱咐道,“娘娘若有为难之事,多与金星他们商量。”
语罢,自觉安排完了天庭一应事宜,他不再多言,在天道无声的催促下,走出瑶池宴客大殿,架起祥云,向着三十三天外而去。
穿过烈烈罡风,冲破滚滚雷霆,玉帝抵达三十三天外时,已是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了。
回首望了望背后的三十三天,他轻叹一声,也不掐诀收拾一番,反倒边向紫霄宫跌跌撞撞架云而去,边挤眉弄眼酝酿着泪珠儿。
纵然天道和圣人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场戏,可为了天道的谋算,他堂堂三界之主,却也还是得披上戏服,唱响了这台好戏。
偌大眼眸中闪过毫不遮掩的讥讽之色,玉帝心中冷笑不已。
——圣人之下,皆为蝼蚁。
不得成圣,纵有再多虚名,也不过永远只能做一颗棋子罢了!
也罢,就让他这颗小棋子,做好一回马前卒。
且看看,他能搅起多大的风浪来!
心中满怀愤懑,玉帝脚下云朵踉跄而行得更加真切,眼角倒也当真逼出了一汪泪花。
步履蹒跚走了片刻,他抬眼,果然紫霄宫已出现在眼前。
不同于容纳红尘三千客时的霞光漫天、祥云笼罩,似他和王母这两个长年在此的侍茶道童方知,无人来访时,此地会是何等萧索。
无日月云霞,无龙凤禽兽,无繁花硕果,无颜色声息……
空荡荡的三十三天外,孤零零立着一座紫霄宫。
无边冷寂之中,似连时间也被冻结在了此地。
心下暗叹一声,玉帝的石头心不知又怎么钻出几分惆怅来——
这座看似雕梁玉砌无比恢弘的紫霄宫,到底是道祖尊崇地位的象征,还是一条又一条束缚着他代天行道的枷锁呢?
就像灵霄宝殿上,他和王母那两个所谓“御座”一般,赋予了他们执掌三界权柄的华丽外套,却也牢牢禁锢了他们的自由。
眸中划过一丝冷冽与憋屈,玉帝脚下祥云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方才向前行进。
终于到了紫霄宫门前,就见他下云时一个踉跄,便扑倒在了大门上。
他也不站起来,身子顺势一扭,五体投地向着门内叩首,嘴上凄凄切切哽哽咽咽喊着:“老师,不肖弟子张百忍,来拜见您啦!”
接着,他头抵在地上,维持着跪拜的卑微姿态,开始絮絮叨叨讲起了自己奉旨建立新天庭的不易。回忆起了阐教弟子再三推辞入天庭治三界时,更是老泪纵横。
说到今日宴会上慈航一事时,玉帝抬起头来,一副羞愤不已的模样:“弟子自知身卑福浅,不配为圣人弟子所尊。”
“然慈航暗藏幽冥界之物,罪证确凿,理应受天庭管束,遵天规处置!”
“可那广成子,自恃为阐教弟子,竟也浑不将天条律法放在眼里,强行带走了慈航!”
“弟子实在无可奈何,却也不愿天庭受此折辱,更不堪您和天道为三界呕心沥血定下的天条被如此蔑视!”
“弟子斗胆,请老师做主!”
这番话语,可谓是声声恳切,字字含泪!
若有看客在此,恐怕也要深受感染,为玉帝这颗尊师重道之心而拍案叫绝、潸然泪下!
只可惜,此处乃是三十三天外,一番唱念做打无人赏看。
倒是紫霄宫的大门,终于在玉帝泪眼婆娑的目光中,静静敞开了。
玉帝哭哭啼啼抹着泪进了紫霄宫大门,却在双脚踏过门槛之后,立刻放弃了拙劣的演技。
站定在门内,他身板挺直,摘下冕冠收入袖中,拢齐发冠,又细细理了理衣袍,方迈步向内走去。
穿过前厅中庭,绕开莲池果苑,果不其然,在一丛盛放的牡丹花前寻到了那人的身影。
花团锦簇,花色艳丽,可与花丛前自斟自酌的人相比,却也失了颜色。
眉眼浓艳的人神色倦倦,雪白手臂自红袖里探出,撑在青石案上,正执起一盏酒杯,往嘴里送着酒。
可纵然这人姿态再懒散随意,玉帝却是丝毫不敢怠慢,站定在青石桌前,躬起身子,恭恭敬敬拱手下拜:“拜见老师。”
不错,这雍容疏懒宛若人间贵族纨绔的人,便是洪荒道祖——鸿钧道人!
“叮——”
酒杯磕上青石案,鸿钧道人恹恹斜眼看来:“唔,是百忍啊。”
这一侧脸,未曾绾起的墨发被带起,垂落在他身后微微晃动。发尾扫过身后牡丹花团,继而一阵花枝轻颤。
熟悉的牡丹花香飘然萦绕鼻翼,玉帝暗暗吸了一口气,方再次行礼道:“是,百忍见过老师。”
“嗯,”苍白如玉石的手指挑弄把玩着酒杯,鸿钧道人阖了阖眼,片刻后,眼眸半抬,道,“你的来意,我知道了。”
“既然天道已有定策,便按你们的计划来吧。”
“有劳老师,”玉帝再次躬身下拜,不再多言。
而他看向地面的眼眸,却已盈满了兴奋之色。
好戏,要开场了!
……
天尽头,日落西山,彤红烟霞自天边晕染,渐渐转为温厚橘红。
彩霞映上高耸入云的山峰,泛于清寒冰雪之面,颜色渐淡,由橘转金,再变为纯白。
下至山腰,已不见霞光,山峦颜色又是由淡转浓——
却有苍苍老柏铺盖漫山遍野,青青修竹拢过山岚雨雾,灿灿琪花点缀石中径边。
不时有猿鸣鹤唳,声震九霄;隐现着白鹿青狮,行摇五岳。
十二道连为一片的祥云渐行渐缓,飘然落在山崖一处玉石铺就的平台上。
广成子率先落在麒麟崖玉台上,回身看向被文殊和普贤搀扶的慈航,长叹了一口气。
他是强硬地把慈航从天庭安然无恙带回昆仑了,可慈航落了如此把柄给玉帝,却是给他们阐教惹了不小的麻烦!
稍后回玉虚宫面见老师,如何交代,也是令人头疼……
广成子尚且如此,更遑论当事者本人。
慈航垂着头,在文殊和普贤的搀扶下,蔫头蔫脑跟在师兄弟们身后,绝望地向山崖深处行去。
但愿回了玉虚宫,老师莫要多问。
得罪了玉帝、落了把柄不算什么大事,可要是被发现他与西方教二圣有勾结,那他才是当真要在阐教混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掀起眼皮,左右看了看身旁的文殊、普贤。
有心传音警告他们谨言慎行,可想到老师在宫中坐镇,焉知不会察觉他暗中传音,慈航终究不敢冒险。
咬咬牙,他只分别递给两人一个眼神,便不再多说了。
但愿今日,能安然度过这一劫吧!
至于那害他至此的小仙……
慈航脑海中闪过嫦娥擒住他那几招的凌厉手法,心尖不由一悸,竟半点提不起亲自报复的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
牡丹和鸿钧都出场了,那就推一下本文前传《生而为神,姐不抱歉!》吧,求【预收】啊姐妹们~~
主角视角文案:
身为开天辟地后第一朵修炼有成的花,洪母单的日子是十分优哉游哉的——
每日沐浴在小金乌的光辉下舒展身体,没事和隔壁山头的粉桃、碧竹聊聊天,听听小凤传来的梧桐、扶桑的近况,问问小龙最近红莲、芦苇过得可好……
直到某一日,粉桃和她先后各自在溪边捡到了一身血色的弟兄二人。
活泼开朗的罗睺带着粉桃走出寂寥幽谷,雅静致远的鸿钧则欲陪她在山野间隐居。
洪母单:“……”
救了个没家底还可能有仇家的陌生异性,现在他想赖在我家白吃白喝还打扰我吃喝玩乐……
咱就是说——姐不允许!!!
幸好,就在她为如何不结仇地赶人而辗转反侧的那一夜,粉桃趁着夜色偷偷找上她,双眸蓄泪。原来罗睺竟是混沌魔神,而他蛰伏在粉桃身边,竟是另有企图。
鸿钧,亦然。
洪母单拍拍粉桃妹妹的肩,转过身喜笑颜开抽出了刀。
生而为神,姐很抱歉。
蹭住顶多打一顿,若要毁我家园——杀无赦!
标题党版文案:
区区牡丹为何可称三界花中至尊?
小小桃花为何遍布昆仑、瑶池等后世仙神圣地?
桃木剑为何就能驱魔辟邪?
一朵混沌青莲为何能分化出如此多的至宝?
道魔之争难道只是两个生灵单打独斗?
后世为何鲜少花草成仙?
金乌、凤凰为何各有独家栖息之木?
镇元子凭何成为地仙之祖?
……
——种种上古秘闻,尽在《生而为神,姐不抱歉!》
纠结了一下,还是改为无CP啦~
果然还是不忍心让女孩子吃爱情的苦啊,哪怕此时她在我心里还只是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姐妹们看看简介,感兴趣的话【预收】一下呀~
希望能写出一个更宏大浪漫的上古洪荒,以及一群女孩子们共同守护家园的故事~
第34章
不知是否是忧思太甚,又或是杞人忧天,慈航被文殊和普贤搀扶着向麒麟崖深处行去时,却总有股心惊胆战之感。
那遮掩着玉虚宫楼阁的松柏树林,白日里看了是那般缥缈若仙,此时在沉沉暮光下望去,竟透出一股吞没万物的阴森气息。
那成排栽种在小路两旁的青翠碧竹,白日里看起来很是中正平和,而今在冷雾之中,竟好似暗藏着眼泛冷光的吐信毒蛇。
那叶如彩霞般绚丽的宝树,和潺潺流水的清澈石泉,白日里总有仙鹤珍禽在此休憩饮水,一派生机勃勃之象,现在看去,夜深时一片空旷,竟叫人心里平添几分冷寂……
越想,慈航越是心中不安。行进之间,也愈发畏缩起来。
待到了玉虚宫大殿的金门前,他顾不上待广成子先出声,亦等不及童子卷起珠帘,便哆哆嗦嗦,自己向内扑倒,滚爬进殿。
“不肖弟子慈航,拜见老师——”
他如此贸然地闯了进去,正欲躬身问安老师的广成子不由蹙起了眉,微弓的身子停住,连带着身后一串师弟们也都顿住身子,不敢多言。
直至片刻后,方才同样停住动作的门内童子复又缓缓卷起珠帘,他们才静默前行,鱼贯而入。
悄然进了殿,果然,他们的老师元始天尊正盘膝端坐在八宝云光座上。
而慈航,正跪倒在老师座下。
却说片刻前,慈航一路摸爬滚打到了老师座下,正欲涕泪横流痛陈己过。
谁知,一个抬眼,恰撞上元始天尊轻飘飘瞥下来的眼神,他便什么也说不出了。
圣人威压,莫过如是。
八宝云光座上,待广成子等人分列在两侧站好了,元始天尊才不疾不徐捻着墨色长须问道:“此次赴宴瑶池,如何?”
