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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阳谋

    ◎“中丞要在此时返京?”◎

    承阳县为南北通货要塞,若只未雨绸缪便要将其封锁,必将引发诸多不便。

    因此,梁颂年的奏请呈上伊始,众臣在朝堂就分了两拨观点,争论不休。

    奉元帝无奈下,只得散了朝会,让诸臣回去将利害分析结合各部情况,以及通运现状等问题,重新梳理清楚再议。

    说白了就是空口相争无效,拿实据来断是否。

    故而,承阳前来呈奏的信使,是在上京三日后才携奏批返程的。

    与此同时,江淮景下朝官服还未来得及换,便直奔去了相府。

    日月更迭,加急敕令进承阳后,当县衙宣读。

    然陈育德虽为一县之令,与梁颂和林知瑾还差些级别,他二人奏请中央之事自不必与他商议,他更无权过问。

    可圣旨下到了眼前,陈育德才后知后觉过来此番二人竟呈合奏。

    他差人去驿站请了众人来听宣后,心里不免各种猜疑。

    直至人齐宣旨,听完了明令各事,陈育德虽消疑云,却是如鲠在喉,如芒刺背般接下了诏书。

    “林中丞留步。”

    信使与此行派遣的钦差走后,陈育德单叫住了林知瑾。

    梁颂年闻之,也跟着回了头。

    陈育德见旁人散尽,就梁颂年一个没眼力见儿的还留,脸色微变。

    他虽自身品阶不高,心想着对方也只是特使,便硬着头皮道了句:“梁特使自行方便,下官不过是有事耽搁林中丞片刻。”

    梁颂年低头笑笑,偏要坐实自己这不识趣的样子,“哦?陈县令有事苦恼?我既承圣意来助赈灾事,自然多尽心力些,如此,我也一道听听罢。”

    林知瑾不甚在意道:“梁特使所言确实,我不过停滞于此,职责不在,陈县令且先说事,再看如何。”

    陈育德听言,也不好再论,只好沉了口气,一股脑儿的说道:“日前下官向林中丞诉说愚见,虽越职私心,却只为承阳百姓。”

    他说到这儿朝梁颂年拱了拱手,“若梁特使拿此问罪,下官无话可说。”

    说完又转回身子,继续对林知瑾道:“可事已至此,下官心有不明也有不忿,就算要得罪中丞大人,也还是想问一问,大人既已允诺,为何出尔反尔?”

    陈育德话说的如此明白,林知瑾想装傻也不成了,他飞快的瞥了梁颂年一眼,平声回道:

    “陈县令毋需激动,关于日前之事,我确赞同县令所想。毕竟承阳县民无辜,投粮用人已够仁义,若再接纳灾民进城,恐生乱动,也难安置。”

    明眼人都听的出来,这前面的话说得越漂亮,后面就一定要有转折。

    果然,林知瑾紧接着道:“但是,承阳之地,乃南北要塞,眼光只在于当下困局,不免狭隘了些。”

    陈育德见他定要赖了之前所诺,雯时慌了脸色,“可……”

    “林中丞困于此地,本是意外,何况他职不在此,又身负要务,虽想为承阳县尽心力,却也因在下的到来,而不得有为。”

    梁颂年适时打断了陈育德,将责揽到了自己身上。

    陈育德越急越不知该如何去说,明明是对方出尔反尔,自己却似乎除了吃哑巴亏别无他法。

    梁颂年见状又欲开口,却被林知瑾上前一步抢了话。

    “同在官场,皆是以民为先,己为后。陈县令为承阳县民甘心竭力,这也是我逗留这些时日看在眼里的。只是此番梁特使本就被授圣意而来,请旨不过是流程之事,尚不为我能左右。”

    这话听的陈育德云里雾里,似有转机出现,却又重复强调此事不可逆。

    他发懵片刻,行礼道:“下官愚钝,还请中丞明示。”

    林知瑾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微微低头,似是在斟酌什么,他能感受到陈育德急切求解的眼神儿,也能感受到梁颂年不动声色的狐疑目光。

    须臾,林知瑾抬头对眼前的陈育德晒然道:“我既对陈县令有所诺,必当践行。然梁特使所言俱实,为臣者,遵君命。思忖再三,唯先留梁特使助县令赈灾,而我快马加鞭往返京都,如此,晚辈重任既卸,定尽全力为承阳当下困局。”

    “什…什么?!”陈育德惊愕道:“中丞要在此时返京?”

    梁颂年若有所思旁观而站,并不打算插嘴。

    林知瑾嗤笑一声,“陈县令若觉得我走了便不再归来,那也不该信我当初之诺,横竖令旨已颁,我等不能抗命。”

    陈育德连忙道:“中丞话说到这个份上,下官哪里还有疑,只是路途艰险,中丞及户部各位大人……”

    “陈县令不必担忧,”林知瑾打断道:“考虑到账籍事宜,已与梁特使协商,提刑司同往此行。”

    陈育德皱眉喃喃了句:“提刑司……”

    林知瑾点头道:“是,提刑司虽主为赈灾事,但灾粮已安全抵达,难民也逐步安置中,若我们快马加鞭往返,耽搁不下什么。”

    良久沉默,陈育德木讷的脸上才慢慢聚起笑容,低头行礼道:“中丞以德报怨,令老朽羞愧难当。只是当下困局仍在,下官还需厚着脸皮叨扰。多说无益,唯盼中丞及各位大人一路平安,不日而归。”

    他说完,保持行礼姿势,转身向梁颂年又道:“如林中丞所言,令旨已颁,下官万不敢逆。明日便叫人在城南清出一片空地,设临时难民营。城南处人烟稀少,也离驿馆近,方便特使行事。”

    梁颂年当了半天看客,猛的被点到,收神儿收的慌乱,清了清嗓子方客气回道:“陈县令思虑周全,日后我等多配合。”

    话说到这个份上,总该散了场。

    林知瑾上次回驿馆是同众人一起,此次逗留片刻,不好叫旁人等他,也不好再作高官排场单派车马,便婉拒了陈育德叫人相送的好意,徒步出了门。

    县城不大不小,衙门偏中央,驿馆稍南些,如此机会,借午后阳光瞧瞧这座无辜蒙难之城是何番景象,也不虚此行。

    梁颂年一回生二回熟的强行跟去。

    “梁特使奉旨前来理赈灾事,总围着我转算怎么?”林知瑾瞥他一眼,“不务正业么?”

    梁颂年听惯了他这种话,也不在意,“所宿一处,自是见的多,现下就刚好顺路。”

    “特使刚来想是要忙许多事,我为闲人,不急回,便不算太顺路。”

    林知瑾对梁颂年的嫌弃,并不是近年才有的。非要往前倒的话,约是许多年前,他意识到这小子对自己妹妹殷勤不断的时候。

    不过,梁颂年这边是随他怎么揶揄自己,因为是妻兄,也断不会往心里去,仍点头微笑道:“兄长说的是,稍后确实要忙的。”

    林知瑾心里清楚拿话噎不走他,也就不再这方面多费口舌,忽而转了话锋道:“今日我所言所行,与你之计划不符,竟没什么想要问的么?”

