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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贤妻

    卫景云站在窗后, 单手掀开竹帘,看着那个人走远。

    老妇人治好了病,健步如飞往外走, 她瞧见卫景云一直盯着窗外,说:“郎中,还看呢?殷家这个娘子今日像换了个人似的, 花这么多钱给女娃买药。唉,回去后, 她婆婆还不知道怎么发作呢,不知道她能不能挺过去。”

    卫景云垂眸,低不可闻道:“她可以的。”

    她一直可以。无论落到什么处境,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她永远能摆平一切, 杀出一条血路来。

    老妇人见卫景云不搭话,自觉无趣, 带着小桐走了。所有人离开, 医馆重新恢复寂静, 郎中白皙细弱的手腕上,幽幽浮现出一串明显不符合他身份的佛珠。

    佛珠上刻着金色的梵文法印, 戴之可清心静气,明察秋毫, 不会被任何妖邪幻术所惑,珍贵非凡。但是现在他不需要了,卫景云将佛珠摘下来,随手扔在药篓里。

    他目光一直追随着前方,她越走越远,渐渐和十三年前她来云中城归还婚书, 父亲乘着怒说出“姓赵者不得踏入云中城一步”,她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相重合。

    原来,都已经十三年了。

    她也真是守诺,从那以后,当真一步都没有踏入过云中城。她夺嫡一年,摄政六年,和谢徽成婚四年,他一直能听到她的消息,却再没有见过她。

    以致于她的死讯突然传上云中城的时候,卫景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他一直坚定地认为是她在进行另一项算计,就像当初容家倒后,她悄悄来找他结盟一样,她当下肯定也是假死,借机扳倒反对派而已。

    他如此坚信着找了她六年,一次次燃起希望又再失望。六年啊,那么久,久到清早他乍然见到她时,竟然认不出来了。

    她和容冲去珍宝阁换钱,他就站在这个地方望着她。卫景云少时身体病弱,习惯随身带防护法器,落入游戏时,他手腕上正好戴着一串梵音佛珠,能勘破一切妄相,所以卫景云可以毫不费力看到每个人的真容,包括赵沉茜的。他看了很久,才终于敢确定,那就是赵沉茜。

    太久未见,他甚至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托殷夫人的福,她推出的那个假货模仿得确实很像,成功帮他回忆起赵沉茜的模样。

    他们已转过街角,彻底看不到了。卫景云叹了声,放下竹帘。

    容冲这个狗东西,果然是他搞鬼。这六年,卫景云不止一次试探容冲,询问他知不知道赵沉茜下落,容冲都信誓旦旦说不知道,甚至反过来劝卫景云放下执念,珍惜眼前人。呵,容冲劝卫景云放下,那他自己又在做什么呢?

    所有人中,最不可能放下的就是容冲,无论爱还是恨。卫景云幽幽叹气,容冲运气可真好啊,总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得命运独钟。当年容家倾圮,有人不远千里冒死潜入汴京救他,有人在背后费心筹谋护他平安离开。而他什么都不知道,还可以理直气壮恨所有人。

    赵沉茜死前最后一封信,终究还是发给了容冲。云中城在汴京有那么多据点,她没有哪怕一刻想过,向他求救。

    他有门客三千,富可敌国,他也功法大成,足以号令武林,他有实力保护她,帮她实现她的理想,可是为什么,危险时她宁愿求助朝不保夕的容冲,都没有想过他呢?

    就因为,容冲比他早一天认识她?

    卫景云苦笑,感受到命运深深的嘲弄。他很快停止怨艾,现在他已不再是病弱无力、手无实权的少主,他是云中城的主事人,有钱有闲有势力,除了自己的心意,不需要顾忌任何事情。她脱离燕朝公主的身份也是好事,她再没有政治牵扯,云中城就可以出面庇护她,以后她可以在云中城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如果她待腻了,他也可以陪她游山玩水,放情丘壑。这样逍遥自在的日子,不比在朝中受累受气强?

    反观容冲和谢徽,一个被义军困住手脚,生死难料,一个深陷权力斗争泥潭,难以抽身,凭什么和卫景云比?卫景云相信这次,他不会输。

    卫景云环顾四周,觉得这个医馆太简陋了,实在有失体面。可惜这是幻境,卫景云无法找人来推倒重建,只能勉强将就。卫景云将不顺眼的东西都扔掉,终于将医馆收拾成他满意的程度,他想了想,将锁在柜子里的紫霜蟾提出来,放在最通风、最显眼的地方,保准小偷一进来就能注意到。

    做完这一切后,卫景云就不慌不忙去药柜配洗经丹,虽然他不知道赵沉茜要怎么带钱回来,但他知道,她一定会成功的。

    ·

    “谁呀?”高二郎不耐烦地开门,看到外面站了一个文静漂亮的陌生小娘子,很是愣了愣,问,“你找谁?”

    赵沉茜不动声色扫过面前的男子和背后的院落,很好,果然剧情人物推荐的地方是幻境主人完全控制不了的,这户人家是纯粹的背景板,没有一个玩家。赵沉茜放了心,微笑着,礼貌问道:“我来找高管事,不知他在家吗?”

    里面人听到说话声,一个精瘦男子走出门,问:“二弟,谁来了?”

    赵沉茜看到对方,笑着道:“我是城东殷家人,家里昨夜失火,院墙被烧坏了,夫君考中了解试,近日兴许会有恩师同门来拜访,婆婆和夫君觉得不体面,正商量着重修呢。我听人说,高家兄弟勤劳厚道,手艺灵巧,所以我来问问,你们能不能修墙?”

    高家兄弟一听,四眼发光,这可是送上门的大活啊!高大郎忙推开弟弟,谄笑道:“原来是殷家夫人,久仰久仰。我们最擅长修补门墙了,以前我们在京城时,什么王府的门楼、皇亲国戚的花园,我们都做过,皇城的人一直想招揽我们,但我们兄弟念及父亲教诲,不能忘本,所以就又回家乡了。夫人啊,要我说,你们家若想入仕,那可一定要请教我们,我们见多识广,不知进过多少达官贵人的院邸,最懂风水。把宅子交给我们,保准给你修得气气派派,让你家郎君一举入仕,平步青云。”

    赵沉茜看着他们微笑,脑中回想起小桐母亲的话:“西街上有一对兄弟,整日坑蒙拐骗,游手好闲,前几年得罪人逃到了外地,回来后硬是说自己去了京城,结识了许多达官贵人,连公主王爷都请他们做座上宾。他们嘴里什么话都敢说,仇家被唬住了,不再追究他们欠的钱,反而对他们礼敬有加。那两人越发变本加厉,到处招摇,说是能帮人看宅子改风水,骗了不少钱呢!”

    赵沉茜打量着唾沫横飞的高大郎,心想老婆婆眼力不错,这确实是一对投机取巧的骗子。但没关系,总有些没什么能耐却自命不凡的蠢材,愿意信风水改命那一套。

    赵沉茜笑容清浅,说:“太好了,这几天夫君和婆婆正在为仕途发愁呢。我夫君他解试成绩平平,没有文采,不会办事,没有门路,还贪财好色,如果让你们改改墙,他就能有官做,那可太好了。”

    高大郎听着笑容一点点凝滞,她什么意思,有这样夸自家夫婿的吗?高大郎收敛了笑,问:“殷夫人的话我们不懂,夫人到底来做什么?”

    “来为二位报喜,恭喜你们,财运到了。”赵沉茜从容不迫,说道,“我这人对达官贵人没有执念,但我丈夫和婆婆有。他们手里有钱,只要你们能哄他们开心,有的是油水可捞。不过,他们节俭惯了,也不是什么人去自荐,他们都会接受。”

    高大郎听懂了,这是敲竹竿来了。高大郎冷笑:“殷家夫人,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兄弟在海市待了多久,你一个外来媳妇,还敢算计我们?”

    赵沉茜笑:“待得久,和赚不赚钱有关系吗?高大郎,我敬你是个聪明人才来找你,如果你拒绝,出了这道门有的是人愿意,吃亏的绝不会是我。你再好好想想,何必要和钱过不去呢?”

    高大郎干得就是坑蒙拐骗,没什么道德底线可言,如果送点好处费就能赚一笔大的,他当然不会拒绝。他审视赵沉茜,问:“夫人觉得多少殷家会同意?”

    赵沉茜想了想,伸出一根指头。高大郎松了口气:“一两,好说。”

    “不。”赵沉茜微笑着看他,说,“你再想想呢?”

    高大郎脸色凝固,沉了脸道:“殷夫人,我怜你是个妇人才对你再三忍让,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就算了。”赵沉茜收起手指,毫不犹豫往外走,“他刚刚才赎回了春芳楼的门面芙蓉,这需要多少钱,你们心里应该有数吧。而这只是一部分,殷家真正的家底还没动呢。既然你目光如此短浅,只看得到芝麻小钱,却看不到长远收益,那就算了。”

    赵沉茜大步向前,看起来毫不在意这笔交易作废。高大郎用力抿着唇,他知道这是讲价中常见的心里施压手段,谁先沉不住气,谁就会落于下风。海市中除了他们兄弟,还有谁会配合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妇人?错过了他们,她根本没得选。

    但是,她态度如此从容,走得这样坚决,实在不像走投无路,万一她真的另有下家呢?她敢这样狮子大开口,肯定知道殷书生、殷婆婆的积蓄远不止十两,分她十两赚笔大的,也不亏!

    高大郎最终舍不下飞到嘴边的发财机会,张口叫住赵沉茜:“夫人留步。”

    赵沉茜背对着他们,向树冠里正指手画脚的人挑挑眉,轻轻一笑。

    容冲抱着光珠藏在树叶后,深深沉默了。

    他听到赵沉茜开口要十两的时候,吓都吓死了,不断示意赵沉茜见好就收。他们只差一两银子,高家兄弟刚才的报价就足够了,贪心太过小心一场空!但是赵沉茜坚决不回头,最后,竟还真被她赌赢了。

    容冲看了眼自己的手,默默收回。

    果然他娘亲说得没错,家还是得女人当,男人管钱,只会败家。

    赵沉茜拿到银子,和杨家兄弟谈妥了合作细节,淡然自若离开。刚走出高家兄弟视线,容冲就从下一棵树上跳了下来。他鬼鬼祟祟凑过来,挤眉弄眼问:“拿到了?”

    赵沉茜扫了他一眼,懒得回答这么弱智的问题。容冲叹为观止,默默竖起大拇指:“厉害。你怎么知道他们兄弟能拿出这么多?”

    “我不知道。”赵沉茜平静道,“我只是伸出一个指头,能看到多少是他们的事,我有什么办法?”

    介绍人和承包方相互勾结、中饱私囊的事宫里没少见,每次皇宫里要修花园、宫殿、陵墓,甚至只是换一批盆栽,这种事都屡禁不止。赵沉茜常年拿着账本和工部斗智斗勇,早就熟悉其中门道。现在她急需用钱,这类伎俩不妨拿来一用,反正殷家的钱也是骊珠辛苦挣回来的,被坑了不亏,无非回到殷家原本的水平罢了。

    赵沉茜最开始只打算要一两的,但经历几个贪官就知道,官场最忌讳把数说明白,赵沉茜只比划一根手指,剩下的让对方猜。对方有多少钱,他就能看到多少钱。

    高家兄弟张口就猜一两,赵沉茜便明白,他们出得起十两。果然,她抬价后稍稍施以压力,那两人就服软了。

    容冲试着问:“殷家真的有那么多钱吗?”

    “这我怎么知道?”赵沉茜语气淡淡,“那是骗子的事了。恶人自有恶人磨,殷家且受着吧。”

    好一手空手套白狼,容冲无言以对,唯有对赵沉茜拱了拱手,心服口服道:“受教了。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你。”

    赵沉茜和容冲回到医馆,卫景云已配好了药,在柜台后等他们。他看到他们进来,眉眼不动,道:“二十五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赵沉茜扫到紫霜蟾的笼子放在外面,给容冲使了个眼色,对卫景云说:“你都备好了,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偷工减料?我要去药柜比对。”

    卫景云风度翩翩,道:“我们医馆医者仁心,童叟无欺,经得住任何质疑。娘子想看多久看多久,这边请。”

    容冲看卫景云要将赵沉茜引到后面,微微眯眼,突然道:“等等。殷娘子,孩子离不得你,这种跑腿的事交给我就行了。你在这里等,我和郎中去后面检查药材。”

    赵沉茜一想也是,这样更稳妥一点,毫不犹豫点头:“好,辛苦李公子了。”

    “不辛苦。”容冲看向卫景云,笑问,“郎中,这样可以吗?”

    卫景云盯着容冲,皮笑肉不笑勾了勾唇:“悉听尊便。”

    两人一派和气地去后面检查药材,前堂只剩赵沉茜和光珠。赵沉茜前后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她们这里,就快步走到紫霜蟾的笼子面前。她正担心打不开笼子,没想到看起来机关周密的笼门像摆设一样,赵沉茜轻轻一碰就开了。

    紫霜蟾自动从笼子中走出来,看到赵沉茜呱地叫了声,主动靠近光珠吸邪气。

    光珠被黑气侵袭时日短,紫霜蟾吸了没一会就结束了。它懂事极了,办完差主动回笼子,进门时甚至抬脚一勾,自己关上了笼门,绝不给赵沉茜制造任何麻烦。

    赵沉茜:“……”

    好通人性的蟾蜍。

    没一会,卫景云和容冲又“一团和气”地回来了。两人眼睛里都是冷意,但想到要面对赵沉茜,又各自挤出了笑:“殷娘子,我……殷娘子?”

    前堂空空荡荡,柜台上的丹药不见了,唯有桌面上放着二十五两银子。

    她走了。意识到这一点,卫景云和容冲都瞬间收起笑容。卫景云冷嗤一声,刺道:“她抛下你离开了。你自称和她是队友,看起来,名不副实呀。”

    容冲心里不无落寞,茜茜怎么丢下他走了?但他们俩的事情,还轮不到卫景云来奚落。容冲剑眉挑起,一副意气风发、尽在掌握的样子,说:“我们商量好的战术,你一个外人怎么会懂?好好当你那假仁假义、见死不救的神医吧,郎中,再也不见。”

    容冲阔步走出医馆,大摇大摆往殷家的方向走去。卫景云脸色骤变,想要追出去寻赵沉茜,但刚迈出医馆一步,就不得不停止。

    规则要求卫景云扮演仁心仁术的郎中,自然不能离开医馆,去街上闲逛。容冲这厮着实可恶,他怎么知道卫景云的规则?

    ·

    赵沉茜用完紫霜蟾后,自然没理由再待在医馆。感谢卫景云已经将药材配置成丹药,她毫不客气拿了洗经丹,转身就走。

    回殷家的剧情赵沉茜早就安排好了,她在剩下的九两银子中拿出四两,交给殷婆婆,问就是珍宝阁账房阴险,见她是生脸,故意压价。不等殷婆婆唠叨,高家兄弟准时提着工具从殷家门口经过,无意交谈着某某员外改了庭院布局,风水大发,一下子升官发财的事情。

    他们扯着嗓门,绕着殷家门口聊天,院里很难听不到。赵沉茜顺势提议要不将他们叫进来,打听打听风水,反正又不花钱,不亏。

    爱占小便宜的殷婆婆毫无悬念同意了。然而,歪门邪道一旦接触了就停不下来,每个人都觉得,万一呢?

    万一他怀才不遇,只是因为风水、流年、生肖等等外因克他呢?

    赵沉茜不动声色和高大郎对视一眼,功成身退。

    规则六说了,要爱自己的丈夫,满足丈夫的一切要求,不管合理不合理。她主动为夫分忧,让他沉浸在自己要当大官的幻想中,怎么不算爱呢?她为了哄丈夫开心,掏空殷家家底,怎么不算贤妻呢?

