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因为五门重炮受损，南方部落紧急撤退，沉郁带着骑兵团追击二百米后，回到了阿卡帝部落。
他一回来就到处找林绥，虽然极力压制，但还是能看出很开心的样子，眉毛压都压不住：“太好了！真是没想到……我当时就看着，他一剑就劈开了，那重炮在他面前就像纸一样，还有……！”
林绥已经给默包扎好了，看到沉郁身后那一串的脚印上沾着血，沉郁后背还在流血，他却浑然不知一样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么多人围着他，他一剑下去，咻咻两个人头，还有那些银色小飞虫一样的东西，到处飞，还会扑到脸上，对了，那是什么东西？”
林绥微笑着把手里剩下的药给他，说：“你还是先上药吧。”
银色小飞虫？听上去还怪可爱的。
沉郁坐下来，他伤势不轻，带着骑兵团深入敌阵，他也付出了很重的代价，而且他没有包扎，带着伤又追击了二百米，伤势裂开，现在更严重了。
沉郁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继续感慨：“还有那把剑，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武器……”
他把目光移到黑色重剑上，默皱了皱眉，握紧剑，横放在腿上。
沉郁看出来默不想让别人碰那把剑，哈哈笑道：“但无论多强大的武器，始终是人在用，最重要的还是人啊。”
沉郁对默的强大感到不可思议。
林绥也是。
他发现自己一直在低估默的实力。
南方部落受重创，暂时无法组织进攻。这是他们近日来难得打的一场胜仗，大家的情绪都轻松了一些。
沉渊自然也知道了此事，他没想到林绥刚来还不到一天，就解决了这么大的一个麻烦。之后两天，南方部落一直没有进攻，反而是沉郁跃跃欲试，想要攻击南方部落的营地。
林绥让柏翠去查探消息，发现南方部落在就地挖壕沟建木墙，他们占据了一个山坡，看来是准备长期和阿卡帝部落耗着了。
沉郁说：“今天晚上我就带人去偷袭他们的营地，趁他们还没有站稳脚跟。”
沉渊不赞同他的计划：“之前的战斗中，我们伤亡太高了，承担不起进攻的消耗。”
沉郁：“时机稍纵即逝，他们现在士气不高，而且肯定想不到我们会进攻，就今天晚上，我带骑兵团的兄弟们摸进他们营地……”
沉渊：“骑兵团已经连天作战两周，他们需要休息。”
沉郁：“你怎么畏手畏脚，怕前怕后的！那是我的骑兵团，我知道他们的极限在哪里！”
沉渊皱眉：“我让你当骑兵团团长，不是让你带他们送死的。”
沉郁怒视着他，气氛不断升温，林绥估计如果不是两人都带着伤，可能就要打起来了。这样的争执已经持续了两天，双方各执一词，沉渊想尽量减少伤亡，沉郁想尽量扩大战果。
没有沉渊的许可，沉郁不能擅自带骑兵团出击。
沉郁无法说服父亲，他冥思苦想一阵，忽然转向林绥，问：“林，你怎么看？”
林绥和他年龄相仿，之前又合作过一次，沉郁下意识觉得林绥会站在他这边。
林绥思忖片刻，说：“从目前的情况看，如果南方部落准备硬耗下去的话，最终输的一定是它们，不论我们趁现在是否进攻。”
沉渊的身体向前：“为什么这么说？”
林绥：“虽然南方部落装备更好，人数更多，但他们渡河而来，必然非常依靠后续支援和补给，拖得越久，南方部落付出的成本就越高。”
“北方部落比南方部落大很多，一旦拉长纵深，后续支援就跟不上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热潮要来了。”
沉渊连连点头：“只要热潮一来，他们自然会不战而退。”
沉郁皱眉：“到那时候，还有没有阿卡帝部落还不一定呢。”
林绥说：“这也是我所担忧的，他们也知道热潮的事，所以必然会拼尽全力进攻，北方部落能撑过去，但阿卡帝部落不一定能撑过去。所以我赞成主动进攻。”
沉郁扬眉：“父亲，你看，林也这样觉得！”
林绥继续道：“但骑兵团不适合偷袭。”
沉郁：“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了……”
阿卡帝部落现在仅剩下二百多战士，其实还有一些是临时训练的，无法完成偷袭的任务。
“其他部落的支援不是快到了吗。”林绥说。
……
又过了两天，南方部落继续发动攻击，阿卡帝部落的人死守在前线，绝不允许敌人踏入阿卡帝部落一步。
他们的身后就是自己的家人，没有任何退路。
战斗，面对侵略，唯有战斗。
战况陷入了胶着，其他部落的支援终于陆续赶来，阿卡帝部落周围大约有四十个部落，最后总共赶来有七百多人。
亚瑟也送来了物资，包括药物和武器等，负责运送物资的居然是博德尔兄弟，比起实验，他们更擅长临床治疗，特别是紧急救护。他们无法提供武力支援，只能在后勤方面提供帮助，正好阿卡帝部落很缺医生。
这批前来支援的战士，除了人类，还有许多异种族，包括土鼹族，尼人族，毛绒族，岩族等等。林绥还问过柏翠，羽族为什么没有来，柏翠说羽族并不在阿卡帝部落的影响范围内，他们在更北边的位置，只是每年寒潮会朝南迁徙。
林绥从那些支援的队伍里选了三十位战士，其中也包括了几个异种族，这些单独被挑出来的战士站在广场上，林绥说：“从现在起，你们就和原来的部队没有关系了，在这里，你们只需要听从我的命令。”
一个尼人族站出来：“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听你的？”
林绥之前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甚至也猜到了冒头的肯定是尼人族，他笑道：“我是林绥，来自九七号基地，你们可以叫我林。至于为什么听我的，当然是为了赢，为了打败南方部落。”
不过这个尼人族也只是被推出来的代表而已，肯定还有更多人不服他。
尼人族走到他面前，即使在尼人族里，他的身高也算是突出的了，他俯视着林绥：“就凭你？”
林绥：“当然。”
尼人族不屑地笑了，伸出手指点了点林绥的肩膀，点第二下的时候，他忽然被一股巨力砸中，倒飞出去，在地上滚了近十米。
默收回拳头，目光淡淡地看着他。
尼人族根本没看清他的动作，不只是他，其他旁观的人都没有看清。那个身材高大的人类一直站在林绥身后，面无表情，貌似神游天外。
谁都不知道他会突然出手，而且出手那样快。
尼人族跳起来，大喝一声，又朝默冲过去。
默把诺言放在身后，又是一拳，那一拳精准而快速，感觉就像是尼人族朝他撞过去，又飞出去一样。
如此重复多次之后，尼人族再也站不起来。
而默至始至终只用了左手，他的右手拿着诺言，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发生变化，默默地回到林绥身后。
他实在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人型暴力机器。
广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惊于默的实力。他们心里也在评估，自己能接的下默几拳，又或者用什么方法才能在他手里活下去。
而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听林的？
林绥朝其他尼人族示意：“去把他扶起来。”
尼人族这才去把那个躺在地上的尼人族扶起来，林绥走过去，给了他一份药。林绥的态度非常温和，他杀鸡儆猴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可以给点糖了。
“一场战争之中，决定输赢的不是个人，即使你再强大，在战场上也只是一粒沙子。”
“但所有的沙子汇聚起来，凭借着风的调度，就是一场致命的沙尘暴。”
林绥说完，为他们发放了从基地带来的电荷枪，速射机枪和量产型单分子晶金剑。
“你们手里拿着的是部落现在最好的武器，你们的任务也是最重要的。”林绥说：“今天晚上十二点，所有人来这里集合，不来的，视为自动退出。”
“……十二点？”
“对，十二点，带上你们的武器。”
……
离开广场之后，林绥和默回到他们自己的房间，林绥关上门，立刻让默坐下，掀起他的裤腿，看向之前的伤。
默之前的伤势还很重，今天这场冲突发生的时候，林绥就在担心他的腿伤。
然而当他打开绷带的时候，默的大腿一片光滑，肌肉结实，线条利落，还很白……总之就是没有伤。
林绥：“……伤呢？”
他到处看看，甚至怀疑自己认错了腿，可是绷带还在这上面。
这才过了几天，就算是恢复了，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啊。
林绥还上手摸了摸，当温热的手指碰到大腿皮肤的时候，默轻微地抖了一下，眨了眨眼，无措地盯着他的脑袋。
“真是不可思议……”林绥收回手，抬起头看他，笑着说：“无论你来自哪里，我都当你是未知星空送我的礼物了。”
第52章
当天晚上十二点，除了那个受伤的尼人族没来，全员到齐。
林绥当即让他们带上武器，然后夜奔十公里，前往南方部落营地，此时正是天最暗的时候，营帐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偶尔响起的虫鸣声反而更显寂静，有人在巡逻，一边打哈欠一边注视着无边夜色。
夜间巡逻是必须的，但北方部落没有余力偷袭，所以他们也逐渐懈怠了。
“我们已经在这儿拖了十几天了。”
“朱南首领说过要在热潮前打赢……”
巡逻的士兵靠交谈强打精神，在角落的阴影处，一只机械暗蛛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那几门重炮都没了，接下来怎么办？”
“听说支援刚过了河，正往这儿运呢。”
“北方部落这气候真让人难受，赶紧打完回去好了。”
“兄弟，要不要来点？”
其中一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香叶，另一个人立刻咧开嘴，笑道：“谢了，兄弟，正瞌睡着呢……”
他低头伸出手去接，头顶忽然有个什么东西飞过去，温热的红色液体流到他手心。他动作一僵，正要大喊，就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他的脸上，嘴巴被堵住，视线被遮蔽，紧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机械飞螳依次解决了几个巡逻的，其他三十人摸进营帐，暗杀了几十个人之后，他们被一个夜醒的士兵发现，所有敌人被惊醒，营地顿时喧闹起来。
一个土鼹族战士在逃跑的时候，顺手放了把火。
第一次偷袭大获成功，他们还顺手捡了几把武器带回来。林绥把那些枪送到沉渊手里，沉渊拆解了其中一支枪，半晌后，说：“这种武器，不是他们自己制造出来的。”
林绥问：“你怎么知道？”
“南方部落有一些我的人。”沉渊解释说：“战争迟早会来，我提前做了些准备。”
沉渊居然连情报工作都提前做了准备，但他所知道的也十分有限，例如南方部落这次超乎寻常的武器装备。
这时沉郁走进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得益于昨天的偷袭，他们军心大乱，今天的战斗是我们小胜——就这样打下去，他们迟早夹着尾巴逃跑！”
这是个难得的好消息，沉渊的表情却仍然十分凝重，他坐在那里，眉头微皱，嘴角拉平，仿佛陷入了极大的困境。