老师发问,广成子连忙出列,躬身拱手,将此次天庭欲逼他们上天劳役、慈航挑衅玉帝和王母反被抓住把柄等事,详略得当禀报给元始天尊。
自然,身为阐教十二金仙之首,他终究对下面的师弟有几分爱护之情。谈及慈航挑衅玉帝和王母的言行时,便不过用“往地下丢了个蟠桃”草草代过。
叙述完这场事端后,他就揣手而立,和跪倒在一旁的慈航,一同静候老师的吩咐。
想来,老师会先问慈航师弟,是从何得来的冥河血海吧。
他身为阐教子弟,竟沾上了老师最厌恶的不洁之物,定会令老师大为光火。
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广成子收回瞥向慈航的同情目光,垂目不语。
暖玉铺就的地上,慈航亦是如此揣度,身子不由微微颤抖,生怕恶了师尊。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元始天尊最先问的,竟是——
“慈航,你丢在地上的桃子,可是蟠桃?”
不辨喜怒的嗓音响起,说出的话却令所有人微微一怔。
慈航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正对上老师俯瞰而下的淡漠目光。
打了个激灵,他连忙低下头,喏喏道:“是,正是蟠桃。”
孰料,他才回答,面前便响起一道巨响!
他惊诧抬头,正瞧见元始天尊勃然大怒,重重一掌拍在了八宝云光座上!
这还不算完,在殿下众人皆被吓得一僵时,元始天尊已扬袖挥臂——
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打在了慈航脸上!
这!
这一下,不止慈航,就是广成子等弟子连道童,也站不住了,纷纷跪伏在了地上。
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了一颗蟠桃,老师何故如此暴怒?
他们想不明白,挨了打的慈航更是想不明白。
他被元始天尊一掌打得侧翻在地,脑子是懵的,人是麻的。
啊?为什么啊?
不过就是个桃子啊!
他是这么想的,下意识也是这么说的:“师尊容禀,那就是颗普通的蟠桃!”
因挨了个结结实实的巴掌,他说话间,脸颊仍是火辣辣的。
是以,喊出这句话时,他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着脸颊,眼中泛着因疼痛而涌出的泪水,看起来委屈极了。
可元始天尊,似乎全然没有心疼他的意思。
中年模样的道人立在座前,背过双手,从上向下俯视着自己这个弟子,目光冰冷不见慈爱,神情更是严肃淡漠。
而阐教另十一位门徒并童子,在元始天尊勃然大怒之时,也一个个接连垂头跪在了地上。只是茫然失措的神情,以及欲言又止的嘴型,暴露了他们对于师尊陡然发难的不解。
将弟子们的惊诧纳入眼帘,元始天尊捻须仰天,长叹一声,正欲教导弟子们一番,却忽而眉心一动,向上空望去。
片刻后,在阐教十二金仙面面相觑之时,他拂手挥袖,眉宇沉沉:“老师召三教圣人上紫霄宫。”
对着闻言后蹙眉抬头的广成子,他嘱咐:“你是大师兄,吾不在宫中时,你当管束门人,不可徒增因果!”
广成子俯首称是时,他又将目光投向慈航:“至于你……”
在慈航紧张的目光中,元始天尊拧眉,顿了顿,道:“闭关百年,非必要之事,不得擅出昆仑!”
见慈航俯首叩谢,目光轻扫过跪在慈航身侧的文殊和普贤,却也懒得多说什么,视线一转,阔步出了玉虚宫。
元始天尊跨上四不象,拍拍它的角,便在一道红光并清脆铃声之中逍遥而去了。
只剩慈航,自以为逃过一劫,心里一松,身子一软,虚弱歪倒在了地上。
却说元始天尊在三十三天外收起四不象,正瞧见大兄老子和三弟通天教主候在紫霄宫门口。而他们身前揣手看门的,赫然正是玉帝。
心知玉帝恐怕是冲着阐教弟子来的,他脚步微微一顿,旋即面色不改走上前去,笑呵呵与几人揖手见礼。
而玉帝,自远远眺见了元始天尊的身影,脸上笑意更盛,眉眼间似乎也全然看不出他对阐教的芥蒂。
在元始天尊端起笑与老子、通天教主问好时,他就笑盈盈站在一旁等待,直至三兄弟寒暄完,方才慢悠悠拱手道:“见过元始师兄。”
元始天尊眉眼间笑意稍淡,斜眼看向玉帝,在玉帝与他对视半晌仍不闪避眼神后,方淡淡应了一声:“嗯。”
玉帝也不恼怒,只笑呵呵道:“既然三位师兄皆至,还请进门,拜见老师。”
闻言,三位圣人相视一眼,连袂迈入了紫霄宫。玉帝垂眸,紧随其后。
……
又说瑶池之中,玉帝匆匆离去后,太白金星也低眉顺目躬身告退了。
王母则是用眼神屏退了清琼,方才侧过脸去看向明显欲言又止的嫦娥。
待嫦娥对上王母转回来的目光,斟酌道:“娘娘,既然陛下命小仙后日朝会上奏公务员考试之制……”
“小仙斗胆,还请娘娘准允小仙下界准备。”
“一来,小仙仍身负监管云华长公主和杨家之职,不敢懈怠;”
“二来……”她顿了顿,似有踌躇。
王母目光中透出几分温柔与鼓励来,道:“无妨,你直说就是。”
今日嫦娥斗慈航的过程,已向她证明了嫦娥此前获赐功德金光并非偶然——
以一介凡人之身修炼到能战胜慈航,又有当机立断揭发慈航的决绝,怎么不算可用之仙呢?
故而,她待嫦娥的态度,也更为亲近了起来。
果不其然,嫦娥察觉她的态度,神情更为坦然了起来,继续道:“二来,小仙斗胆,希望能请三位公主,帮小仙一同整理奏章。”
在听到“三位公主”四个字时,王母落在嫦娥身上的目光深了深,旋即樱唇轻启,轻声问道:“哦?这是为什么?”
嫦娥面上略略带出几分笑意,对她解释:“这些时日,嫦娥与三位殿下朝夕相处,发觉她们不仅天生聪颖,且或是因同为人族出身,我等对于事务的许多认识、分析,也皆能从人族的立场看待。”
“如此……”在王母若有所思的神色中,嫦娥的笑颜添了几分欣赏乃至慈爱,“比起天庭而今许多眼高于顶、不将凡人放在心上的神仙,公主们岂不是更适合来制定标准,以选拔能够造福三界、庇佑人族的新神?”
闻言,王母沉吟片刻,抬起眼来,语气莫名:“嫦娥,你该知道,本宫这几个女儿身上,并无神职。”
说着,她双眼紧紧盯住嫦娥的双眸,似要透过嫦娥的眼睛,直直看进她心里去。
涉及自家女儿,就算神性淡漠如王母,也绝不会轻忽!
面对她明晃晃的探究目光,嫦娥敛容正色而对,徐徐反问:“那么娘娘,就甘愿殿下们,千年万年,如此下去么?”
她声音轻缓,语气亦平平淡淡。
可听在王母心中,却恰似一道惊雷——
自然,她不可能甘愿!
纵然各方制约下,她和玉帝当年不得不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只保住了能让女儿们长生不老、居于天庭的公主身份。
至于能积攒香火与功德的神职,却是难以奢求了。
可为人父母者,哪能甘心看着孩子们如此无所事事、蹉跎余生?
若是他们能永久庇护女儿们,或许任她们这般“逍遥”也无所谓。
然历经世事沧桑,眼睁睁看着龙殒凤落,又瞧着妖亡巫灭,她又如何敢自以为,她和玉帝这靠道祖、天道得来的天庭,便能长长久久,亘古长存?
而待到那时,她仙术不通、法力低微又无势力可依的女儿们,却要何去何从?
是和龙族、巫族一样偏居一隅,还是和孔宣、陆压一样在洪荒辗转苟活?
她怎么可能舍得,让她的女儿们去过那样憋屈窝囊、战战兢兢、颠沛流离的生活啊!
只是……
王母默默抿起了唇。
作者有话要说:
想知道元始天尊为何这般在意蟠桃?姐妹们【预收】下本文前传《生而为神,姐不抱歉!》呀,会将上古洪荒的故事~
主角视角文案:
身为开天辟地后第一朵修炼有成的花,洪母单的日子是十分优哉游哉的——
每日沐浴在小金乌的光辉下舒展身体,没事和隔壁山头的粉桃、碧竹聊聊天,听听小凤传来的梧桐、扶桑的近况,问问小龙最近红莲、芦苇过得可好……
直到某一日,粉桃和她先后各自在溪边捡到了一身血色的弟兄二人。
活泼开朗的罗睺带着粉桃走出寂寥幽谷,雅静致远的鸿钧则欲陪她在山野间隐居。
洪母单:“……”
救了个没家底还可能有仇家的陌生异性,现在他想赖在我家白吃白喝还打扰我吃喝玩乐……
咱就是说——姐不允许!!!
幸好,就在她为如何不结仇地赶人而辗转反侧的那一夜,粉桃趁着夜色偷偷找上她,双眸蓄泪。原来罗睺竟是混沌魔神,而他蛰伏在粉桃身边,竟是另有企图。
鸿钧,亦然。
洪母单拍拍粉桃妹妹的肩,转过身喜笑颜开抽出了刀。
生而为神,姐很抱歉。
蹭住顶多打一顿,若要毁我家园——杀无赦!