    没有需求,就给他们制造需求。这样,这对母子就没时间再来烦她了。

    殷书生正和高家兄弟聊得热火朝天,赵沉茜秉持一个贤妻良母的守则,主动对婆母说道:“婆婆,这些事不是妇道人家该听的,我去屋里哄光珠睡觉了。”

    殷婆婆正沉浸在儿子升官发财给她请封诰命的畅想里,哪有时间搭理赵沉茜,随便挥了挥手就让她走了。赵沉茜如愿回屋,关上房门,将那些噪音隔绝在外。

    赵沉茜立刻找水,将洗经丹喂给光珠吃。光珠不哭也不闹,一口吞下苦涩难闻的药丸,就着赵沉茜的手喝水。

    赵沉茜见光珠乖巧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要不是她,光珠也不会受伤。赵沉茜问:“还难受吗?”

    光珠摇头,眼巴巴望着她,手脚并用示意自己不难受,生怕赵沉茜误会。赵沉茜有些生疏,但还是试着摸了摸她的头顶,说:“没事了,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你只需要好好吃好好玩,无忧无虑长大。”

    光珠仰头看她,眼睛里满是依赖孺慕:“娘。”

    赵沉茜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浅,坚定:“我在。”

    赵沉茜说完,身边景象变幻,家具变矮又变高,最后,赵沉茜的视线变成平视,身边摆设几乎换了个遍,光珠也长成了八岁姑娘。她对着赵沉茜抿唇一笑,神情依然如小时候那样羞怯腼腆,软软道:“娘。”

    第42章 救猫

    赵沉茜看到骤然长大的光珠, 并不觉得宽慰,只觉得沉重。时间为何突然变化了?这一年,有什么特殊吗?

    赵沉茜正在思索, 外面传来殷婆婆不耐烦的喊声:“骊珠,快点出来,难道要这么多人伺候你一个吗?”

    光珠一听到殷婆婆的声音就露出紧张之色, 她拉了拉赵沉茜衣角,小心翼翼说:“娘, 今日端午,爹爹和小娘准备了家宴,我们快点出去吧, 要不然阿婆要生气了。”

    赵沉茜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光珠终于学会了说话, 没有被小时候发育迟缓影响。但是,这么小的孩子, 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 她竟已学会看人眼色?

    赵沉茜面上不显, 平静说:“你先出去,我随后就到。”

    光珠乖巧应是, 跃下榻向门外跑去,糯声糯气道:“阿婆, 别生气,我来烧火。”

    赵沉茜听着直皱眉,光珠看起来才八岁,家里居然要她烧火?赵沉茜赶紧拿出规则,发现规则又变长了,有几条老规则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恭喜你完成游戏第一阶段, 现在进入第二阶段。由于甲辰号玩家激活的是隐藏线,第二阶段名字不对玩家展示,且通关考验出现时不作提示。请你仔细阅读以下规则,祝你游戏愉快。

    一,海市有宵禁,宵禁时间为戌时到卯时。宵禁期间,请立刻回到房间,不要被发现。

    二,海市内有白衣人、黑衣人巡逻。黑衣人只会在街巷中行动,白衣人可能随机出现在海市任何一个角落。白日海市一切如常,当夜幕降临,海市进入逃杀模式,会有翻倍的黑衣人出现在街巷中。如果玩家来不及进入房间,请确保自己藏好,一旦被黑衣人发现,黑衣人会通知同伴,联手追逐玩家,并会极大增加白衣人出现的可能性。

    三,白衣人是玩家的天敌,也可以成为玩家的机缘。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一旦发现白衣人,立刻远离,但不能发出声音惊动白衣人。注意,哪怕白衣人没有直接看到玩家,但只要在附近,就有几率发现玩家。

    四,保护好你的孩子。

    五,顺从婆母,不许反抗。善待邻里,维护殷家的名声,不要做让殷家丢脸的事。

    六,爱你的丈夫,满足他的一切要求。照顾丈夫的小妾,将小妾生的孩子视如己出。

    七,婆婆生气时,可能会拿起周围任何工具打你。收好家里的锐器,受伤在海市是很危险的,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

    八,只有放下孩子,才可以离开这个家。

    九,一旦受伤,去找你的孩子,告诉她你要喝红宝石汁。或者去找绿衣人,吃掉他们,就能恢复体力。

    十,逃出殷府。只要能逃出殷家,并成功找到红衣人,跟着红衣人离开海市,则视为游戏胜利。前两位通关的玩家,将获得神秘奖励。

    祝你好运,游戏愉快。夫人已在拍卖会大堂备下好酒,恭候各位醒来。”

    赵沉茜读完后,并不在意新出现的通关条件,反而对那几条看似没什么变化,但替换了些许字眼的老规则很感兴趣。

    规则一中,不再强调让玩家躲在房间里不要出门,反而说“不要被发现”。这是不是意味着,夜晚玩家不再被束缚在家里,而是有很大可能要留宿街头呢?

    规则二是赵沉茜已知的信息,这是两位玩家用性命试出来的。赵沉茜在上一关时就发现黑衣人好像不能进入居民宅院,哪怕是剧情人物的院子。所以上一关杨二郎给他们开门后,赵沉茜和容冲躲入其中,纵然黑衣人知道玩家就在里面,也不得不止步。现在这一条隐藏规则才被挑明,幻境主人可真是鸡贼。

    不过,规则二并不是全无用处,它透露了很重要的一点,上一关赵沉茜差点撞上的白衣人,如今正式登入剧本,并且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能力上,都比上一关更强。有趣的是,规则三紧接着就暗示了,白衣人虽然危险,但富贵险中求,一旦杀了白衣人,收益似乎也很大。

    规则五、六、七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是贯彻逆来顺受、任劳任怨的“贤妻”人设。反倒是规则四,让赵沉茜很不安。

    光珠已经长大,并且十分乖巧懂事,不再需要母亲寸步不离守着,所以删掉相关描述可以理解,可是,规则用的字眼是“保护”,而不是“看管”、“照顾”之类的词。

    为什么呢?暗示光珠会遇到危险吗?

    赵沉茜本能觉得不对劲,按照文书惯例,字越少,事情往往越大。赵沉茜将规则四标注为重中之重,然后继续往下看。

    规则八看似和原来没有区别,但结合过于简短的规则四,总给赵沉茜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赵沉茜在上一关很谨慎,没有受伤,无从知道红宝石汁到底是什么,但规则九在红宝石汁外,又多了一种疗伤方式,绿衣人。

    并且是吃掉绿衣人……赵沉茜说不出话来,默默在心里打了个叉,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用这条规则的。

    第十没什么例外,依然是玩家们最关心的离开方法。这一次规则明确点出了通关条件——离开殷家,并找到红衣人,跟着红衣人离开海市。

    短短一句话,至少隐含了三个大步骤。离开殷家可以理解,但红衣人又代表着什么呢?

    外面又传来殷婆婆骂骂咧咧的声音,赵沉茜喊了声“来了”,不得不收起规则,暂且出去应付殷家人。

    庭院里已十分热闹,最中间支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道凉菜,灶边炊烟袅袅,光珠缩成小小一团,费力地扇火,灶台上坐着一口大锅,想必就是主菜了。

    五月海边已热起来,正房窗户大开,恰逢佳节,殷书生诗兴大发,正在里面吟诗作对,芙蓉站在他身边磨墨,两人红袖添香,谈情说话,好不惬意。

    廊下,殷婆婆抱着一个大胖小子坐在台阶上,一口口喂糖水。大胖小子就是字面含义,那个男孩看着三岁上下,胖的已看不到五官,活像一颗肉球。他不会自己走,想要什么东西就扯着嗓子哭,连喝水都要人喂。而殷婆婆也乐在其中,一口一个“心肝”,替那个大胖小子鞍前马后,连水都得吹凉了,小心翼翼喂到他嘴里。

    赵沉茜不由看了眼光珠,小姑娘今年不过八岁,在灶台前已十分熟练。她抱起一大捆柴塞到灶中,将火扇旺后,又去看锅里的菜。她个子矮,够不着灶台,就熟练地搬来旁边的小板凳,站在上面,将大半个身子探入锅中,摇摇欲坠地尝汤品咸淡。

    这样的对比,真是瞬间令人心头火起。赵沉茜冷着脸走向灶台,将光珠从板凳上抱下来,说:“做饭这么危险的事,怎么是你一个孩子弄?”

    殷婆婆凉凉瞥了赵沉茜一眼,阴阳怪气说:“原本这是你来干的,你藏在屋里躲懒,可不就该你女儿弄吗。”

    殷婆婆接触到赵沉茜的眼神,不知为何打了个冷战。她挺起胸膛,撒泼道:“看什么看,我是你婆母,你还敢瞪我!”

    殷婆婆如此记吃不记打,似乎忘了上一次她指使赵沉茜做事,引发了什么后果。赵沉茜不动声色扫向墙面,墙壁干净平整,并没有修补的痕迹。看来,她在上一关放的那把火,并没有烧到这里来。

    赵沉茜若有所思,莫非剧情有修正能力?或者说,这是既定剧情,不得不走。

    就像上一关她和容冲明明及时采够了珍珠,但幻境强行让天色变黑,他们在海边遇袭,触发了宵禁,不得不去杨家借宿。在杨家,容冲明明设好了保护禁制,但入夜杨二郎还是来赵沉茜房间撬门,引发了后续一系列事情。

    容冲跌入鬼打墙,无论如何无法突围,并非他法力不如鬼怪,而是在那个既定剧情中,殷夫人是一个人带着孩子,狼狈敲开恋慕者的家门,身边并没有同伴,所以容冲进入杨家后,被强行抽离了。

    现在也是如此,殷夫人从未忤逆过丈夫、婆母,自然不敢故意“失火”,烧了宅院,最后还伙同外人骗婆家的钱。因此,第二关的殷家院墙自然是好好的,没有任何沧桑痕迹。

    至于殷家多出来的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大胖球,自然是芙蓉姑娘的产物了。

    看起来,芙蓉一举夺男,这些年在殷家的日子过得甚好。赵沉茜扫过,只见芙蓉耳边吊着拇指大的珍珠耳坠,脖子上挂着一串大小均等、光泽莹润的珍珠项链。而她的儿子就更珠光宝气了,脖子上挂着金项圈,手腕上箍着金镯,连鞋尖上都缀着珍珠。

    对孙儿如此豪奢,却让年仅八岁的孙女去灶台做饭。芙蓉感受到赵沉茜的视线,不经意地拂过脖颈上的珍珠项链,柔声对殷婆婆说道:“娘,你不要总抱着继业,儿郎要糙养,莫惯坏了他。”

    殷婆婆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梗着脖子道:“我的孙子,我想怎么宠就怎么宠。某些人要是敢说道,我头一个休了她!”

    “某些人”赵沉茜只是静静看了她们一眼,并没有如芙蓉期待的那样露出悲伤落寞之色,转头回灶台忙碌了。芙蓉暗暗纳罕,今日这个怨妇怎么转了性?不过她想到一会要发生的事情,笑着摸了摸珍珠项链,低头给殷书生捏肩:“夫君好厉害,竟能写出这么精妙的诗,比之状元也不遑多让!你累了一年了,快歇歇吧,莫熬坏了身子。我们一家老小,可都指望你呢。”

    指望他什么,指望他无能,懦弱,还是指望他贪财好色,一无是处?赵沉茜翻了个白眼,将一罐白色的东西洒入锅中。光珠站在旁边,悄悄拉赵沉茜的衣摆:“娘……”

    你把白矾当成盐了。

    赵沉茜目光自信从容,看向光珠:“你去一边休息,这里交给我。”

    光珠欲言又止:“可是……”

    “乖。”赵沉茜道,“今日家宴,你祖母和小娘还等着用膳呢。”

    光珠最终吞下了提醒,乖乖搬着小板凳坐到一边,看着赵沉茜做饭。

    赵沉茜面对着灶台,不算救火那次的话,这是她第一次进厨房。不过没关系,天下食物大差不差,她相信只要将好吃的食材放到一起,成品不会难吃的。

    赵沉茜自信发挥,加入的每一样调料都严谨地配平,最后,她将所有菜都扔到锅里,颇有大将风范地盖上锅盖。

    万事俱备,只等食材自动变成食物。

    赵沉茜觉得这下总能休息一会了吧,没想到背后那个小胖子突然哭闹起来,蹬腿撒泼说:“我不喝我不喝,我要喝蜂蜜!”

    殷婆婆心疼地哄着孙儿:“乖孙不哭,阿婆这就给你拿蜂蜜。”话音刚落,殷婆婆转头,没好气地骂光珠:“没听到你弟弟要和蜂蜜吗,还不快取来!”

    光珠乖巧起身,去正房抱出一大罐蜂蜜,摇摇晃晃捧到殷婆婆面前。殷婆婆赶紧喂到殷继业嘴里,殷继业急不可待吃了好几勺,因吞得太急,不慎呛住,剧烈咳嗽起来。殷婆婆慌忙给殷继业拍背,怒骂光珠:“谁让你拿这么多,是不是想噎死我孙儿?快去取水来!”

    光珠沉默地放下蜜罐,跑去厢房吃力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端给弟弟。殷婆婆忙不迭喂殷继业喝水,他喝了一口,啪得一声打翻了茶盏:“好烫,好烫!”

    半杯茶完全泼到了殷婆婆身上,殷婆婆哎呀一声,不舍得对宝贝孙子发火,转头骂光珠:“你存的什么心!故意讨打是不是?”

    赵沉茜清楚看到,殷婆婆发作光珠时,怀里的殷继业手指支开一条缝,咯咯笑了,哪有丝毫哭泣的样子?孩子是家庭的镜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迫害姐姐,可见平日里,芙蓉和殷婆婆是怎么言传身教的。

    赵沉茜冷着脸上前,说:“婆母,她自己都是孩子,需要大人照顾,哪能照顾人?你这样骂她,是不是太过了?”

    殷婆婆目光不善地扫了赵沉茜一眼,冷笑道:“当姐姐的就该照顾弟弟,她连端茶送水都做不好,我还养她做什么?”

    赵沉茜目光幽深,面无表情盯着下面那对婆孙:“婆婆竟然这么厉害,敢问婆婆从哪里挣来的钱,供我女儿的衣食住行?”

    殷婆婆愣了下,勃然大怒:“反了天了,你说什么?”

    赵沉茜装作害怕,拉着光珠缩向墙角,她后退时,手指轻轻一弹,一枚石子撞到树上,咣当一声,击落一个蜂巢。

    蜜蜂蜂拥而出,朝蜜味涌去。赵沉茜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将光珠推到门里,用力关门。

    她站在门口,平静看着外面的场景。殷继业贪吃又邋遢,脸上蹭的全是蜂蜜,连殷婆婆衣袖上也滴了不少。多好,蜜蜂会帮他们过一个毕生难忘的端午节。

    殷婆婆又要帮自己打蜜蜂,又要保护殷继业,忙得手脚打架。她想躲进屋,但殷继业吃得太胖,殷婆婆一下子没抱起来,被坠得一个趔趄,祖孙两人一起重重磕在台阶上。

    惨叫声惊动了里面,殷书生一看有蜜蜂,毫不犹豫关门关窗,芙蓉见殷继业被蜜蜂叮得哇哇大哭,顾不上危险,忙跑出来:“儿啊,你别怕,娘来了!”

    芙蓉不顾密密麻麻的蜂群,用身体护住儿子。奈何殷继业吃得实在太胖,芙蓉和殷婆婆两个人都挡不住他,总有地方露在外面。殷继业不断被蜜蜂叮得哭叫,芙蓉听着心都要碎了:“儿啊,我的儿!要咬就咬我,别伤害我儿!”

    乱成一团时,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芙蓉精致的妆容浇得稀烂。芙蓉被这一盆水浇懵了,怔怔呆坐在地,紧接着,又一桶水迎头灌下,甚至带着一股难言的馊味。

    芙蓉终于反应过来了,咬牙切齿盯着赵沉茜:“你做什么?”