沉郁转而对林绥说：“林，今天晚上再去夜袭一次吧！”
林绥：“他们吃过一次教训，现在肯定有所戒备了，不会像昨天那么容易成功的。”
沉郁：“但是……”
沉渊忽然开口：“冷静一点，沉郁，今天的伤亡率太高了。”
沉郁发现父亲只要一开口，就会让自己火冒三丈，父亲永远在否认他的想法，即使他赢了，也仿佛是做错了一样。
“敌人的伤亡率比我们更高！”沉郁咬牙忍了忍，直视他的父亲：“对面拿的武器射程是我们的两倍！他们还有野战炮！是我们的战士悍不畏死才把战线往前推动了两米！”
沉渊冷冷道：“身为长官，你应该比他们更珍惜他们的生命。”
“珍惜生命有什么用！敌人就在我们面前，难道要转身逃跑吗？！”
沉渊：“这场战斗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沉郁：“够了！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指望鸮首部落的支援吗？他早就抛弃我们了！你什么都做不到，那就让我来！”
沉郁愤然离去，沉渊坐在原地，握紧了拳，半晌后，他叹了口气。
“抱歉，他总是很容易冲动……”
林绥淡淡道：“我觉得你对他太苛刻了。他是一个好孩子，如果你想让他听你的，至少应该把真相告诉他。”
沉渊隐瞒了一些事，林绥能感觉到，连沉郁也不知情。
“也许是吧。”沉渊揉了揉眉心：“我不知道是否该告诉他，他还太小了……”
“如果他还小，就不应该在战场上为保护部落而战。”林绥问：“他刚才说的鸮首部落是怎么回事？”
沉渊说：“在北方还有一大部落，名为鸮首部落，大约有两千多常住民。我向他们发出了求援，但他们没有回复。”
林绥：“北方部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为什么拒绝？”
沉渊：“因为鸮首部落和它影响范围下的其他部落，基本都是异种族。他们一直认为，是人类带来了战争。”
他沉默了一会，说：“而事实，也许真如他们所说。”
沉郁之后再也没出现过，他每天带领战士们战斗，直接在前线休息，不再回首领府邸。
林绥有时候看见他坐在壕沟里，身上沾满了血污，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林绥就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沉郁说：“不论我做什么，都无法让他满意。”
“他是一个受人尊敬的首领。他在我这个年龄，已经是阿卡帝部落的首领了。”
林绥静静地听着，父子关系是一种特殊的关系，但是他并没有这样的体会——他是从培养舱里出来的，由母舰集中培养，生命中并不存在血缘亲属关系。
“我有时候很羡慕我的弟弟……”
沉郁没有再说什么，捂住了脸，发出一声轻叹。
林绥之后又去试图夜袭，但南方部落果然做了防备。于是他带着那三十个人参与了正面战争，在战场上磨炼久了，他们这支队伍的默契度也越来越高。
优势逐渐向阿卡帝部落倾斜，在后方源源不断的支援下，城墙再一次被修复。南方部落的损失越来越大，士气不断下滑，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胜利似乎就在眼前，在这场战斗中，敌军溃败，林绥回来后找不到沉郁，一问才知道，他带着骑兵团追击敌人去了。
林绥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立刻带着自己的队伍追出去。循着沉郁留下的痕迹，追到一处平坦地形，他看到了许多尸体。
骑兵团的尸体。
林绥心里一沉，仔细辨认之后，在其中没有发现沉郁的尸体。
他们遇袭了？这果然是一个陷阱，但是骑兵团的机动性和战斗力很强，怎么会轻易全折在这里，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在得知沉郁追击敌人之后，林绥可是后脚就跟上去了。
“小心！”柏翠忽然从天空直飞而下，他指着远方，说：“有东西飞过来了！”
林绥立刻让其他人趴下，躲在尸体下隐藏起来。
很快，天边忽然响起一阵嗡嗡声，林绥仰头看去，一群黑色的飞行机械如同密密麻麻的蝙蝠悬浮在空中，直直地朝阿卡帝部落飞去。
林绥的目光盯着飞行机械：【 001 。 】
001很快给出信息：
【无人装载机（耐久度55%）】
【特性：可设置目的地，飞行至目标地点，投放装载物（装载物质量需小于10kg ）】
【质量：20kg】
【最远飞行距离：7km】
【内置装载物：□□（耐久度98%）】
林绥立刻在通讯仪上通知沉渊！
他站起来，拿出电荷枪，空中的无人装载机大概有两百多架，正以设定好的路线飞行。
能量子弹在空中划过一条亮红色的线，一只无人装载机落下来，落在地上，发生爆炸。
林绥走过去，在一片火焰中找到了无人装载机的残骸。
这种东西实在不像是这颗星球上的。
林绥回到阿卡帝部落，前线已经是一片火海，因为有他的预警，人员损失倒是不大。
林绥将无人装载机的残骸放在桌子上，说：“骑兵团全军覆没，沉郁失踪了，我认为他被俘虏了。”
沉渊拿起那枚残骸，上面还有火烧焦的痕迹。
沉郁应该是遭遇了无人装载机的袭击，否则他们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第二天，无人装载机又飞过来轰炸了一遍，阿卡帝部落对此毫无办法。普通的武器很难命中那些装载机，而占据了空中优势的南方部落几乎势如破竹。
这种装备，和他们之前打的地面战争完全不是一个维度。
机械飞螳可以飞上去解决一些无人装载机，但它们落下来同样会爆炸，对于整个局势杯水车薪。
阿卡帝部落的防线一退再退，三天之后，沉渊收到了一个盒子。
长长的带着血腥味的盒子，是南方部落的使者送过来的。
沉渊看着那个盒子，迟迟没有打开。
南方部落的使者说：“首领不打开看看吗？您应该很想念你的孩子吧，说起来，他的意志坚定实属罕见，我都十分敬佩呢。”
沉渊看着他，说：“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激怒我吗？”
使者笑了笑：“我是来求和的，只要阿卡帝部落愿意投降，我们就把您的爱子还给你。”
沉渊：“投降？然后呢？”
使者：“您放心，我们接管阿卡帝部落之后，领地上原住民的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室内一片安静。
使者盯着沉渊，忽然道：“首领，南北方打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很没意思，您想必也是这么认为的，不如让我们来了结这一切。”
沉渊淡淡道：“怎么了结，让北方部落全部消失吗。”
使者：“不，只需要让异种族消失就好了。”
第53章
此话一出，房间内寂静了一段时间。
看来在这颗星球上，异种族和人类的矛盾由来已久。在北方，异种族数量更多，南方才是人类聚集地。
房间内只有沉渊，林绥，默和使者，所有人都在等沉渊的回答。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穿着不合时节的厚重衣服，竟然是沉心。
他不过十二三岁，一般男孩在这个年纪都人憎狗嫌的，但他内向且怯懦，没有存在感，像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沉渊瞥了一眼使者，皱起眉：“你怎么来了，出去。”
沉心低下头，小声说：“我想找哥哥……我好久没见他了。”
使者哈哈大笑，看着沉心，充满恶意地道：“你哥哥就在这里呢。”
沉渊：“闭嘴！”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鲜明的表露情绪，使者丝毫不以为意，他指向那个盒子：“去打开看看，你哥哥也很想你。”
沉心抬起头，他站在门口的阴影处，这个会议厅对他来说大的不可思议。头顶的灯散发着过于刺目的白光。父亲的怒火，陌生人的狂笑，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压抑的氛围，挤压着他那颗小小的心脏。
他慢慢走过去，并且感到强烈的不安。那个盒子就摆在他面前，长长的，陈旧的，沾染血的木盒子。
沉心伸手打开木盒子，出乎意料的是，沉渊并没有阻止他。
里面是一只伤痕累累的断臂，被从肩部砍断，那只手握成了拳头。
沉心当然认得那只手，他只看了一眼，就呆立在原地。沉渊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让跟随在后的护卫把小儿子送回去。
“真可惜兄弟不能相见，只要阿卡帝部落愿意投降，我们立刻把大公子送回来。”
沉渊道：“你来这里当使者，就不怕自己回不去吗？”
使者有恃无恐：“如果我回不去，下次你收到的就是大公子的脑袋了。”
沉渊盖上木盒子：“回去告诉你们首领，他会为今天的一切付出代价。”
使者离开了，林绥在旁听了许久，此时才开口：“没想到你会如此维护异种族的利益。”
鸮首部落身为异种族的群体厌恶人类，以人类为主的南方部落想要彻底解决异种族，唯独沉渊夹在中间，似乎没有偏向。
人类想要拉拢他，一些异种族部落也愿意听他的命令。
沉渊说：“我接手阿卡帝部落的时候，北方异种族和人类的关系比现在还恶劣。但现在，我们也可以站在一起，相互沟通，贸易往来。”
“每年一次的集会，至今已经持续了十五年。”
“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北方部落甚至可以和南方部落做生意。”
“如果和平能够继续下去……”
沉渊摇了摇头。
“战争只会毁灭一切，而无法创造哪怕一块面包，也无法终结仇恨。”
沉渊：“遗憾的是，我们必须用拳头告诉他们这个道理。”
林绥笑了笑，道：“不过现在看来，南方部落很着急啊。”
如果南方部落真的占据优势，能轻松地把阿卡帝部落打下来，就没必要专门派人来谈和解了。
沉渊颔首：“这是一个信号。”
林绥：“我刚好有一个计划。”
他在地图上的大河边点了点，说：“如果南方部落一定要拿下阿卡帝部落，这里就不是你的弱点，而是他的弱点。我会带领我的队伍去拦截支援，不过在这之前，阿卡帝部落会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
沉渊看着地图，思忖片刻，围点打援和通过精英部队打击敌军弱点也是他的想法。截断支援后，南方部落现在的那些军队支撑不了多久。
就算北方部落人数比南方部落人数多，只要在局部战场形成优势，就能逐渐消耗掉南方部落的有生力量。
不过这种程度的指挥作战，也许只有林绥能够做到。
这段时间以来，林绥已经表现出令他惊叹的战略思维和战术指挥能力。
果然，亚萨医生愿意跟随他是有原因的。
沉渊看着林绥，这个人明明看着年龄和沉郁差不多大，但却有着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思维方式。
沉吟片刻后，沉渊开口道：“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请说。”林绥敏锐地察觉到，沉渊的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