标题党版文案:
区区牡丹为何可称三界花中至尊?
小小桃花为何遍布昆仑、瑶池等后世仙神圣地?
桃木剑为何就能驱魔辟邪?
一朵混沌青莲为何能分化出如此多的至宝?
道魔之争难道只是两个生灵单打独斗?
后世为何鲜少花草成仙?
金乌、凤凰为何各有独家栖息之木?
镇元子凭何成为地仙之祖?
……
——种种上古秘闻,尽在《生而为神,姐不抱歉!》
纠结了一下,还是改为无CP啦~
果然还是不忍心让女孩子吃爱情的苦啊,哪怕此时她在我心里还只是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姐妹们看看简介,感兴趣的话【预收】一下呀~
希望能写出一个更宏大浪漫的上古洪荒,以及一群女孩子们共同守护家园的故事~
第35章
只是,王母心中的种种不甘,在发觉玉帝更愿倚重太白金星李长庚、天猷副元帅等神,而非他们二人的女儿们后,便只能暂且掩埋在心底了。
连孩子的亲生父亲都无意赐予女儿们权力,还尚未能真正执掌天庭大权的她,纵有再多不甘,又有什么法子呢?!
是以,在嫦娥将将问出此句后,王母霎时瞳孔一缩,看向嫦娥的目光,探究之外,更多了几分凌厉!
七个女儿皆是她的心肝,若嫦娥想借由女儿们达成什么目的,怕是想错了!
然而,在王母锋锐视线下,嫦娥岿然不动,面色如常,只是静静等待着王母的回答。
她相信,王母心中是有不甘的。
虽然,她没当过母亲,无法对王母感同身受。
但前世,龙吉大公主下凡在封神劫中被哄骗委身洪锦一事,螭润六公主和康乐七公主偷偷下界嫁给凡人之事,王母得知时的样子,她是亲眼看到的。
一向雍容华贵乃至高高在上的王母,第一次顾不上她在众神面前的凤仪——
当女儿们被弹劾私通凡人时,她下意识冷笑否认,却在千里眼和顺风耳确认消息属实后,震惊诧异地看到水云镜中女儿们为了区区凡人洗手作羹汤的模样;
在天庭众仙谏言中,不得不命人将女儿们捉拿上天后,她痛心疾首地看到女儿们为了自己的儿女私情,在凡间肆无忌惮使用法力反抗天兵天将;
被擒拿上天的女儿们指责她冷酷无情时,她红了眼眶,嘴唇发抖,失魂落魄之下,还得强打起精神为女儿们在众仙面前争取轻判;
眼睁睁看着女儿们被定下刑法、押去天牢后,她颓唐无力地告退,离开灵霄宝殿的步伐踉跄,身子佝偻,背影萧索……
任谁看了,也不会相信她是青春常驻的仙人,反倒像个生机散尽、垂垂老矣的老妇人。
便是末法绝境之时,每每谈及因法力低微而早早陷入沉睡的女儿们,王母都难以抑制悲痛之色。
若非公主们只是沉睡,而非直接陨落,嫦娥都忍不住怀疑,王母会不会悲痛欲绝,随她们一道去了。
是以,她笃定,这样爱护女儿的王母,会愿意顺手帮女儿们增添些功德与功绩。
或许其它事上,她身为天庭之主的神性会令她显得冷酷无情。但在不违背天条的基础上,见过她前世表现的嫦娥相信,她终归也会有几分独属于母亲的人性。
果然,对视许久后,见嫦娥始终镇定自若,王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你想要什么?”
她不信,嫦娥会做这样对自己毫无利益的事。
听出了王母暗藏的妥协之意,嫦娥却并未如对方所想那样暴露何等阴诡面目,而是平静道:“小仙所想,其实也不过,就是有一个真正能对人族有几分怜惜的天庭罢了。”
在王母微微诧异的神情下,她唇角微微勾起,似是苦笑,又似是嘲讽道:“嫦娥虽已为仙,但毕竟出身人族。”
“眼见而今天庭众仙出身洪荒各族,却鲜有人族出身,更多自矜种族者对人族不屑一顾,即便是身负神职,也……”
说到此处,她似有触动,长睫颤颤,微微垂眸,竟再不能言。
但言尽如此,又何必再要她说下去呢——
身为天庭之主、女仙之首,天庭众神什么德行,对人族又是什么态度,难道王母不知道吗?
当年巫妖大战后,妖庭陷落。道祖与天道在妖庭原址上重建天庭,因人手匮乏,容留了许多前朝旧臣在新天庭中任职,如东王公、西王母、符元仙翁、九天玄女等等……
对这些原本出身妖族的“神仙”而言,现在被视为气运之族的人族,不过是他们妖族气运衰败后,在山中称霸王的猴子罢了!
更有甚者,此前千百万年间,都视人族为一种可圈养的食材。
如此思维下,他们纵然不得不肩负神职运转三界,又哪里会真情实意地为人族筹谋?
眼看人族受雨雪冰霜风雷寒暑之苦,他们不嗑着瓜子看热闹,已经是有道德的了!
轻叹一声,王母姑且信了嫦娥之言,颔首道:“本宫允你所奏……”
顿了顿,眼眸略深,又道:“你此次下凡,将本宫另四个女儿也带下去吧。”
嫦娥略有些讶异地抬眼,正撞上王母决然目光,只听她言辞凿凿、声如金玉:“公务员考试乃是洪荒未有先例之事,不可轻忽,只你和龙吉她们三人如何可行?”
“让她们姐妹七个都来帮你,左右她们在天庭也无事可做,还不若为人族做些事!”
唉。
好一片慈母心肠。
心知王母是想趁此良机为每个女儿都积攒些功德,嫦娥心中感慨,脸上也不由透出几分温柔笑意,应道:“是,殿下们仁善聪慧,定能恩泽人族。”
见嫦娥明白了自己的言下之意,王母眸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遂颔首,吩咐道:“陛下既命你后日朝会上奏此事,你今日且先带她们下凡整理奏折。待……”
略略沉吟,她敲定了时辰:“明日日升,你再上天,与本宫禀报。”
天庭的明日日升,那便是凡间初夏左右了。
默默算了下时辰,应当来得及再做布置,嫦娥遂敛眉低首,应道:“是。”
……
黄昏时刻,月色与霞光交映,五道身影缓缓落在了山间张府宅邸之中。
广袖轻扬,裙裾回摇,翩然间吹起一阵鹅黄花雨。
正透过月镜查看杨家的龙吉大公主嗅到月桂花香,一抬头,就瞧见嫦娥仙子携自己的几个妹妹出现在了眼前。
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她一面起身相迎,一面唤正在厨房跟土地婆学人间吃食的两个妹妹。
此前一直在天上的几位公主也一扫迷茫之色,不再疑惑于母后打算让自己跟随嫦娥仙子做什么,转而满面喜色,纷纷提裙上前去见过大姐。
——这都大半天没见了,自飞升以来,她们姐妹可没分开这许久呢!
嫦娥含笑看着她们姐妹欢喜的样子,自此次上天以来绷紧的心也不由柔软了几分。
花好月圆,姐妹团聚,如此喜事,倒也不负这良辰美景。
曾几何时,她也有许多姐妹呢。
朱唇微抿,黑瞳透出几分水色。
灯火阑珊处,一声轻叹,消散于茫茫夜雾之中。
那厢,被簇拥在姐妹之中的龙吉正为妹妹们的到来欣喜,不经意间侧眸,却发觉嫦娥仙子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
清冷月光覆过她身形,摇曳花影搅乱她神情。定神看去,竟无端透出几分萧索。
下意识地,她止住仍在说话的姐妹们,带领她们走向了嫦娥,似什么都没察觉一般,含笑问道:“娥姐,却不知母后布下了什么任务,竟要咱们如此多人共同完成?”
几个月下来,相处久了,她们也不再见外地称呼嫦娥仙子为“仙子”,而是改称更亲昵些的“娥姐”了。
自然,嫦娥对她们的称呼,也同样有了变化——
“吉娘,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抬眼瞧了瞧天色,嫦娥沉吟道,“今日太晚了,不若明日再详说。”
公务员考试终究不是能一拍脑门就定下来的小事,她也需要安静下来,再斟酌斟酌如何推进能够更为顺利。
见龙吉张张嘴,似是欲言又止,她拍拍对方的手,笑道:“放心,来得及。”
说着,嫦娥又素手一翻,使袖里乾坤之术,掏出些贝币来,塞到她手心:“你们姐妹许久未见,也该叙叙旧。”
“这里有些人类的钱,你可带殿下们下山到凡人的市集上尝些吃食。今晚的记录,由我来便是。”
见公主们都是一脸激动又好奇的模样,连向来稳重的龙吉眸子都亮了起来,她又笑了笑,道:“这时候,应当正是人类晚市热闹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还是嘱咐道:“只是,殿下们可要小心些,不得在凡间擅动法力,徒增因果。”
“若有万一,即刻掐诀唤我!”
……
目送七位公主欢天喜地下了山,嫦娥心下一松,身子也卸了劲,顷刻间歪倒在庭中椅上,仅以单手支颐,勉强撑着自己不倒下。
月光洒下,映照出她倦倦神色。
先是暗中监护云华母子除妖,又随玉帝和王母宴客,邀战慈航捅破冥河血海之事后,还要扭转玉帝打算引阐教十二金仙入天庭的念头……
月色清亮,花色繁盛。
偏偏,春夜中,佳人那双秋水剪瞳竟黯淡了颜色,涣散呆滞,恍若被硬生生抽去了莹润水色。
就连素来娉婷的身段,都犹如强撑起的骨架,浑身上下写满了“生无可恋”的意味。
片刻后,容颜姣好如二八少女的嫦娥长长叹出一口气,只觉自己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穿越时空回来后,可真是半刻也歇不得啊!
就算这具仙身不累……
心可真是累啊!
默默心疼着自己,片刻后,嫦娥还是垂死病中惊坐起,认命地坐起身子。
活儿没干完,有什么资格当咸鱼?!