    “救你们呀。”赵沉茜语气淡淡的,提来另一桶泔水,毫不犹豫倒到了殷婆婆头上。蜜蜂察觉生人靠近,转头要来叮赵沉茜,赵沉茜放出妖气,眼睛变成杀气腾腾的竖瞳。

    生物本能告诉蜂群,这个怪物惹不得,它们抱成一团,在殷家上空盘旋了两圈,打道回蜂巢了。

    蜜蜂消散,赵沉茜的眼睛也恢复正常。她对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三人笑了笑,说:“婆母,妹妹,继业,我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不知道,在野外遇到蜜蜂,就要赶紧躲水里,要不然它们会一直追着咬,直到整个蜂群死光呢。”

    殷婆婆吐掉嘴里的烂菜叶,指着赵沉茜,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赵沉茜蹲下,笑着掰回殷婆婆的手指,说:“我这可是完全把继业当亲生儿子,才会如此奋不顾身。要不然,对着那么多的蜂群,谁敢冲上来?婆母,芙蓉妹妹,先去换身衣服吧。大过节的,万一过会有邻居过来拜访,你们这一身,多不体面。”

    殷婆婆和芙蓉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光闻一下泔水的味都要呕出来,哪受得了这种东西黏在身上。殷婆婆忍着厌恶起身,刚动弹就哎呦一声,捂着腿喊痛。

    刚才她抱着球一样的殷继业摔到台阶上,啧,那一声,听着就不轻。赵沉茜冷冷扫了眼,一点都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去扶她,笑着看向殷继业:“乖儿子,我来抱你?”

    她微笑着朝殷继业伸手,眼中幽幽闪过一阵绿光,眼睛变成了蛇类的竖瞳。殷继业仿佛被一只蟒蛇盯上,下一瞬就要张开血盆大口,他被吓到了,哇得一声哭出来:“不要,不要!娘,我要你抱!”

    芙蓉被叮得浑身疼痛,现在只想用热水擦身,然后赶紧换身干净衣服。但殷继业哇哇哭着让她抱,芙蓉只能忍着不适,费力将一个浑身湿透、泛着异味的肉球抱起来。

    更让她寒心的是,她才一进门,殷书生就捂着鼻子喊臭,骂他们搅扰了他的诗兴。芙蓉脸都僵了,还是硬逼着自己露出温柔笑意,抱着殷继业跑了一趟又一趟,提着浴桶出来擦洗。

    芙蓉停在赵沉茜面前,勉强笑着道:“姐姐,我能不能借你的西厢一用?”

    赵沉茜扫过芙蓉全身,露出嫌恶之色,宽容道:“好吧。但是,你只许站在地上,别把我的东西碰脏了。”

    脏……在青楼那些年,别人轻蔑地对她说过的话,轰然一声涌入芙蓉的脑子。芙蓉双耳嗡鸣,强挤着笑意,道:“我明白,谢谢姐姐。”

    光珠从门口支开一条缝,一直看着外面,发现芙蓉和殷继业要进来,她不知所措地让开位置。赵沉茜看到她,淡淡向她挥手:“囡囡,过来。”

    赵沉茜不知道殷家给光珠取名字了没有,为了不露馅,只能叫她囡囡。光珠像听到了天谕,砰砰跑过来,用力拉住赵沉茜的手。

    赵沉茜突然被人触碰,很不习惯。作为公主,很少有人敢未经允许触碰她,连孟太后对她的爱也是优雅的,体面的。赵沉茜下意识想抽离,但她感受到那只冰冷瘦弱,还在不断颤抖的小手,硬是忍住了。

    不需要看,都能猜到小手的主人是多么小心翼翼,多么害怕被甩开。赵沉茜心软,反握住她的手,轻轻在她头上拍了拍。

    就像赵沉茜曾经允诺过的,光珠只需要无忧无虑长大,一切有赵沉茜在。

    隔着时光和虚实,赵沉茜仿佛牵住了许多年前,汴梁宫城那个小女孩的手。

    那时,她还没完全成为赵沉茜,不懂得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懂得谋定后动。她只是像所有小女孩一样,喜欢小动物,尤其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一日雨后,坤宁宫跑进来一只小野猫,缩在墙角细细地叫唤。赵沉茜一下子就被这只小东西俘获了,她将小猫抱进寝殿,用自己为数不多的份例给它搭窝,连吃饭都要带着它。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小猫越来越壮实。有一天,宫人不备,小猫跑了出去。

    赵沉茜毫无准备被嬷嬷从学堂带走,但她没有回坤宁宫,而是去了景福宫。景福宫站满了人,刘婉容抱着懿康公主赵沉鱼坐在上首,默默抹泪。父皇气汹汹指着母亲,骂她身为皇后,连后宫都治理不好,竟然让宫里跑进了一只孽畜,抓伤了二公主。得亏只伤了胳膊,若是抓到脸怎么办?

    母亲站在下面,低声下气认错。赵沉茜看着赵沉鱼手臂上的伤口,不断申辩这不是她的猫抓伤的,她也被猫抓过,猫爪子不长这样。

    父皇大怒,先是骂赵沉茜身为大公主,完全没有长姐的体统,然后骂皇后教女无方,大公主年幼无知,怎么会突然想养猫,定是皇后身边人挑唆的。

    坤宁宫的人乌泱泱跪了一地。母亲声泪俱下地说她只是心软,她见赵沉茜实在喜欢,不忍心剥夺女儿的爱宠,等回去她就处置了那只野猫。

    赵沉茜站在金碧辉煌的景福宫,站在万人指责却又与她无关的中心,突然长大了。

    她从那一天起明白,弱者,不配拥有喜欢。

    如果你遇到一只心爱的小猫,一定要第一时间将它赶走,不要付出时间,更不要付出感情。

    因为,弱者的爱,只会害人害己。

    赵沉茜至今都清晰记得,那天她跪在景福宫金砖上,毕恭毕敬向昭孝帝叩首,声音冷静的不得了。

    “父皇教训的是。女儿这就回去,亲手杀了那只孽畜,向二妹赔罪。”

    第43章 雄黄

    西厢难得这么热闹, 过了一会,芙蓉开门出来,妆容已收拾妥帖, 像一朵罂粟,身杆细弱,却撑起一个大肚小口的硕大瓦罐。

    殷继业换了身干净衣服, 还是不肯走路,无精打采窝在母亲身上。蜜蜂叮的包还没有消肿, 殷继业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吭吭唧唧哭着,忽然他的视线撞入一双清冷幽黑的眸子, 殷继业狠狠噎了下,立刻噤声, 不敢再哭了。

    赵沉茜收回目光,平静地在桌前坐下, 说:“收拾好了就入席吧, 别浪费了这一桌好菜。”

    赵沉茜无意间露出公主的威仪, 殷家人刚经历了一遭磨难,士气萎靡, 不知不觉跟着赵沉茜的命令走。光珠乖巧坐到赵沉茜身边,赵沉茜低声问:“能自己夹菜吗?”

    光珠点头, 无意和对面的殷继业视线相对。赵沉茜顺着目光回头,殷继业赶紧低头,目光躲闪,再不敢像先前那样刁难光珠。

    赵沉茜淡淡扫了他一眼,温声对光珠说:“想吃什么和我说,我帮你夹。”

    光珠用力点头, 心里却想她应该没什么想吃的。母亲亲手为他们做饭,她十分感激感动,但味道着实……

    一言难尽。

    殷家六口人次第落座,赵沉茜习以为常第一个动筷。她心想这个幻境自成世界,纤毫毕现,食物应当也是仿真的,食之无碍。她尝了一口刚出锅的主菜,表情微顿,默默放下了筷子。

    定然是这个幻境的问题,食物都变味了。

    殷婆婆满面菜色,这一天又是被蜜蜂蛰又是摔腿,没一件好事,唯一的慰藉就是热气腾腾的食物了。她扒了一大口塞进嘴里,越嚼表情越不对劲,赵沉茜悠悠给自己倒茶,漫不经心说道:“婆母,如今殷家是书香之家,要注重用餐礼仪,不能被别人轻视了。”

    殷婆婆本来想将东西吐出来,听到赵沉茜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她只觉得从舌尖到胃,一路火烧,堪比上刑。殷婆婆赶紧灌水,痛骂道:“骊珠,你做的是什么东西,要毒死我吗?”

    赵沉茜眉眼不动,说:“我不擅厨艺,婆母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芙蓉妹妹倒是手巧,会做糕点饮子,不如以后让芙蓉妹妹来做饭?”

    芙蓉笑容微滞,不着声色推辞:“我那点手艺,给夫君提提神就罢了,实在不敢拿出来献丑。”

    赵沉茜笑着看向芙蓉:“怎么,芙蓉妹妹的手艺可以伺候夫君,就不能孝敬婆母?”

    赵沉茜临朝六年,读得最好的书是四书五经,干得最多的事是和人争辩忠孝君臣,臣子搬出孔圣人说女子不能当政,赵沉茜就搬出孟太后和高太皇太后,和他们讨论孝顺。巅峰时翰林院十三位学士都说不过她,何况芙蓉一个民女。

    芙蓉脸色僵硬,连笑都维持不住了。今日这个怨妇怎么了?不再像锯嘴葫芦一样逆来顺受,竟然敢还手了。芙蓉不敢再深入这个话题,生怕殷婆婆真的让她做饭,她侧着起身,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道:“今日端午,我们一家人团聚一堂,真是千金不换的好日子。妾身聊备一份薄礼,谨祝殷家家宅兴旺,妖邪不侵,时来运转,福祚绵延!”

    殷书生和殷婆婆没想到芙蓉还备了礼物,他们观芙蓉身段婀娜,举止大方,都觉十分体面。赵沉茜扫了眼桌上众人的表情,低头喝茶。

    芙蓉一个妾室,摆得谱比殷夫人这个正室还大。赵沉茜自觉和她无关,借着喝茶的动作发呆,思索什么时候才能到下一个剧情。

    芙蓉吊足了胃口,才笑意盈盈说:“我知夫君每逢节庆就诗兴大发,婆母也十分关心家里的孩子,所以特意托珍宝阁掌柜,从京师捎了一瓶雄黄酒。这可是京师最老牌的酒坊酿出来的酒,连官家每年端午都会从这里买酒,赐给诸相公呢。据说这酒是百年秘方,喝了能五毒不侵,无病无灾,对大人小孩都有效!”

    赵沉茜抿了口茶,心想芙蓉大概被人骗了。皇宫每逢节气确实会给百官赐时令酒,但那都是官营酒坊酿的,绝不会从民间采买。倒是民间会有很多酒坊挂御酒招牌,以次充好。

    殷书生一听是宰相喝的酒,喜不自胜:“快拿来,我尝尝。”

    “夫君莫急。”芙蓉莞尔一笑,款款从房内取出一壶酒,不慌不忙给桌上众人斟酒,“我特意和珍宝阁掌柜说了,这酒绵软,没有后劲,孩子也能喝。”

    赵沉茜从来不信这种鬼话,她正要叮嘱光珠不许喝,一杯酒已递到她面前。赵沉茜抬头,芙蓉浅笑着,说:“姐姐,今日多亏你了。我敬你一杯,谢你救我和继业。”

    赵沉茜眉梢微动,立刻知道这杯酒不能喝。手段太低级,宫斗满级玩家赵沉茜兴致缺缺,她接过酒杯,对着芙蓉大方一笑,一饮而尽:“多谢妹妹。”

    芙蓉没想到赵沉茜喝得这么痛快。她怔了下,强压着惊喜,再给赵沉茜倒酒:“姐姐喜欢就好。姐姐多喝些,这些年辛苦姐姐了。”

    芙蓉敬一杯赵沉茜就喝一杯,喝到主位上的殷书生面露不悦,阻拦道:“行了,这么好的酒,给她喝什么?她一内宅妇人,只懂烧火做饭,哪懂酒?”

    “夫君说的对。”赵沉茜似乎有些醉了,双眸盈水,道,“我这个内宅妇人每日扫地砍柴,洗衣做饭,才能让夫婿和爱妾心无旁骛地吟诗作对,风花雪月。我确实不懂。”

    殷书生望着赵沉茜,一时愣怔。那双眼睛流光溢彩,潋滟生辉,美的不可方物。真是见鬼,他竟然会觉得成婚十年的妻子美。

    芙蓉扫到殷书生的眼神,心道不妙,赶紧拉着殷书生说话。然而殷书生心猿意马,一眼又一眼往赵沉茜的方向瞄,赵沉茜捂着额头说不胜酒力,提前离席,殷书生竟然有意跟上去。

    芙蓉心里警铃大作,正待她使出看家手段留住男人,突然余光中什么东西划过,殷书生身体震了一下,随即软软倒下。

    他喝醉了?

    芙蓉本能扶住殷书生,一头雾水。早不醉晚不醉,怎么醉的如此突兀?但醉过去也好,省得给她惹麻烦。

    赵沉茜回屋后,醉得水光盈盈的眸子瞬间清明。她立刻脱下外衫,将袖子里的酒拧出来。

    宫里有太多假喝酒的法子了,凭这几个人,还不配让赵沉茜为难。

    杯中很快集满了半杯浑液,赵沉茜远远嗅了嗅,这绝不是内中酒,但确实是雄黄酒无疑,那芙蓉千方百计诱她喝酒做什么呢?

    赵沉茜正纳罕,屋外突然响起脚步声。赵沉茜立刻将酒藏起,没想到推门进来的却是光珠。小姑娘端着一碗比她脸都大的醒酒汤,说:“娘,我给你熬了醒酒汤。你快喝了,就不难受了。”

    光珠真的以为她喝醉了……赵沉茜心中复杂,最后唯有叹了口气,接过醒酒汤抿了一口,说:“谢谢,但我没事,不用担心。反倒是你,该睡觉了。”

    “可是碗还没洗……”

    “不用管。”赵沉茜按住她的肩膀,坚定道,“你安心睡觉。我会处理好的。”

    光珠长大后,虽然母女两人还住一间屋子,但中间立起一道屏风,无形划分了界限。光珠很听话,都不用赵沉茜帮忙,自己就铺好了床、换好了衣服,乖乖爬上去睡觉。

    西厢房就这么大,赵沉茜无所适从,但又觉得干站着不好,只能学着那些女官的样子,坐到床前问:“敢一个人睡觉吗?”

    光珠点头,但小脸缩在被子后,眼睛里充满了渴望。

    赵沉茜眼前突兀地闪过小猫死的那夜,她也是这样捂在被子里,黑暗里仿佛处处都藏着小猫,它正盯着她,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赵沉茜吓得根本不敢睡觉,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鼓起勇气,跑出去找母亲,但才刚出殿就被坤宁宫的嬷嬷拦住,嬷嬷看着她,失望道:“大公主,皇后娘娘被官家罚禁足,正伤心着呢。您能不能让皇后娘娘省点心?”

    幻像散去,没有小猫濒死前痛苦的碧眼,也没有那个小女孩忍着害怕,逼着自己转身的泪眼,唯有光珠充满渴望却又不敢言说的黑瞳。赵沉茜笑了笑,说:“不用怕,我就在这里,等你睡着再走。”

    光珠眼睛骤然迸发亮光,亮到让赵沉茜怀疑,真的值得这么高兴吗?光珠抿着唇,低低嗯了声,小心翼翼转身,面对着赵沉茜闭上眼睛。

    哪怕看不到她下半张脸都能猜到,她现在唇边定然是笑着的。

    赵沉茜没有被人哄睡过,不懂助眠的歌谣,也不知道孩子喜欢什么样的催眠故事,唯一会做的就是坐在床边,静静陪伴。她望着光珠,目光幽远,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窗口传来微不可闻的响动,赵沉茜的神思瞬间归位。她余光瞥了眼后面,不动声色,见光珠睡熟了,就没事人一般起身喝水,卸了钗环,上床睡觉。

    赵沉茜闭眼装睡,等着窗外人行动。但窗外人似乎也在等什么,许久后,不耐烦地踱步:“怎么没动静?不应该啊。”

    赵沉茜眼珠微动,没动静?应该有什么动静?

    窗外人又守了一炷香,实在等不及了,掩了脚步往外走去。对方刚刚合上门,赵沉茜瞬间睁开眼睛。

    赵沉茜无声下床,挑开刚才那扇窗。

    空气中遗留的香气泄露了刚才何人来过。赵沉茜盯着并未上锁的大门,目光阴晴不定。

    芙蓉?这么晚了,她出门做什么?