    梁颂年没料想他竟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谈谋论,先是愕然,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

    承阳县接济北上难民已两月有余,期间多次主动或被迫的捐钱粮食衣物,早已不堪重负。

    现下各家各户维持日常生计便是不易,自无热闹娱乐之事。

    是以,商铺闭门,街头冷凄。

    梁颂年沉思了好一会儿,方低头回应道:“本也诧异,后斟酌兄长所为,倒合理。”

    林知瑾有些出乎意料的看了他一眼。

    梁颂年道:“兄长滞留承阳数日,我才来便对人对事皆有疑心,明面上请旨封城,暗地里算计谋划,若我与兄长互换,也免不了此番试探。”

    他说罢,又补了句:“只是此举有些冒险,若是那陈县令心思多些,怕是会识破兄长已经不信任他了。”

    林知瑾见他将自己心思说的这般直白,一时应接不暇,默然前行好一段距离,才随着夏日热风开了口。

    “既能预想到这个地步,又何必先与我通了所谋。”

    “中丞既要入局清查,当知人心是如何叵测,又如何不择手段,也好以御史台清谏呈于陛下,叫奸佞巨蠹伏法,还朝廷清净,百姓安居,海晏河清。”

    梁颂年忽然严肃,以官职尊称,言之凿凿又无比决心。

    林知瑾一时错愕,继而眉头紧皱,“如今怀疑皆未落实,竟要你以家国民安来做说辞了?”

    “通货枢地,芝麻小官,绝不敢徇私枉法。可若阴云密布,骤雨急至,以蝼蚁之身想渡过湍急河流,当如何?”

    林知瑾怔了下,随即不答反问道:“你这是料定了陈县令与假-币有关?”

    梁颂年笑道:“兄长聪慧敏察,这蝼蚁求生虽为本能,却无力爬树寻叶。既如此,安然渡河,怎又会是风吹落叶的巧合。”

    林知瑾听多了只觉细思极恐,背脊寒凉,再开口之时,声音暗哑了不少。

    “以你之见,这假-币溯源不过是大树之落叶而已。”

    梁颂年话里有话道:“兄长适才还说我奉圣意而来,该是想得明白揪叶折枝是为开端,挖根焚毁方可终止。”

    林知瑾深思半响,终没再言。

    梁颂年遥望前方萧条大路,已能见到驿馆门楼,也没再说话。

    两人默然无声的走了许久,将抵门前时,梁颂年停步开口道:“兄长问我为何事先交代了谋划,我一路思忖,想此事直言不讳未尝不可。”

    林知瑾恍惚中抬头看向他。

    梁颂年堪堪续道:“以特使身份前来赈灾,为阴差阳错所驱。如若不然,我该是从假-币事入局,无论如何,总要和兄长相碰。既如此,交代早晚,并无差别。”

    林知瑾短促的笑了声,“如此费时费力绸缪,可想过后果?”

    梁颂年道:“尽人事而知天命,我既有想要得到的,当为之全力以赴。”

    林知瑾道:“我若先前不理会你呢?”

    “兄长聪慧敏察,如今坐的更是御史中丞的位子,”梁颂年重复刚才的话,并反问道:“怎会不理呢?”

    林知瑾长长的沉了口气,不再言语,转身先一步进了驿馆。

    25、上钩

    ◎“既铤而走险,自是没想着退路。” ◎

    皇帝敕令中,虽有言语婉转处,却也尽数允诺所求。

    是以,承阳信使返程路中,曾随宣旨钦差绕了一段路,为的是请驻冀州都督刘友淳派兵。

    梁颂年与县令陈育德协作将灾民移入城南时,刘友淳正点兵出发。

    待灾民转移完毕,兵至城门,承阳县闭锁,此地便成了铁桶一般。

    城内除听旨的数名官员,其他民众概不知自身正处瓮中之态。

    第三日,赈灾事已井然有序。

    林知瑾借梁颂年之口,与提刑司众人协商护送他与刑部归京事。

    “林中丞要在此时返京?”

    提刑司正使周辰对此略惊,转头与副使钟路对视一眼,复而对梁颂年劝道:“特使可否再行打算?这城门才关,便要出人,非易事。”

    林知瑾先前当着梁颂年与陈育德所说的,实为临时胡诌的言论,可权衡利弊下,已成了顺水推舟的必要事。

    梁颂年道:“林中丞要册在手,关乎国事,如今已耽搁多日,恐圣上亦急。我二人思虑再三,此时灾情稳住,更有我驻留应对,他多留无益,简行入京,也是时局使然。刘友淳非武莽,没有理由压人不放。”

    周辰听完蹙眉深思,钟路却似被说服,“灾事虽稳未平,特使请旨所忧之瘟疫,尚有隐患,若我提刑司走时有险情横生,岂不失职?”

    其他人面面相觑,也七嘴八舌的跟着道:“此时离开确实不妥!”“灾情稳住便可返程,林中丞何不再等几日……”

    梁颂年高声道:“圣上既任命我为此行主事,若有失职问罪,也是我来承担。再者城门已封,疫病发,则内行医治,最不济之果,便是疫病与城共焚。既能预见是何险情,又何必执着于此?”

    他说完,又揶揄一句,“还是两位提刑大人,抑或其他提刑使有行医治病之能,要留下预防帮衬?”

    钟路本已张开的嘴,终是无话可说,遂又闭上了。

    周辰则道:“提刑司此行授圣意全听梁特使差遣,自无可异议,只是此事来的仓促,望特使宽宥两日。一来给林中丞及各位刑部大人整顿时间,而来我等也可与刘都督提前商议出城具事。”

    梁颂年微笑道:“周提刑说的是,理应如此。”

    承阳县驿馆地宽不足,以致加盖了二楼。

    此次来了数名官员,暂按先后两拨人来分,二楼便是以林知瑾为首的巡查队伍,一楼则是梁颂年为首的赈灾特使。

    谈妥了归京安排,梁颂年便去敲响了二楼位置最佳处的房门。

    “进来吧。”

    林知瑾正负手于窗前远望,头也没回的应了句。

    梁颂年不紧不慢的进门关门,走至窗前茶桌,拎起砂壶,先是将已饮过的孤杯蓄满,才倒了自己的。

    “果如兄长所料,他们拖了出行时间。”

    林知瑾回过头,“多久?”

    梁颂年道:“两日。”

    林知瑾眉毛微蹙,两步走至桌前,矮身坐下,顺其自然的端起梁颂年方才给自己续的茶,抿了两口,又转头望向了窗外。

    “兄长在想什么?”梁颂年说着话,坐到了对面。

    林知瑾姿势没变,好一会儿才回道:“想提刑司谁有问题。”

    梁颂年道:“依方才交谈,我觉得……”

    林知瑾回头看他。

    梁颂年微笑道:“全都很有问题。”

    林知瑾略感无语,顿了顿又道:“你若失算,该如何收场?”

    梁颂年道:“既铤而走险,自是没想着退路。”

    林知瑾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梁颂年侧头躲开了这不太友好的凝视,桌下的手移覆在腰间香囊上,目光远去,指尖摩挲,默然须臾,才缓缓道:

    “兄长放心,我是成家之人,绝不逞能那亡命徒的勇。”

    落日黄昏,满城渐静,家家户户点亮明灯,又随着时间流逝错落而灭。

    驿馆内,梁颂年所居处泛着幽暗昏黄,从外看去,不过两根蜡烛的微光,却无人知这间天地门紧锁,窗留口,人已无影踪。

    是时,夏叶繁茂,夜深云密。

    一私宅院旁过墙高的树杈上,有身手矫健者藏匿其间,将内院屋舍概况尽数收于眼底。

    约半个时辰前,陈育德于此院正厅而出,入后院正房,稍有言语,方灭灯而歇。

    直至整院没入夜色,树梢簌簌风声,藏匿者轻声落地,月影透过层层云间闪动,忽而照得人影贴墙速行。

    距离骤然拉开,那人回头望去,依稀能瞧见正门匾额,陈府两字鲜明。

    脚步未定,回过头时,疾行者拉下遮掩容颜之面罩,正是梁颂年。

    转瞬至驿馆窗下,梁颂年于来路而归,轻巧的滑进微光室内,未曾来得及松口气,倏然屏息。

    “兄…兄长……”

    费了好一会儿工夫,他才寻回了声音,喊了声本不该出现在自己屋内的林知瑾。

    不请自来的客人此时端坐屋内,放下手中茶杯,随口道:“夜深无眠,寻不到茶,便走到了你这。”