纤指抚上太阳穴,嫦娥边不轻不重给自己揉着穴道,边暗暗思索着该如何写奏折——
天知道,她一个出身上古原始部落的女子,哪里会写什么锦绣文章啊!
想当年她奔月之时,造字的仓颉都还没出生呢!
现在能把道理说得还算清楚,已经是她前世看凡间热闹时,顺带学习的优秀成果了!
唉,实在不行,就让龙吉给她润色吧。
反正也是给她爹娘看,写得再差,玉帝和王母想来也是舍不得说自己女儿的~
至于其中的内容……
头疼得蹙起眉,蓦的停住按着穴道的手,嫦娥浑身散发出社畜的怨气——
本以为当时劝说好玉帝和王母就能施行公务员考试制度的,为什么还要上朝递奏折啊?!
他们要请阐教众仙入天庭之想,可没在朝会上公开讨论啊!
啊!
仗着四周无人,嫦娥抬手烦躁地抓抓头发,一张脸简直要皱成了橘子皮——
如此一搞,她必须要准备的,她不得不面对的,可就太多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娥姐:打工人好想摆烂呜呜呜呜
第36章
“黄牛!健壮的黄牛!能下田地的黄牛!只要十贝币,走过路过可别错过呀!”
“奴隶!上好的奴隶!会做农活的奴隶!只要五贝币,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镶嵌有华彩珠宝的精美绣鞋踏在泥泞未干的地面,螭润六公主牢牢牵着康乐七公主的手,两人紧紧跟在从容前行的嫦娥仙子身后,好奇又紧张得向四周张望。
那夜后,她们很快得知了自己姐妹这次下凡的目的——
为天庭开启公务员考试制度做谏言!
细细为她们讲解了这一制度对天庭与三界的意义后,嫦娥仙子便给大家派下了任务。
因仙子加上她们七个姐妹共八人,故而分为三组进行。
每日,山上张府要留三人,好记录下云华姑姑一家的行动。因大姐、二姐和三姐已能熟练掌握其中规则,故而,每日山上要留她们其中一人值班,好教导后来的姐妹们。
另外两组,则由仙子或两位不用值班的姐姐带队,去往南赡部州各地,走访人间百姓,探查他们心中祈愿。
按仙子的话说,就是她们这些出身人族的神仙,应当从凡人中来,到凡人中去,将凡人对于神仙的祈愿集中起来,知道凡人需要什么,才好选出能够解决凡人忧苦的好神仙!
只是……
康乐七公主明亮的眼神短暂浮现出茫然之色,她看着人与牲畜同列售卖的集市,听着不绝于耳的叫卖声,闻着酸涩恶臭的味道,脑子简直要乱成一锅粥。
人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脏乱差也就罢了,毕竟是不会施法自洁的凡人。
可什么样的凡人世界,会将人和牲畜一起当做货物,摆在集市供人挑选啊?
甚至,人的待遇还不如牲畜好!
好歹卖牛人还会不时给黄牛添点儿清水和草,而人,却只能三三两两蜷缩在笼子角落里,要很久才能得到小半碗浑浊的水,还要和身边的其他奴隶你争我抢……
康乐目光扫过奴隶们那一双双麻木空洞的眼,好像看到了一个个漆黑不见天日的深渊。
不知为何,她心中好像被什么堵上了一般窒息,纤瘦的身子又莫名因感到恐惧而战栗。
可,她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身为堂堂天界公主,可是绝不会落到如此境地的啊!
她有什么,可跟这些凡人共情的呢?
牵着六姐的手不觉施力,指甲猛地陷入对方的肌肤之中。
“啊——”
被掐得一疼,螭润六公主痛呼一声,却看见七妹正呆愣愣望向奴隶笼子的方向,神情复杂。
“七妹,”螭润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却也是心有戚戚,不忍多看。
飞升前,她也不过是张府千娇百宠养大的闺阁女儿,哪里见识过这般民生疾苦呢!
踌躇片刻,她还是快步上前,叫住了嫦娥:“仙……娥姐!”
她抿抿唇,有些为自己的冒失不好意思,也有些犹豫不决。
但很快,眉眼间的迟疑化作了坚决,在嫦娥平静的目光中,她鼓起勇气道:“我们,我们将这些人买下来吧!”
“买下他们?”嫦娥目光扫过衣不蔽体的人类奴隶,转而问道,“润娘的意思,是将他们都买下来?”
出门在外,她们自然不好当着凡人的面,一口一个“仙子”“公主”的互称,于是几日下来,大家俱都以姐妹相称了。
螭润点点头,怜惜地望向人类奴隶们,柔声道:“他们太可怜了。”
“作为……我想,我无论如何,不能袖手旁观。”
“所以,我们将他们买下来吧!”
听了她的要求,嫦娥没有立刻赞同或否决,而是去问同样面露恳求的康乐:“乐娘,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被妹妹叫醒后,康乐怔怔回过神。听到嫦娥仙子的问题,她连忙点点头:“是,我也想帮帮他们!”
唉……
对着两双诚恳又善良的目光,嫦娥心中轻叹一声,索性走到街边破旧茶肆中,示意两位公主坐下详谈。
无视了两人隐含催促之意的神情,待小二送来了并不算干净的井水,嫦娥施法在三人周围套上了隐形的隔音罩子后,方才慢悠悠为二人倒水,问道:“殿下们想帮他们,于是决定买下他们?”
“是呀!”螭润按捺不住,秀眉拧成了结,抢先道,“仙子,我们赶紧将他们买下来吧!再拖,我怕他们……”
她看的可清楚了,那里面有几个孩子和女人,还有身上仍流着血的男人,要是再不救他们,就怕他们捱不过今日啊!
嫦娥仙子真是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情喝水呀!
康乐拍拍姐姐手背提醒她莫要急躁,也张口与嫦娥打着商量:“娥姐,乐娘知道,依天条,我们不得随意插手凡间之事。”
前几日跟大姐一起记录、分析姑姑家之事时,她也学了其中道理。但她想,天亦有情,总还是有办法的。
于是,她微微一笑:“只是,身为天庭神仙,救助凡人本也是我们的份内之事。”
“我们不会给他们过多的帮助,像姑姑让姑父从一介贫民跃为富翁那般夸张。”
康乐又看向奴隶笼子的方向,目光温柔而悲悯,似盛着一池柔波:“我们只是给他们点吃食,再让凡人大夫给他们看看病,让他们现在能活下去罢了。”
有了七妹的补充,螭润也更有底气了,张口道:“是呀,只是让他们活下去罢了!”
“仙子,不要再耽误了,快买下他们呀!”
“活下去……”嫦娥丹凤眸子里的黑眼珠微微一动,视线从螭润划到康乐脸上,淡淡道,“如此说来,殿下们所求似乎确实不多。”
“只是……”她缓缓将盛着井水的一只陶觚推至六公主面前,启唇问道,“不知殿下们可还记得,今日下山,是为了什么?”
闻言,康乐垂眸,避过嫦娥的目光,低声回答:“是为了勘察民情,为天庭大事做准备。”
“不错,”嫦娥将另一杯井水推给她,淡淡一笑,“此事之于三界的意义,我想前几日我已讲的足够明白。”
“即便会耽误大事,”轻啜了口浑浊井水,嫦娥面不改色地咽下,“两位殿下也坚持要救下这些奴隶么?”
“可……”康乐羽睫轻颤,抬眸注视着嫦娥,轻轻咬住下唇,却不知该如何说。
难道要说,只救助几个奴隶,耽误不了什么大事?
但她又不知嫦娥仙子此后的安排,怎么能笃定当真不会出事呢?
可要是叫她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死去,她也做不到。
那些人看着,实在是不能再可怜了!
诚如六姐所言,再不救人,或许他们就活不下去了!
想着想着,康乐脸色苍白起来,目光却更为明亮了。
对着等待她回答的嫦娥,她咽了咽口水,低声道:“乐娘无法保证不会耽误大事,但无论因此导致了何等的因果,我都愿意一力承担!”
“如果,你承担不了呢?”
玉石般冰冷的嗓音响起,康乐七公主对上嫦娥仙子的双眼,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威仪无双。
过往,虽总有人赞母后雍容威仪,然在她们姐妹面前,母后总是慈爱的、温柔的。
所以,她从不曾知道,一个女子的双眼,也可以这般摄人心魄!
清冷冷的眸子正正注视着你,如亘古空寂的天上月,似经年不化的昆仑雪。
那冷寂彻骨的寒意,随着视线望过来,似直直刺进了肌肤!
下意识,她是想退缩的。
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脑子还混沌一片,就先张了口:“我可以倾尽所有来承担!”
“若是,若是如此还不够……”樱唇张了张,嗓子略略发干,康乐顿了顿,道,“那就一日日偿还因果!”
“一日还不清,那就用一世还!”
“一世还不清,那就用生生世世来还!”
语罢,她双手狠狠攥着袖子,指甲即将扎破了手尚且不知,一双眼紧紧盯在嫦娥仙子的脸上。
她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决心,或许是,那些人实在太可怜了。也或许是,她不能容忍,自己当个对百姓苦难冷眼旁观的神仙。
另一旁,眼瞧着几句话,气氛便莫名其妙变得紧张起来了,自家七妹还魔怔了一样立下军令状,简直要把自己生生世世赔进去……
螭润六公主坐不住了。
她虽有急切的救人之心,但可没觉得,办天庭公差和救人这两件事,是矛盾的呀。
压迫下急切的心情,扬起笑容,拿起陶壶,她边给嫦娥续水,边笑道:“娥姐误会了,如何就到了这步田地?”
在嫦娥看过来后,她徐徐解释道:“虽说要救人,但也绝不会耽误天庭大事的。”
“你说要到凡人中去,查明凡人有何祈愿——这不就是个好机会?”
瞥了眼笼子里的数个奴隶,她笑吟吟道:“这天下,还有比奴隶,更惨的人类吗?”
“且整个南瞻部洲,从中原的商到这蜀地,似乎都有许多人族奴隶。”
“他们的祈愿,应该是也在我们的探查范围之内吧?”