    ·

    一个纤瘦的身影披着黑斗篷,快速从小巷中走过。她熟练绕开巡逻的黑衣人,停在一株柳树下,前后看了看,摘下兜帽。

    她在柳树上系了一条红绳,对着树低喊:“仙人,仙人,您在吗?”

    片刻后,柳树皮上出现一张脸。那张脸沟壑纵横,老态龙钟,它说话时,树叶也跟着抖动:“何事扰我清修?”

    芙蓉连忙行礼,急切道:“仙人,我按您说的,将符纸烧在雄黄酒里,端给她喝。但是她并未现出原型!”

    第44章 树鬼

    树仙不以为然:“是不是你符纸没烧对?要一边烧一边倒酒, 要不然灵气散了,将灰烬洒在酒里也无用。”

    “妾身确实是按照仙人交代做的,没有任何差错。”芙蓉道, “妾身亲手将符纸烧在雄黄酒里,又亲手端出去,盯着她喝了好几杯, 全程亲力亲为,没有假他人之手。仙人说这种符纸威力极大, 任何妖怪沾上,一炷香内必然现出原型。但妾身在门外等了许久,那个妖物只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并没有露出尾巴。”

    “哦?”树仙问,“你确实看她喝下去了?”

    芙蓉点头, 肯定道:“千真万确。”

    “那就怪了。”树仙道,“这可是师父亲笔画的镇妖符, 天下不应有妖物挡得住。莫非, 你那主母并非妖怪, 而是凡人?”

    “不可能。”芙蓉铁着脸,断然道, “妾身有一次半夜惊醒,意外听到西厢有动静, 那个妇人竟独自出门。妾身以为她偷情,一路跟到海边,亲眼看到她化身成人面蛇身的怪物,钻入了海水里。妾身险些吓死,一路狂奔回家,路上不慎磕伤了额头, 现在妾身头上都能看到疤痕,绝不会记错!”

    这个女子描述的如此详细,看起来不像胡言乱语,树仙道了声奇怪:“师父给的符应该不会出错。这是怎么回事?”

    芙蓉用帕子掩着眼角,呜呜哭泣:“仙人,我儿今年才三岁,聪明伶俐,孝顺温厚,街坊都说他是读书的料子。那个妖物潜藏在殷家数年,不知意欲何为,她还有一个女儿,不知是人是鬼。她们母女说不定哪天就妖性大发,将我们全家都生吞了。望仙人开恩,救救我们全家吧!若仙人能护殷家度过此劫,我必为您塑像,日夜供奉!”

    “好说,好说。”树仙高深莫测道,“这个妖物从海里来,潜伏十年,还和凡人生了一个女儿,实在居心叵测。只是本仙乃天地灵木,杀伐有碍本仙家修行,百害而无一利。看在你诚心的份上,本仙给你指一条明路,近日有许多白衣人来海市,他们乃孽海中人,不忌斗法。本仙赐你一条柳枝,你佩之可躲过黑衣人。速去找白衣人,找到他们后,你勿要提本仙的名字,只说家中主母出海未归,回来的人是蛇妖假扮,他们自会随你去除妖。”

    芙蓉喜出望外,立刻跪下叩首:“谢仙人指点。”

    她连磕三个响头,起身后有些躲闪,试着问:“那个妖物所生的小妖孽,可要向仙师提及?”

    “不必。”树仙的脸渐渐隐没,上下翕动的嘴唇变成干涸的树皮,“一切自有天意。去吧,不要说你受了本仙的庇护,事成之后,莫忘了你该做的事。”

    一段柳枝悠悠飘落,芙蓉连忙伸手捧住。几乎同时,她发现自己的手变透明了,月光穿过她身体,投在空荡荡的地面上。

    她的影子消失了。芙蓉又是怕又是喜,仙家神通,果然不同凡响,只需要一条柳枝就能让她隐身。若是她带着柳枝去钱庄当铺……

    芙蓉赶紧止住自己的想法,她的继业聪明伶俐,夫子说他很有读书的天赋,远远超过他那个酸腐爹。她日后是要做进士母亲的,怎么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给儿子蒙羞?

    芙蓉捏紧了柳枝,小心缠在腰带上,决然扣上了兜帽。姐姐,别怪她心狠,她也知道骊珠这些年不容易,又要出海采珠养家糊口,又要操持家务忙里忙外,但人妖殊途,一个妖物,还想占着正妻的位置吗?

    她的儿子前途不可限量,不能有一个妾室母亲。骊珠不是看不起她出身青楼,嫌弃她脏吗?呵,她倒要看看,妖怪的血,能干净到哪里去。

    赵沉茜藏在阴影里,正在凝神听那边的对话,突然看到芙蓉从树下消失了。赵沉茜心中一凉,不好,芙蓉可以隐身,她看不到芙蓉,芙蓉却可以看到她,岂不是危险?

    最要命的是,芙蓉现在在哪里?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黑衣人巡逻的脚步声。赵沉茜怕撞上芙蓉,不敢往前走,又无法后退,正进退维谷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她肩膀,低声说:“别说话,跟我走。”

    容冲?赵沉茜认出他的声音,脊背慢慢放松,无声将自己交给他。

    容冲带着赵沉茜穿入小巷,一路往前跑,赵沉茜正要提醒前面是死路,他突然扶住赵沉茜腰肢,拔地而起,跃上高墙。幸亏赵沉茜是那种受惊时不爱叫的性格,她紧紧抓住容冲手臂,跟着他飞檐走壁,月下穿行,终于在一座角楼上停下。

    脚下黑衣人来回巡逻,无人看到他们就在头顶。容冲放开赵沉茜,说:“现在安全了。”

    赵沉茜顾不上计较容冲的触碰,立刻扑到窗前,深深颦眉:“不好,芙蓉跟丢了。”

    “没丢。”容冲走到她身边,朝下方洒落一阵粉末。粉簌簌落在地上,无形无色,突然,上面印出一双幽绿色的脚印,那双脚印没有停歇,快步往前走去。

    赵沉茜惊讶:“这就是芙蓉?”

    容冲点头:“没错。她拜的所谓仙人根本不是什么树仙,而是树鬼。”

    赵沉茜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树鬼?”

    容冲解释道:“天地有灵,故飞禽走兽皆可成精。树根植大地,冠朝苍天,不杀生不作乱,仅吸风饮露为生,最得天地钟爱。所以树妖比其他妖怪幸运些,被杀死后依然能凝聚精气,化为树鬼。如果汲取的养分够多,说不定还能重新生出形体。”

    赵沉茜了然:“所以,它才需要芙蓉为它供奉香火?”

    “对。”容冲说,“包括芙蓉在柳树上系红绳,也是冥界的召唤手段。柳树能触碰到鬼,有招魂之效,是阴气最重的鬼界树。那只树鬼得寄居柳树才能和凡人说话,看来,它生前之伤颇重啊。”

    而且树鬼还提到了师父,看起来它给芙蓉符纸,盖是出于师父授意。它的师父到底是谁?为何要对骊珠赶尽杀绝?

    可惜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赵沉茜看着下方那双越走越远的脚印,说:“就此别过。她去找白衣人了,光珠还在殷家,我得回去救光珠!”

    “等等。”容冲无奈地拉住她,“你走着回去,还能比我带你飞过去更快吗?”

    赵沉茜抬眸,秋水般的眼眸清凌凌望了他一眼,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你为何要跟我回去?现在回殷家,很可能是死路一条。”

    容冲眼眸坦荡,不答反问:“那你为何要回去?”

    “因为光珠还在殷家睡觉。”赵沉茜说,“不久前我刚哄她睡着,承诺我会一直陪着她。我不能让她在睡梦中被人当蛇妖抓起来!”

    哪怕规则暗示她,这个时候,她可以自己跑了。放下孩子,就可以离开殷家,赵沉茜曾一直以为这条规则指的是字面意义,没想到,它就是心理上的“放下”。

    可是,她叫她娘,晚上那么信任地闭上眼睛,赵沉茜怎么能,怎么敢一走了之?

    “那我也是如此。”容冲望着她的眼睛,目光明亮真诚,“无论这个世界的狗屁规则怎么要求,我就是想帮你。”

    赵沉茜那一瞬间很想问你以什么身份帮我,话到嘴边,终究忍住了。不重要,她告诉自己,有一个强战斗力在身边是好事,容冲带着她赶路,确实比她自己跑回去快得多。

    识时务者为俊杰,别被情爱困扰,渡过眼下的难关最重要。

    赵沉茜用力抿唇,撇过脸道:“既然你不怕送死,随便你。”

    容冲松了口气,下意识来揽她的腰,手伸到一半又猛地收回:“那,那我拉哪里合适?”

    啰嗦!赵沉茜忍无可忍,用力将他拽过来:“芙蓉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快走!”

    容冲被骂了一句,果然觉得舒服多了,他问心无愧地揽住她的腰,从阁楼上一跃而下。容冲不知道炫技还是单纯的艺高人胆大,赶路十分莽,每次几乎贴着黑衣人转头的瞬间,从他们背后一跃而过。

    赵沉茜这么稳重的性子,都被他一惊一乍的动作搞得紧张,她不由主动捏紧了容冲的衣服,问:“一定要走这条路吗?”

    容冲目视前方,夜风穿过月光,将他那双星眸拂得格外明亮:“这条路最快。”

    赵沉茜无话可说,只能抓得再紧一点。这确实是最近的路,但未必没有其他选择,容冲选择性装聋作哑,一边挽着久违的爱人,一边在生与死的边缘穿插。

    这么惊险的时刻,容冲并不觉得害怕,内心无比平静。不必看着对方,胆量似乎也会大很多,容冲双眼盯着前方路段,不经意问:“你居然会哄人睡觉啊?”

    最后一个路口了,只需要躲过这波黑衣人,他们就能回到殷家。赵沉茜也一眼不错观察黑衣人的轨迹,说:“她躺在床上睡,我坐在床边看着,算哄吗?”

    容冲似乎笑了下,说:“当然算。你肯定是一个很好的娘亲,至少我小的时候,我娘可没耐心等我睡着。”

    赵沉茜心想那大概是你的问题,他刚来汴京那会,精力充沛,好奇心旺盛,还想一出是一出,实在很烦人。容夫人忍耐了他十六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和她提起他的童年,赵沉茜默了片刻,问:“你为什么总能恰巧出现?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两队黑衣人交班,就趁现在,容冲揽紧赵沉茜的腰,像一阵风,轻巧却又飞快地越过街口。他的话也散在风中,似真似幻:“因为我一直在等。”

    她从医馆离开后,容冲就一直远远跟着她。他知道她不想看到他们,所以不出现,但一直伴随她左右,等待她真正需要他的时机。

    傍晚在殷家,他看到那群混账如此欺人,早就捏紧了拳头,想替她教训他们。他听到殷婆婆让光珠去取蜂蜜,马上想到了报复的法子,将一个蜂巢挪到殷家墙边。

    只是他的茜茜并不需要他出头,光靠自己就将殷家收拾得服服帖帖。就像从前在汴京,他知道她接受他是因为容家幼子的身份,他其实不介意她利用他,也不介意她借容家的势。

    好几次他都准备好帮她了,但她从未向他求助,硬是靠自己解决问题。容冲惊叹,意外,也由衷钦佩这个女子。

    世人都称他家世超然,剑法第一,是武林上最强大的人。但依容冲说,赵沉茜才是最强大的人。

    她有天底下,最坚韧不拔的灵魂。

    他的茜茜冷静,聪慧,有毅力,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等。从初遇,到决裂,再到她死而复生。他一直在等,等命运赐予他一个契机,让他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她身边。

    第45章 剧情

    寂寂长街, 一片影子如孤鸿般,从月色下一掠而过。一个黑衣人警觉回头,只看到树影沙沙拂动, 前面的同伴停下,无声地催促他。

    黑衣人收好视线,跟着队伍继续巡逻。

    赵沉茜和容冲绕过黑衣人, 成功回到殷宅。赵沉茜不敢大意,立刻回到西厢, 轻声唤醒光珠:“光珠,醒醒。”

    光珠睡梦中被吵醒,哪怕眼睛都睁不开也只是糯糯喊娘, 并没有哭闹。赵沉茜没有时间夸光珠乖巧,急声道:“快和我走, 有人要害你。”

    来不及给她穿衣服,赵沉茜匆匆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斗篷, 罩在光珠身上。容冲站在外面望风, 催道:“快走, 芙蓉带着人来了。”

    赵沉茜赶紧给光珠穿鞋,拉着她往外跑。容冲一把将光珠接过, 抱在怀里。他们刚走到门口,外面已经传来脚步声, 隐约能听到芙蓉急切的声音:“大人,妖物就在里面。”

    不好,他们已经来了。容冲另一只手不知不觉放在剑上,赵沉茜四下张望,一把推开容冲和光珠:“你们藏进西厢,见机逃跑。”

    说完, 赵沉茜拿起灶台边的火折子,吹燃,毫不犹豫扔到木柴垛上。容冲看明白她的意图,单手凝结灵气,划出好几张风符,贴在殷家四面墙上。火在符纸的助力下瞬间窜上房顶,轰轰烈烈燃烧起来。

    寂静的夜空被火光点亮,霎间吸引来全城的目光,城南传来百姓惊慌失措的呼喊声:“走水了,快救火!”

    火情面前,世间任何规则都形同虚设,周围百姓有的逃跑有的提水灭火,谁还管宵禁。芙蓉被人群挤来挤去,很快就跟丢了白衣人。黑暗中有人疾步匆匆,有人面容狰狞,芙蓉站在树影下,被无数黑影包围,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妖怪,哪里是仙人。

    混乱中,仿佛有一阵冷气从她身边穿过,有人贴在她耳边,低不可闻道:“你会有报应的。”

    一股凉气直蹿脊背,芙蓉吓得大喊:“仙人救我,有妖怪!”

    一群白衣人像没有重量一样飘到她身边,问:“妖在何处?”

    “就在这里!”芙蓉指向身后,愣住了。她四下张望,四周空空荡荡,哪有任何东西?

    芙蓉灵光闪现,马上想明白关窍。她不顾危险冲入火场,一把推开西厢门。

    西厢里已空无一人,床上被褥胡乱堆叠着,衣柜门大开,显然主人走得很仓促。芙蓉明白过来,恨恨说:“大人,这就是妖物的房间,你们闻是不是还有妖气?这把火就是她放的,刚才她趁人多眼杂,带着那个小妖怪逃跑了!”

    白衣人确实在院里嗅到了妖气和符纸的气息,他们低语几句,四下散开,去周围捉捕妖物,芙蓉忙不迭跟上去。等人都走光后,冒着滚滚浓烟的上房里,走出来三个人。

    赵沉茜放下掩着口鼻的白布,问:“他们走了?”

    “走了。”容冲帮光珠把沾了水的帕子解开,说,“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快走!”

    赵沉茜很早就懂得,唯有主动出击才有生机,永远不要在敌人为你设定的叙事里反抗。她察觉芙蓉带着白衣人回来后,压根没想过在众人面前辩解自己的清白,她确实是蛇妖,有没有害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赵沉茜反被动为主动,反手就在殷家放了一把火。反正殷家的财产她是带不走了,那她宁愿烧掉,一点都不会留给那家子白眼狼。

    起火后,求生本能会让人只想逃离,根本没时间观察周围。赵沉茜就利用人的下意识反应,和容冲、光珠藏在殷书生与芙蓉的卧房角落里。果然,殷书生那个孬种被吵醒后,屁滚尿流地跑出去了,完全没发现屋里站了三个人。

    之后的事情十分惊险,赵沉茜藏在芙蓉的房间,听着芙蓉和白衣人在一门之隔的地方说话。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大概白衣人都没有想到,赵沉茜压根没走。殷夫人常年在殷家生活,这里每一个角落都染上了妖气,赵沉茜索性反其道行之,藏在妖气最浓郁的地方,掩盖她身上的妖气。

    容冲抱着光珠,赵沉茜紧随其后,三人快速跑出殷家,往偏僻处走。他们特意挑了狭窄曲折的巷子,但他们身上就像有定位一样,很快,就有黑衣人追上来。

    容冲紧急换了条路,利用转角甩开追兵。后面脚步声好不容易落下了,屋檐上突然爬出来一个蜥蜴似的怪物,龇着牙朝他们俯冲下来。

    容冲不得不停下脚步,拔剑解决蜥蜴。他吃了上次没有武器的亏,得闲后立刻去海市的铁铺,买了一把最便宜的剑。这把剑材料低劣,做工粗糙,和他的画影剑不能比,但剑在意不在器,对他来说,一柄凡铁已足矣。

    等容冲收拾好怪物,黑衣人的脚步也追上来了。赵沉茜轻轻呼了口气,对容冲道:“把光珠给我吧。”

    “不用,你顾好自己,我来照顾她……”

    “一会还会有更多怪物冒出来。”赵沉茜冷静说,“我们带着光珠离开殷家,已经偏离了剧情,就像上次在海边一样,这一路上会不断冒出怪物,逼迫我们回到既定轨道。你是唯一的战力,最好空出两只手,专心对敌。”

    容冲沉默了,二话不说将光珠交给赵沉茜。光珠小心翼翼揪住赵沉茜的衣领:“娘,都怪我……”

    “不会有事的。”赵沉茜压住光珠的话,声音沉静,坚定,“我们会离开这里,不要胡思乱想。”

    奇形怪状的怪物果然越来越多,争先恐后从月色中爬出来。那些白衣人就像看不到一样,任由这些异种在街上横行……

    等等,白衣人?