    梁颂年先是一愣,遂哭笑不得,“兄长拿这话搪塞我,未免太荒唐了些。”

    林知瑾不置可否,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竟是一言不发地出门回去了。

    梁颂年苦笑着将腰间香囊解下,拿在手中自言自语道:“真是活久见,兄长怕是对我爱屋及乌了。”

    次日夜幕低垂,梁颂年正准备故技重施,不料窗户才开了半章宽的缝隙,便见一熟悉面庞左右张望而出。

    虽是不似他跳窗,但这正门走的也非光明正大,梁颂年眯起眼睛观察片刻,果断放弃昨日之举,而是跟上了前面的人。

    说来好笑,梁颂年放弃捷径之路跟踪半响,竟还是弯弯绕绕到了陈育德的私宅,他恍然回神的时候,深感无语荒谬。

    未等他心里吐槽嘀咕完,侧方墙角一背影,令他大惊失色,随即两个箭步上前将人拉住。

    “兄长!你——”

    他声出即止,百感交集,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被逮个现行的林知瑾,像是早有预料,脸色语气皆平和,轻声与他道:“我思来想去,便是觉得我既入局,总不该空等。”

    梁颂年气不打一出来,“兄长乃读书人,此等行径竟还算有过思量?”

    “文人非柔弱!”

    林知瑾反驳完,又道:“何况假-币事你虽知晓,细节秘辛处又能多了解?若对方有所防备,抑或以假乱真而敷衍,岂不功亏一篑。”

    话虽然有道理,但此保命底牌,又临困兽求生局,这种防患于未然的可能性可谓极低。

    梁颂年皱眉,“兄长是担心我会不顾危险去硬拼?”

    林知瑾答非所问,“横竖我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况且假-币事关重大,而我在此事涉及过深,怎能旁观。”

    事已至此,再做辩论也无济于事。

    梁颂年只得妥协并嘱咐道:“兄长说的是,不过眼前情势尚不明晰,若有状况,兄长只管保命要紧。”

    他说完也不需回复,扬了扬下巴,示意跟踪之人进去有一会儿了,他们二人可以寻机跟进了。

    林知瑾自幼早熟,身为长兄更是严肃稳重惯了,像梁颂年这种小辈都是对他敬意倍加,早忽略了其当下壮年,非手无缚鸡之力尊长。

    是以,爬墙之时,林知瑾在梁颂年协助之下,身手敏捷,并无拖沓,还叫梁颂年略略吃惊了一阵儿。

    林知瑾却并未察觉他这细微变化,于房檐上方俯身而行,待能听清人声时方停下静止。

    “此时大难临头,你们倒是装也不装了!我若交不出东西,难道便叫我横尸家中不成?!”

    梁颂年跟上来的时候,正听见陈育德喊出这句。

    房檐窃听的两人在黑夜庇佑下对视一眼,心下了然,一则是没错过正事,二则是他们之前的怀疑不证自明。

    “若真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你一条命能如何?你全府上下的明加起来又能如何?!”

    与陈育德对峙之人气势更甚,房檐上的两人若不是亲眼目睹,怕是要犹豫再三,才能与连日周全守规矩的提刑司正使周辰对上号。

    梁颂年不动声色的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无耐想着领头的都叛变了,这提刑司还能有可信的人吗?

    屋内陈育德早已怒极,颇有破罐破摔的架势,“我们的命在贵上眼里卑贱如蝼蚁,既如此,今时不过是蝼蚁死期将至,我们等死即可,何需再配合再被利用!”

    周辰也是有气,压着声音骂道:“愚蠢至极!若是真不管你们,我今日何需冒着风险来你府上!”

    陈育德冷哼一声,“你来此是为物而非人!”

    “糊涂!”周辰怒道:“有此物你们尚有生机,无此物定死路一条!”

    陈育德紧咬不放,“我若真糊涂到连护身符都交了出去,才真是死路一条罢!”

    “再冥顽不灵下去,你一人将要害了全家老小和承阳所有人!”

    陈育德终有所动容,颤哑道:“你们还要做到什么地步?”

    周辰道:“你若信主,这次尚有生机,若背主,承阳这座城怕是真要成了发疫之死地。”

    毁了整座城,这种非战争而有的残酷,因为阴谋而真实的要发生,陈育德只觉周身僵麻,冷意刺骨。

    他怔愣许久,方寻回思考能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又开口道:“我要是交出了东西,便是再没可用之处,你们怎么保证不会将承阳推成疫城?”

    周辰想是看到了转还机会,声音也平和了不少,“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不敢有所欺瞒,承阳地势占优,能留绝不宜毁。想必县令心中有数,疫病之事可有可无,现下封城之势,县令将账本交予谁都带不出去,主上若无心想挽救困局,就不会派我来了。”

    言语上虽有避重就轻,却也足够明白,便是承阳这座城还有用处,失之可惜。

    因此,城留民亦无恙,至于县令为何人,生或死,并不重要。

    这样残忍的现实,却正拿捏了陈育德的心思。

    他干了勾当之事,却不是天生的恶流之辈,任职数年,尽心为民功绩不可否。

    只是踏错一步成定局,误入歧途者本就没有回头路,自身损而换民安,反倒是瞑目了。

    沉寂半响后,陈育德闭上眼睛,继而露出个非常疲倦的笑容,开口时声音沙哑到有些刺耳。

    “县衙后院的阁楼书架第三层有暗格,账本在那里面。”

    26、险境

    ◎“去死吧,特使大人!”◎

    言出时,众人即动。

    梁颂年挎着林知瑾的胳膊,将人从房顶带到侧墙根下,一路敏捷轻快,落地无声。

    待林知瑾反应过来,他二人已经行出陈府好大一块距离。

    “早知你功夫这般好,我便不逞那爬墙而上的能了。”

    梁颂年听他这酸气的言语,不禁一笑,“军旅多年总不该手脚笨拙,方才陈县令道出关键,唯恐错了半步时机,未与兄长沟通,还望见谅。”

    他这话说的,倒显得林知瑾小气了。

    林知瑾冷哼一声,本想闭嘴算了,横竖又咽不下这口气,到底怼了句:“妹夫脸皮厚我向来知晓,却不知又是何时练的一张利嘴?”

    梁颂年脚步一顿,略不可思议回过头。

    林知瑾被这眼神看过来,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称呼。

    是了,他成婚之日也未到场,没喝上新妇敬茶,更是没公认他这妹夫,对梁颂年的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几近恶劣。

    其中缘由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不过是之前梁林两家姻亲解的不是很愉快,闹得满城风雨就算了,自己妹妹另嫁的也不是良婿。

    总之,他对妹妹心疼还不够,当然不忍责怪,对上一任妹夫态度是碍于世家面子,没有恶意相与,却也冷漠疏远。

    唯独梁颂年这人去而复返,又再续前缘,林知瑾所有的烦闷处,终是找了一个非常合适的落脚点。

    林知瑾面上佯装无事的清了清嗓子,心里嘀咕着都怪近日接触繁多,被梁颂年一口一个兄长喊得绕进去了,自己刚刚也是只顾挤兑,未及多虑。

    “你这说停就停,又不怕误了时机?”

    林知瑾虽是问句,也不需回复,说罢大步向前而去。

    梁颂年顿了顿,不知在片刻间想到了什么,嘴角笑意一抹而过,遂即跟上前去,识趣的没再提将才的小插曲。

    “周辰只身去找的陈县令,虽得消息,可账本事大,他一人去取非明智之举,想来他的同伴正在驿馆伺机而动,他定要慢过咱们。”

    林知瑾却听的皱起了眉头,“提刑司的个个身手不凡,就算慢了片刻,围堵你我二人也是易事吧?”