头轻轻一歪,螭润笑语嫣然看向嫦娥,杏眼中满是狡黠,就连她鬓边垂落的流苏,似乎都在摇晃中变得俏皮起来。
“所以,还请娥姐行行好,允了妹妹们所请吧~”
在她胜券在握的笑容中,嫦娥把玩着陶觚,含笑道:“康乐殿下有承担责任的勇气,螭润殿下有解决问题的急智,嫦娥佩服。”
“只是……”饮下其中井水,她放下陶觚,从袖中掏出几枚贝币,排在瘸腿桌子上。
不知被人间烟火熏了多久的桌子,桌面已变得漆黑油滑。
几枚干净的贝币放在上面,被映衬得清晰无比。
数都不用数,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不过四枚。
作者有话要说:
嫦娥(摊手):主打一个贫穷(哭)
第37章
在螭润六公主和康乐七公主惊诧的眼神下,嫦娥无奈道:“小仙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云华长公主用法术变出钱财,尚且要受到惩戒,小仙又怎么敢僭越天条呢?”
她苦笑一声,掏出两颗没有任何灵气的果子,递给公主们:“这次为了在人间行走时方便,小仙可是辛辛苦苦在山中摘了许久果子,才换来了这么点儿凡人所用的贝币。”
几个月前蹲在树枝上的嫦娥:唉,感谢当年爬树摘果子的技能还没丢。果然,每一件人生经历,都是有用的!
就是玉帝和王母,也太抠门了!
她这可是出公差诶!
竟然不想着给她点补贴!
下凡的时候,除了三个她需要照顾的女儿,他俩是啥都没给她啊!
一言难尽地回忆完自己吭哧吭哧爬树的悲催岁月,嫦娥又开始讲钱是怎么花完的:“而后来嘛……”
她竖起指头给她们一一数过去:“大部分为长公主家里添置了农具和田地,还给杨天佑买了些粮食。”
“小部分……前几日殿下们游玩集市时用了。”
双手一摊,嫦娥扬起下巴示意那四枚贝币:“如今小仙身上,也只剩下这么点儿喝水钱了。”
听到这里,无论是康乐还螭润,面色都不好看了起来。
无论是为人还是成仙后,她们都未体验过没钱的日子。
所以,在她们的设想里,救人最大的阻碍,便是嫦娥仙子不同意。
而她们,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她说服,便能轻易迈过难关。
可现在的问题,竟是没钱……
没钱……
这可怎么办呢?
以前做人时有爹娘给钱,成仙后也不需要再用凡间货币了,她们哪里知道怎么尽快赚出钱来呢?
两双细眉拧了起来,两张樱唇撅了起来,两张俏脸显露如出一辙的愁容。
难道,就要这样放弃么?
含愁杏目望向奴隶笼子,有赖于身体的五感通达,她们清晰地听到了——
小孩们微弱到近乎消失的呼吸声,女人们因伤口溃烂而发出的嘶哑抽气声,和男人们搂着孩子隐约传出的安抚声……
一时之间,她们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在不施展法术的前提下,救下这些可怜人。
两双明媚眼眸,黯然垂下。
“不过……”
忽而,嫦娥慢悠悠出声了,对着情绪低沉的两位公主道:“未尝没有办法。”
没错,嫦娥是有办法的。
身为人类老祖宗,要是没有办法,她又怎么会如此好整以暇坐在这里,还有闲心借此教育两位公主呢?
再看惯了人世的悲欢离合,可不代表,她就麻木到失去了能够怜惜弱小的人性啊!
之所以能够气定神闲坐在这里,自然是因为她早早有了办法,且心知这些人不会轻易死去。
以她当年给后羿处理伤口的经验来看,这么点小伤口,还不至于要了人命。
便是当真有何突发情况,人命关天之下,动点小法术暂保生机,还是做得到的。
云华不能轻易动用法力没错,可不代表她和公主们不能啊!
一趟公差连钱都没给,再不让动用法力,降旨时还没见证过她独战慈航的玉帝,难道是指望她凭这天庭闻名的“柔弱身子骨”,还有他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硬抗云华这武艺高强闻名三界的斗牛宫侍长吗?
胸有成竹之下,在公主们诧异又惊喜投来的目光中,嫦娥微微一笑,道:“凡人买卖交易,除了交换货币,以物易物,也是一种方式。”
或者说,在人间,货币才是新诞生的玩意儿。以物易物,才是长久以来的常态。
听到她这么说,公主们眼睛亮了起来,也想起了几千年前为人时跟随父母出门后的经历。
顾不得多言,两人掏出乾坤袋,开始埋头翻找起自己的身家。
“这个?这个不行,这是母后赐下的法器,可不能落到凡人手里,那会引起祸患的……”
“这个?这也不能拿出来,吃了能延年益寿的仙果,绝不可落入凡间……”
“那,这?不,这也不行……”
康乐七公主翻了又翻,手都快酸了,也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收起乾坤袋,颓然坐在椅子上,愧声道:“六姐、娥姐,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怎么办啊……”
对她拿不出来可在凡间用作贸易的东西,嫦娥却是早有预料。
若平日有所积累,前世她下凡后,也不必随董永卖身为奴,还得施展法力才将自己和丈夫赎为自由身了。
倒是螭润六公主……
嫦娥默默观察着这位公主,等待着她的回答。
比起做事总是凭着满心仁善与一腔孤勇的康乐,螭润这个姐姐,更懂得慎思筹谋。
此前王母命她们姐妹几人随自己下凡时,也是给了她们准备时间的,或许她会有所预备。
果然,螭润细致翻查过乾坤袋后,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语气轻快起来:“找到啦!”
她拈起三支崭新的金钗,对自家七妹喜道:“这些金钗是上天前母后给咱们置办的,上天后的新首饰都自带法力,我就把它们收了起来,一直也没丢。”
“它们始终放在我乾坤袋里,有仙力维持,五千多年过去了也没受损!”
又转头笑问嫦娥:“娥姐,这金钗可以用吧?!”
对上她明亮璀璨的双眸,嫦娥莞尔一笑,点点头:“自然可以。”
凡间早已有金器,这三支金钗做工精良,还镶嵌有珠宝。在这市场拿出去,可是珍贵非凡。
“既然如此,殿下们就按自己心意行事吧,”她撤了隔音罩,徐徐起身,笑道,“身为张府的管事,我会陪伴在小姐们左右的。”
不错,自当初出面给杨家置办田地时,嫦娥与公主们就在凡间有了另一重身份——
公主们乃是云华的侄女们,亦是远方豪富张家这一代的小姐。这次访亲,她们发现姑姑生活窘迫,故而慷慨解囊,为杨家买下了田地。
嫦娥,则是主人繁忙时,陪伴在小姐们身边,为小姐们处理琐事的张府管事,被小主人们亲切称呼为“娥姐”。
嗯,大概就和凡人口中的“张妈”“李姐”一个意思。
嫦娥抱拳:多谢了,没人叫咱嫦嬷嬷……
听了嫦娥的话,两位公主微微睁大了眼,略略张开樱口,神色有些惊愕,亦有些欣喜。
让她们自己来……
她们可从没自己买过东西呢!
何况是买人!
她们真的行吗?
应该没什么难的吧?
康乐仍有些怔然,螭润已经提裙站起来,收起两支金钗,攥着一支,兴奋催促她道:“七妹,快点,咱们去救人!”
说罢,不待妹妹反应,她已经一马当先,提裙跑向了奴隶笼子旁的商人。
嘈杂的市集中,容色姣好的少女提裙而行,神采奕奕,笑容明媚,掠起一阵沁香清风。
绣有繁复花纹的仙裙摇曳飘摆,在阳光下,裙上珠宝闪烁起一片灿灿光华。
似乎是被少女的笑容感染,又或者是欣喜于少女的垂青,奴隶贩子脸上绽出一张笑脸,点头哈腰迎了上去。
嫦娥跟在两位公主身后,含笑看着她们用一支金钗买下了一笼子的人类奴隶。
两张清纯娇容上流露出喜色,正欲放出笼子里的人,就听奴隶贩子又无比热情地问:“两位小姐,不知你们需要多少下人?”
“小人这里,还有很多奴隶呐!”
说着,他向后比了个手势,身后侍从就默默掀起了后面笼子上盖的布。
——几十个奴隶别突如其来的光亮眩晕了眼,惊慌别过了头。
康乐七公主:“……”
螭润六公主:“……”
就,挺突然的。
康乐扯起唇角,艰难笑了笑,问道:“你刚才怎么不说还有这么多?”
奴隶贩子揣起手,笑眯眯道:“小人原以为两位小姐只是来挑几个奴隶,但见二位一下子就买了这么一笼,方知二位出手阔绰,定是大家族出身的小姐。”
“所以,才斗胆再问一声。”
嫦娥:“……”
直说吧!
你就是看来了大方的冤大头,才先讹一笔,再讹第二笔!
螭润打量着奴隶贩子看似温良友善的模样,抿抿唇,转而问他:“你怎么来的这许多奴隶?”
她虽因久不下凡而对人间缺乏了解,但从前看娘亲给家里置办仆役,却也隐约知道,寻常人是得不到这么多人来贩卖的。
这年月吃不起饭卖身为奴的庶民虽多,却也更愿意自卖给皇室贵族和豪富之家,又怎么会让自己落入这低等集市之中呢?
再看这些奴隶——
杏眸中闪过怜悯之色,她不忍地别过眼。
女人身上多有数道刀枪箭矢留下的伤口,男人和孩子身上也不乏鞭痕。
若奴隶都只是贫民自卖,那奴隶贩子又何必这样折腾人家呢?
果不其然,被如此一问,奴隶贩子哈哈一笑,道:“小姐慧眼。”
他侧头看向笼子中的人,不屑嗤笑道:“这些贱民,都是南山部落战败的俘虏。”
“前不久,蚕丛氏家的几位公子不过是上山游玩之时,要他们这些原住民侍奉一番,他们竟敢不肯!”
“这不,被人家家的侍卫们狠狠教训了一顿,部落都没了!”
说到这里,他洋洋自得地抬起头,口吻炫耀:“也就是小人关系广,才抢下了这批货。”
这年头奴隶生意也不好做啊。
贫民都知道自己找贵族卖身,山上的部落又都野蛮无比。若不是托了贵人的福,他们想弄到这么大批奴隶,可难呢!