    赵沉茜心道不妙,说:“不要恋战,他们在拖延时间,一会白衣人会来。这里地形狭窄,很容易被埋伏。”

    容冲加快了动作,普通凡剑在他手中宛如天光,剑光所指,怪物无不倒下,切口处平整利落,甚至连血都很少溅出来。

    然而倒下的怪物化成一阵黑气,逸散在空中,没一会又重新归来。光靠杀很难冲出去,容冲一剑一命,拦住扑上来的怪物,侧脸对赵沉茜说:“你会画土遁符吗?”

    赵沉茜脑中浮起五行符册,不确定道:“模样记得,但我从来没试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容冲挡住越来越汹涌的怪物潮,比赵沉茜自己都相信她:“你按照上次的法子,引妖气画符,一定能成。”

    黑衣人也追过来了,加入围攻容冲的队伍,他们越退越后,已经被逼至墙角。赵沉茜告诉自己冷静,在脑中回忆土遁符,指尖同步绘出纹路。

    画到一半时,体内妖力不继,赵沉茜手指微微一顿,已经成型一半的符就散了。赵沉茜立刻重新开始,但不知道她对妖力不熟悉,还是殷夫人的力量衰弱得厉害,赵沉茜屡画屡败,都差在妖力不足上。

    怪物的进攻似乎放缓了,而且数量明显减少,赵沉茜并不觉得开心,反而心情重重一沉。

    怪物不会对他们大发慈悲,只能暗示白衣人快要到了。赵沉茜深吸一口气,拿出自己儿时在太傅面前考校书法的架势,气沉于心,心神合一,不去想怎么落笔,闭上眼睛随心而动,一气呵成。

    等连上最后一笔,赵沉茜几乎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体内所有能量都被掏空。幸而,土遁符画成功了,小巷四角亮起白光,白衣人正一点点传送过来,赵沉茜不顾身体,急忙喊道:“成了,快走。”

    容冲一剑震起尘雾,遮住对手视线,向赵沉茜飞去。赵沉茜怕容冲赶不及,伸长了手臂抓他,土遁符的灵光和白衣人的传送阵同时亮起,照亮了小巷。赵沉茜指尖终于勾到了容冲,刚松下心,忽然另一只手一空。

    赵沉茜惊讶回头,看到光珠推开了她,微笑着落入后方黑衣人堆中。

    她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什么话。赵沉茜费尽全力去抓她,然而一阵失重感传来,金色的光芒将他们完全吞没。坠落前,赵沉茜只来得及看清光珠说的第一个字。

    亦是她学会的第一个字。

    “娘。”

    脚下传来一阵坚硬的触感,赵沉茜还维持着抓人的动作,险些摔倒。容冲忙扶住她,说:“土遁符的落点是随机的,连画符者自己都不能控制,那些人更无法知道你被传送到哪里。你找个地方躲好,我去救光珠!”

    赵沉茜猛地抓住容冲。她手指冰凉,指节绷得发白,容冲能感受到她花了多大的力气忍耐。赵沉茜嘴唇内咬出了血腥味,硬是逼着自己说:“别去了,这是剧情。不要让光珠的牺牲,毫无意义。”

    在原本的剧情中,殷夫人和光珠失散了。可能是殷夫人雄黄酒中招现出了原型,中药状态下没能带走光珠,只能自己仓皇逃走;可能是母女两人在逃跑过程中失散。但结局就是,光珠落入白衣人之手,殷夫人自己逃亡在外。

    赵沉茜没有被芙蓉药倒,没有放弃光珠自己跑路,所以哪怕他们甩开了黑衣人,设计调走了白衣人,路上依然会出现层出不穷的怪物,逼迫他们将光珠放下。

    光珠虽小,却十分聪慧,她意识到只要赵沉茜和容冲带着她,追杀就摆脱不尽。所以在土遁符生效的最后关头,她主动推开赵沉茜,落入自己既定的结局中。

    既然这是安排好,或者发生过的剧情,容冲哪怕冲回去救光珠,除了再折损一员大将,还能有什么用处?

    赵沉茜说完,容冲沉默了,没有拒绝,也没有收剑。赵沉茜唇齿间都是铁锈味,自己都觉得她好可怕:“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薄情寡义,无心无肺。”

    容冲注视着她,再也忍受不了那些规矩,用力抱住她。去他的避嫌,去他的陌生人,容冲一手握着剑,另一手拥着她,说:“怎么会?现在最难受的人是你,做出正确决定的人也是你。是我不好,太没用了。”

    第46章 剑穗

    赵沉茜被容冲环住, 眨了下眼睛,泪水突然掉落。

    她不愿意被人看见哭,尤其不愿意被他看见哭, 下意识将脸埋在他肩膀上,泪水滚落睫毛,一滴滴掉入布料:“她松开手, 推我离开,我却不回去救她, 她肯定很失望。”

    “没有人失望。”容冲感受到脖颈间的湿意,想替她擦泪,手举起又默默握紧, 最后只能装不知道,轻轻拍她的后背, “她不惜舍弃自己推你离开,绝不是为了让你回去送死。事已至此, 将伤亡降到最少才是理智的, 你做得没错, 一时冲动除了白送命,没有任何好处。光珠最希望你平安, 你没有去冒险,她怎么会怪你呢?”

    “借口。”赵沉茜埋着脸, 语气冷硬,极力掩盖她声音里的哭腔,“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的想法?”

    容冲睫毛下敛,轻轻笑了笑,像哄孩子一样道:“我就是知道。”

    因为同样的情形, 他也经历过。当年他九死一生从炼妖狱中逃出时,他和苏昭蜚都受了重伤。苏昭蜚当然要将他立刻送走,但容冲不肯,硬是冒雨在汴京城外等了她一天。

    他一直等到发烧昏迷,被苏昭蜚强行抬走。她没有来,后来听说,那日她在皇宫里,参加懿康公主的小宴。

    苏昭蜚和白玉京的弟子愤愤不平,容冲反而很安心。他的茜茜理智冷静,不意气用事,这样才不会被容家的罪名拖累到。如此,他就放心了。

    赵沉茜情绪慢慢平复,头脑也恢复清明,接受已经发生的,着眼于能改变的,尽人事,听天命。既然光珠落入白衣人手中是特定剧情,那光珠后续定还有作用,白衣人不会伤害她。赵沉茜得像前几关那样,尽快捋清隐藏线索,才能真正救出光珠。

    赵沉茜想了一会,回过神发现自己一直靠在容冲肩上。哭的时候没察觉,现在赵沉茜才觉得尴尬:“我好了……”

    “嘘!”容冲没有放手,反而收紧了手臂,说,“外面来人了,别说话。”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遁地符落在一个小巷里,曲折狭窄的墙壁遮住了月光,巷子幽深隐秘,和不远处的街道仿佛两个世界。他们正好站在死角里,只要不发出声音,外面很难发现。

    街道被月光照得通明,一队黑衣人从巷口飘过,来去无声,死气沉沉,宛如幽都鬼卫。赵沉茜不敢动弹,只能僵硬地待在容冲怀里。

    弦月西升,墙影悄悄往里爬,赵沉茜的裙裾不知不觉落到了月色里。容冲收紧手臂,带着她往里藏,但容冲已经靠在墙角,赵沉茜不得不踮起脚尖,紧紧贴在他身上。

    赵沉茜站立不稳,下意识扶住他肩膀保持平衡,抬头时,撞入一双疏朗明亮的眼睛。

    他正在看着她,眸光里似有星河浮沉,浮光掠影。赵沉茜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欲语还休。

    赵沉茜突然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容冲意外,挑眉询问怎么了。

    赵沉茜不想回答。要怎么说呢?难道说,她不想在他眼睛里看到另一个女人的缩影?

    好在,黑衣人终于过去了。赵沉茜立刻放手,主动退开,容冲感受到她的抗拒,也默默松了手。

    赵沉茜不想延续这种似是而非的暧昧,他们明明只是队友。赵沉茜冷静得称得上冷淡,说:“接下来我们去珍宝阁探探,芙蓉的雄黄酒从那里来,或许他们知道什么……”

    她话音未落,背后袭过一阵风,斩断了她的发丝。容冲拉着她躲过,剑已握在手中,咣当一声拦住黑衣人。

    黑衣人用的也是剑,巡逻的黑衣队伍明明过去了,唯有他杀了个回马枪,发现了赵沉茜。容冲格住长剑,紧盯着面罩下的眼睛,微微眯眼:“又是你。”

    先前在海边穷追不舍,害得他们不得不躲入杨家的黑衣人,也是他。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容冲根本不想给他通风报信的机会,剑光像雪片一样,席卷而上。他们两人在本就狭窄的小巷里打斗,赵沉茜贴在墙壁上,寸步难行。

    她也想赶紧离开战场,但是黑衣人似乎瞄准了她,始终不让她远离。容冲怕引来其他黑衣人甚至白衣人,不敢放大招,只能在过招中找破绽,一时双方僵持,谁都无法占了上风。

    剑气纵横,将两人衣摆掀得猎猎作响。黑衣人翻身躲过容冲的剑,黑袍翻飞,隐约闪过一条泛旧的红色剑穗。

    赵沉茜怔了下,飞快闪过熟悉感。这条剑穗,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或者说,黑衣人竟然会用剑穗?

    容冲这么多年剑不是白练的,渐渐控制了节奏,他抓住破绽,一剑将黑衣人震飞,他正要上前补剑,赵沉茜突兀地叫住他:“等等。”

    容冲剑势生生停下,剑尖距离黑衣人喉咙仅余发丝粗细。赵沉茜深深看了黑衣人一眼,说:“先走吧,找线索比较重要。”

    容冲不理解,但听话。他居高临下瞥了黑衣人一眼,目光锋锐,无声警告他随时可以杀了他,然后就利落收了剑,带着赵沉茜,几个起落消失在房檐间。

    容冲飞了许久,确定没有人能追上他们,才在小巷间停下。他问:“你发现什么了吗?”

    赵沉茜沉吟片刻,摇摇头:“现在还不好说。我需要确定。”

    容冲听到她这样说,立刻放下心,安心将动脑的事情交给赵沉茜。赵沉茜想了会,问:“你还记得医馆那天……”

    容冲表情不善道:“那个晦气郎中的地址吗?”

    “不是。”赵沉茜说,“是那位邪气入体的老婆婆,她有一个很爱笑的女儿。你还记得她们家在哪里吗?”

    不是找卫景云,容冲心情大悦,道:“不记得,但知道大概方位,可以试试。”

    “走。”赵沉茜喃喃道,“我得找她确认一件事。”

    容冲原本觉得知道大概方位,一家家找过去,难道他能背到最后一家才碰对?然而他的运气偏偏这么背,小桐正在睡梦中,迷迷糊糊被人叫醒,隐约看到床头杵着两个怨气冲天的黑影,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

    “你们……”小桐用力眨了眨眼睛,不确定道,“你们是……”

    赵沉茜怕她喊出自己的名字,立刻阻止道:“是我。我们在医馆见过。”

    小桐哦了声,忙爬起来,看着他们惊疑不定:“那你们这是……”

    “深夜叨扰,多有失礼。”赵沉茜说,“但我遇到一件怪事,只能寻你帮忙。”

    小桐一听,赶紧打起精神,一点都不怪他们大半夜将她吵醒:“怎么了?”

    “你知道周霓在哪里吗?”

    ·

    晨光熹微,宵禁刚刚解除,小巷的宁静就被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一个做男装打扮的女子睡眼惺忪,不耐烦地打开院门:“谁啊,这么早?”

    她开门看到外面站着一男两女,表情依然不耐烦,但背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摸向武器。小桐笑意盈盈,眨巴着眼睛道:“周霓,是我呀!你还记得我吧。”

    周霓沉默片刻,看向后两个人:“你们……”

    “她是自己人,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她是谁,但放心,我们没有恶意的。”

    周霓冷笑,连名字都不想告诉她,却说没有恶意?周霓懒得搭理,转身关门,小桐吓了一跳,忙双手抵住门:“别关别关,我们还没说完呢……”

    一直安静打量的赵沉茜突然开口:“我们有你师兄的消息,你也不想听吗?”

    周霓带着三人,和她在后院霍霍磨刀的父母问好。赵沉茜扫过满院来路不明的骨头,心想幻境安排给他们的剧本,真是各有各的刺激。

    满脸横肉的屠夫夫妇听到他们三人是周霓的朋友,笑得合不拢嘴,非要接一碗新血给他们喝。周霓熟练地拒绝,带着三人进屋,等隔绝了二老视线,她一转身,容色立即变得冰冷:“你们如果敢骗我……”

    “放心,我们没那么闲。”赵沉茜一夜未睡,神色倦怠,语气也冷淡许多,“我们花了许多功夫才找到你,我比你更不想浪费时间。我记得,你有一条剑穗?”

    周霓警惕地看向她:“那又如何?”

    赵沉茜揉了揉眉心,问:“能画下来吗?”

    周霓为难,在屠夫家找刀容易,找笔墨却有些难。她翻箱倒柜,好容易找到一张能用的纸,歪歪扭扭画出剑穗。

    容冲看着纸上的东西皱眉,这真的是剑穗?赵沉茜默默看着周霓落笔,看到一半就呼了口气:“我确实没看错。丑得这么独特的东西,实在过目难忘。”

    周霓本来就不擅长画,听到赵沉茜说丑,她没好气撂下笔,道:“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沉茜问:“这条剑穗,你还送给了谁?”

    “只有我师兄。”周霓紧盯着她,目光中说不出是期待还是害怕,“你遇到他了?”

    赵沉茜沉默片刻,直视着周霓,平静道:“昨夜,我在一个黑衣人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剑穗。”

    周霓骤然失语。过了一会,她牵着嘴角笑了笑,故作乐观道:“还好,至少他还活着。”

    赵沉茜没有说话,连容冲和小桐都沉默不语。

    在这个幻境里待了这么久,他们早不像刚进来时那样天真,觉得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游戏。幻境中的死亡是真的死亡,那幻境中不死不灭、无知无觉的黑衣人呢?

    周霓一直挺胸昂头,一副师兄不会有事的自信模样。她用力眨眼,眼泪忽然滚滚而下。

    周霓问:“你在哪里见到了他?”