    梁颂年挑眉一笑,像是心中早有定数,“若我也只身一人,这事本是没有把握,可兄长来了,便不一样了。”

    林知瑾不解,“我能做什么?”

    他话说出口立刻反应过来,愕然地看向梁颂年道:“你要我配合你演调虎离山的戏码?”

    梁颂年不置可否,行至岔路口时,又跨上了林知瑾的胳膊将人拐入一条窄路,乍然看去的死胡同,实则另有捷径。

    林知瑾被拖着走了好一段路,几经思虑,仍觉此事不妥,刚欲开口,却被梁颂年截了话。

    “周辰今日上午带两个提刑司的人,已去城防营和刘友淳说明了要护送你们出城的事宜。他走后,刘友淳派人传我核实,我名正言顺的去了营里,秘密交代了他,出城之人必须携带我的特使令牌,否则一律押下。”

    林知瑾凝眉道:“你怎么肯定他只听你的?”

    梁颂年嘴角一勾,将腰间令牌取下塞到林知瑾手中,“他不是听我的,而是听陛下选的这块牌子。”

    林知瑾还欲再说,可一张口,又觉什么都是啰嗦,正犹豫间,梁颂年将他拽停,猛然回神儿,已经到了县衙门下。

    梁颂年扫视一圈,回头与林知瑾道:“若是惊动衙门值夜的人,东西倒是不好轻易出城了,看来还需委屈兄长同我翻墙而进了。”

    林知瑾知道轻重,行至此刻,也没什么再婆妈的必要,配合着梁颂年绕至后院外墙,踩着依附墙根的矮树翻了进去。

    有梁颂年辅助帮衬,林知瑾虽没功夫傍身,仍轻便速行,二人按照陈育德所述,很快就溜进了阁楼内,然后就……

    傻眼了。

    “所以,陈育德还有下半句话对吧?”梁颂年呆滞的看着满屋子书架,试图寻求心里安慰道。

    林知瑾同样诧异,却保持着理智分析,“他没说清道明,应该是穷途末路之余,想着摆周辰一道,没成想咱们也在,竟也被摆了一道。”

    目测十几排的书架,上面又排满了籍册。

    表面看上去没有突兀之处,雕木夹层宽厚,想把账本藏于内侧完全没有问题。

    梁颂年僵硬地转过头,“兄长,你猜咱们是先找到账本,还是先等来周辰他们?”

    局势到了这个地步,林知瑾只想往好处预想,“当然是账本,也只能是账本。”

    话音落下,两人也不再浪费时间,分头从两侧搜寻起来。

    陈育德虽然暗使绊子,却没理由再撒谎,所以他所说书架三层暗格之事为实,只是没说整个阁楼就是一大间书屋。

    因为是偷潜进来的,两人无法明灯,借月光而看大片地方,些许阴暗不清的角落,只得凭手感探索。

    时间一点一点耗尽,书架却搜索大半无果。

    忽然,林知瑾小声欣喜道:“找到了!”

    梁颂年闻声赶来,见林知瑾手上正拿着两本书,而架子对应的空处,有一块活口纹,肉眼很难分辨,用手触摸方知一撬即开。

    两人对视一眼,梁颂年便随手在旁的架子上摘下个书封,轻轻一撬。

    先见了几张草纸杂乱覆盖,后伸手往里掏,才终于摸出一本无名账册。

    林知瑾接过来,走至窗边谨慎的翻了前几页、中间几页、后几张尾页,再粗略全整翻后,才向梁颂年点了点头。

    梁颂年松了口气,紧接着眯眼凑近微笑道:“兄长这样赤裸裸带着账本走,未免张扬了些,依我愚见……”

    林知瑾见他这副嘴脸,心下不安的往后退去,直觉他没什么好主意。

    果然便听梁颂年道:“还是绑在腰间安全些。”

    “荒谬!我藏在怀内不得,竟要……你你你!”

    “兄长当以大局为重,切莫在乎繁文缛节!”

    梁颂年说着已经上手,迅速又精准,三两下就将东西绑在了防备不及的林知瑾后腰间,既不影响举止行动,又面上看不出来藏了东西。

    梁颂年满意的点了点头,并不去看林知瑾愠怒的脸色,一回生二回熟的挎着人胳膊原路而出。

    只是向来计划赶不及变化,两人刚出至一楼,便听见了外面来人动静,对视一眼,皆是心下一沉。

    没时间犹豫,梁颂年几乎是下意识的推了林知瑾一把,嘱咐道:“兄长知轻重,定不会在此时拖沓。”

    林知瑾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急色道:“来者非两三人,你单独留下撑不了多久,若是他们……”

    梁颂年打断他道:“兄长也说了对方势大,两个人绝不可能走的掉,还请兄长相信,我答应过不逞孤勇,便说到做到,拖延片刻逃了就是。”

    见林知瑾还有迟疑,梁颂年直接嘱咐道:“他们进阁楼时,兄长便翻墙而出,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要回头,拿着令牌去城防营见刘友淳,他会即可护送兄长回京,面圣后的事,我不必多言,兄长自有定夺。”

    他说罢,也不等回应,扭头返回了阁楼。

    林知瑾左右回看,知无退路,终是咬着后槽牙潜至来时墙根的丛木中。

    与此同时,梁颂年回到方才藏有账本的机关处,随手将一本册子塞到里面并恢复原样。

    “屋内有人影!”

    梁颂年故意于窗前闪过,以此将人引进屋子,给林知瑾制造逃跑的时机。

    走在前面的提刑使警觉声落下时,周辰骤然眯起眼睛,大手一挥。

    虽然脚步极轻,梁颂年仍是能听出对方约是来了四五人。

    此行提刑司十人,现有一半叛者在这,梁颂年不免担忧其他人是否已经发现,并且去追堵林知瑾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靠着书架掩身。

    “梁特使深夜来此,所谓何事呢?”

    周辰只站在屋门前,未见得梁颂年一片衣角,却准确的喊出了问候。

    半响无声,久到周辰即将耐心耗尽时,梁颂年笑着走了出来,“周提刑何必明知故问呢?”

    周辰戒备着扫量了梁颂年一番,试探道:“特使一人?”

    梁颂年扬起胳膊,做出毫无防备的样子,原地转了一圈道:“我来此做这种不敢明灯之事,还要带谁?还能带谁?”

    周辰此刻并不想追究梁颂年如何得知内情,又如何先一步至此,他只关切能否顺利完成自己的任务。

    至于这个目前在朝廷没有任何根基派别,且偶得皇帝赏识才派来承阳的特使,怕是今晚绝不能留活口的了。

    周辰抬手示意手下放下戒备,语气也恢复常日那般谦顺道:“特使直言至此,我也不愿虚与委蛇,便是那东西事关重大,我等也是在陈县令处才得知,如今来取不过是要交予林中丞,一并呈给陛下罢了。”

    梁颂年心中唾弃,面上却配合着演戏道:“哦?竟是如此?”

    他啧啧两声接着道:“陈县令也是,如此重要的东西,竟往外随便言说,我方才还将信将疑,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周辰嘴角一抽,脸色也有点要绷不住,“这么说,特使还未找到?”

    梁颂年又张开手以做示意,“我这孑然一身,哪像是藏了什么的嘛!”

    周辰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眼神也聚起了杀气,“有没有藏,特使自己可说了不算。”

    他说罢扬手一挥,身后三人瞬间冲上前去。

    梁颂年也收起刚刚装傻充愣的样子,借力打力,几个交手间,破开了侧窗,从怀中掏出一竹筒。

    周辰倏然瞪大了眼睛,喊道:“拦住他!”

    梁颂年挑眉一哼,“晚了。”

    咻——嘭!