见俩冤大头纷纷蹙起眉头,奴隶贩子连忙躬身保证:“小姐放心,蚕丛氏公子已经出完了气。您买下他们,绝不会得罪贵人。”
“至于这群山中野人,他们连家都没了,绝对会乖乖听从您的命令,不敢犯上作乱!”
然而,他的笑脸并未换得好脸。
螭润冷呵道:“够了!你说吧,要多少钱?”
“嘿嘿,”奴隶贩子没有介意这娇小姐的语气,笑呵呵举起手,伸出五个手指头,“不多,再来五根您那样的金钗,就够啦!”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现在对几位公主都是什么观感呢?评论区聊聊嘛~我看看我有没有写出我想要的人物形象o(╥﹏╥)o
第38章
什么?!
再来五支金钗?!
康乐七公主一听这话,就犯了难。
六姐一共就三支,刚刚已经换出去一支了,现在又要去哪里再找三支凑齐五支呢?
她默默用神识在乾坤袋里翻找了一遍,却仍旧一无所获,没有半点可以在人间拿出来的东西。
唉!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下次下凡,可一定要带点值钱的东西!
蛾眉拧做一结,她清眸含愁,束手无策地看向姐姐。
出乎意料的是,六姐并没有同她一样面露难色。
只见螭润六公主上下打量了奴隶贩子一番,旋即嗤笑一声,朗声道:“你这价钱,莫不是当我们姐妹是冤大头?!”
她背手踱步,挺胸昂首,环视四周:“这集市的样子,可不是什么贵人会来的地方。”
脏乱恶臭,即便是凡间的有钱人,恐怕都会嫌恶得不愿走近。
“你把价钱开这么贵,”目光一寸寸刮过奴隶贩子的脸,她冷笑道,“在这里还会有人买?!”
“怎么?”杏眼中闪过凌厉之色,螭润俏脸一寒,断喝道,“你当我们姐妹好忽悠?!”
她只是少了些行走凡间的常识,却不是好糊弄的傻子!
自然,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奴隶贩子也不是一个小姑娘教训几句就会慌了手脚的愣头青。
他微微一笑,正欲张口狡辩。
“叮——”
金色流光一闪而过,顺着方向定睛去瞧,一支金钗正稳稳钉在地上。
奴隶贩子先看了看地面,因为怕地上有浑水让黄牛喝了生病,他特意占了一片干硬的地面。
再看那插进去的长度,大概一多半都被钉进了地里。
这……
这姑娘,手劲挺大啊。
露了一手武力,螭润斜睨奴隶贩子一眼,冷喝道:“这支钗子给你,其余人都归我了!”
此时此刻,她锋锐的目光,在奴隶贩子眼中,正如那狠狠钉进地里的金钗一般尖利。
他手下虽然也有善武的侍卫,可也没这般厉害的,否则,哪里还要等到别人灭南山部落呢!
暗暗对比过双方武力强弱后,奴隶贩子咽了咽口水,不敢再讨价还价,急忙赔笑:“是,就按小姐说的做。”
钱再稀罕,那也没有命宝贵啊!
反正半支金钗已经购买下所有奴隶了,今日这单生意,他早赚翻了。
现下,还是先保命吧!
说完,他推推同样惊慌的手下,一齐将所有人奴半牵半赶了出来,点头哈腰地带到了三人面前。
“小姐,您瞧瞧,都在这里了!”
……
沉默行走在城池街道上,眼见就要走到城门口,螭润六公主终于忍不住了。
松开七妹的手,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身后一群乌泱泱的人说:“不要再跟着我们了,你们回家吧。”
人群中,被搀扶着走在最前面的中年女子停住脚步,她身后,所有人也断断续续停在了原地。
女子咳嗽一声,捂着刚被包扎好的伤口,有气无力地对螭润道:“您买下了我们,我们就是您的奴隶,自然是要跟您回家。”
康乐七公主柔声劝她:“禾大娘,我们已经说过了,我们不需要奴隶,你们自由了。”
中年妇人禾大娘摇摇头,望向她,饱受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感激:“小姐们仁善,我们却不能不懂事。”
“小姐们救下了我们,还给我们治病,让我们吃了顿饱饭,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怎么可以私自离开呢?”
康乐为他们的知恩图报而感动,但也知道不可能将这么多凡人带回山上,只能无奈地再去劝她。
两人推拒了许久,仍旧僵持不下,等得螭润身旁的嫦娥都打起了哈欠。
救人从来不是嘴皮子一张一合的事,这一日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帮了那么多人,就算是神仙也难免心累啊!
忽而,一声尖锐啼哭爆鸣在众人耳畔。
所有人寻声看去,原来是一个婴儿哭出了声。
说来这群人里的婴儿倒是不少,或许是因此时许多贵族家的人祭都需要婴儿,他们才没有被奴隶贩子丢掉,而是同样当做货物留了下来。
此时,一个婴儿哭了。顷刻间,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连串稚嫩又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响了起来。
就好像,连懵懂小童都知道,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哭一场了。
顿时,本就因不远处城门口人声鼎沸而有些喧闹的街头,加上孩子们无休无止的哭闹和大人们慌慌张张的安抚声,简直恍若几千个人在同时说话一样。
两位公主面面相觑。
听着孩子们都在哭,康乐实在于心不忍,不禁凑过去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禾大娘转过身来,又别过脸去,欲言又止。
旁边的中年男人按捺不住了,愁苦道:“我们一直被关在笼子里,孩子们这是……”
说到这里,他也低下头去,似乎很不好意思:“是冻得太狠,才忍不住哭了。”
他开口之后,身后其他人也纷纷道:“该死的奴隶贩子不肯租房子给我们这些奴隶住,这几天都是把我们放在笼子里。”
“夜里这么冷,连遮风的兽皮都不肯给我们一块,冷极了!”
更有抱着孩子的母亲抹着泪哽咽道:“大人冻一冻还能捱过去,孩子那么小,可怎么办呢?”
说话间,街角吹起一阵风。
街边两侧,春日新长出的枝丫微微摇晃,嫩绿花叶簇簇颤动。阳光洒落在层层叠叠的叶片上,映照出一层金色柔波,灿灿光华在风中此起彼伏。
宽大广袖微扬,螭润伸出手臂,感受着风。
可无论她如何感受,也只能判断出风的速度与力度。而风的温冷,却怎么也察觉不出。
是了,而今她这具身子,不再是凡人张螭润的肉身,而是神仙六公主不惧寒暑的身体了。
略有几分怅然地放下手,忖度片刻后,她对禾大娘道:“就算要跟着我们,也不能让孩子这样冻着。这样,先去找个地方住下来,再说其它。”
语罢,不待禾大娘回答,她便牵起七妹的手,转身向城内走去。
康乐先是一惊,转而一喜,再是踌躇。略带忧虑地瞟了嫦娥一眼,见她并未出言反对,方才放下心来,跟上了姐姐的步伐。
在她们身后,禾大娘等人也是面露喜色,相互搀扶着,重又跟在恩人们身后。
嫦娥打量着六公主大步前行的身影,若有所思。片刻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慢悠悠跟在了众人身后。
……
连绵白云成片飘荡在夜幕上,遮挡住了清冷月色。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三道女子身影默默前行。直至身后人类城邦的影子再不可见,三人步入密林后,方才停了步子。
康乐七公主回望身后,始终不曾舒展的眉心拧成了“川”字:“六姐,我们这样趁夜离开,当真好么?”
螭润六公主摇摇姐姐的手,柔声劝她:“好啦,七妹,不要再担心啦!”
“我们给他们留了贝币,治了他们的伤,还给他们买下了一处院子……他们又有那么多人,肯定能活下去的!”
幸好没把最后一支金钗给了那奴隶贩子,她手中才有余钱能办这么多事。
清眸中忧虑仍未消散,康乐抿了抿唇,继续问道:“可他们那般知恩图报,若是执意寻咱们,又怎么办呢?”
“这个嘛,”螭润微微歪头,眼珠微微一转,流出几分狡黠来,“我们都当着城中守卫的面走出城门了,他们就算找我们,线索到了城门也就断啦。”
手臂一扬,她转身,透过稀疏树木的缝隙遥望一望无际的原野,唇角翘起,两侧酒窝浮现:“这么大一片荒原,他们又能到何处找我们呢?”
“找不到,他们也就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啦~”
她这么一说,康乐才明白了三人没有直接遁回张府,而是半夜走荒原的意图。
姐姐考虑得已经很周全,她虽仍旧心中不忍不管禾大娘他们这些可怜人,却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是以,她张张嘴,终是默不作声了。
倒是螭润,转身提起裙子,主动去找这一路都只静静跟在她们姐妹身后的嫦娥说话:“娥姐,辛苦你陪我们这许久了。”
“我和七妹已经问了许多禾大娘他们心中的祈愿。有在部落时候的,也有当奴隶时的。”
双颊酒窝更深,她嫣然一笑:“总归,没有白白浪费这一日时间。”
将她十分诚恳又略有几分自得的神情收入眼帘,嫦娥点点头,欣慰笑道:“润娘、乐娘这一日的所言所行,我俱都看在了眼里。确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在她们的见识之内,已经极为圆满了。
而南山部落那群幸存者是否能够平安无事地活下去……
想起那群亦步亦趋跟在三人身后的壮年人,还有一些孩子身上未曾消退红痕的指甲印,嫦娥眸色深了一深。
有这等心机,被救出樊笼后,总不至于全无办法。
做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
不过……
螭润笑着回身去牵妹妹手后,嫦娥轻轻侧头,状似无意地垂下眼眸。
余光之内,不远处的草丛,在黑夜和密林的掩护下,正微不可见的晃动着。
慷慨解囊救助贫苦,向来都是义举。
但无论在哪个时代,这样的义举,也都往往伴随着风险。
只是不知道,两位殿下,有没有意识到呢?