    赵沉茜叹息:“他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袍子,我认不出来。但我很确定,他并非没有神志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至少,他认得出那条剑穗。”

    第47章 看朱

    旭日升起, 阳光金灿灿地将世界怀抱其中。周霓坐在窗沿,伸手遮住阳光,慢慢道:“他叫宋玟, 原本是孤儿,我阿爹看他骨骼清奇,是练剑的好苗子, 就将他带回来收养。他到我们家第二年,我就出生了。我有印象起, 师兄就在我身边,小时候爹娘忙武馆的事,没时间带我启蒙, 是他教我握剑、扎马步、看剑谱,我的武功, 可以说是他一手传授的。”

    周霓喉咙哽咽了下,少年时光有多美好, 现在回想起来就有多绝望。周霓平复了一会, 才继续说道:“后来我们慢慢长大, 师兄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初时有很多媒人要替他张罗,他都拒绝了, 只说不急,不知怎么坊间就传出闲话, 说我爹名义上收他做徒弟,其实是招了个童养婿。我那时还不懂,跑去问他童养婿是什么意思,他告诉我只需做自己就好,莫要管外界流言。再后来就没有媒婆上门了,他依然在武馆, 帮我爹带徒弟,帮我娘打量琐事,分文不取,尽心尽力。北梁人占领了汴京后,武馆生意越来越难做,师兄劝我爹关了武馆,将练武场辟成菜地,我们自给自足,倒也清净。这么多年下来,所有人都默认他以后要娶我,连我自己都这么认为。”

    周霓眼眸里闪烁着泪光,道:“可是,他食言了。我十七岁生辰过后,阿爹出面给我们订下婚约,爹娘本来打算一家人吃顿饭就算完礼了,但师兄坚持说别的小娘子出嫁都办得十分隆重,我的婚礼不能马虎,别人有的我也要有。他将婚期定在了一年后,非要花一年的时间为我筹备婚礼。半年前,他的一个朋友收到蓬莱岛请帖,怕岛上有危险,请师兄同去助阵,师兄看在江湖情谊上答应了。他走前和家里说好了,出一趟短门,最多半个月就会回来。没想到他这一去,至今未归,他的那个朋友也不见了。”

    周霓手掌覆住眼睛,再也说不下去。

    江湖人出门后一去不复返,答案往往很明显,连父母都隐晦地提醒周霓,宋玟很可能在路上遇到了麻烦,人生一辈子还长,周霓要早作打算。

    可是周霓不信。那可是全知全能、心细如发的师兄,怎么可能有他解决不了的麻烦呢?周霓从雪满南山等到绿树成荫,实在厌恶了这种等待的感觉,于是在一个夜晚收拾了行囊,背着父母,独自踏上寻找仙岛的路。

    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生逢乱世,越往南走动乱越频繁。周霓路上经历的困难、委屈、危险,远超她过往十八年人生的总和,但她没有抱怨过一句。最难过的时候她就在心里想,等见到师兄时,她一定要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他,师兄会心疼她,还是会为她骄傲?

    可是,周霓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她辗转搭上钱掌柜的船,登岛前还有些来势汹汹兴师问罪的意思,但等上了蓬莱岛,她看到这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石,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她甚至希望是师兄变了心,厌倦了武馆单调的生活,抛下他们逍遥快活去了,更甚者他见异思迁,和那个妖艳多姿的殷夫人混在一起,周霓对着他大骂一顿,也能接受。

    小桐一行三人的到来,彻底击碎了周霓的侥幸。

    周霓早就认出来,那位安静话少,但实际上才是主事人的女子就是被钱掌柜中途捡起来,又在献舞前消失不见的沉茜。她身旁的男子眸光湛湛,看似疏离,实则寸步不离守着她,不正是大名鼎鼎的海州大将军容冲吗?

    周霓见过容冲拔剑,认得他的剑气,习武之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容冲为什么会跟在沉茜身边,为什么对她如此紧张,沉茜和那位福庆公主有什么关系,周霓一点都不在乎。她只想让她的师兄回来。

    周霓问:“你们在哪里见到了他?”

    “太平街后巷。”赵沉茜说,“但是他们都穿着黑衣,仅凭外表无法分辨。”

    “那我就一个个去找。”周霓将短刃别在腰里,目光坚定,“我和师兄一起长大,只要他拔剑,我就一定能认出来。”

    一路打过去?容冲挑眉,很佩服这个女子的胆气。他悠悠说:“未必需要全部交手,昨日我将他打伤了,你弄出些动静,挑跑得最慢的几个,他多半在里面。”

    周霓一怔,目光锋利,猛地刺向他:“你将他打伤了?”

    容冲散漫地靠着墙,理所应当道:“能和我交手几个来回,已经算他幸运,被我打伤不是很正常吗?”

    “你!”周霓大怒,拔出短刃指着容冲,容冲抱着剑靠在墙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想挑战我?你没有胜算的。”

    屠夫父母在后院听到动静,停下磨刀,问:“宝儿,怎么了?你和你的朋友相处得不愉快吗?”

    赵沉茜毫不怀疑,只要周霓说是,那夫妻立刻就能提着刀过来,院子里散落的骨头,恐怕未必都是牛羊猪狗的。赵沉茜平静开口,及时打断这场没意义的冲突:“我有办法,不冒任何风险,也无须伤害宋玟,将他找出来。”

    容冲和周霓都住嘴,同时看向赵沉茜。赵沉茜不动,用眼神示意外面,周霓抿嘴,不情不愿道:“爹,娘,我没事,我和朋友们演戏呢。”

    周霓对屠夫父母好一顿安抚,终于将他们送回后院。周霓心力交瘁,疲惫道:“说吧,你的法子到底是什么。你最好别骗我。”

    赵沉茜盯着外面的日头,目光平和之下,压抑着一股毁天灭地的疯狂:“我有预感,他是冲着我来的,今夜他肯定还会去昨夜的地方巡逻。我们只需要让他主动走出黑衣人的队伍,将他引到无人之处。这个幻境到底有什么玄通,就都明晰了。”

    周霓皱眉,这可比一个个打过去难多了,她费解问:“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赵沉茜不语,目光静静落向周霓的剑穗。

    小桐和容冲抱着一大堆丝线推门,一抬头就看到屠夫父母举着刀,刀刃上滴滴答答渗着血,和善地问他们:“回来啦?怎么走了这么久?”

    如此骇人的场景,小桐手臂上鸡皮疙瘩都窜起来了。她谨记周霓的提醒,不能露出害怕的表情,干笑着将丝线挡在脸前:“宝儿想做女红,我回家为她取丝线去了。”

    屠夫父母表情越发慈祥:“宝儿朋友少,难得你们愿意陪她玩,中午留下来吃饭吧。”

    容冲扫了眼案板上种类不明的骨头,笑着说:“不必了,宝儿姑娘心疼你们做饭辛苦,让我们回家吃。”

    夫妇两人咧开嘴,笑得诡异又慈祥:“宝儿总是这么孝顺。这位郎君,我看你年轻俊俏,应当还没成婚吧?”

    容冲一阵无语,他难道长得很像鳏夫吗,为什么每个人都想给他做媒?容冲忍住不悦,秉持着对老人的尊重,道:“谢二老厚爱,不过我已有妻子,十六岁那年就定下了。”

    屋内,赵沉茜听到这句话,神情怔了下。周霓察觉到她的停顿,抬窗往外看去,发现小桐和容冲回来了。

    屠夫父母遗憾地哦了声,父亲走向灶台,开始用力磨刀。周霓听到磨刀声心道不好,按照这夫妻俩的脑回路,相中的郎君已经有了妻子,那杀掉对方的妻子,他就能娶他们的乖乖女儿了。周霓生怕她的“爹娘”又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忙起身道:“我出去接他们,你待在屋里,不要动。”

    不久前,赵沉茜提议既然宋玟在黑衣里佩戴剑穗,说明他拥有一定的神志,如果用剑穗将他引到小巷里,或许可以问出破解幻境的办法。众人一致同意这个办法,但周霓家里没有编剑穗的丝线,小桐自告奋勇回家去取,赵沉茜怕她路上出闪失,就让容冲跟着一起去。

    赵沉茜则留在屠夫家,询问更多宋玟的事。周霓家的规则说简单也简单,这里的剧情人物是一对极度宠爱女儿,已经到了变态程度的屠户夫妻,他们杀人如麻,唯独对爱女有求必应,只要赵沉茜跟在周霓身边,就不会有危险。

    赵沉茜坐在屋里,听窗外说话。周霓对屠户夫妻说:“爹,娘,我要和他们学女红,你们不要进来打扰我。”

    夫妻两人一听,忙道:“好,乖乖宝儿,你快去,我们不烦你。”

    小桐应和,对夫妻两人道谢后,快步走向周霓的房间。唯独他,除了刚才那句“已有妻子”外,再无言语。

    赵沉茜恍惚,其实这才是容冲正常的状态,他在外时话很少,连面子上的寒暄都懒得说,许多人都觉得他高傲冷淡,难以接近,唯独在赵沉茜面前,他健谈又好说话,活泼的像一个多动症孩子。

    她一直是特殊的,容冲也从不吝于向周围人展示对她的特殊。

    怔神间门开了,赵沉茜立刻收回思绪,低头装作喝茶,丝毫没听到刚才的对话。小桐将丝线一股脑堆在茶案上,说:“我将家里有的丝线都带过来了,你们看看,够了吗?”

    容冲也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看向屋内。赵沉茜慢吞吞起身,仿佛刚发现他们回来,说:“够了。周霓,你还记得剑穗怎么编吗?”

    周霓皱眉,露出为难之色。赵沉茜早有预料,从容地从袖子中取出一页纸,放在茶案上:“不记得也没关系,刚才你出去时,我按记忆将你佩戴的剑穗画出来了。小桐,你说你擅长手工,按照图纸,你能还原出编织方法吗?”

    小桐凑过去看图,自信点头:“可以。”

    赵沉茜拂袖坐在旁边,理所应当说:“那你们开始吧。为防天黑他看不见,尽量多编些剑穗,务必将宋玟引出来。”

    赵沉茜只管发号施令,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另外三人竟也不觉得异议。赵沉茜总有一种魔力,能让周围人不由自主想听她的话。

    小桐很快就看会了,主动教另外两人编剑穗,赵沉茜坐在旁边喝茶,她余光扫到窗户被支开一条缝,下面隐约露出四只血红的眼睛。赵沉茜不动声色放下茶盏,毫不讲道理地将容冲手里的半成品拽过来,提醒道:“宝儿,你会编吗,我来帮你。”

    容冲东西被抢,不敢声张,默默拿起红绳,从头开始。屠夫父母见女儿和朋友们玩得其乐融融,满意离开,回后院继续磨刀去了。赵沉茜怕他们再突击,索性跟着小桐编下去。

    周霓十根手指仿佛不是自己的,忙得乱七八糟。她无意朝旁边瞥了眼,啧声:“好丑的剑穗,半红半绿,不伦不类的。就你这手艺,还敢嫌弃我的剑穗丑?”

    “哪里丑了!”容冲听不得这种话,茜茜的手多金贵,没给任何人做过女红,连他都没有!如今都亲手给宋玟编剑穗了,周霓还敢嫌弃?容冲酸中带着眼红,掷地有声道:“明明很好看!”

    周霓不可置信挑眉,怀疑容冲瞎了。小桐试图打圆场:“第一次做,难免坎坷些,其实大家都做得很好。”

    唯有赵沉茜,怔了下,不可思议抬眸:“你说,这是什么颜色?”

    第48章 成碧

    赵沉茜将三人问得都是一愣, 小桐诧异道:“上面是红色的,下面有几条丝线是绿色的。我刚刚看你拿绿色的线,还以为你另有巧思。”

    容冲停下动作, 双眸认真看向她:“怎么了?”

    赵沉茜不语,垂头看着自己手中,在她看来完全是红色的剑穗, 心知不妙。她从线堆里挑出一根线,问:“这是什么颜色?”

    容冲立即回答:“红色。”

    “这根呢?”

    “绿色。”

    小桐和周霓并没有质疑, 可见容冲说得颜色完全正确。赵沉茜预感落实,紧紧抿唇。

    容冲一直关注着她的表情,见状轻声问:“怎么了?你看到的红绿, 不是这样吗?”

    赵沉茜叹气,说:“在我看来, 这是一样的颜色。”

    周霓并没有放在心上,安慰道:“确实有人看朱成碧, 分不清颜色。反正这只是幻境, 影响不大。”

    不, 问题大了。赵沉茜放下剑穗,再没有心思编东西, 脑中飞快思索对策。

    她以自己的思想先入为主,完全忽略了蛇类的眼睛和人的不一样, 它们分不出红和绿。可是她的规则里却写,绿衣人可以做食物,红衣人是通关使者。

    若不是她凑巧发现自己色觉异常,当真按照规则行动,岂不是会将红衣人误食掉?规则的阴险,委实防不胜防。

    她当然没打算吃掉绿衣人恢复体力, 但规则明确说了,只有跟着红衣人离开海市,才能结束游戏。这岂不意味着,当最关键的红衣人出现时,赵沉茜压根看不出来?

    赵沉茜暗暗叹气,规则对她,可真是另眼相待。

    另外两个女子没把这个插曲当回事,继续有说有笑编剑穗去了,唯有容冲停下手里的事情,始终关切地看着她。

    赵沉茜对着他淡淡摇头,示意等出去再说。

    小桐手巧,几乎是靠她一个人完成了大部分剑穗。丝线见底,赵沉茜觉得差不多了,就道:“这些应当够了。那我们约好了,今日戌时,在太平街后巷碰面。”

    小桐和周霓应是。要见的是周霓的师兄,她是最不可能对剑穗动手脚的,于是赵沉茜放心地让周霓保管剑穗。周霓送他们三人出门,在外面免不了和屠夫父母一顿拉扯,终于出了这座凶宅的门。

    小桐看了眼理所应当充当护花使者的容冲和习以为常的赵沉茜,识趣道:“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赵沉茜点头:“好。”

    小桐扬起笑脸,在阳光下对着他们挥手:“路上小心,回见!”

    容冲目睹小桐走出这条街,然后才一改骄傲冷峻,巴巴凑到赵沉茜身前:“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沉茜微微叹了口气,问:“你的规则里有红衣人、绿衣人吗?”

    容冲摇头:“没有,只写了黑衣人、白衣人。”

    “果然如此。”赵沉茜不出所料,说道,“但我的规则里有,还说必须由红衣人带着离开海市,才算游戏成功。可是,我分不出红色和绿色。”

    容冲试着问:“绿衣人是……”

    “补充体力的食物。”赵沉茜说,“故意将完全相反的两种剧情人物安排成红衣与绿衣,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容冲皱眉,若有所思道:“我早就发现了,旁人只要满足规则就可以自由行动,比如我,我的‘家人’从没闹过幺蛾子,但你却格外受针对。每当形势对你有利时,就会发生一些剧情,强行将你拽回去。”

    赵沉茜面不改色,淡淡道:“可能因为,这出庞大的幻境是根据殷夫人的回忆编织出来的,而我是这出戏的戏眼,必须得按他们排好的谱唱下去。走着瞧吧,我倒要看看,后面还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赵沉茜还惦记着昨日的雄黄酒,正打算去珍宝阁探探,街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芙蓉在端午闹了一通,赵沉茜的蛇妖身份暴露,如今正是危险的时候,容冲连忙挡住赵沉茜,护着她藏入小巷。

    赵沉茜被容冲猛然拉入偏僻处,丝毫不慌,安然自若地拨开容冲衣袖,透过他臂膀观察外面。街上敲锣打鼓走过一群白衣人,高声炫耀道:“知府英明,抓住一只蛇妖,明日午时将当众处以火刑,尔等广而告之。知府英明……”

    赵沉茜脑中嗡得一声,她还在这里,并没有被白衣人抓到。那么被处以火刑的蛇妖……是光珠!

    容冲怕赵沉茜冲动,连忙抱紧她,说:“别冲动,明日午时才开始,我们还有时间。外面都是人,不要去送死。”

    赵沉茜眼前划过那只垂死的小猫,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长大没有。如果她长大了,为何还是会不断害死身边人,是不是国师给她批的命是对的,她这个人就是命格不祥,刑克亲族,祸殆社稷,她只会给靠近她的人不断带去祸患?