沉渊：“我希望能把沉心送到你那边，直到战争结束。”
林绥抬起头。
沉渊缓慢地说：“阿卡帝部落太危险了，我不确定能保护好他……所以只能拜托你。虽然咱们认识时间不长，但你是一个难得的朋友，如果你愿意当我是朋友的话。”
“当然。”林绥说：“既然你信任我，我会向你保证他的安全。”
沉渊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等战争结束，我一定请你喝两杯。”
……
沉心当即被打包送往基地，为了确保安全，林绥还给奥斯丁发了条信息，让他派人半路去接。
阿卡帝部落在为之后更严酷的战争做准备，一旦后勤支援被断，现在的南方部落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而林绥则带着他那三十人的精锐部队，越过营地，前往边界大河。
南方部落在此前已经占领了两个部落，那两个部落都有守军驻扎，每个部落的守军大约五十多人。
离河边最近的是修云部落，为了防止林绥他们进攻的时候被从后面捅一刀，林绥准备带着人先清理修云部落的守军。
当初修云部落被打败之前，原部落的人们就已经逃走了，此时修云部落里只有来自南方部落的守军。
林绥他们隐藏起来，看着里面的守军聚在一起吃饭，现在正值黄昏，天边已经坠入深蓝。
吃完饭后，守军们点了一堆火，然后把银香叶扔进去，空气中逐渐弥漫出奇异的香味。
守军们闻着香味，露出飘飘欲仙的表情。
这边远离前线，他们留守在这里，时间久了，也就失去了戒心。
林绥自从上次偷袭了营地之后，那边就加强了戒备，现在看来，是长了教训，但长得不多。
趁所有守军沉迷于银香叶的气味时，林绥一声令下，其他人发起了进攻。对方毫无防备，他们又抢占了先机，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那些守军。
把尸体扔到后面，林绥浇灭了那团火，里面还剩一些烧焦的银香叶。现在看来，南方部落确实十分沉迷于这东西。
一个土鼹族走过来，说他们发现了一些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装的是弹药和衣物，还有一些枪支和银香叶。
看起来是刚送过来的，大概准备之后再往阿卡帝部落外的营地运过去。
林绥心想，可惜这里面没有无人装载机，否则就可以让他们感受下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林绥还看到了一份报告，上面正是这些物资的清单。
林绥正在清点物资的时候，桌子上的通讯仪忽然响了。
周围的其他人都看向了通讯仪，这里没有人会说南方部落的方言，如果现在接了的话，恐怕他们会立刻暴露。
通讯仪响了三声，林绥接了起来。
“罗百夫长，四月二十五日，我方将运送后续支援部队五百人及物资若干抵达营地，收到请回复。”
“收到。”林绥说。
001 ：【语言系统已启动。 】
“你是谁？罗百夫长呢？”对面问。
林绥：“百夫长在睡觉，今晚我们举办了一场小型的聚会，他吸了太多的银香叶。”
“该死！让他准备好接受将军的惩罚吧！”对面愤怒地说：“你们居然还有心思聚会！阿卡帝部落迟迟无法攻陷，将军很生气！”
“我会传达给他的。”林绥语气放轻了一些：“不用担心，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对面说：“那是当然，但这不是你们松懈的理由。别怪我没有警告你，将军的脾气可不好，祝你们好运吧。”
通话结束。
放下通讯仪之后，林绥说：“四月二十五日，就是三天后，会有五百人的支援和物资运送过来。”
“五百人？！”旁边的人愁眉苦脸地说：“我们怎么解决五百人，南方部落到底哪儿来那么多人送死。”
林绥：“我们还来得及做一些准备。”
三天之后，南方部落的大船出现在河面上，林绥举起手搭在额头，极目远眺。
总共有五艘船，每艘船上大概有一百人，后面还有一艘笨重的货运船，上面装着很多箱子。
林绥和其他人埋伏在河边不远处的山丘上，当船队行到中心位置时，林绥一声令下，其他人便开始射箭。
一支箭头沾满了油，带着火焰的箭矢落在了甲板上。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箭矢飞过来。林绥他们旁边摆着油桶，而箭头上绑着油布，只需要点上火，火焰便可以燃上许久。
甲板开始燃烧，船上的人慌乱了一阵，有些人发现了他们的位置，一边加快了速度，一边朝这边反击。
不过火势越来越烈，船上的人不得不弃船跳河。
第54章
白参自从和修云部落的莫百夫长联系之后，就隐隐有一些不安。
此时，新的军队和物资已经准备万全，陆续抵达边界线。
白参是将军身边的一个副官，现在也是这五百人的指挥官。他出生于绿萝部落，也是南方较大的部落之一。北方部落之间是平行和辐射的关系，但南方部落之间是明确的主臣关系，在他年轻的时候，去了天玉部落，跟随在将军身边。
那时候将军还不是将军，总之发生了一些复杂的事后，将军成为了天玉部落的最高领导者，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其实白参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半瓶子晃荡的家伙，当别人问道他是如何成为千夫长的时候，他只能说是主要是将军太努力了，莫名其妙手里就忽然有了那么多兵。
就在前段时间，将军忽然开始训练军队，并要求其他部落上交兵权，这引发了一些矛盾。白参带着军队四处镇压，镇压完之后，将军手里就有了七千人的军队。
将军在他眼里越来越陌生。
残暴，偏执，疯狂，完全不在乎手下的性命。
将军给他们分发了一些从未见过的武器，那些武器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然后他们又开始训练，等熟悉了新的武器装备之后，将军就让他们去边界大河待命。
这是要开南北之战了，白参心想将军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不过新武器就是厉害，南方部落的军队一路往前推，直接推到了阿卡帝部落。阿卡帝部落的抵抗非常顽强，数不清的物资和装备一直在往北方运，那些东西越来越奇怪，都是白参没见过的，到后来，连天上飞的无人装载机都有了。
白参虽然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但知道它会改变整个战场的局势。这种东西哪儿来的，白参也不敢说，他只知道将军偶尔会消失，去见“外人”。
前线还俘虏了阿卡帝部落的少领主，一切似乎越来越好了。将军派他带领五百人前往北方，一举攻破阿卡帝部落，然后彻底拿下北方。
出发前，将军对他说，要不惜一切代价，速战速决。
白参并不想上前线，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场战争。将军的口号是驱逐异种族，可是异种族在北方啊。
不过南北矛盾由来许久，不仅是种族，还有政治，经济，历史等原因，太多了，以至于仇恨的原因变成了仇恨本身。
带着五百士兵和物资，白参坐了一天的船，在即将抵达对岸的时候，天色渐暗，白参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明显。
天边划过火光，一直燃烧的箭落在甲板上，白参一边叫人加快速度，寻找敌人的位置，心想终于还是来了。
对面攻势很猛，就是冲着毁船来的，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高射炮和爆破弹。五艘大船很快就失去平衡，船上的士兵纷纷跳船，往岸边游去。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会游泳，还有在船上就死了的人，白参游到一半，看着岸边的芦苇，大喊道：“回来！”
他趴在水里，能听到命令的只有周围的几个人，其他游得快的更是迫不及待地往岸边赶，当他们大批人站上岸的时候，一支箭落在他们脚下。
那支箭没有射中任何一个人，但发出砰的一声，紧接着，巨大的爆炸吞没了人群。
爆炸一个接一个，鲜血从岸边流进大河，流到白参身边。现在岸边绝对不能去，敌人在那里埋伏了很多陷阱，他回头看去，其他船都被毁了，只剩下物资船。
看来对方是想杀了他们，然后截获物资，白参立刻让所有人集合，上物资船，他们毕竟不能一直泡在水里。
到现在还剩下三百多人，上船之后，白参立刻调转船头准备逃跑。到现在为止，他连对方的面都没见到，就已经损失了二百多人。他一向比较谨慎，岸上还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当然是先后撤保存实力最好。
当所有人上船之后，白参掉头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又是一发火炮，直直地落在物资船的仓库上。
仓库里还有弹药……！
来自岸边的火炮像流星一样不断落在船上，仓库里的炸药接连爆炸，船上的士兵死伤惨重。
与此同时，岸边有几道影子偷偷潜入水中。
白参又一次跳下水，他很快明白过来，对方留下物资船的就是为了把他们一网打尽。这说明对方人数并不多，想通这点之后，白参立刻让所有人散开。
只可惜他想明白得太晚了，那些又一次跳河还活着的人，被潜入水中的敌人杀死，白参也被打晕带走。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很冷，湿掉的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他有意识拉长呼吸，想继续假装昏迷，忽然一盏灯在他头顶亮起，一个声音用南方部落的语言说：“醒了就睁开眼睛。”
这个声音！白参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面貌清秀，气质温和内敛的青年坐在他面前。身后还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那个男人实在太高了，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压迫感，令人本能地头皮发麻。
“和我通话的是你！”白参心里又惊讶又害怕，这说明修云部落早就被攻破了，而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有！对方等于是瓮中之鳖，而他就这么傻傻地撞上来了。
而现在，他被北方部落抓住了……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白参大声说：“你杀了我吧！”
林绥语气温和：“不着急，咱们可以先认识一下，我是林绥，你可以叫我林。”
他在心里感叹，要是亚萨在这里就好了，亚萨很擅长审讯。
“放心，我的手段会充分考虑俘虏的人权。”林绥笑了笑，对旁边的人说：“拿银香叶来，请这位开心一下。”
吸食银香叶过多之后会陷入一种奇异的幻觉，基本上问什么答什么，林绥本来是想用这种方法得到情报，但白参立刻说：“不！别给我吃那个！”
林绥挑了挑眉，没想到南方部落还有这么排斥银香叶的。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更简单了。