思索间,她复抬眸看向两位公主。
救下这么多人,办了一场大好事,她们的心情看上去都很愉悦。
螭润六公主打头走着,提着裙子轻盈穿梭在林中,脚步轻快,不时轻哼出一两句婉转的歌声。
康乐七公主缓步跟在姐姐身后,前行的姿态也比方才更为松弛了几分。
不知是不是遮挡月亮的云朵散去了,几缕月光顺着枝叶的间隙洒落下来,映照在她们笑意盈盈的娇容上。
万籁俱寂的森林中,唯有仙子美妙的歌喉和三人行走的窸窣声。
忽而,一点寒光悄无声息闪过——
凌厉飞箭从侧面射来,直奔螭润手臂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已经想好了南山部落幸存者们之后可能会遇到的遭遇,以及八公主救人之后会引来的连锁反应,但大家也可以在评论区想一想,他们可能会遇到啥故事~
毕竟小说只能写一种发展,但人生其实可以有无数种结局~
第39章
夜色掩映下,飞箭来得悄无声息。
然而,人类的飞箭,对于天上的神仙而言,终究还是太弱了。
螭润六公主正惬意地唱着歌,就感觉身边风速略略快了几分。
还以为是什么落枝,她随意向身侧挥手一拨,便将其打落了下去。
只是这短暂的接触,那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也令她意识到了这似乎并非是什么森林中应有的东西。
螭润略有些讶异地侧过身,却见迎面又是三点寒光。
这是……
人类的箭?
有些愕然,又有些好奇,她伸手在空中一转,力道看似柔和实则强大,速度看似缓慢实则不过眨眼间,轻易就将三支飞箭握在了手中。
——纵然她不善争斗,但这一身仙体,对人类已经是降维打击了。
素手把玩着三支短箭,螭润眉梢轻挑,杏眼中透出几分兴趣。
微微侧脸,环顾身后,正见有人提刀杀向了七妹和娥姐。
是什么人,会在深夜跟踪袭击她们三人呢?
又为什么,对别人是刀剑相向,对自己却是先以飞箭偷袭?
难道……
杏眸若有所思,她随手将一支短箭丢下。
大抵,是因为自己白日在奴隶集市前露了一手,才会被这样忌惮吧。
但那些人袭击她们,又是为了什么?
她自问,未曾招惹什么仇家呀!
想不明白,螭润也懒得去想。
左右擒住了袭击之人,就什么都知道了嘛~
脚尖轻点土地,扬臂拂袖而过,纵身向飞箭射来之处袭去。
与此同时,玉臂向前一甩,两支短箭猛然射出!
方才她种种思绪虽繁杂,其实不过须臾之间。
两个弓箭手前前后后射出四箭后,心知同伴们必然已急速袭去,因而正安心地低头去换新的箭支。
那么多好手,难道还捉不住三个弱女子?
孰料,手才伸到箭筒里,耳畔就传来破空之声!
心知有异,正要躲闪,然而不等他们动作,一股剧痛已然在手臂上蔓延开来!
“咚!”
“咚!”
两支飞箭,穿梭过森幽密林,破开了人类血肉,终于狠狠钉在了粗壮树干之上!
因力道惊人,纵使箭头已埋入树干里,箭羽尾端,仍在颤颤抖动!
而那被短箭无情穿过的两条手臂,则是血肉撕裂,鲜血淋漓。
“啊——”
猛然而剧烈的疼痛炸裂在手臂上,弓箭手们支撑不住身子,跪倒在地,捂着支离破碎的手臂痛吼出声。
然而,此刻,这片林中,却无人有闲心来管他们了。
他的同伴们,同样形容狼狈,纷纷无力倒地。
就在方才,飞箭偷袭螭润之时,同时有十几人分别提刀向康乐和嫦娥而去。
对着两个白日未曾出手的小娘子,他们倒没有先远程偷袭的谨慎。
但为防小娘子们挣扎中被伤,坏了这身好皮囊,又或是弄坏了她们佩戴的珍奇珠宝,他们还是出动了许多人手。
想来,如此多提刀壮汉的震慑下,这两个小娘子也提不起心反抗了。
尤其是那个长相有些稚嫩的,白日就她最心软,必然也最怯懦!
不得不说,这一点,这些匪徒还真是料对了。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袭击,比起螭润的当机立断,和嫦娥的早有预料,康乐七公主是最为惊诧和踌躇的。
在另外两人已经开始果断反击之时,她仍在来回躲闪。
奔跑在树木之间,她回头看向不断袭来的长刀,眉头拧成了个“川”字。
为什么会有人来袭击她们?
她们伤害了什么人吗?
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思绪翻涌,康乐却不愿去反击。
说不得这些人只是无奈之下误入歧途,或是被人威逼利诱才行此恶事,并非出自本心呢?
倘若自己反击,不小心出手重了,岂不是害了一个凡人的一生?
何况,他们现在的样子,也有点惨哦……
杏眸中蓄起怜悯之色,她瞧着追杀之人气喘吁吁几近气竭的样子,不忍再遛他们,轻轻叹了口气,顿住脚步,不再逃避。
在匪徒惊喜又惊愕的神情中,她一步就跨到了对方面前,朝着惊骇得瞳孔放大的匪徒们伸出手——
“咚,咚,咚咚咚……”
几个干脆利落的手刀砍下,匪徒们还未反应过来去格挡,就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打量着地上倒作一团的壮汉们,康乐皱了皱鼻子。
仰头向周围看了看,直到瞧见了一条粗壮的藤蔓,才眼前一亮。
就在她掐诀驱使藤蔓把匪徒们捆起来时,螭润也对上了十几个提刀向她砍来的壮汉。
然而,面对着穷凶极恶的歹徒和寒光烁烁的刀刃,她唇角一勾,不进反退。
朦胧夜雾之中,一道曼妙的身影轻盈穿梭着。
纤柔的手伸向树上青藤,那一节坚韧又粗壮的藤蔓便无声无息从树上脱落下来,绚丽裙摆层层叠叠,身姿回转之时,绽放飘扬,恰如一朵灿灿盛开的花朵。
月光洒下,落在轻薄纱衣上,正似一片若隐若现的霞光。
可这美不胜收的景致,却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嘭,嘭,嘭……”
每当裙摆飞扬,霞光闪过,她手中藤蔓,都会狠狠击向匪徒握刀的手腕!
诚然,未曾见过鲜血的她,还做不下杀人害命的残酷行径。
但怀揣着突然被人袭击的恼怒,再看这些人身上的血煞之气,放过他们,也是绝对不行的。
故此,螭润憋着一口气,拿着藤蔓如甩鞭子一般,瞅准匪徒的手腕,一个个抽了过去!
——不杀你们,也绝不能放任你们再有手害人!
如此想着,她冷着一张俏脸,鞭风凌厉,击倒了一个又一个歹徒。
直至周遭躺倒一片,再无人提刀向她砍来,她才恍惚停下了动作。
怔然望着一地呻吟痛叫的匪徒,少女直愣愣立在当中。
一阵夜风吹来,略有些散落的发髻上流苏摇动,青青藤蔓间沾染的鲜血也顺流而下,悄无声息洇入泥土之中,未曾沾染华丽裙裾分毫。
随手掷出几片飞叶定住了匪徒们穴道后,就施施然等在一旁的嫦娥见状,连忙走向了六公主。
这孩子应当还没见过血,虽是要历练她,却也别把人吓坏了。
这时,康乐也拽着藤蔓,拖着一串昏迷的壮汉,艰难走了回来。
“六姐,你没事吧?!”
见姐姐立在那里,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一副被吓坏的样子,她甩手把壮汉们丢在地上,匆匆走了过去。
六姐哪儿见过这种场面,一定是被吓着了!
别说是六姐了,连她自己瞧着那些人穷凶极恶的样子,都吓了好大一跳呢!
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康乐担忧地走近姐姐。
“没事,七妹,我没事。”
被妹妹的呼唤打断了思绪,螭润不再怔忪,长吸一口气,微笑着回复。
说话间,她目光在地上壮汉们的身上逡巡着。
在康乐不解的目光下,在嫦娥若有所思的神情中,她缓缓走到其中一人面前。
此人身形和其他人一般无二,只是衣着比起其他人衣不蔽体的样子,却更为整齐了些。
比起其他人晒得又黑又粗的脸颊,这人脸上的肌肤,也是相对而言白嫩一些。
总之,怎么看,怎么像是带头之人。
至少,也是个小管事。
不过,也不重要。
在男人惊恐的目光中,螭润六公主歪头,冲他莞尔一笑。
“嘭——”
狠狠一脚踹在那人手臂伤口处,引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痛叫中的男人,冷冷开口:“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答得诚实,饶你一命。如若不然……”
目光冷凝,唇角勾起,她冷冰冰吐出几个字:“你不会想知道的。”
“是是是,”男人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连连点头,不知是因疼痛还是惊恐,声音颤抖不已,“您问,您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为什么袭击我们?”
“为了贝币!”男人怕她又一言不发行刑,连忙叫道。
“贝币?”秀眉微蹙,螭润追问,“你们怎么会觉得我们贝币?”
康乐也很是不解,走上前问:“我们所有金钗都用完了,你们怎么还觉得我们有贝币?”
一共三支金钗,两支拿去买人,另一支换了钱财,除去给南山部落众人吃饭、治病、买房外,也都留给了他们。
如今她们三人身上,可是半点能在凡间用的钱财也没有呀!
“小姐们没有贝币,但……”男人面色古怪,视线直往康乐头顶看去,“金钗不还是有许多吗?”
跟着他的目光,螭润恍然道:“你们想抢劫我们的首饰?!”
是了,她们因天条限制,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没将这些法宝当做可以在凡间换钱的东西。
可这些凡人却看不出哪些是法宝,瞧见了她们姐妹身上首饰模样的护身法宝,可不就以为也是珍奇饰物嘛!
光是她们头上戴的珠钗,就有很多根呢!
原来,她们不是招惹了什么人,而是露富了……
螭润抿起嘴,俏脸上浮现出沉闷之色,脚也开始不自觉蹭起了地。
还以为自己今日将一切事务都处理得很好了,怎么就忘了这点呢!
好气!
倒是康乐,听到这里,倏然一惊:“等等!”
“你们是一直跟着我们吗?”
只有一直跟着她们,才会先去偷袭在奴隶市场露过一手的六姐,也能及时跟上趁夜偷偷离开的她们!
想到这里,她急促问道:“那南山部落的人呢?”