    小野猫如此,母亲如此,容家如此,连光珠也是如此。

    赵沉茜不能接受一个孩子替她受难,想要站出去一人做事一人当。容冲紧紧抱着她,她推不开,换成用拳头砸,容冲的臂膀像灌了铁一样,依然纹丝不动。赵沉茜怎么都挣扎不动,最后恨恨咬上他肩膀,用力咬紧牙关。

    容冲习武修道,如果他用灵气抵御,皮肉攻击根本无法伤到他分毫。但容冲没有,默不作声承受她的迁怒,手臂始终紧紧圈在她背上。

    容冲感觉到右肩上的力道放松,怀中人停止挣扎,靠在他肩上,身体细微颤动。容冲暗暗叹了声,一言未发,只是抬手抱紧她的后脑勺。

    容冲手掌看着不显,但手指修长,覆盖在她脑后,几乎罩住了她整个头颅。他懂她的骄傲,也懂她的无能为力,这种时候没有去安慰她,仅是静静陪着她。

    赵沉茜将情绪发泄出来后,终于还是冷静下来。她力竭靠在容冲肩膀上,一眼就看到他衣服上已经渗出血迹的牙印。

    赵沉茜看了一会,低声问:“疼吗?”

    容冲毫不在意:“不疼。”

    赵沉茜抿唇,硬邦邦道:“伤口在右肩上,我是怕你影响使剑。”

    容冲轻轻笑了:“我知道。不影响,何况,我左手也会使剑。”

    又装起来了,赵沉茜没好气推了他一下,凉凉道:“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容冲应了声,若无其事收回手,“不经意”扯到肩膀上的伤口,轻轻嘶了声。

    他的小把戏使得过于明显,赵沉茜压根懒得理他,理智重新占领高地,目光清明,语气慢而坚定:“他们故意全城宣告要烧死蛇妖,很可能在引蛇出洞。现在府衙肯定布满了埋伏,不能去劫狱,先去殷家。”

    一夜不见,殷家完全变了模样。因白衣人来得及时,殷家的火势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但四壁不可避免地熏成焦黑。

    容冲对赵沉茜嘘了一声,找准西厢的位置,在墙上画了张穿墙符,拉着赵沉茜悄无声息进入殷家。西厢已人去楼空,里面的家具被翻得一团乱,赵沉茜找了一圈,很遗憾却又毫不意外地,并未找到光珠的痕迹。

    容冲对着她挥手,赵沉茜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挨着他蹲下,从窗户缝隙看向外院。

    正房里,窗户大开,殷家三辈人正坐在一处说话。殷婆婆瞧着一片狼藉的宅院,耷拉着脸道:“真是好心救蛇却被蛇咬了手,当初就该让她死在外面,省得现在,好端端的家被她祸害成这样。”

    显然殷婆婆忘了,要是没有骊珠,他们压根住不上这样的宅院,何来祸害?芙蓉神清气爽,眉目含笑,看起来反倒心情不错,连恭卑之态都不装了,说道:“娘,别说丧气话。我们继业被知府相中,明日就要去和知府公子一起读书了,如此造化,定然前途无量啊!说不得你以后的诰命还得我们继业替你挣,如此好日子,提那对晦气母女做什么?继业的同窗都是各家公子,殷家的未来全系在他身上,可不能被人看轻了。以后,继业就是殷家长子嫡孙,可没有什么嫡母、姐妹。”

    殷继业的读书资格全是芙蓉运作出来的,殷婆婆可不敢得罪这个儿媳,立刻换上一脸谄媚,巴结道:“我明白。我们殷家书香门第,可不是那种轻浮人家,以后你就是唯一的正妻,骊珠那个妖物哪配和你比?她无媒无聘,连妾都算不上,就是个玩物!”

    芙蓉勾唇,听到殷婆婆骂骊珠是玩物,心情大好。唯有殷书生,看着咄咄逼人,和记忆中柔弱天真的爱妾一点都不一样的芙蓉,只觉得陌生。他迟疑道:“可是,囡囡毕竟是我的女儿,她才八岁,若被火刑烧死……是不是太残忍了?”

    “残忍什么?”芙蓉立即变了副面孔,吊着眼梢骂,“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那个贱人。你明知她是妖物,却纵容她待在我儿身边,要不是我机敏,看穿了她的身份,你和你娘还要瞒我多久?呵,到底是一夜夫妻百日恩,要不我和知府大人说说,你舍不得那只蛇妖了,想要留下她生的小怪物?”

    殷书生被戳破心思,大感丢脸,梗着脖子道:“我岂是那等好色之人!我只是念在她这些年洗衣做饭,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读书可不是一笔小费用,没有她下海采珠,我们如何供得起继业?要不将囡囡接回来,说不定她像她母亲一样,习了一身好水性。毕竟仙师都说……”

    “住嘴!”芙蓉呵住殷书生,毫不犹豫在他脸上甩了个巴掌,“胆大包天,连知府的话你也敢质疑?”

    殷书生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脸,久久回不过神来。殷婆婆心疼儿子,怒道:“你这是做什么?他可是你的夫君,夫字天出头,你竟敢打夫婿!”

    “我儿是未来的进士,我连继业都能打,为何不能打他?”芙蓉居高临下看着面前这个窝囊的男人,眼里并无爱意,只有嫌恶,“我这是为了殷家好。知府好不容易才开了恩许,特赦继业进官学,和诸位公子做同窗,还免了继业一年束脩。知府大人说了,此蛇妖竟能从天罗地网中逃走,定然穷凶极恶,白衣仙师为了捉妖四处奔波,十分辛劳,如果能为仙师分忧,该是何等大功?若能借仙师的手上达天听,那便是一等一的政绩了。此事关系多少人的前程,继业能不能搭上知府大人的船,全看此举。而他这个父亲在做什么,竟然怜惜那个女妖,想将她的女儿接回来!继业怎么摊上你这么一个脑子拎不清的爹!”

    芙蓉手指用力推了殷书生的脑袋一把,指甲几乎扣到殷书生的皮肉里。殷书生被骂得抬不起头,被指甲划疼了也不敢说,唯唯诺诺道:“我不说就是。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给了囡囡性命,已然是大恩,她经历这些事,想必是她前世造的孽。她自己应劫去吧,我这个做爹的,已没什么对不住她。”

    赵沉茜听得邪火一阵阵冒,光珠最大的孽,就是投胎在殷夫人的肚子里,摊上了殷书生这样一个爹!容冲感受到赵沉茜心情极差,怒气已然在爆发点,他生怕牵连到自己,小心翼翼道:“这个书生自私窝囊,我也十分不齿他,正常男人不这样。你……别生气。”

    赵沉茜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我知道。殷家没什么能查的了,先走吧。”

    容冲应诺,眼珠子飞快瞟赵沉茜,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带着她穿墙而过。出来后,赵沉茜感觉到容冲一路都在偷看自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说道:“行了,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是非不分的人吗?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我不至于见了殷书生,就将世上所有男人一杆子打死。”

    容冲长舒一口气,终于敢说话了:“我也是这样觉得的。狗忠诚勇敢,殷书生那种东西,将他和狗并列都是侮辱狗!”

    容冲很有自知之明,他记得茜茜生气时,也骂过他是狗脑子,从此他再不说狗的坏话,反而冠以忠诚勇敢之名,和狗颇有共情。

    赵沉茜懒得搭理他,一心梳理殷家的对话。殷书生于心不忍,想将光珠接回,这就说明昨夜白衣人抓住光珠后,探查了一番,发现她不是妖物,就将她归还了殷家。这一点上,白衣人竟意外地遵守规则。

    听芙蓉的话音,殷继业能入学堂是知府开恩,而知府开恩的条件,就是他们交出光珠。赵沉茜对官场这些勾当太清楚了,不难猜出知府这样做全是为了升官,毕竟政绩要一年年积累,且未必等得来,而杀妖,那就是现成的功劳。

    若没有妖,那就人为造妖。将光珠拷上火刑架,骊珠是蛇妖更是母亲,如果她心疼女儿,闯入法场救女,那就正中知府下怀。他帮白衣人将蛇妖捉拿归案,怎么不是一桩功绩?如果骊珠没来也不影响,知府索性将错就错,将光珠烧死,毕竟人不能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情,知府指着光珠说她是妖怪,光珠如何证明自己不是?

    这样一来,大牢更不能去了。赵沉茜想了一会,问容冲:“你能找到昨夜指点芙蓉的那个树鬼吗?”

    容冲凝重摇头:“难。妖物成鬼,已脱离六道之中,如果没有当场抓获,事后很难循踪。”

    既然如此,赵沉茜便说:“那就去珍宝阁吧。我始终好奇,芙蓉一个凡人,如何懂得在雄黄酒里加符纸呢?既然找不到树鬼,那就去找雄黄酒。”

    容冲一听,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穿回过去将刚才的话收回。他若无其事道:“其实,也不是找不到,我有几种偏方可以试试。”

    “既然是偏方,更不能指望了。”赵沉茜说,“去珍宝阁吧。那位账房先生,手里肯定有东西。”

    第49章 冰山

    容冲再不情愿, 最终还是来了珍宝阁。赵沉茜看着前方紧闭的大门,不由皱眉:“青天白日的,他们关什么门?”

    容冲见缝插针道:“肯定是里面的人不正派, 关起门来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赵沉茜一言难尽地扫了他一眼,说:“越见不得人,我倒越要看看。有办法混进去吗?”

    容冲阻拦赵沉茜见谢徽的计划失败, 不服气极了,却还是乖乖道:“有。”

    殷家都是凡人, 不认得仙门手段,所以容冲可以用穿墙符随意穿梭,但珍宝阁不同, 里面说不定有多少修士,穿墙符这种容易留下痕迹的手段, 就不能再用了。

    容冲施展匿息咒,将他和赵沉茜的气息收敛其中, 这才带着她, 小心翼翼跃过墙头, 翻入珍宝阁。

    容冲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珍宝阁前店空空荡荡, 一个人都看不到。容冲挑眉,稀奇道:“怪了, 竟然没人?”

    赵沉茜扫过四周,始终觉得这里安静得异常。她问容冲:“你听到蝉鸣声了吗?”

    容冲点头:“满大街都是。怎么了?”

    赵沉茜指向后院,道:“是啊,海市临海,气候宜人,夏日处处可闻蝉鸣声, 但是后院种了那么多树,却无一声蝉鸣。”

    容冲将灵气凝聚在眼瞳上,望向后院。果然,他道:“那里施了静音匿形阵法,无论来多少人,外面都听不到看不着。看来,人都在里面呢。”

    如此遮遮掩掩,赵沉茜下意识觉得有鬼:“他们如此小心,里面究竟在谈什么?”

    容冲浑不在意,随性道:“谈什么,听一听就知道了。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去就回。”

    赵沉茜都没反应,只见容冲眼中红光一闪,随即他站在原地,不再动弹了。赵沉茜心里一惊,意识到他又用了移魂术。

    赵沉茜大骂容冲这个混账,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如此冒失,里面是人是鬼都不清楚,他就敢移魂?要是魂魄回不来,他这具身体可就成了傻子!

    赵沉茜气得想冲他的脸各来一拳,抬头见那张剑眉星目、俊朗隽秀的脸,到底没忍心下手。她恨恨骂了他一句,扶着他藏到树丛里,在他回来前,她得保护好他的本体。

    另一边,容冲放心地将下半辈子的安危交给赵沉茜,自己抽出一缕神魂,附到蝉上。后院里果然有许多蝉,容冲熟练地反客为主,夺舍了一只蝉。树下,许多人正义愤填膺说着话,无人发现有一个人绕过阵法,已无声无息混入了内部。

    赵琳琅,那位自称是“福庆公主”的女子站在人群中央,大义凛然道:“我们被困在幻境中,每多一天,现实中的身体就要多一分危险。明日海市要将蛇妖游街示众,处以火刑,我们正好趁着所有人都在,一鼓作气杀出去,冲破幻境,回到现实。”

    台下有人迟疑:“可是,福庆公主,规则中明明写了,只要遵守所有规则,就能离开海市。明日你带我们冲锋,会不会适得其反,让大伙白丢了性命?”

    赵琳琅居高临下看向对方,高傲道:“那殷夫人开始前还说了,只有一王一后能脱离游戏。莫非,你们甘心做困兽之斗,在这里自相残杀,为他人做踏脚石?”

    人群骤然沉默。赵琳琅扫过下方,说道:“只有牛羊才会循规蹈矩,任人宰割,虎狼都会主动出击。明日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幻境的底线在哪里?一力降十会,我就不信,区区幻境,能抵得住我们这么多人一起攻击。”

    众人纷纷附和,拱手道:“殿下所言甚是,福庆公主果然多谋善断,名不虚传!”

    容冲在心里嗤了一声,这个假货真不害臊,竟然真的装起来了。看样子她发展得不错,已收罗了这么多人,颇有号令一方的摄政公主架势。可惜啊,真正的摄政公主不会这么蠢,相信一群乌合之众的忠诚。

    这些人看似毕恭毕敬,将福庆公主的话奉为圭臬,然而,北梁人的承诺信不得,燕朝自己人的投诚,更信不得。

    赵沉茜死后,崇宁新法一一被废,许多人都在其中出了力,此后富者更富,贫者更贫。能收到殷夫人请柬的燕朝人非富即贵,在场都是受益者,他们怎么可能想迎曾经的政敌公主回去呢?

    他们只是借一个由头观察赵琳琅真假,无论今日宣誓多么热血,等明日真起了冲突,这群人才不会出力。他们只会躲在赵琳琅身后,如果能破幻境皆大欢喜,如果破不了,死的也不会是他们。

    一群连故都和江山都能舍弃,不惜支付高昂岁币换自身太平的人,怎么可能为一个无辜女孩挺身而出呢?太高估这群孬种了。

    群情激奋,说完大话后,就开始排兵布阵。一个人问:“福庆殿下,明日去法场,该如何行动?”

    赵琳琅沉吟片刻,说道:“那群白衣人妖邪的很,凡夫俗子对上他们没有胜算,最好由修行之人打头。萧指挥使是我们这里武功最高的人,由你带人去沿途街巷埋伏,如何?”

    萧惊鸿盯着赵琳琅,目光中似有深思,许久不做反应。谢徽淡淡瞥了他一眼,将他从游神中唤醒:“殿下问你话呢。”

    萧惊鸿回神,望向赵琳琅,安静垂首:“臣悉听殿下安排。”

    赵琳琅又望向谢徽:“谢相,你最审慎心细,明日你随我藏在沿街阁楼上,总览全局,随机应变,怎么样?”

    谢徽眼眸微弯,一副对前妻一往情深的模样,温声笑道:“能伴殿下左右,谢某求之不得。”

    容冲听着恶心,这些年,汴京的风气已经这样坏了吗?难道姓谢的对着茜茜,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

    赵琳琅对着谢徽感激一笑,忽而苦恼地嘟嘴,抱怨道:“若是能请来卫景云就好了。他是云中城主,有他助阵,我们的胜算会增大许多。怪我,将他伤得太过,无论怎么说,他都不肯离开医馆。”

    美人颦眉,我见犹怜,下面不少人忙劝道:“公主莫要伤心,云中城的人本就没什么大局观,听说他们那位城主从小体弱,十二岁前像女儿一样养在闺阁,孤僻乖戾,心胸狭小,公主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赵琳琅叹了口气:“他只是不喜喧嚣,并非江湖传言说的那样怪异。罢了,等散会后,我再去医馆试试,看能不能请他出山。”

    容冲进来这么久,唯有骂卫景云这句听着顺耳。这群乌合之众的战术根本不配称作战术,用这么高明的法术刺探,简直是对移魂术的侮辱。

    容冲懒得再听了,不动声色抽回神魂。萧惊鸿似有所感,回头朝树丛看去。绿荫中蝉鸣阵阵,急促得像是没有明天,一只黑蝉从树上掉落,已失去了气息。

    容冲回到自己身体,移魂术带来的眩晕渐渐散去,目光刚能聚焦,就看到一张清如冰雪的眼睛凑在他面前,紧张地望着他:“容冲,你怎么样?”

    情急之下,她喊的是容冲,而不是他幻境中的名字。容冲悄悄笑了笑,满不在意道:“我能有什么事?莫非你担心我?”

    赵沉茜看着这张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反而洋洋得意的脸,气不打一处来。她没好气将他的手拍到地上,冷冰冰道:“大将军神通广大,独来独往,我一介凡人,哪配担心您?”