……
白参知道的并不多，也就是他这个位置该知道的。至于将军为什么忽然发动战争，那些武器是哪里来的，他偶尔会去见的“外人”是谁，白参一概不知。
但这些情报也够了，林绥算了一下，南方部落还有三千兵力没有送过来。
要一次性送三千人过来是很难的，再加上后勤物资，对运力要求很高。林绥决定就在这儿守点打援，只要对面敢一个一个送，他就敢一个一个吃。
不过他还需要更多的人。
那些异种族，总不能真的躲在后面就完了吧。
以少胜多虽然听上去好听，但绝对是下下策，最好的当然是优势火力，全面覆盖。
白参就被关在修云部落，林绥倒没虐待他，也不准备杀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了。
白参则已经是心如死灰，他泄露了情报，就算回南方部落，以将军的脾气，他和家人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现在的活动范围在那个小帐篷里，过了几天，他才发现林绥就带了三十个人，想想他的五百人被三十个人打成这样，白参就挫败不已。他偶尔会把当时的战况摆出来再分析一次，不论是一开始带着船逃跑或者干脆冲上去，都能破了林绥的局，只可惜他每次都做了最坏的选择。
但林绥不过只有三十人而已，怎么能阻挡得了后面三千人。这一场胜利已经是奇迹了，难道他还能一直创造奇迹不成。
他便一直观察着林绥的行动。最开始，林绥还是带领其他人在岸边埋弹药，这些甚至还是之前的南方军队在修云部落留下的库存。
前线发来通讯，问这边的物资什么时候送到，林绥轻易地敷衍过去。南边也发来通讯，问这边的情况，林绥从容不迫地说物资正在运送，需要更多支援，这次用的是白参的名头。
白参看着他两头骗，技巧越来越娴熟。过了半个月，南方果然又送来三百人和物资，被林绥一口吃下，鲜血浑浊了河水。
这次不论是前线还是南方都察觉到不对了。
白参心想这下看他怎么应对，谁知林绥带着这些人反身去打擂鼓部落了。擂鼓部落是南方打下的第二个部落，也是防守薄弱之处，林绥直接歼灭了擂鼓部落里的守军，在营地反应过来，扬长而去。
将军大怒，准备派出两千五百人直接渡河而来。
得到这个消息后，林绥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来的时候，带着两队异种族队伍，一支是羽族，另一只竟然是人鱼族。
人鱼族向来不参与南北之间的战争，林绥究竟是怎么说动他们的！
而将军的船，真的开到了边界线。总共二十艘大船，在河面上一字排开，船上还有大炮和弓箭手，还在河面上的时候，船上就直接朝岸边开炮。
“财大气粗啊。”林绥在高处俯视那些船：“如果就剩这些人的话，看来这次你们会输了。”
他这话是对白参说的，白参感觉他简直是在做梦：“那可是两千多人！就算你们再厉害，上去也只能送死。”
“确实，我不打算正面对抗。”林绥问：“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如果不的话，我就把你送回去了。”
“什么？！”白参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但很快反应过来了。
他不能回去，将军会原谅一个死了的白参，但不会放过一个活着的白参。
第55章
林绥临走前还给南方部落留了个礼物。
军队到了修云部落，他们看到的就是一片过分空旷的土地，然而当他们走进修云部落之后，顿时被爆炸包围。林绥将所有的弹药都埋在地下，并且用通道相连，只需要点爆一个，整个修云部落都会爆炸。
有土鼹族在，这事并不困难。
砰砰声不断，修云部落的烟花持续了许久，林绥在远处看着，这一波爆炸让南方部落损失惨重。
“他们的总指挥是将军吗？”林绥问。
白参从决定跟他走的时候，心态就彻底摆烂了，说：“不是。”
林绥：“这么重要的战役，将军居然不亲自来？”
白参嘟囔着说：“首领亲自参与战斗是愚蠢的行为，不然阿卡帝部落不会失去少首领。”
“你说的也有道理。”林绥说：“如果将军在这里，我只需要抓住他就好了。”
白参忍不住反驳道：“将军身边有那么多人，而且将军本身实力非凡，你怎么抓他？”
林绥：“他实力很强？”
白参说到这里，情绪有些复杂：“非常强大——你无法想象，绝对超越你所见过的。”
林绥抬起头，目光在默身上轻轻掠过：“是吗，其实我也有秘密武器。”
白参：“什么秘密武器？”
林绥没有说话，仍然注视着修云部落那边的情况，此时南方部落的军队已经从爆炸圈里撤出来了。
接下来才是重点，在南方部落惊魂未定的时候，他发动了一次远距离突袭。
“进攻！”
周围的人全都骑马冲出去，白参愣了下，他哪知道林绥居然敢对着近八十倍的兵力发起进攻，匆忙之间，他只来得及找块布蒙住自己的脸。
还没有整队的南方部落被打得措手不及，当他们反应过来准备反击的时候，林绥立刻带着队伍跑了。
总指挥官命令一百人追过去，跑到一处山峰之间，又遇到一次连环爆炸，一股脑往前冲的一百人几乎全军覆灭，剩下的也全被林绥收割了。
解决完那一百人之后，林绥这才真的带队扬长而去。
南方部落的主力部队一上来就吃了个大亏，总指挥员经过取舍之后，决定先抵达阿卡帝部落和先锋队伍会合。
从修云部落抵达阿卡帝部落要五天的时间，这么大一支军队再带上后勤物资，需要更长的时间。
“比我想得要冷静。”林绥一直在远处通过羽族观察军队的走向，只要南方部落休息，他就带着人过去骚扰。南方部落追过来，他就立刻逃跑。
主打一个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这一切都建立在羽族提供的视野支援和他这支三十人的质量极其优秀，以及对地形地貌的熟悉上。而且骚扰的次数越多，他发现自己手下几个人就越熟练，甚至开始发挥主观能动性，出各种主意，比如在对面行军的时候点燃银香叶之类的，务必让南方部落的军队更难受。
五天下来，南方部落的军队确实已经忍无可忍。他们往前走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不知道什么时候地下就埋了雷。晚上从来没睡过一个好觉，提心吊胆几个小时没事，一旦有了入眠的倾向，那支队伍就会从各种奇怪的地方冒出来，打一枪就跑。
如果不管他们的话，随时会被咬下一块肉来。但如果要管，派的人少了，会被反杀，派的人多了，追不上是一回事，追上来也可能面对各种地形杀和地雷陷阱，损失更大。
对面真（*南方部落脏话）爱埋地雷！
而且他发现对面造成的损失越来越大。
这些人一直以来就没睡过好觉，总指挥最后决定，派了八百人围堵追杀那支奇袭队，缠住对方，至少让对方无法再骚扰主力部队。
“八百个人，这样一来，他们就少了一半的主力。”林绥通过羽族得到了最新动向。
游击战对行军能力要求很高，在不断快速移动的情况下保持战斗力，拉扯敌方的军队，发现薄弱点，这几天下来，林绥他们的精力消耗不比南方部落低。
但他们是猎人，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至少心理上感觉要好一点。
林绥揉了揉眉心，他精神上还坚持得住，但身体有点难受：“按原计划，咱们往北跑。”
“去北边干什么？”白参问。
这支军队只要深入北方，不论哪个北方部落遇到他们，都是一场浩劫。
其他人都只听林绥的命令，说什么就做什么。只有白参身为曾经的指挥官，也带过几年兵，出于职业本能总是会思考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是他的话要怎么应对。
说实话他觉得遇到林绥这样的人，他也没什么办法……
林绥：“去见见朋友们。”
所以果然是祸水东引？白参默默地戴上面罩，他没有参与进攻，每次发生战斗的时候，他都先找块布把自己的脸遮起来。
沉渊发来消息，因为迟迟没有物资支援，南方部落营地逐渐处于劣势之中，那些每天轰炸的无人装载机越来越少，甚至连弹药都不够用了。
其实在林绥最初的预想中，面对装备人数上的差距，放弃阿卡帝部落，坚壁清野，让南方军队深入北方部落，依靠纵深增加他们的消耗，再切断补给线，这种方法的损失会更小一些，但他看出来沉渊不愿意放弃阿卡帝部落。
如果放弃阿卡帝部落，那些平民就失去庇佑，只能逃亡……所以林绥并没有在沉渊面前提出这个想法。
但是阿卡帝部落既然挡在前面了，林绥觉得果然还是要让鸮首部落也分享一下比较好。
这一路北上，林绥已经策划好了路线，他会将八百人一点点埋葬在北方部落，终点就是鸮首部落。
……
两个月后，这场战争终于结束。
阿卡帝部落如同磐石伫立在前线，寸土不让，那条窄窄的壕沟里填满了双方的血，每一块山头，每一座堡垒都经过反复的争夺，鲜血将土地染红，最开始他们选择将人埋葬起来，后来埋人的地方都不够用了，只能几具尸体埋在一个坑里，一把火烧掉。
在后期，经过沉渊的多次号召，有更多的北方部落派人前往前线支援，林绥在游击过程中也给奥斯丁发了消息，尽量给予阿卡帝部落更多支援。这段时间以来，基地一直在制造武器，装备和药物，源源不断地往阿卡帝部落送过去。
最后一战，多方赶来的支援从后方将南方部落包围起来，林绥也从鸮首部落赶回，参与了这次彻底消灭南方部落残余力量的围歼战。
沉渊这边抓住了几个指挥官当俘虏，他准备用这些人换回沉郁。
“准备和谈吗？”林绥问。
沉渊点头：“是，南方部落也提出了和谈请求，就在十天后，边界大河上，我会准备好和谈条约。”
林绥：“趁这个机会反攻，我们可以直接推平南方部落。”
沉渊：“北方部落撑不起南下反攻的消耗，就让这场战争到此为止吧。”
林绥沉默了一会，他觉得这场战争没有那么容易结束，毕竟将军还没有出场过。
但南方部落确实没有更多兵力继续打下去了……
沉渊：“我知道你心里会有所不甘……但是，我私心里，一直希望南北关系走向合作，而不是对抗。”
“我们既然赢了，这就是一次机会。”
林绥并没有不甘，他对南北方的恩怨毫不在意，只是在根据利益最大化做出判断而已。
既然沉渊心意已决，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这场战争能赢，主要靠的还是阿卡帝部落。
打完仗之后还有很多善后工作要处理，那些事极其繁琐，林绥避开了这些事务，结结实实地睡了两天。
两天之后，他被一阵紧迫的敲门声吵醒了。林绥打开门，外面竟然是白参，白参一见他就哭喊：“救命啊！”
林绥刚睡醒，脑子还有点迟钝：“？”
白参：“他们要把我当俘虏关起来，我趁机跑出来了——我跟你跑了那么久，咱们之间好歹有一点点的感情吧，就算不说放了我，至少也不能当俘虏——”
林绥慢吞吞地说：“你不想回南方的话，这里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还不会说北方部落的语言，甚至连通用语都不会。”
因为语言不通，这段时间以来，白参只能和林绥一个人交流。
白参眼泪都要出来了：“求你收留我吧，我什么都会做的！”
林绥：“你南方部落的家人呢？”
白参黯然道：“我死了对他们更好。”
他刚过河的时候就被林绥抓住了，理论上并没有参与这场战争。既然南北要和谈，留下白参也没关系，而且他还有点用。
“你换身衣服，暂时跟在我身边。”林绥说。
白参连忙点头。
林绥想起来还有件事之前忘说了，带着换好衣服的白参去准备见沉渊。此时沉渊还在忙，除了善后工作，重建部落，奖惩赏罚，他还在策划和谈的内容，天色已晚，房间里亮起了灯。