    花火迎风绽放,仿若昼夜颠倒一刹。

    周辰之所以反应瞬速,那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梁颂年所放的花火,是他日前当着所有人宣布的紧急事件信号。

    关于梁颂年请旨封城、转移灾民、花火为号等一系列防患于未然的举动,周辰及其他人都曾对这位特使,有过过于谨小慎微的嫌弃。

    直至此时,周辰才恍然过来他的步步为营。

    绽放在承阳上空的花火,不在场的其他提刑使能看见、正奔往城外的林知瑾能看见、于家中后悔莫及的陈育德也能看见……

    梁颂年回过头,目光扫过还惊魂未定的几人,漠然劝说道:“收手吧,转为堂上证人总还能保住命。”

    周辰眼眸充血,讥笑道:“保命?特使大人还是先想想自己如何保住命吧!”

    他说罢,转头对身边人吩咐道:“你,和我去杀了他,你们两个放火烧了这地方,一会儿趁乱混入来的人群,快去!”

    梁颂年摇头,“执迷不悟。”

    说话间,对手已至眼前,刚刚的拳打脚踢至此时,演变成了不择手段的杀招。

    梁颂年面对短刀暗箭,并没有趁手的兵器,也不想再多做无谓的挣扎,借打斗闪躲间移动至后窗处。

    此时,另外两个忙于纵火的人,已将灯油洒遍书架各处,明黄闪烁,星星点点转瞬成片。

    梁颂年虽有不俗的功夫傍身,周辰却也不是等闲之辈,况且敌多我寡,硬碰硬胜算渺茫。

    稍不留神,梁颂年便被短刀划出血痕,他反应迅速,一个转身飞踢,将那名协助者踹翻在地,奈何周辰又冲了上来。

    火光通明,充斥了整间屋子,烟熏呛鼻,众人皆精力有损。

    两名纵火者上前助力时,梁颂年和周辰两人已缠斗的衣衫褴褛、满身血痕。

    忽的,屋外泼水声起。

    紧接着便有人现身门口呼喊,“谁在里面!”

    火光闪烁中,梁颂年仍认出领头者何人。

    对于提刑司不仅没全军覆没,还有靠谱的领头人及时出现,他很难不激动。

    “钟路!虽然现在非常不合时宜,但若是安全归京,我定要请你喝酒去!”

    门外人听的云里雾里,未等反应,便又听屋内梁颂年喊道:“钟路,多日相处我知你能担大任!屋内四人,皆是你们提刑司的叛徒,无论他们如何诡辩,一定不要放人!莫叫我失望了!”

    此言一出,钟路惊觉的同时,也激怒了周辰等人,梁颂年知前路过不去,便转身拽翻书架。

    带着火花的断木轰然砸下,逼得周辰等人不得不退后闪躲。

    梁颂年争则抬手拉住窗框,猛的一踹,将后窗破开。

    可欲跳下之时,他却迟疑了一秒。

    幼年有过落水的经历,导致梁颂年后来学会了游泳,还是隐隐畏水,能避则避。

    而阁楼后窗并非平地,正是一片池塘,奇石花草作设,火光映照下可以看到流动的活水,不知通往何处。

    逃命之际,晚一秒方可致命。

    “去死吧,特使大人!”

    背后周辰狠戾的声音传来,紧接着肩上三连疼痛,让梁颂年不能再无别的选择,纵身一跃坠入水中。

    一股脑儿游出好大一段距离后,梁颂年混沌的脑子才稍稍聚起些思绪,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后背愈来愈痛的根源是什么。

    梅花针,是一种极其不入流的暗器,使用者常以此为保命的手段,绑在手腕内侧后藏于袖间,不得已时触发机关。

    三连毒针,入骨之毒,半个时辰内即可毙命。

    梁颂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岸,倒在了野草丛中前,他胡乱蹭了蹭手上的血污,尽量小心的探进腰侧。

    直到摸到了完好无损的绣纹布料,他才终于吐出最后一口气,彻底失去了意识。

    27、抵京

    ◎“我要即刻面圣!”◎

    “梁颂年!”

    一声嘶吼划破寂静深渊。

    梁颂年朦胧状态下,仍能辨别那声音所出何人,欣喜之余又被悲恸彻骨侵心。

    死前的蟠螭灯么?

    梁颂年颓丧地想象着那人的轮廓面容,仿佛回到了北疆战场上地日日夜夜,在数次地死亡边缘,也总会有这种浓烈的思念,以至幻视幻听。

    比起战场亡灵不复,他相当幸运并四肢健的回到了京都。

    虽重拥挚爱,却未及表明心迹,如今竟要丧生在这阴谋之地,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梁颂年!你给我睁眼!!”

    那口不甘心的气到底没有咽下去,又吐的不及时,便是一阵剧烈咳嗽,浑身皮肉都跟着疼了起来。

    梁颂年仿佛用了全身气力才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渐渐清明之时,耳朵也从水雾中脱离。

    他重新掌控了身体五感,伸出手去,竟点虚为实,将思念幻影化为眼前人。

    “瑶瑶……”

    声音还未落下,梁颂年就被扑了个满怀,比起身体冲击的疼痛,这切实的拥抱更让他头昏脑胀。

    “你要吓死我么……”

    林知瑶瓮声瓮气地泣声道。

    梁颂年意识越发清晰,越发不可置信,若他还在承阳县,若那场火真的烧亮了暗夜,那么林知瑶为何在此?

    “人真清醒过来了?”

    一位老者带着讶异的语气,匆匆忙忙从屋外赶来。

    梁颂年忍痛看去,略有眼熟,细细一想,方回忆起这位是县衙派去赈灾营的医者之一。

    为他引路进来的正是多日不见得银花,想来是刚刚自己危在旦夕,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她便赶忙叫大夫进来查看。

    “诶呀,您这怎么还拿着药罐盖子,”银花边催着人进,边拿过对方手上的物件儿,“您先紧着瞧病人,我去给您看炉子的火。”

    她说罢,转身出去了。

    林知瑶也应身起身,胡乱抹了把脸,虽见梁颂年醒了过来,仍向老大夫询问道:“徐伯,他的命可是保住了?”

    徐伯虽只是县城的医者,却是祖上的产业,自幼便学习药理知识,不比那些声名在外的大流名医,但也有经验丰富的真实力。

    “能醒就都好说了。”

    徐伯说着上前将梁颂年轻轻挪动,眯着眼睛看肩上被血染透的药布,转头招呼道:“麻烦梁夫人将桌上的木匣子拿来。”

    林知瑶巴不得自己能帮上些忙,听到吩咐,迅速来回递上东西。

    梁颂年脸色苍白如纸,虽清醒,不甚疲惫,实在没力气询问任何,索性闭目养神,任大夫摆布。

    此时已天光大亮,承阳的大火灭于城内,废墟烟尘盘旋高空,随风去追了林知瑾连夜奔波的马尾。

    而京都这边,江淮景早已在城楼上等候。

    日前他下朝急忙奔去相府,与林知瑶擦肩而过,策马去追无果,正一筹莫展之际,便收到了梁颂年加急的密信。

    内容极其简洁,只说了携特使令者,无论是谁,要册于身,需即刻面见圣上定夺,望临川兄护其周全。

    事关重大,恐生变动,江淮景并不曾向任何人泄露一二。

    不过以他的身份,不能没日夜的守在城墙根下,故只安排了人随时汇报进出人员情况。

    是以,江淮景以年底官员升调为由,再次巡视全城各岗——寻机往城墙边溜达的时候,早班的守城小兵正匆匆来寻他。

    “江大人留步!”

    江淮景抬手示意身旁两个吏部主事停下,转身佯装疑惑,却不失礼貌地问道:“不知校尉何事?”