    容冲一听茜茜生气了,本能正襟危坐,一双星眸像狗狗眼一样眨巴眨巴,乖巧道:“我错了。”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不重要,认错就行了。

    赵沉茜冷着脸起身,独自往前店走去。容冲自知糟了,不敢再嘚瑟,亦步亦趋跟上赵沉茜,小心翼翼道:“你要去找什么,我帮你找。里面那群人随时可能出来,你暴露在外太危险了。”

    赵沉茜完全不搭理他,面无表情进入珍宝阁店铺,直奔账台而去。今日珍宝阁闭门,木板覆在屋外,高大宽敞的店面被光格成一栅栅的。容冲大气不敢喘,看到赵沉茜想查账,立即去撬锁、摊账本、搬座椅,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已做过无数遍,要不是时机不对,他都想在旁边沏一壶茶。

    赵沉茜揽着长裙坐在木椅上,掀开账本,专心看账。容冲很有眼力劲,她刚看完一本,他立马就递上另一本,离赵沉茜手指的距离恰到好处,比宫里太监都贴心。

    赵沉茜很快就在账目中找到了雄黄酒,她忙顺着名字去查,发现雄黄酒是从一家叫裕和商行的地方买的。

    裕和商行?芙蓉明明说,雄黄酒是珍宝阁掌柜帮她从京城捎回来的,赵沉茜在汴京数年,大型的商会她都有数,怎么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赵沉茜似有所感,忙翻回另外几本账册,发现裕和商行散落在账目里,已出现了好几回,采购的都是茶酒、首饰、玉器、瓷器等物,且数额都不小。看起来裕和商行颇得珍宝阁掌柜信任,是个长期合作的供货方。

    然而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五行八作各有各的规矩,只要签订了合约,除非一方重大失信,否则不能擅自更替上下家。珍宝阁是做珠宝生意的,为什么向裕和商行采购的东西常年在变呢?若他从裕和商行大量进货,那原定的上家怎么办?

    顺着这个思路想,赵沉茜还发现一个异常,珍宝阁和裕和商行的买卖,只进不出。也就是说,珍宝阁的钱每年大量流入裕和商行,却从不见裕和商行买珍宝阁的东西。

    这可不符合一个大商行的做派。赵沉茜沉吟片刻,对容冲说:“会算数吗?”

    茜茜居然理他了!容冲受宠若惊,拨浪鼓一样点头:“会!”

    赵沉茜将一叠账册推给他,说:“这是去年的账本。你只算出项,我算入项。等一会,将结果告诉我。”

    小意思,容冲自信接过,伸手掐了个诀,账本册无风自动,哗啦啦翻过。赵沉茜正在打算盘,听到声音诧异抬头。容冲接触到她的目光,无辜道:“我懒得一个一个算,所以编了个算数法诀。”

    宁愿自创一个法诀,也不想算数。赵沉茜沉默,不知道自己在对他期待什么,无语低头,继续拨算盘。

    有法决帮忙,容冲很快就将一叠账册翻完了。他得意地将账本垒到赵沉茜身边,然后就单手支在柜台上,近距离看她打算盘。

    赵沉茜手指修长,气度沉稳,一只手查账,另一只手盲拨算盘,珠串碰撞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实在是种享受。

    将家业交给这种人打理,真是看着就放心。

    容冲忍不住道:“你真厉害,居然连算盘都会打。”

    赵沉茜心中默算数字,懒得搭理他。本来不会,但推行新政那几年,她天天和户部扯皮,不知不觉学会了看账和算盘。如今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倒把这项技能留下了,算是新政唯一的用处了吧。

    赵沉茜很快拨完最后一页,在她开口前,容冲就抢答道:“九千八百三十三两白银,我算了两遍,都是这个数,不会错。”

    赵沉茜从容将账本整理好,淡淡应了声:“你没算错。因为珍宝阁去年的收入,也恰恰好是这个数。”

    容冲挑眉:“你的意思是……”

    “珍宝阁的账被做平了。”赵沉茜眯眼,意味不明道,“账本怎么会正巧不盈不亏呢?除非这是假账。要是我没猜错,珍宝阁借进货之名,向裕和商行输送大量钱财。他将这些款项分散在账本里,看起来就是普通生意,可是珍宝阁每次买的都是玉石、瓷器这种没有明确价值的东西,这么大的珠宝店,竟然不需要金银器?而且他向裕和商行购入一大批瓷器后,仓库支出竟然并没有增加。呵,他这做假账的水平,放在户部,可是要当替罪羊的。”

    此事似乎越查越复杂了,容冲拧眉思索:“裕和商行?珍宝阁和裕和商行什么关系,为何要向裕和商行上贡?”

    “谁知道。”赵沉茜淡道,“看来,昨夜我喝的雄黄酒并非来自汴京民酿御酒,而是不知总部在何处的裕和商行的手笔。珍宝阁家大业大,为何要帮芙蓉呢?”

    赵沉茜眸中意味不明,她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妖物和负心汉的剧本,没想到在殷家之外,海市还编织着一张庞大的网,骊珠和殷书生,只不过冰山一角。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隐约夹杂着说话,似乎是后院的集会散了。容冲立即警觉,将一切还原,趁人还没走过来,带着赵沉茜从窗户一跃而过。

    等里面的人走后,谢徽才从树后走出来,信步开门。他走到柜台前,手指轻轻拂过位置一动未动,但表面上已无灰尘的算盘。

    谢徽眼神深沉,缓缓摩挲串珠,宛如在和情人叙旧。萧惊鸿从后院出来,瞧着谢徽站着不动,诧异地走过来:“你在做什么?”

    谢徽从容掸去浮尘,说:“店里积了灰,我来检查一二。若不然宝物蒙尘,岂不可惜。”

    萧惊鸿看到谢徽将一个算盘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像看到了什么变态,讽道:“你还真当自己是账房先生了?明日她要宣战,生死在此一举,你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招。”

    谢徽轻轻一笑,眸光幽深,黑得仿佛照不进光来:“用不着你提醒,我当然会护她,平安离开。”

    第50章 真相

    赵沉茜和容冲从珍宝阁出来, 已到傍晚时分。渔舟唱晚,倦鸟归巢,连小贩的吆喝声仿佛都带上思归之意。

    傍晚是一天中烟火气最浓郁的时候, 到处飘荡着柴火饭香,哪怕最偏僻的小巷里也尽是归家人。赵沉茜在被全城通缉,走得非常不容易, 容冲连换了好几条路,皱眉道:“这样下去不行, 要不我去客栈开间房,我们暂且在客栈躲一夜。”

    开房两字在他嘴里说得轻轻松松,赵沉茜瞥了他一眼, 容冲神色坦荡直白,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什么不妥。

    狗脑子就是这样的, 无论做什么都直来直去,不知道他是不把她当外人, 还是不把她当女人。

    赵沉茜道:“不可。我昨夜从殷家逃脱, 想必现在各客栈、酒肆、医馆都是殷夫人的画像。哪怕我进去时用了易容术, 只要进入客栈,幻境就有了我们的把柄, 它随时能搞些事情,陷我们于被动。世间制胜之道在于主动出击, 决不能跟着对方的牵引走。”

    容冲看着霞光下坚定冷静,整个人仿佛都闪耀着光芒的赵沉茜,心想这才是能斗倒先皇和宠妃,威震天下,以女子之身成为朝堂无冕之王的福庆公主,珍宝阁里那个假货, 只得其形不得其意,实在差远了。

    容冲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赵沉茜环顾四周,说:“先找个落脚之地,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四通八达便宜转移,名义上不属于任何人,还要掩人耳目。不能出城,现在所有人都觉得我会往城外逃,就要反其道行之,藏在闹市里,反而才是最安全的。只需要熬过今晚,我有预感,明日火刑法场,就是海市蜃楼的终点。”

    赵沉茜提出的条件很苛刻,容冲打了个响指,指尖骤然飞出一群蝴蝶。他随意道了声去,蝴蝶便如听得懂般,星星点点散向大街小巷。

    容冲抬头看着花里胡哨的蝶灵,很满意效果,不枉他琢磨许久,将寻踪符的形态改了。

    多费些法力无人知道,但帅是一辈子的事,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在她面前耍帅的机会。

    容冲装完了,不经意道:“一个小法术,让它们找快一点。”

    赵沉茜了然地看着他,悠悠道:“是吗,小法术就有这么绚丽的出场,将军的实力可真是深不可测。”

    容冲嘴上谦虚,但眼角眉梢全是得意,如果他有尾巴,现在定然摇上天了。赵沉茜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么大人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夸他一句就恨不得将自己的才艺都展示一遍。她心里嫌弃,但唇边不知不觉带出一丝笑。

    口头奖励的威力非常明显,没一会,容冲就将完全符合赵沉茜要求的地方找到了。赵沉茜躲开蜘蛛网,看着前面,问:“这就是你找的藏身之地?”

    “对啊。”容冲言之凿凿,“这座仙姑庙虽然已经废弃,但屋顶还在,既能遮风挡雨,又能避人耳目。而且前后贯通,从后门出去很快就能逃往大海,离主街也不远,很适合藏身啊。”

    赵沉茜无语了,不得不提醒他:“我现在的身份是蛇妖。”

    “无妨。”容冲坦荡道,“仙姑保佑海上泊客,你来自海里,既没有作恶,也没有害人,她为何不肯庇佑你?”

    容冲的脑回路总是这么清奇,赵沉茜也放弃了,破罐子破摔道:“那就走吧,大不了自投罗网。”

    容冲一马当先去探路,赵沉茜试探地迈入门槛,上方仙姑依然慈眉善目,端坐高台,并没有触发什么惩罚。赵沉茜放下心,大方走入庙中。

    容冲已把仙姑庙都检查了一遍,竟然找出一个完好的矮凳,他擦干净后搬给赵沉茜,说:“你从昨夜起就没有休息,坐下歇一会吧,别熬坏了身体。放心,我已检查过了,没有埋伏。”

    赵沉茜敛着裙摆坐下,容冲根本闲不住,又跑去翻看贡品桌。他手心微微使力,就将桌上的灰尘全部震落:“这条桌子也不错,可以做床。”

    赵沉茜无奈道:“我们侥幸得地仙庇佑,不得无礼。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容冲一听,二话不说翻到赵沉茜身边,一条腿吊儿郎当搭在倒塌的房梁上:“什么事?”

    赵沉茜正色问:“你对白衣人的身份,有想法吗?”

    “这你就问对人了。”容冲扬眉笑了笑,说,“我在医馆第一次看到他们的时候,就觉得眼熟。虽然他们都罩着白袍子,看不到面容身形,但他们拔剑的招式,我从小就见。”

    赵沉茜紧盯着他,问:“是白玉京的人吗?”

    容冲点头:“我敢肯定,一定是。”

    赵沉茜轻轻呼了口气,若有所思:“果然如此,我大概明白了。”

    容冲其实也猜得七七八八,但他更相信赵沉茜的判断,问:“你猜到什么了?”

    赵沉茜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一一摆在地上,说:“我的规则中,共有黑、白、红、绿四种剧情人物。刚开始时,规则将黑衣人、白衣人描述得非常可怖,我下意识觉得黑衣人是敌人。但须知殷夫人的身份是蛇妖,在她视角的敌人,不正是凡人的保护者吗?”

    容冲附和,显然深有同感。赵沉茜继续说道:“这里虽叫海市蜃楼,但显然模仿的是真实的凡人城池,有知州、学堂、医馆、仙姑庙,还有做假账的珍宝阁。如果海市的一切都在还原真实世界,那一座城池,怎么可能没有捕快衙役?那些黑衣人,皮下就是这座城池的守护者,负责巡逻缉捕,治安百姓。照着这个思路,对蛇妖来说,白衣人比黑衣人更危险,而且神出鬼没,结伴同行,想来,就是白玉京驻在凡间的巡查弟子了。”

    容冲点头,完全肯定了赵沉茜的猜测:“没错。白玉京每年都会有任务,派弟子去凡间驻守,帮助当地官府除妖守城,维护治安,为期一年,所有人都要轮换。所以我一看到白衣人,就猜到他们的身份了。”

    “白玉京的弟子大多和汴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历来白玉京的驻扎队伍还有巡查御史的功效,所以,殷家人提到知府想帮白衣人捉妖,上达天听谋求升官时,我就确定了白衣人必和白玉京脱不了干系。”赵沉茜抽丝剥茧,说,“这是蛇妖编织的幻境,而我们是人,所以每一条规则,都要反着看。规则说黑衣人、白衣人都是敌人,恰恰他们是玩家可以依靠的帮手。规则说绿衣人可以用来充饥,那就决不能伤害绿衣人。反之,规则说红衣人会带玩家离开幻境,说明红衣人,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但你分不清红和绿。”容冲道,“这该如何是好?”

    赵沉茜拧眉,暂时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现在我还没遇到绿衣人和红衣人,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用担心。”容冲从横梁上跳下来,半蹲在赵沉茜身边,说,“我们还有宋玟这条线呢。等晚上,我们一起去见他,说不定能从他嘴里问出线索。”

    “不行。”赵沉茜断然拒绝,她抬眸,定定注视着容冲,说,“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容冲脸色一怔,已经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不可,你没有武功,我得留下保护你……”

    “但保护海市更重要。”赵沉茜说,“虽然幻境改了名字,但在海边,商贸繁荣,盛产珍珠,有宵禁,结合这些条件,不难猜出海市就是曾经登州治下的栖霞城。三十年前,栖霞爆发瘟疫,整座城的百姓都死了,无一幸免。这桩案子,你还记得吗?”

    容冲叹气:“我记得。”

    “朝廷实录中记是因为瘟疫。但什么瘟疫能转瞬带走一城人性命,以致于一个都逃不出来?白玉京负责管理天下妖邪事件,你来告诉我,栖霞城之难,真的是瘟疫吗?”

    容冲知道瞒不过她了,无奈道:“当然不是。当年我父母正好接宗门任务,在登州戍守。端午那天,栖霞城有一只蛇妖喝了雄黄酒后显出原形,妖性大发,她化作一条巨蟒,在城中肆虐,撞毁了不少房屋,事情闹得极大。我父母急忙来捉妖,但他们来时,蛇妖已逃了。全城百姓人心惶惶,他们安抚了城内百姓后,就集结所有人手,赶往城外捉拿妖物。”

    赵沉茜眸光微动,容冲的父母竟然正好是当事人?她问:“后来呢,抓到了吗?”

    “没有。”容冲摇头,“他们出城后,很快就找到妖气。他们顺着妖气追,但走了很远都不见蛇妖踪迹。我娘觉得中了计,正要返回时,发现栖霞城方向邪气冲天,等他们赶到,栖霞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城内官民都被夺魂大阵抽走了魂魄,死状凄惨。夺魂大阵可是最恶毒的邪术,早已失传多年,如今竟然重新现世。我爹娘不敢大意,立刻上报朝廷和白玉京,白玉京十分重视,之后若干年我爹娘都在追查此阵,但施展阵法的人就像消失了一样,再没有现身,连被抽走的十万凡人魂魄也不见踪迹。没想到,那些魂魄,都生活在海市蜃楼里。”

    容冲苦笑一声:“夺魂阵一出,所有人都忙着去查邪术,哪还记得捉拿那只小小的蛇妖。此事没能给天下一个交代,我父母耿耿于怀半生。谁能想到,当年那只蛇妖,就是一切的关键。”

    此事骇人听闻,为防动摇民心,所以朝廷实录里以瘟疫含糊其辞,只有白玉京保留了栖霞惨案真实经过。赵沉茜默然片刻,用力扣住容冲的手,说:“既然遗憾,就去弥补。”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按照故事轨迹,你父母昨夜才出栖霞城。你现在去追他们,来得及。”

    这既是容复夫妇的遗憾,也是容冲的。绍圣十五年,容冲在汴京兴高采烈准备婚礼,忽然传来父母的死讯。他当初偷灵蛇镯送给赵沉茜时,容复狠狠骂了他一顿,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不过一次寻常的父子口角,谁能知道,那就是他和父母最后一次见面。

    赵沉茜望着他,那双眼睛似乎会说话,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去吧。既然遗憾,就去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