第56章
林绥推门进去，沉渊正在整理文件，灯光将他的身体勾勒出一个沉默而疲惫的影子。
“你该休息一段时间，如果你倒下了，还有谁能稳住阿卡帝部落。”
“我明天就出发前往边界。”即使稳重如沉渊，此时也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很快就会结束了。”
“你之前还说要请我喝酒。”
“等回来吧。”沉渊笑了笑：“有什么事吗？”
林绥：“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沉心接过来？”
“现在就可以让他启程了。”沉渊顿了一会，又低声说：“还有沉郁，很快他就会回来的。”
沉郁被俘虏这段时间，身为父亲，沉渊内心非常痛苦担忧，但他把这种纠结深埋在心底，无人探知。
两人只说了几句私事，沉渊把那份准备用来和谈的条约拿给林绥看，除了双方交换人质之外，还有接下来互不侵犯和平共处的条约。
每一次南北战争对双方都是巨大的损耗，将过往数年的发展毁之一炬，如果能够在这次和谈中终结战争，保持经济交往，互相交流，这是对双方都有益的事。
“到那时，我们甚至可以离开这颗星球。”沉渊说：“我们被困在这里很久了。”
这当然是最理想的情况——沉渊就抱着这样的理想。
但林绥对此持消极态度，只有足够强大，才能让别人和你合作。
没有强大实力作为后盾，再完美的合约都是一张废纸。
“南方部落那边怎么想？”
“合作对南方来说也是有利的。”沉渊缓缓说：“如果他们不同意，那就说明了一件事。”
林绥意识到他的语气不同寻常，抬起眼：“什么？”
沉渊看了林绥身后的默和白参一眼，林绥想了想，对白参说：“你出去吧。”
白参擅长察言观色，虽然他不知道林绥两人刚才在谈论什么，但还是乖乖离开，还顺手关上了门。
林绥那句话是用南方部落方言，沉渊多看了白参一眼，倒没有问什么。
“从很久之前，我就有一种猜想。”沉渊放低了声音：“这颗星球被帝国监视着。”
林绥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灯光这一瞬间仿佛也变暗了。
“南北战争是帝国策划的一场游戏，这颗星球是一个斗兽场，他们在俯视这场战争。”
“三百年过去了，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发展，那些外来者带来了帝国科技的成果，我们见过能量块，见过营养膏，甚至见过宇宙飞船，但我们却还拿着木棍和石头打架。”
“每当南北关系缓和，科技有所发展的时候，帝国就会插手，掀起战争。”
“而这一切的目的，在于让我们永远困守在这颗星球上。”
“所以，战争毫无意义。”沉渊说：“尤其是这样的战争。”
林绥想起来苏娜博士说的那句话，这里是一座牢笼，离开是一个谎言。
牢笼，斗兽场，一个谎言。
沉渊的神色更加凝重，从他第一次发现这个秘密，一种绝望感就攥住了他的心脏。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松开过。
这个猜想对这颗星球上的人来说太残酷了，而外来者对他来说又过于危险，所以他把这个秘密深埋在心里，不曾对任何人开口。
他凝视着林绥，他在等待林绥的反应。
林绥问他：“你想怎么做？”
沉渊：“突破封锁，夺回自由——这件事，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所以沉渊一定要团结南方部落，他有更长远的计划——林绥想到他那张地图，他的视野从一开始就望向了星空。
林绥：“为什么你会选择告诉我？”
“因为你的实力和立场。”沉渊直言不讳：“你是外来者，但并不是帝国的人。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对帝国了解太少了。”
林绥沉吟片刻：“你当初拉拢亚萨，是不是也这样打算的？”
沉渊：“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
林绥笑了笑：“我愿意帮你，但我对帝国的了解不比你多，我失忆了。”
林绥没有这个身体的记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001告诉他的。
出乎意料的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默忽然从发呆状态中醒过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脑袋。
刚才他也是这个动作，这其中的差别微乎其微，但林绥就是能感觉到——默对“失忆”这个词产生了反应。
……
林绥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
白参等在外面，说：“终于谈完了。”
林绥：“其实你可以先回去等我。”
白参一脸认真：“我害怕。”
“是吗。”林绥说：“我准备和他一起去参加和谈会议，你也来。”
“？！”白参：“我去干什么！我不去！万一将军来了……！”
林绥静静地看着他。
白参一咬牙：“我知道了，但万一我被认出来……”
林绥：“我会给你准备一整套盔甲。”
回屋之后，林绥脑子里还在想沉渊说的话。他先给奥斯丁发了条信息，把沉心送回阿卡帝部落，奥斯丁很快回复过来，他还额外说了一句，沉心在部落里过得很充实，他经常去教室听罗德讲课。
这两小孩年龄相仿，能玩到一起很正常。
林绥回复完消息，随手开灯，一个庞大的阴影将他完完全全笼罩起来。林绥转过身，默站在他背后，绿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格外通透。
默一直在看着他。
“默。”林绥看向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默是一面镜子，任何人注视他的时候，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情绪：“你也没有记忆是吗？”
默在思考，然后他点了点头。
林绥问：“你最初的记忆是什么？”他记得第一次见到默的时候，默还是个偷玉米的野人。
默想了一会，忽然按住林绥的肩膀，林绥下意识想反抗，忍住了，任由默把他推到椅子边坐下。
然后默蹲下来，抓住了林绥的左腿。
他低垂着头，一丝黑发垂落下来，林绥隐隐感到后背发麻。默的力道并不大，但被困住的本能还是在叫嚣着危险，林绥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温声问：“怎么了？”
默的指腹贴在他的左腿上。
林绥思索了一会，忽然明白了！
他曾经击中过默的左腿。
第一次默来偷玉米的时候，林绥朝他射击，但并没有命中，这让林绥生出了好奇心。他对自己的瞄准能力有绝对的自信，再之后，经过精心的设计，林绥射中了他的左腿。
默的身体反应确实十分惊人，而且能够十分敏锐地察觉到潜藏的危险，当初在战场上更是印证了这一点，现在林绥不确定是否还能命中他……默好像变强了。
他的伤势恢复得也比以前快。
……所以默的意思是，他最初的记忆就是自己给了他一枪。哎呀这可真是，林绥心里都有点愧疚了。
“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林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默的长发有一种别样的质感：“你为什么不说话呢，默？”
林绥用001扫过，默的语言系统是没问题的，至少生理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默抬起头，张了张口，疑惑地看着他。
林绥心想，算了，慢慢来吧，反正还有很多时间。
……
第二天，便有人拿了一套灰色盔甲，包括头盔，胸甲，腿甲，白参穿上之后，被盔甲遮蔽得严严实实，仿佛一尊铁质雕像。这套盔甲还是奥斯丁从基地送过来的动力盔甲，防护能力也极强。白参本身有一米八高，穿上盔甲之后近一米九，但还是比旁边的默矮了半个头。
林绥心想以后应该给默打造一套专属盔甲。
沉渊的队伍已经准备好了，林绥赶过去之后，队伍便出发前往边界大河。
一路无话，五天后，他们抵达大河，河边已经准备好了一艘船。林绥他们坐船到大河中心，那里已经有一艘大船等着。
大河辽阔，望不到边。两船相接，沉渊带着几个手下，和林绥一起上了大船。
大船上南方部落的士兵披坚执锐，气氛肃杀。船舱门前，一个守卫拦住了沉渊，用通用语说：“只允许带三个人进去。”
沉渊看着他：“你方带了几个人进去？”
守卫哑口无言，只能僵硬地挡在门口，沉渊说：“既然不想谈的话，我们可以回去继续打。”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一个晴朗的声音说：“请进吧，来自北方部落的贵客。”
沉渊带着一行人进去，船舱比外面看起来还大一些，灯光很亮，沉渊一眼就看到了最里面被绑起来的沉郁，有两个人看守着他。
坐在桌子前的男人微笑道：“手下不懂事，怠慢了首领大人。”
白参没有反应，林绥猜他并不是将军。
男人说：“请坐吧，我是银香部落的首领，红椿。”
沉渊看向沉郁，说：“放了他。”
红椿慢条斯理地说：“因为他挣扎得太厉害了，带来不少麻烦，所以才不得不这样困住，放心，只要达成协议，我们一定会放了他。”
“沉渊首领，我们是诚心要和谈的。”
第57章
南方部落确实是想要和谈的，当沉渊拿出那份条约时，红椿认认真真地看过。
他越看越惊讶，也越发严肃，和其他部落的代表商量许久，然后针对每一条条款，都与沉渊这边进行了充分的探讨，对每一点利益锱铢必较。
沉渊自然是留了商量的余地，如果对方全盘同意了反而有诈，这正说明，红椿是真的想停战了。
红椿本来和北方生意做得挺好，就因为将军一声令下，什么都没有了。和他有相同遭遇的还有其他部落首领，他们是对推进和谈最热情的一批人，红椿就是被推出来的代表。将军拒绝和谈，他们决定违抗将军的命令。
这份合约完全是可行的，红椿能感受到沉渊的真诚，不过当然还是要多争取一些利益。
整个会议过程中，林绥一直在旁观，没有参与具体的讨论。沉渊侃侃而谈，他已经想了很多年，早在脑海中把这份合约完善了一遍又一遍。
讨论了一天一夜，终于拟定了双方都满意的条约，暂命名为《南北和平合作条约》。
随后双方进行了俘虏交换环节，沉郁终于回到了这边。
他看上去疲惫虚弱至极，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仿佛一根被掏空的树干。失去了一条左臂，他的身体看起来极不协调。
当他从沉渊身边路过的时候，他偏过头，眼神冷漠，声音沙哑：“你不打算为我报仇吗？”
沉渊一怔，他唯一对不起的或许就是这个儿子。他现在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时机也不对，场合也不对。
思考许久之后，沉渊缓缓张口：“以后……”
沉郁却没有听，他转过头，吃力地迈着腿走了。
交换的俘虏送到来时的船上，那里有人会为他们治疗。而在大船上，沉渊和红椿正准备签署条约。
两份条约，双方共同签署。沉渊拿着笔，他轻轻地松了口气，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这一切都还只是个开始，但有了开始，就会有未来。