    那小兵也是头脑灵光的小孩儿,见江淮景这幅样子,顺着演道:“昨日大人们来查职册,漏掉了一批开春调退的老兵,这便有好几个地方空出人头来,杨统领恐耽误各位大人接下来的安排,赶忙叫我来请大人再去核对。”

    “竟有这事?”江淮景诧异地看了看左右。

    两个被蒙在鼓里的吏员,当真以为自己马虎了什么,顿时慌了神儿。

    不等他二人开口,江淮景先轻叹一声道:“小事罢了,连日瞧了太多,漏了也是正常,补上就是。”

    说完,他便扬手示意来传话的小兵带路去城门。

    另外两个吏员见领导没有责怪已是万幸,根本没脑子思考眼前俩人是不是一唱一和的在骗人,只顾闷声跟上去。

    三伏天难熬,早晚还算有风,林知瑾日夜兼程的赶路,抵达之时汗湿满背,灰头土脸。

    刚开城门的小兵一下没认出贵人,错以为是歹人闯门,险些暴力将其击下马。

    所幸刘友淳留副将在承阳管事,亲自护送林知瑾上京,事发时眼疾手快的将人护住,才免其受伤见血。

    经此乌龙,刘友淳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位一路沉默,急于赶路的中丞大人,竟已风寒发热至此。

    因此,江淮景几人赶来的时候,城楼班房正乱作一团。

    本还惴惴不安的两位吏员,见到这场面,想着定是无功而返了。

    俩人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江淮景却毫无眼力见儿的往里去了。

    他们互相大眼对小眼儿片刻,愣是想不明白自家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最终也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

    “我要即刻面圣!”

    “诶呦——”

    这两位吏员大概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被无中生有溜了一圈也就算了,现在门都还没进去,就双双栽了个大跟斗。

    “林中丞?”江淮景想必是才进屋,人都没看清,就跟着又出来了,眼下乱糟糟的也没人注意他这边的嘀咕。

    “风寒之症可大可小,延时不医,恐落病根儿啊!”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拖拽着林知瑾的胳膊,并不打算放走这位任性的患者。

    “中丞大人不顾病体倒罢了,横竖死不了,只是去面圣,好歹要换身干净衣服吧!”

    刘友淳一嗓门喊出来,比大夫抓人好使多了。

    顿时,全场诡异的沉默下来。

    林知瑾伫立原地扫视一圈,刚要开口,杨统领却见对方眼神儿投过来,先一步上前说话道:“下官即刻派人送中丞回府。”

    “不必,”林知瑾随手拽下腰间玉佩,递给他道:“麻烦杨统领派人速去我府上取身干净官服来,我与刘都督就在这里等候。”

    他说罢又嘱咐了句:“我夫人见我随身物品定会配合大人所需,还望大人速去速回,不要声张。”

    杨统领本想赶紧送走这不速之客,以及这难以控制的场面,谁知道人家刚刚还急着要走,此刻直接说要驻扎在这了。

    他有苦难言,在场的人又都是开罪不起的,自是没有质疑拒绝的份,只能咬牙接下了东西,转身去办事了。

    刘友淳见状,算是松了口气,上前大大咧咧与林知瑾道:“方才真以为你是头脑发昏了,出来吹了风,看样子倒是清醒不少。”

    一语出来,惊得在场的其他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只心里想着这都督虽是武将,说话也未免忒不讲究了。

    林知瑾倒是没什么反应,一来他就不爱摆官架子,二来一路相伴,他早就熟悉了刘友淳的秉性,没什么可计较的。

    何况刚刚他浑身乏力,昏头昏脑间,众人将他围了起来。

    他分不清环境是否安全,也怕泄露腰间藏着的账本,情急之下才跑了出来。

    而刘友淳带着数名私兵护送他,无明令不得进城,如今只能停留在此处。

    他若是只身进宫面圣,保不齐有歹人阻碍,所以当下和刘友淳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见过林中丞,见过刘都督。”

    林知瑾刚缓过神儿,眼前就突然冒出一人脸熟的人,愣了两秒才认出来,“江协办?”

    他心下警惕,面上诧异道:“江协办该是在吏部忙事,怎会在此处?”

    江淮景在林知瑾摘玉佩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腰间的特使令牌,走近一看,心下更是笃定了。

    只是此时人多,说话不方便也就算了,贸然谈及梁颂年信中内容,说不定适得其反,引林知瑾戒备。

    “说来也巧,晚辈正是因为吏部琐事来此。”

    两个正揉腰旁观的吏员,见自家大人往自己这边瞧了一眼,赶忙上前搭话:“回林中丞,我等近日在为年底官员升调巡查各岗,城防这边有些细项不明,特来与杨统领核对。”

    另一个没抢到话的,则是点头附和。

    这一唱一和刚结束,江淮景突然‘诶呀’一声,众人视线朝他投去,便听他说道:“今晨陛下宣我午后进宫议事,险些忘了!”

    江淮景说着就要走,又好似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朝林知瑾道:“方才听林中丞有要紧事面圣?不妨一道?”

    林知瑾刚欲开口拒绝,江淮景便又招呼刘友淳道:“刘都督也一起吧,既上京来了,总要与陛下汇报下承阳之况。”

    经他这么一说,刘友淳倒是没有召令也可跟进宫去了。

    林刘二人对视一眼,前一秒还觉得这是个坑,后一秒却发现这分明是有意护送。

    既能即可进宫,免去流程,又可与刘友淳同行,虽有疑惑,林知瑾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既然今日巧合至此,那就待杨统领取我官府服归来,稍作整装,便随江协办一同面圣。”

    28、隐情

    ◎“是啊,物证人证都在才好。”◎

    “夫人,夏季夜里也凉,出来透气总要披件外衫的。”

    银花端着一碗小米粥从驿馆的小厨房出来的时候,林知瑶正依门呆坐着,望着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人,”银花见她像是没听见,走近蹲下,将粥碗递到了她眼前,“喝些粥吧,不吃东西怎么扛得住呢。”

    林知瑶恍然过来,神色淡淡的看了眼粥碗,顿了几秒还是接了过来。

    她低头默默的喝了两口,才抬起头道:“也去给自己盛一碗,坐这陪我吃吧。”

    主子没吃,做奴才的自然不会先吃,银花本是觉得自家夫人食欲向来一般,此时又心事重重,是绝不肯吃东西的。

    可现在……银花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想着林知瑶越是这样平淡顺从的反应,才越是让人担忧。

    她张了张嘴,又深觉自己要说的话十分不合适,便又咽回了肚子里,转身先去屋里拿了件衣服给林知瑶披上,听话的去了厨房。

    今日夜色如墨盘,偏就挂了把镰刀月,又泼洒满天星。

    主仆二人并坐门前赏佳景,却因各怀心事,沉闷进食,全然错过了眼前这一隅天地。

    缄默许久,忽闻屋内响动。

    两人骤然回神儿往屋内看去,见是喝药后昏睡了一天的梁颂年醒了,立即起了身。

    银花迈进两步,又觉自己无忙可帮,遂即接过了林知瑶手中的碗,转身出去并把门轻轻关上了。

    “别乱动!”

    林知瑶眼疾手快的去将梁颂年按回床榻上,后者身体听话,嘴上却抱怨道:“怎么就动也动不得了……”

    他正说着话就被林知瑶狠狠瞪了一眼,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渴了,想喝点水。”梁颂年生硬地扯开话题。

    林知瑶收回愠怒的眼神儿,转身去到了杯水来递给他。

    梁颂年边喝边用余光观察林知瑶,喝着喝着突然想起来什么。

    “你怎么在承阳?”

    林知瑶一怔,只顾着气他受伤这事了,忘了自己这茬儿了。

    “呃……”林知瑶挤出个十分僵硬地笑,“知道渴了,肯定也饿了,我去给你盛……”

    “林、知、瑶。”

    林知瑶火速想逃离的步伐,被梁颂年这三个踩在重音上的字钉在了原地。

    她缓慢转过身来,四目相对,选择放弃挣扎,“好好好,算扯平了。”

    梁颂年皱眉,“什么扯平了,怎么就扯平了。”

    “我乱跑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我……”

    “你什么你!半个时辰必死无疑的毒啊!我要是没找到你怎么办?!要是你没跳进水里稀释了毒性怎么办?!”