“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她和六姐安心离去的前提,是她们认为南山部落的人有钱有房,养好了伤之后,能够在城中安然生存下去。
可若是有这样一批心狠手辣的壮汉在暗中窥伺,知道了他们无人庇佑。
那……
康乐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只见那男人缩了缩脖子,略有些惶恐地低声道:“我们东家说,把他们捉回去,运到别的城里,还可以再卖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仙女救人放人——奴隶贩子捉人卖人——仙女救人放人……
怎么说呢,大家是懂循环的。
有人想到这个发展了吗哈哈哈哈
第40章
发觉事情有变,三人顾不上多说,施咒料理了那群人后,就施展遁法,匆匆折返回城。
几息之后,回到了南山部落众人所在的宅院之中。
幸好,那伙人的东家打着先捉了她们三人回来汇合,再来料理南山部落这些老弱病残的主意,此时还蛰伏在院落之外,并未动手,更不曾惊动他人。
螭润六公主打头,出去悄无声息捉了他们,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若因她的疏忽害了人,那她可就是真的难辞其咎了!
三人站在院落外,康乐七公主犹且在踮起脚尖担忧地向内望着,螭润已若有所思地转身看向了嫦娥。
按理说,今日她们姐妹是随嫦娥仙子出门查探民情,应当一直听从对方调遣的。
最开始,也的确是如此的。
在嫦娥的带领下,她们飞跃过荒原和村庄,终于来到了这一处城池。
但随后的发展,就都是由自己和七妹主导的了。
救人、治病、买房、离开……
想起今日的种种经历,螭润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虽然嘴上说着没有耽误探访民情的职责,可她们都心知肚明,这一日下来,她们真正用于此的时间与精力,并不算多。
而嫦娥仙子,竟全程不曾出言劝诫乃至反对,仅是默默旁观协同。
这怎么不算奇怪呢?
想到这里,她纤细长睫轻颤,忆起了前几日跟随嫦娥出门的姐姐们,回来后也皆比往日沉默了几分。
她们,是否也遭遇了与今日相似的情形?
但嫦娥仙子如此行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垂眸想了片刻,螭润抬起脸来,目光平静,对嫦娥问道:“娥姐,今日种种,皆在你意料之中,是也不是?”
嫦娥并没有正面回答她,反问道:“哦?润娘为何如此说?”
螭润轻笑一声,徐徐答道:“我素日观嫦娥仙子言行,皆有深意在其中。今日放任我和七妹按心意做主救人,想来应当也是有道理的。”
听得螭润六公主已经开始以“嫦娥仙子”称呼自己,嫦娥也微微正色,道:“那殿下以为,其中会有什么道理呢?”
闻言,螭润轻叹一口气,目光投向蹙眉望来的七妹,淡淡一笑:“仙子是想让我们明白,即便要救人,也需得量力而行、谨慎行事吧?”
“就像欲买下南山部落众人,需得自己身有余财,才能救下他们。”
“又像救人之时,不仅要想好此后如何安置他们,还得注意隐藏,不可露富,避免徒增事端。”
端详着面前若有所悟的螭润,嫦娥眉眼柔和了几分,微微透出些许欣慰之色:“殿下说的很是。”
她唇角略微勾起,踱步道:“其实……我今日听任殿下们行事,虽确然打着让殿下们感受些道理的心思,但至于是什么道理,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哦?
螭润六公主轻轻挑眉,等着嫦娥的解释。
略有些宽慰地一笑,嫦娥回忆道:“这几日,每次带各位殿下们下山,我都会选择一处人间悲苦之地,继而旁观殿下们的行事。”
“令小仙敬佩的是,殿下们均有一副仁善心肠,无一人漠视凡人苦难,皆主动想要伸出援手。”
双眼弯了弯,嫦娥眸光温和。清浅月色洒下,落在眸中,泛起粼粼波光,柔波潋滟。
两位公主瞧见她欣赏又温柔的目光,不知怎的,竟有些羞涩,纷纷垂下眼,不敢直视。
可旋即,她们却听到了,嫦娥仙子轻微的叹息声。
螭润抬眼,正看到嫦娥蹙眉道:“只是殿下们长年居于九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是以处事之间,未免少了几分周全。”
“又因性格与见识不同,行事之时,也各有风采。”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向螭润莞尔一笑,问道:“殿下可还记得,初初踏入奴隶市场时,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什么?”螭润轻咬下唇,目光露出迷茫之色,不知嫦娥仙子为何如此发问。
不过,到底是神仙,纵然她未曾特意去记下,仙体也赋予了她过耳不忘的神通。
想了想,她略有些恍然地喃喃道:“仙子是说,那句吆喝么?”
“会做农活的奴隶,只要五贝币……”
“不错,”心知螭润领悟到了自己的意思,嫦娥颔首,微笑道,“其实,原本奴隶之价,已然是明码标价的了。”
始终在一边旁听的康乐也明白了,抿抿嘴,蹙眉接道:“而我们却用金钗去换,给了奴隶贩子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可……
螭润皱眉看向嫦娥:“不是仙子你提醒我们,人间能够以物易物的么?”
“若现今要拿这说我们做错了,那你当初又为何那样说呢?”
“当时发觉不对,又为何丝毫不提醒我们一声呢?”
越说越委屈,她语气不由带上了几分愤懑,质问道:“难道看我们被人坑害,你会很得意吗?”
看懂了螭润眼神中不加隐晦的责问,嫦娥没有避过她的目光,反倒直视着她,径直问道:“难道殿下,竟是嫦娥的随从吗?”
“不必自己三思决策,更不必用心求索,一应事务,就统统听从嫦娥差遣?”
眼见她俏脸微红,嫦娥也不管这是薄怒还是羞恼,拂袖淡然道:“况且,嫦娥也从不是可以全然信赖之人。”
清辉自云端流泻而落,覆在她如玉侧颜上。
月色掩映下,一双丹凤眸子泠泠望来,犹如浮沉着一层银霜。
螭润六公主被那银辉刺痛了眼,轻眨双眸,别过脸去,寒声问道:“仙子此言何意?”
“人心向来隔肚皮,嫦娥与诸位殿下,终究并非一人,又如何会时时刻刻、上上下下为公主们思量周全?”
见两位公主均露出些委屈的表情,康乐七公主更是撅起了樱唇,嫦娥心中轻轻一叹,语气还是轻柔了些,解释道:“嫦娥毕竟只是一介小仙,深受娘娘与陛下恩德不假,这些日子与殿下们相处甚欢也不假。”
“可若涉及到生死攸关之事,小仙也无法作出承诺,自己是否当真能不顾自身安危,为殿下们出生入死。”
扪心自问,嫦娥并不觉得自己教导这些公主们是出于什么好心——
不过是怕她们重蹈覆辙,如前世一般纷纷思凡,最后又引出末法大劫罢了。
就像前世,她苦守大阵,也并非出于什么救世的仁善之心——
不过是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怕自己也陷入沉睡之中罢了。
羽睫一颤,温柔的眸子黯淡下去。
嫦娥忽而有些意兴阑珊。
是了,归其根本,自己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自保,又哪里是出于什么好心呢?
既如此,受人家的责难与不解,本也是正常的。
夜风忽起,穿过空荡荡的长街,载着一夜寒凉,掠过单薄衣衫。
嫦娥一人相对二人独立,萧萧风中,更显身姿凄冷。
螭润尚且樱唇微抿,康乐已然走近来,牵起嫦娥的手,柔声安慰道:“娥姐,你不要如此妄自菲薄。”
纤手牵过嫦娥那双略有些凉的手,送去暖意与温柔,她语气恳切:“姑姑遇难,你是天庭唯一敢为了她直面父皇怒火的神仙,已经很是果敢刚毅了。”
“而我们姐妹……”侧目瞧了瞧六姐,她目光中透出几分清浅笑意,“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你如此尽心提点我们,我们怎么会不知感恩呢?”
螭润抿抿唇,轻吸一口气,也走近到嫦娥身边,微微行礼,低声道:“仙子见谅,是我太急了……”
默默注视了她片刻,吐出口郁气,嫦娥平静道:“殿下不忿,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嫦娥并没有存看殿下们笑话的意思。”
顿了顿,她诚恳道:“我只是以为,自己经历一次,才能真正有所体悟。”
“故而,这一日才全凭殿下们做主。”
“至于两位殿下是否会受到伤害……”嫦娥反手覆在康乐的手上,耐心解释道,“我不敢说殿下们不会伤心,可要记住教训,这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至于其它的……嫦娥始终警惕着,绝不会令人危及到殿下们的平安!”
说开了这一点,她对着康乐轻轻一叹,又补充道:“且嫦娥说自己不会为殿下们思量周全,也并非不想,而是做不到。”
脸庞微微仰起,目光落在天边弯月上,嫦娥目光惆怅。
那轮玉盘万古不变,人间却是世事沧桑。
“殿下们长年居于瑶池,不识人间疾苦,难道嫦娥就对人间多熟悉么?”
唇角微勾,噙起一丝自嘲,嫦娥涩声道:“我奔月后,也已许久未下凡了。”
末法绝境降临前,她不过一介小仙,哪能遵从心意,总往凡间跑呢?
而等末法绝境降世,她又得日日守阵,连看凡间的热闹,都只是偶尔闲暇之时往凡间注视一眼,走马观花罢了。
否则,她对于王朝兴替更迭的因果,对于后世制度科技的妙处,又怎么会只是浅尝辄止般的了解呢?!
酸楚之意涌上心头,嫦娥怅然道:“如今的人间,于嫦娥而言,也是陌生的啊!”
城墙取代了篱笆,草屋取代了山洞,青铜取代了石器,农田取代了荒原……
天上修炼之时转瞬而过,人间却已改换了山河。
“这次下凡,我才发现,人间大变样了。”
“曾几何时,人类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活下来。再看今朝,除了吃饱穿暖外,也都有了更远大的志向。”
眉梢弯了弯,纵然满腹怅惘,她还是不禁与有荣焉道:“人类,真是了不得啊!”
一手仍旧覆在康乐七公主手上,另一只手抚上了螭润六公主肩头,嫦娥脸上流露出欣然笑意。
对着两位公主,她恳切道:“正因如此,我们现在才要探访民情,了解而今三界苍生的切实所需啊!”
闻言,两位公主对视一眼,双双颔首笑道:“必不负仙子所托!”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能写出饱满的人物啊,我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