签下自己的名字，他忽然看见一个白色的小光点落在纸上，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寒意笼罩在他身上，沉渊下意识回过头，看了林绥一眼。
……
就在沉渊签完字之后，001忽然出声，这是林绥第一次听到001如此急促的声音：【检测到未知能量——！ ！ ！ 】
与此同时，默忽然抬起了头。
林绥看见一道雨丝般细小的白光从天而降，落在正中间的桌子上，那道光线如此柔和，仿佛月光从破了个洞的船顶落下来，甚至散发着朦胧的美感。
然后，白色的光线微微一荡，开始急速扩张。
白光所触碰到的一切，瞬间化成了飞灰。
那份合约，小小的桌子，最前面的红椿和沉渊，后面的其它部落代表和林绥他们……白光以温柔而坚定的态度扩散，看上去速度很慢，实际上不过一眨眼的时间，整艘船都被白光无声无息地吞噬。
【启动保护程序。 】
白光落下来的一瞬间，一阵剧烈的疼痛从林绥的脑海深处猛地炸开。看到白光之后，他已经意识到危险，身体却来不及做出反应。剧痛撕扯着他的大脑， 001将所有的能量全部释放，将他包裹起来。
林绥在能量护盾中，看着白色的光芒吞噬一切，寂静无声。
……
沉郁走上北方部落的船，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几个俘虏也被换回来了。船慢悠悠地往北方部落开，他们受伤太重，需要尽快回部落修养，这都是沉渊提前安排好的。
沉郁麻木地往船舱里走，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泡在冰冷的血水里一样，愤怒和怨恨都被冰封起来，但又鼓噪不休。
那么多人死在他面前，战友，同伴，追随在他身后的人。被俘之后在囚牢里受尽凌辱，他憎恨南方部落，憎恨来自大河另一边的敌人。
但是，沉渊想要和谈，想让以前的仇恨一笔勾销。
“那是什么？”船上的人说。
他看向了已经离得远远的大船，所有人都转过身，沉郁不明所以，下意识也随着看过去。
他看到了一道柔和的白光，那道白光来自遥不可及的天空，光芒边缘迅速扩散，稳固而坚硬的大船在高温中飞快融化。
白光像巨兽一般吞噬了大船，然后无声无息地消散。
沉郁睁大了眼睛。
船上的人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几秒之后，他们看着空空荡荡的河面，巨大的惊恐席卷了所有人。
大船就这么消失了？ ！那道白光又是什么？ ！船上的人都死了吗？现在该怎么办？那道白光还会出现吗？
许多问题挤在脑海里，所有人都神情呆滞地盯着大船消失的地方，没有人说话，船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如坠梦中。
“开回去！”
一道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炸雷一般惊醒了船上的人，他们看过去，沉郁吃力地跑到船舷边，死死地盯着空荡荡的河面。
大家心里非常害怕，但船上没有能拿主意的人，沉郁尽管如此狼狈，但他还是少首领，于是便把船开回去了。
船回到刚才的位置，河面如此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沉郁单手抓着船边，埋头看向河里，就在这时，河面出现一串咕噜咕噜的水泡，一个人拖着另外两个人浮了上来。
……
林绥醒来的时候，头还是很痛，眼皮很沉，身体像铁块一样，他在脑海中呼唤：【001？ 】
001没有回复，脑海里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根本没有这个AI存在过一样。林绥的意识已经清醒了一些，但身体完全动不了，他干脆放弃睁开眼睛。
他记得那道白光降下来的时候， 001消耗了所有能量开启护盾，所以他并没有受伤，只是大脑过载，导致自己昏迷过去了。
他记得沉渊被吞没之前，看了自己一眼。
然后呢？默呢？其他人呢？那道白光是怎么回事？
要思考的事太多了，林绥只要一想，大脑就一阵抽搐似的疼痛，他猜是001在紧急情况下抽取能量的时候太粗暴了，所以大脑受到了影响。
001现在情况不知道怎么样，林绥慢慢地深呼吸，让自己的意识飘在空中，渐渐陷入了睡眠状态。
他回到了那片熟悉的星空之中，也就是001的神经网络系统，只是如今的星空变得十分缥缈模糊，甚至比他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要黯淡。
【 001？ 】
林绥又叫了一次，星空没有任何反应。
001对能量的渴望如此显而易见，但为了保护他，001抽空了储存的所有能量，所以林绥在那样的攻击下毫发无伤。
001还能恢复吗，林绥也不知道。
林绥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大脑的疼痛已经消失了。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洁净的房间里，身体也没有异常。
这是一间医务室，空气中飘着药水的味道。
门外传来脚步声，林绥看过去，推门进来的居然是亚萨。
那一瞬间林绥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基地，不过亚萨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装着一只机械手臂的沉郁。
“我昏迷了很久吗？”林绥问。
“一个月。”亚萨说：“你的身体没问题，但大脑受到了某种剧烈的刺激，我们只能等你自己醒过来。”
林绥站起来，问：“其他人呢？”
在001抽出能量之后，林绥就昏迷过去了，他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
沉郁说：“那艘船上，只活了三个人。”
林绥看向他，沉郁完全不一样了，形销骨立，脸色晦暗不明，让人一点都想不起他最初清朗俊秀的样子。
“活下来的人是你，还有默和你身边的另一个人。”沉郁走过来，他盯着林绥，缓缓道：“默把你们从水里带出来之后就失去意识，到现在只有你醒过来了。”
“林，为什么只有你们能活下来，那艘船上发生了什么。”
他的语气十分有压迫感，眼神中有一种被强行压制的偏执和疯狂。
在他决定怨恨父亲的时候，沉渊死了。
有人活下来了，却不是父亲。
林绥能明白他的感受，整艘船只有三个人活下来，却都和他有关，怀疑也是很正常的。
他是因为有001的保护，白参也许是因为动力装甲，那默呢？
林绥闭上眼睛回想，能想到的只有沉渊看他的最后一眼。
沉渊死了。
……简直有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林绥将最后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当沉渊和红椿签署合约之后，白光降临，摧毁一切。
他心里的疑惑不比沉郁少：“默是怎么活下来的？”
亚萨用一种奇妙的口吻说：“他是用身体扛下来的。”
林绥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
扛？那种攻击是可以用身体强度直接扛下来的吗？而且默还坚持到把他们送上河面。
亚萨笑了笑：“他现在还没有醒，我已经检查过他的身体，他的身体组成和我们不一样，这一点我之前居然没有发现，只能说他伪装得太好了。”
第58章
默和白参都还没有醒过来。
白参启动了动力装甲的最高防护，动力装甲是机械师留下来的装备，防护力度不同寻常，所以抵挡了大部分伤害。而默就是靠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承受了那道白光，他活下来了，但受伤很重，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那两人就在隔壁的房间，亚萨正是为此赶过来的，还顺便帮沉郁换了个机械手臂。
沉渊之死，对整个阿卡帝部落和北方都造成了影响，那道来自星空的白光也给在场所有人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
沉渊死得太突兀了，他什么都没有留下。
沉郁临危受命，在人心惶惶之际继任为新的首领。他有条不紊地组织着部落的重建工作，他是个和沉渊截然不同的首领，人们无法从那张沉默冷硬的脸上看出任何想法。
但伤痕累累的阿卡帝部落缺乏一个明确的方向和信心，沉郁的强硬正是他们现在需要的。
至于和南方部落的合作，自然是无疾而终，再也没有后话。双方也没有试图再次和谈，无人敢再跨越那条大河。
白色的光芒如同神罚，它越是温和美丽，越让人感到恐惧。
那道白光来自于哪里？将军？ ——或者就是帝国直接干预。
如果这颗星球真的是斗兽场，帝国怎么会允许两只斗兽私下握手谈和。
所以那是一个警告。
林绥对此有很多想法，但没有001，他也无从验证。
他醒来后不久就准备回去，如今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去见了沉郁。
沉郁正在处理修云部落和擂鼓部落的事，这两个部落都曾经被南方部落占领，当时的幸存者们跑到了阿卡帝部落。现在战争结束了，但那两个部落也彻底毁了，他们想要留在阿卡帝部落，沉郁不同意。
“阿卡帝部落现在没有多余的物资用来养那么多人。”沉郁面无表情地说：“我们的物资已经在战争中消耗完了。”
两个部落的人指责他的冷漠，如果阿卡帝部落不收留他们，他们便无处可去，热潮将近，新建一个部落太困难了。
林绥在旁边听了一会，这两个部落的幸存者加起来有七十多人，其中青年人比较少，那些人都死在战场上了。
这个人数非常微妙，像蓝沙部落这种只有一百多人的小部落，就不能接收他们。
接收难民是一件很复杂的事，难民会逐渐侵蚀原住民的生存空间，影响原住民的文化，夺取原住民的资源，扰乱原有的秩序，稍有不慎，便有被反噬的危险。
“九七号基地愿意接受他们。”林绥说。
对他来说，这反而没有问题。
因为基地实在太小了，一切都还没有成形，等于是他用这些人来建立新的秩序，至于生存空间什么的，原本就没有。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只是建立在那个地下机械师基地上的。
沉郁微微颔首，这件事便这么过去了。等其他人走了之后，林绥还留在会议厅。
沉郁微微皱眉，他看过来，问：“有什么事？”
两人曾经算是朋友，共同对敌，夜间谈心，沉郁还亲口对他说过“有些羡慕弟弟”这样的话。但现在，他们之间有了一条无形的沟壑。
沉渊的死亡彻底改变了沉郁——往糟糕的那一面，在大船上，他还能嘲讽父亲一句，现在他恐怕什么都不会说了。
“我准备回去。”林绥敲了敲通讯仪：“如果你需要粮食，我很乐意和你做生意。”
在打仗的这段时间，基地产粮一直没停过，而且产量越来越高。
沉郁看向通讯仪，周围的四十多个部落都有这个工具，是沉渊送给他们的，为了互通有无，相互交流。
这确实是阿卡帝部落现在需要的，沉郁点了点头：“多谢。”
站了一会，林绥还没有走，他最近总是会想起沉渊最后看他的那一眼，逐渐明白了那个眼神的意思。