    梁颂年哑口无言。

    有些事情尽管再面面俱到,也不可能预知所有细节与意外。

    纵火毒针做的决绝又不留余地,若不是账本已经被提前转移了,结果还真说不好会如何。

    “在京都听了你的奏疏,我猜不到你想做什么,要我满心担忧的等着接下来的消息,我做不到。”林知瑶如实说。

    梁颂年还是没说话。

    “我大哥回京了对吧?走得这么急,是带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林知瑶不等梁颂年开口,便自问自答道:“北上的难民就算全堵在承阳,也并不妨碍他回京,我起初总想着是有人设局将我哥困住,借此要对我林家怎么样。可这两天在路上,我才想明白,此番是我哥故意的。”

    事已至此,梁颂年并不意外她能猜到。

    “我反应的慢,并没有在京都去细查什么,但你出发前就知道了假-币之事,定去做了些调查。我想,你应该是发现我哥他们查访的几个地点全在南边,由此生疑,便断定了承阳这个要塞有问题,而我哥留下也非巧合。然后你去了承阳与我哥联手做局,查到了就是要证,查不到也能断了假-币流通,横竖都不亏,只是没想到提刑司这次铤而走险,竟到了玉石俱焚这个地步。”

    梁颂年不置可否,像是默认了。

    林知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不怕多问一句,“你年初归京难道就是因为假-币事?你到底是如何得知其中……”

    “假-币幕后之人与我哥的死有关。”梁颂年平淡道。

    林知瑶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住了,怔在原地,喉咙更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几乎让她窒息。

    梁颂年垂下眼帘,将情绪覆盖,叹气似的呢喃了句,“你果然知道。”

    林知瑶如鲠在喉,张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梁安仁自从不追逐战场后,便担任了京都禁军统领的位子。

    其膝下有两子,大儿子梁启年承爵位,封镇远将军,常年在外征战,次子梁颂年科举入仕,授予翰林院编修。

    然,奉元帝登基那年,时局动荡,南敌趁机兴兵边境,梁启年受命降敌,朝廷支援大批军械物资,耗时耗资数月,仍被破关。

    彼时,朝廷上下皆上本参奏梁启年是无能之将,重压之下,奉元帝调派武毅侯苏恒领兵相助,虽日夜兼程,仍有不及。

    梁启年率残兵在滇左与南敌拼死挣扎,援兵来时,梁家军已耗尽了最后的气血,终全军覆没。

    此事不久,梁安仁数罪凭空起,众臣出奇一致,皆上谏少帝将其撤职查办。

    沸沸扬扬闹了几个月,终以梁安仁废官,次子出仕了结。

    三伏天的闷热恍若隔绝在了门外,屋内两人各有所思,心生寒意直到周身冰冷麻木。

    安静了不知道多久,梁颂年才自言自语似的打破了沉默。

    “有人告诉我,当年朝中有人在军械成本上动手脚,一直在赚不要命的钱。直至南敌兴兵攻来,真要打起仗来了,这肮脏事不败露也要引火上身。所以这些军械必须用掉,我哥也必须死。”

    “阿渊……”

    林知瑶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才发出声音来,“我…我只知道兄长的死有冤情,我不知道军械有问题……”

    梁颂年突然发问:“那你如何得知假-币事?又怎么知道我哥有冤?”

    “是…是因为……”

    林知瑶大口呼吸也无法阻止指尖的颤抖,磕磕绊绊终于说出了这大半年来的第一次坦白,“是因为假-币和裴氏有关。”

    才回答了一个问题,梁颂年便已经坐不住了,“什么?!”

    林知瑶见他激动地起身,牵动了肩上的伤口,手忙脚乱地去按住纱布,以防血流不止。

    梁颂年吃痛,倒吸了口凉气。

    林知瑶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见有所缓和,刚欲继续说,便被屋外敲门声打断。

    “夫人,几位大人听说爷醒了,都想见见。”银花在门口如是说。

    梁颂年与林知瑶对视一眼,知道今日这话是说不完了,便对门外扬声道:“钟路来了吗?”

    银花回道:“来了。”

    “唤他一人来罢。”

    梁颂年说这就要起身,林知瑶照看着他的伤处,扶着他半倚在床边,顿了顿,欲起身出去。

    “不用避嫌,没什么你不能听的。”梁颂年拉住她的手,将人拽了回来。

    银花回来得很快,屋内二人刚坐稳,门风便卷来了。

    钟路风风火火地进来,衣服仍是冲进火场那身,想来是忙得焦头烂额,未及更换。

    “特使……”

    “钟提刑何必虚礼。”

    梁颂年打断他,招手示意其上前,直奔主题地问道:“那四人,可有活口?”

    钟路瞥了眼立于一旁的林知瑶,言语犹疑。

    梁颂年道:“直说无妨。”

    梁颂年既然这么说了,钟路也不是废话的人,便直言道:“三个服毒,当时就毙命了。”

    梁颂年抬头等他的下文。

    钟路默了默,才面露难色道:“有一个服毒时被拦下,但咬舌了,现下虽是救了一条命回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这样的结果,梁颂年并无意外,只点点头又问道:“火势这么大,可有烧到其他地方?有无人员伤亡?还有……陈县令那边怎么说?”

    “回大人,火灭的及时,不曾殃及无辜,只是我司叛逆者死前仍全力纵火焚烧,阁楼书籍尽毁,并无完稿。”

    钟路说完这些,皱了皱眉方道:“陈县令那边始终府门紧闭,对此不闻不问。”

    “罪人陈育德求见特使大人!”

    门外忽然高喊一声,梁颂年朝钟路一哂,“正说着,他到自己来了。”

    来者也不顾银花阻拦,说完便直冲进门,跪地叩头,嘴里又喊道:“千错万错,皆在罪臣一人,自无可辩驳,今投案认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望特使大人明察秋毫,砍头也好、凌迟也罢,只罚我一人,放过我家妻儿老少。”

    钟路对此番话愕然之时,梁颂年却只是轻蔑一笑。

    “话说至此,你也知道自身所犯诛族之罪,于我认罪何用?又叫我如何包庇你才好?”

    梁颂年言语冰冷,毫不容情。

    陈育德竟有那么一瞬间,希望他还是永远沉睡下去的好,念头闪过,他先惊的自己一身冷汗。

    再密不透风的腌臜事,也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何况局势已定,无论他倒向那一方,都是罪不容诛的孽债。

    如今不过是因为阁楼焚毁,证据全无,他尚且抱有了一丝希望,试图为家人开脱而已。

    陈育德咬紧牙关,又猛一叩首道:“承阳乃南北交通要地,除日常货物流通外,还常年以官府名义的钱币真假混用。罪臣助纣为虐无话可说,可罪臣本性是胆小怯懦之人,多年来将这些拿不上台面的暗账一一记录在册。如今,阁楼毁于大火,实证无处再寻,唯余罪臣这一人证,罪臣愿随特使上京庭审,指证同流合污之户部、刑部等人!”

    字字铿锵,尤其是听到陈育德如此露骨的说出朝廷要部之时,更是不无心惊肉跳。

    钟路猛的吐出一口气,指着还趴在地上的陈育德,不可置信道:“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陈育德坚定道:“罪臣知罪,亦知悔之晚矣,若大人肯放过我陈府其他人,我愿指证,更万死不辞!”