“沉渊和南方部落签订了《南北和平合作条约》，你之后……”
沉郁顿时脸色阴郁，打断了林绥的话：“没有合约，以后也不会有。”
林绥试图劝他：“那次攻击就是为了破坏南北的合作，这场战争是别人有意为之，只有合作，我们才能逃离背后推手的控制。”
“就靠那份合约吗？他把一切想得太美好了。”沉郁扯了扯嘴角，说：“……你也是。”
林绥沉默了一会，他其实从来没有美好的妄想，包括对帝国，始终抱着旁观与探索的态度。是在遇到沉渊之后，才开始相信在这颗星球上，通过交流解决矛盾摈弃歧视达成合作是可行的。阿卡帝部落可以将四十多个部落联合在一起，只要给沉渊更多的时间，也能解决南北问题。
但这些话就没必要和沉郁说了，林绥微微点头，便离开了会议厅。
走出门，他才发现门边居然站着沉心，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沉心和他打了个招呼，轻声说了句：“老师，再见。”
他和罗斯在一起久了，罗斯经常提到林绥，于是他也跟着称呼林绥为老师。
林绥心里叹了口气，他对小孩子总是更加心软一些：“以后你还可以来基地找罗斯玩。”
沉心软软地说：“谢谢老师。”
……
默和白参还昏迷着，被搬上了马车，带着那些难民，林绥和亚萨回到了基地。
回到基地之后，林绥面临着诸多杂务，奥斯丁已经处理了很多事，但还有些需要和他商量。
例如对秩序的细化，明确奖惩制度，不允许偷盗斗殴，影响集体利益等等，林绥初步把这些规则命名为《九七号法典》，里面的内容将不断根据实际情况改进。
他并没有选择直接宣读，而是找来罗斯，让他整理之后，先把这些法条在课上讲给那些学生。
除了这些事，最重要的就是关于那些难民的安置问题。基地原来有四十多人，加上这些幸存者，现在有一百多人了。
基地的房间是住不下的，林绥也不计划让他们直接进入基地。在回来之前，他就给奥斯丁发过消息，奥斯丁准备好了石砖，划了一片地面上的范围，让他们在那里修建房屋。
林绥曾经带着南方部落的军队来过，把埋着红石的地雷区引爆，后来也做过排雷，不必担忧误伤自己人。
林绥直接和他们说好，这片地只是暂时提供给他们，日后使用需要交税。修建房屋的材料也需要支付价钱，当然，修好的房子就是他们自己的，但修建房屋的高低和占地面积都有要求。
规则太多了，那些人不太记得住，但最终还是会适应的，毕竟这些要求并不算严苛。
修好房子之后，在基地的东南方向便形成了一片住宅区。之后那些新来的人便开始进入各个地方工作，也与原住民有了更深的交流。
战争结束后，农田又恢复了生产，除了小麦和玉米，现在还可以种植棉花，土豆，南瓜等作物。基地要保持粮食储备足够，还要出口，所以光靠育秧塔是不够的，绝对不能放弃农田。
钢铁厂又重新开始规划，干活的人多了，进展也很快。奥斯丁现在有两个特别好用的手下，秋野和左灰，他们一个做事认真仔细，一个思维敏捷开阔。奥斯丁让秋野带领其他人寻找矿脉，在西边十里外发现了一处铁矿，混杂着少数稀有金属。于是这里又开了一片露天采矿场，由采矿场收集的原材料直接运到钢铁厂去。
林绥计划在采矿场，钢铁厂，农田和居住区之间修一条路，但暂时没有多余的人手，只能慢慢来。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基地每天几乎都会有一些变化。
“每天晚上来上课的人越来越多了。”罗斯对他说：“我一个人应付不来，可以再多指派两个老师吗？后面新来的学生也跟不上进度，我想分成两个班。”
罗斯的教室办得蒸蒸日上，不过收益赶不上消耗，完全是林绥在后面大开绿灯才能维持下去。罗斯有时候会花钱请基地里的其他人教课，但除了他之外，并没有稳定的老师。
林绥脑子里转了一圈，觉得白参挺合适，但白参现在还只会说南方部落方言，不可能教书。
罗斯也会南方部落方言，他们交流倒没问题。
“教室可以再扩建。”林绥其实想办一个学校，那些难民之中还有不少孩子，但现在人还太少了。
他正和罗斯讨论着，博德尔兄弟过来告诉他：“默醒了。”
林绥立刻起身。
自从基地的人越来越多，亚萨就把实验室和医疗室严格分开了，此时医疗室里躺了几个人，但默不在医疗室，而是在实验室里。
亚萨见到他，便说：“这个大兄弟就是当时偷我们玉米的那个是吧，我回来又给他做了一次更细致的检查……”
林绥心想，看来偷玉米这件事是过不去了，以后别人——特指亚萨和奥斯丁见到他，第一反应都是偷玉米的那个……
亚萨的脸上带着笑意：“他是一个超乎想象的实验品。”
他像一个拿到了最喜欢的玩具的小孩，双眼放光，欣喜若狂：“我看不懂他。”
第59章
默只是短暂地醒了一会，很快又昏迷过去。
亚萨给林绥拿了份报告，上面有许多专业术语和表格，整个检查过程都罗列其上，亚萨让林绥直接看一份具体数据。
【实验目标的骨骼硬度为普通人类的十倍，肌肉力量为普通人类的十五倍，肌肉韧性为普通人类的三倍，血液循环速度为普通人类的两倍，听力范围从0.1-150000hz ，视觉能力因昏迷状态无法测量……】
【实验目标的大脑与人类大脑有细微的差别，例如更大的枕叶皮质和丘脑，深入的突触矩阵与小脑沟回，更密集的轴突和白质……】
【实验目标非碳基生命，也非矽基生命。实验目标有着与人类完全相同的生理特性和循环系统，但其内里结构完全不同。受实验器材限制，其所用的组成材料大部分无法解析。 】
【从基因构成角度解析异常数据，实验目标毫无疑问并非自然造物，而是未知生命体。 】
亚萨的数据表现形式和001不一样。林绥见过默脖子上的编号：GR-0213，对他是非碳基生命并不惊讶，仿人类机器人的技术在母舰上就非常成功了，AI技术也很成熟，所以那些机器人惟妙惟肖。
但用机器人来描述默的存在，就太狭隘了。
亚萨干脆坐下来，靠着椅背，翘起腿说：“机器人诞生都有职责和目的，做家务，心理陪伴，掀起战争。看上去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它们甚至能创造艺术——但制造机器人的时候，他们不会制造大脑，心脏，血管和基因。”
“他们是在制造生命，而不是机器。”
“最重要的不是他有多强大，而是他很完整，和谐，浑然一体，仿佛本来就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你能想象吗，这是一个极大的工程，横跨了很多不同领域的内容——材料学，计算机，基因学，生物学，物理学，心理学，结构学……这就是我做不到的事，只有最高生命科学院才能做到。”
林绥缓缓抬头，啊了一声：“原来还有你做不到的事啊。”
“我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亚萨挑眉：“如果你再找来十个亚萨，我就能做到。”
十个亚萨凑在一起那就是灾难了，林绥拿着那沓报告：“最高生命科学院……”
亚萨叹了口气：“顶尖智慧的聚集地，一年经费可以给黄金星系再装十个恒星，待遇可好啦。”
林绥：“这么说，他是从科学院逃出来的？”
亚萨摸了摸下巴：“是吧，但怎么逃出来的只能问他了，他身上还有很多我不了解的地方呢。”
林绥听懂了他的潜台词：“如果你要用他做实验，我觉得应该先征求他的意见。”
“哦哦，你倒是很关心他嘛，我还以为你就是馋他身子。”亚萨敷衍地应了一声，心想默出厂时间不久，单纯好骗得不得了，他接着说：“对了，在阿卡帝部落的时候，我也给你做了点检查，发现你的边缘系统异于常人，你愿意做更细致的检查吗？”
“边缘系统？”
“中枢神经系统中由古皮层、旧皮层演化成的大脑组织以及和部分神经结构和核团，详细点说就是海马结构、杏仁核之类的，主要作用是调解本能和情感行为，学习过程和记忆发挥，一般也有种说法，它影响精神阈值和心灵能力。”
林绥惊讶：“你还研究过这个？”
亚萨矜持地点了点头：“这是我有限的精力中能够接触的内容。”
现在001不在，让亚萨来看看也可以，林绥最近冥想之后，没有001报数还挺不习惯的，但林绥有些担忧他会发现001的存在。
“如果你担心大脑里的一些秘密，那就让我做另一个小小的检查吧。”亚萨眼睛亮晶晶的，说：“基因检测，我保证不碰你的脑子。”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林绥同意了，然后亚萨拉开帘子，让他去另一个房间等一会。
片刻后，门开了，苏娜推着工具过来给他抽血，采集□□和细胞。
苏娜早就恢复了，她身体的四分之三都用机械体替代，就连面部也有小面积的金属外壳，这让她看上去和以前完全不一样，那些软弱的地方仿佛随着她原来的身体消失了。
苏娜对林绥笑了笑，温和地说：“很快就能完成的，不用担心。”
她的机械手指非常灵活，很快就采集完样本，亚萨在旁边说：“林，你得多给我找点助手啊，不说和科学院比吧，至少不能让我们亲手做这种活。”
林绥：“……你就只是在旁边看着啊。”
苏娜笑着说：“亚萨老师，我在科学院也干过这种活。”
苏娜的性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林绥不太好说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苏娜至少已经习惯了基地的生活。
她没有再提离开的事。
过了两天，数据就出来了，林绥去拿数据的时候，亚萨愁眉苦脸地把那一堆报告交给他，还叹了口气。
林绥迅速翻了一遍，基因报告和体检报告差不多，总之没什么问题，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很普通的数据。”林绥说：“你这反应我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都在考虑遗嘱怎么写了。”
亚萨哀怨地看着他：“是啊，怎么会这么普通呢。”
林绥淡淡地说：“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
亚萨又看向他的脑袋：“要不咱还是把脑袋切开看看——”
林绥心想，亚萨好像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他未免太执着了，可能这就是研究者的怪癖吧，倒是能理解，如果被盯上的不是他就更好了。
苏娜也在房间里，林绥想起来南方部落的基因工程实验室，之前他对这件事只是有所戒备，但现在他想知道更明确的信息。
南方部落本身不会有这么一间实验室。
“这个实验室似乎和南方部落并没有太多的联系。”苏娜回忆道：“整个实验室都是封闭的，位于无人区，内部自给自足，物资都是通过亚轨道远程货运舱送来的。我认为本地居民应该不知道实验室的存在。”
“他们的实验目的是改造基因，更具体一点，大概是想永续生命吧。”
“那里的研究人员不止我一个，但良莠不齐，都是从各个地方骗来的。他们提供的设备十分齐全，虽然说不能和科学院比，但一般个人无法拿出那样的手笔。”
“他们什么都没有透露，我不知道他们来自哪个势力。”
“那些实验体来自受到星际海盗劫掠的幸存者，所以我觉得实验室和星际海盗有关系。”
这样看来，将军和这个神秘的实验室倒没什么关系了，将军主要是得到了许多武器装备的支援，而这是个生物实验室。
“星际海盗为什么要研究永续生命？”林绥问。
“说他们是星际海盗，不如说是流亡政府，三百年前卫国战争的失败者。”苏娜学识丰富，是个小行星做题家，学过的知识都是信手拈来：“至于他们急着研究永续生命，大概是因为帝国有人研究成功了。他们既然想夺回政权，这方面自然不能落后。”
亚萨在旁边长长地哦了一声：“还挺有上进心的。”
林绥：“帝国有人研究永续生命成功了？”
苏娜看起来有些犹豫，放慢了语速：“其实只要上传自己的意识，就可以在星网上成为永恒的生命。但数字生命是否真的是生命，还是一段记忆的复制体，这点至今有很大的争论。”
“所谓的成功，指的是□□和精神真正永续，即所谓长生不老。”
“目前，人类的普遍寿命是一百五十岁，九十岁之后就进入了老年阶段。前两年有一个名叫叶·亚卡多尼斯的基因学家，他号称解决了基因自然衰老问题，但之后，他就失踪了。”
林绥：“亚卡多尼斯？”
苏娜以为他对这个人感兴趣，说：“是的，他原来是科学院的一员，有很多杰出的成就，后来因为违背人道主义被逐出科学院……”
亚萨嘟囔：“人道主义就是个众所周知的笑话，强权者的工具罢了。”
“后来呢？”
“他自己成立了一个研究机构，有一些贵族会私下支持他的研究。”
亚萨动了动身体，重重地咳了一声。
林绥饶有兴趣地问：“你对他怎么看？”
“虽然亚卡多尼斯已经被科学院除名，但不能忽视他对基因学所做的贡献，他是帝国三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我的老师，就是他的弟子之一，很可惜我没有亲眼见过他的风姿。”苏娜用比较客观的语言描述了自己的想法，又犹豫地说：“但他号称解决了基因自然衰老问题，其实我觉得……那是个谎言。”
亚萨不动了，凝神盯着她，慢条斯理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基因的衰老，才是物种存续的关键。”
亚萨笑了笑，十指交叉，意味深长地说：“没错，那确实是个谎言，但这个世界有时候更需要谎言。”
第60章
亚萨的身份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不主动提及，但也不会有意隐瞒。
过了几天，林绥收到了沉郁的消息，他要购买三吨的粮食，这是阿卡帝部落半年的粮食需求，需要分批运送过去。阿卡帝部落会用旧环币和一部分原材料支付，到时候还要运回来。
在接下阿卡帝部落的委托后，林绥又向蓝沙部落等其他地方发起订单，大量收购原材料。
卖到阿卡帝部落的粮食由柏翠负责运送过去，他多次跟着林绥外出交易，是经验最丰富的人，他还一直在学习，如今也逐渐能独当一面了。
过了几天，蓝沙部落的商队过来了，这次负责交易的居然是老熟人，琥珀和金。
琥珀坐在马车上，从远处就听到一阵人声鼎沸。沿着河流而上，他先是看见了一片开阔的场地，明显是被人为清理出来的，一座钢铁厂正在建造之中。人们正将一台高炉搬进空地，那是一个高大粗粝的机器，冰冷，简洁，充满质朴的力量感。高炉用来讲铁矿石，石灰石，煤等原材料熔炼成生铁铸块，而里面已经安置了炼焦炉和电弧炉。
蓝沙部落也会加工石头和矿物，但都是个人小作坊的粗加工，绝对没有如此大规模且高效率的精炼手段。
钢铁厂用电量极大，光是基地有的发电机远远不够，若干煤炭发电机和热能发电机正在建造之中，这也是林绥从蓝沙部落大量收购煤的原因。铁矿石正从山里的采矿场源源不断地运过来，很快钢铁厂就可以开始运作。而顺着大河往上走，便可以看到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田地，小麦和玉米刚刚长了一批，茂密整齐地铺在地上，除此之外，田里还种着若干南瓜，土豆，大豆，啤酒花等作物。
除此之外，还有一片被圈起来的空地，里面有一些牛羊正低头吃草，还有漫山遍野的鸡群，养殖是最主要的肉食来源。
靠近基地的地方，则是一排整齐排列的房屋，里面住了不少人，还有小孩子跑来跑去的。
最值得注意的是，在各个建筑和区域之间，铺着石板路，虽然都还没有完工，但已经能看到所有区域连在一起的雏形。
当琥珀和金走到基地前，林绥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琥珀主动伸出手：“每次来你这儿，都会发生一些变化，那个地方你们想做什么？”
琥珀指向农田和居住区中间的那片区域。
“准备建一个啤酒厂，目前还在筹备之中。”
琥珀笑道：“这样下去，我们的供货速度都比不上你们的发展速度了。”
林绥在蓝沙部落那里订购了大量原材料，是现在蓝沙部落最大的买家，就连阿卡帝部落都不能比。琥珀知道，当哪个部落大量收购矿石的时候，也就说明它正处于高速发展期。
九七号基地的发展让他十分羡慕，琥珀也想带领蓝沙部落向前走，但总是很艰难，他们缺人力缺技术，资源也十分单一，每当有点进展的时候，又会遇到强盗流寇，星际海盗，南北战争等等。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以前的规模。
“你最近怎么样？”林绥问。
琥珀：“还是老样子，整天挖石头，这次南北战争可吓死我了，幸好南方部落没有打进来。”
两人随意寒暄了一会，林绥便让人过来验货，交付酬金。现在部落之间的交易都是旧环币加上部分物资，林绥还要给琥珀提供六百斤的粮食。
清点货物要很长的时间，林绥邀请说：“进基地里面休息一会吧。”
从通道走进去，林绥直接带他们去往第二层，大部分人都在地面上忙碌，但里面还是比以前热闹多了。琥珀看见几个小孩从一个房间里出来，好奇地探头看过去，只见大约有二十多人坐在一起，每个人面前都有个桌子，桌子上面有本书，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的讲台，而讲台上的则是……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小孩？
琥珀微微愣住了，他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小孩正在教黄金星系的历史。
教室？他只在阿卡帝部落见过学校，总共四十多个孩子，不分年龄挤在一个教室里，由长辈集中授课。他很羡慕这种模式，蓝沙部落的小孩在懂事之后就要开始干活了，学习这种事是在部落有余裕的情况下才可以做的。
他们也没有适合的老师，他就算能教，但也没空，而且自己的知识十分有限。
见琥珀驻足，林绥便在旁边等他，过了一会，琥珀回过神来，说：“要是蓝沙部落的那些孩子也能……”
林绥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说：“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把孩子送过来上课。”
“可以吗？”琥珀不可思议地问。
“当然，不过要支付学费，如果住在这里，还有住宿费和餐费，这些费用我可以免除，主要如果是你们放心把孩子送过来……”
“费用当然不是问题。”琥珀本想马上答应，但他思索片刻，还是说：“我回去再想想吧。”
他并非为孩子的人身安全担心，学校不仅是传授知识的地方，也是传播思想的地方。这不是小事，他要回去认真考虑。
林绥又带他走了一圈，这时双方货物都已经清点完毕，林绥才送琥珀离开。
“这来回一趟又是七天的时间，要是咱们两个部落之间也能有条路就好了。”琥珀感慨说。
那就是个大工程了，林绥心想，但如果每个部落之间真的有路，不论是交流还是贸易都会方便很多。
送别琥珀之后，有人走过来对他说：“首领，默和白参醒了。”
林绥心里顿时轻快了一些，转身往医务室走去。
医务室里，默醒来之后便想去找林绥，被亚萨按住了。白参则坐在床上，环顾四周，别人说的话他听不懂，但他既然已经恢复，说明这里的人没把他当敌人。
白参回想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他在船上参与和谈，看到那道白光的时候，他下意识启动了动力装甲的最高防护，正是这种强大的直觉，保护他一次又一次从危险中逃生。这一次也是，但那道白光威力太强，动力装甲的护盾破了，本身也被击碎，他承受了剩下的能量攻击，昏迷过去。
看来他昏迷了很久……默在这里，白参跟着林绥打过两个月游击战，知道默很强大，默从不主动攻击，只在林绥遇到危险的时候出手，林绥也很少命令默去做什么。
默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又没穿装甲，真离谱……白参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林绥呢？
就在这时，林绥推门进来。
白参眼前一亮，非常激动地抬手：“林，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心里在想，林绥没有装甲，也没有强横的肉/体防御，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而且看起来，林绥比他们醒来得更早。
林绥先走到默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默的自愈能力很强，如今已经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了。
白参：“……”
白参也恢复得不错，他问：“这是哪里？”
林绥：“九七号基地，也就是我的基地。”
“这里看上去真不错。”白参又紧接着问：“沉渊和红椿他们呢，阿卡帝部落呢？”
“他们都死在那道白光下，整艘船都没了。”
白参问：“那道白光……会是将军做的吗？”
林绥直接将问题抛给他：“你觉得呢？”
白参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越来越不了解他了，也许我从未了解过他。”
林绥可以从他这里打听将军的事，但不是现在，林绥对他说：“睡这么久你们应该都饿了，我带你们逛逛吧。”
林绥主要是带白参认识一下基地，白参一个个看过去，一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你的基地，和其他部落怎么看上去不太一样……”
简洁一体化的设计和高度机械化的设备，更不要提那些穿着整体干净的居民，建在地底的部落有很多，但白参从来没见过这么炫酷的。
走到教室的时候，林绥停下来，给他指向里面的场景，问：“怎么样？”
“教室嘛，很好，很好啊，虽然教课的是个小孩子很奇怪……”
林绥：“我们人手也不够，所以以后你来教课，没问题吧。”
“有问题！问题很大！”白参说：“我什至不会北方部落的语言！”
林绥：“所以你要先学习，过两天罗斯会开一个新班，一切从头开始，你进去学吧，学费我可以帮你垫付。”
“不，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白参抓狂：“让我继续跟在你身后不好吗，其实我实力也不错，真的，只是你还没机会见过……”
林绥淡淡地说：“有默在，恐怕永远没机会了。”
这个倒也是……白参默默地想，但他觉得这个任务太突然了，实在很难接受。
林绥继续道：“而且默也要学习。”
白参：“……嗯？”
一直盯着林绥神游天外的默：“……”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双绿眼睛第一次出现诧异迷茫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