    言下之意,若不应允,此案便是空口无凭,物证人证皆无。

    至此,钟路乱麻一般的思绪,终于散落开来。他想通了巡查队伍为何停留承阳,也想通了周辰为什么死前仍不放弃纵火,还有一路上的种种细节……

    相较于钟路的豁然开窍,心中早已有数的夫妻二人则是表情冷漠,无动于衷。

    安静了不知道多久,久到陈育德不得不抬起头来看是何情况的时候,梁颂年突然嗤笑一声。

    “是啊,物证人证都在才好。”

    还没等陈育德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梁颂年又居高临下的接着道:

    “物证已由刘都督和林中丞送往京都,陈县令这人证,只能随我等一道回了。”

    29、朝会

    ◎众臣不再言语,将决策权归还皇帝。◎

    至八月初,灾情稳定,无疫病出。

    承阳这个被围成铁桶般的封锁之地,终解封放行,以梁颂年为首的赈灾队伍与户部诸大人共同返程。

    启程间隙,户部几名主事之间不免低语议论,无非是林知瑾先行返京之事、再者是羁押陈育德之事。

    承阳被封,他们与县民一样,对外消息一概不知,对内仅闻阁楼失火,其他皆听吩咐行事,无处可问,只得种种猜测。

    而另一头的皇城大殿上,却因承阳接二连三传来的消息过于炸裂,导致众朝臣亦议论纷纷,惶恐不安。

    奉元帝一气之下拍案而起,“这是朕的殿上,不是菜市口,乱糟糟的成什么样子!”

    天子一怒,立竿见影,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奉元帝落回龙椅,将手中一直紧握的折子递给身旁的常侍道:“曹征,你给他们读读这折子上的内容。”

    这位现任内侍总管,当之无愧的殿前红人,当然能分辨出皇帝此时并不是真气,而是要引出这奏折上的大事。

    他自是顺着做戏道:“臣遵旨。”

    曹征惶恐上前,拿起奏折站在殿前于众臣眼光下展开,继而清了清嗓子,高声诵道:“御史台御史中丞臣林知瑾伏首谨拜于皇帝陛下。

    臣本年初奉命带户部巡查各地账目,主为核实年终结余帐数属实否,行至杭江、武沙、南贵、川成等地屡受阻碍,或以含糊其辞,或以虚与委蛇,均有拖延。细查方知,假-币泛滥,官府以增税补漏。以上,乃各地在职要员所为也。今上奏陛下整顿官场不正之风,此为其一。

    然,陛下委臣以重任,当殚思极虑,以尽为臣之本。而臣文弱一身,路途耽搁,实乃臣之罪也。只经此一事,竟探知承阳要塞地,假-币源头也。其中涉及朝内重部要职要员,兹事体大。今将物证呈于陛下明鉴此事,亦请求陛下降臣失职之罪,此为其二。

    奏请此二项,皆出于臣肺腑之言,绝无偏袒隐瞒。愿陛下就假-币事,立案清查,令奸佞巨蠹得以伏法。臣林知瑾再拜稽首。”

    台下众臣随着曹常侍捏着嗓子似的声调,逐渐瞪大眼睛。

    他们多多少少听到了林知瑾已返京的风声,却没想到其带回来这么炸裂的消息,更没想到当事人今日称病告假,也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唯有江淮景这个知情人面上无波无澜,甚至还能用余光观察旁人。

    许久才有一御史上前喊道:“臣请三司会审!立案彻查!”

    话音未落,满朝复议,出奇一致。

    “三司,”奉元帝冷哼一声,“朕的御史中丞抱病在家,刑部又在此事涉及最多,独剩个大理寺还算置身事外,三司会审,朕可还有三司可用?!”

    奉元帝情辞愈说愈烈,台下众臣皆不敢再言语。

    沉寂半响,终有耿直御史上前,朗声道:“朝纲不正,陛下理应气愤,只是眼下之急是为整顿上下、铲除奸佞。况三司虽有涉及,却不至倾覆污流,陛下当择清明者主理此案,彻查到底。”

    奉元帝脸色有所缓和,继而扫视台下众人,高声问道:“审当然要审,只是诸位以为谁能担任此案主审?”

    此言一出,方才还慷慨激昂的大臣们瞬间分出几派,各执己见,开始唇枪舌剑地争了起来。

    哗然再起,奉元帝疲惫的捏了捏眉心,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台下仿佛置身事外的当朝宰相林仲检。

    “静——”曹征见奉元帝摆了摆手,非常迅速且有眼力见儿的叫停了现场。

    奉元帝若有所思地看向林仲检,问道:“此事,老师觉得交予谁合适?”

    众臣拭目以待,心中猜测纷纷。

    假-币事主要涉及了户部、刑部这两大部门。

    户部老臣居多,稍年轻者还是林仲检的几个学生,一直站守旧派,亲宰相。而刑部正与之相反,多为改革派,亲皇帝。

    如今交予哪方去办,都难免引起另一方的激烈反对,就算硬着头皮去推进,也会是不断阻碍,困难重重。

    事延至此,倒搞成了皇权与相权碰撞的景象。

    林仲检上前回话道:“老臣以为,吏部江协办可以胜任。”

    众臣闻言视线全部投向了江淮景,而当事人上一秒还在看热闹,此时自己竟成了被人看得热闹,心中瞬间百般滋味。

    江淮景的立场从未明确,算是朝中少数的中立且实权要职,然而今日之事,却将他推成了焦点人物。

    此时,稍有眼力见儿的大臣,赶紧上前助攻此事,众口一词的支持由江淮景主理此案,仿佛要他一定要应下这份差,从而瞧瞧他最终站队何处。

    “哦?”奉元帝道:“江协办不曾有断案过往,何以当此任?”

    林仲检道:“吏部经春闱舞弊事,虽由刑部审案,却全仰仗江协办主导,方能既肃清内部,又未耽误运作。故而,臣以为江协办断案有能,做事有度,且经前事,清白于身,最合适不过。”

    “臣先谢过林相赏识,只是此事臣纵使有心办之,恐也无力为之。”

    江淮景逮到机会,赶忙上前推脱道:“臣婉拒原因有二,一则春闱事宜乃臣部负责,其细节熟知是为本职;二则吏部才经整肃,臣之忙碌实在分身乏术。”

    这一番话下来,方才推举江淮景的大臣们,也都无话可说了,只得继续在一边观察接下来的局势。

    而林仲检已说出推荐人选,只是被人家给拒了,奉元帝也没法再继续追问,便只好转问他人。

    “武毅候可有推荐?”

    现任禁军统领苏恒刚刚也并未表态,不过众臣皆知他这人向来寡言,又只忠心皇帝,于朝堂上从不参与争辩。是以一直将他当作透明人,不甚在意。

    “臣亦觉得吏部江协办最为合适。”

    苏恒先是点到了江淮景,然其已婉,便又道:“只是江协办有本职在忙,不便脱身,则又思虑再三,方觉此事无关者可择选任。”

    他说着转身一一目光扫过,“是为礼部何尚书、兵部齐尚书、工部谢尚书。”

    话音落下,被点到名的三人立刻上前,齐尚书率先道:“回陛下,北疆前线战况不佳,本部近期宜全心于此。”

    另外两个则道:“此案事关重大,我等能力有限,难堪重任。”

    奉元帝叹了口气,“三位尚书确不适合,不如武毅候来主审如何?”

    苏恒拱手道:“陛下嘱托,臣不该推辞,只是犬子在任刑部侍郎,身份尚未清白,臣来审理此案,难以服众。”

    这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想接下,推来推去,当最后也没选出个人能定下。

    众臣不再言语,将决策权归还皇帝。

    殿上一时安静下来,江淮景见这局面,思量着不如硬着头皮接下这差事算了,正与开口时,便闻奉元帝咳了咳。

    “朕加以思量后,觉得这事既然由林中丞揭示,那便辛苦他负责到底罢。”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拍板子定下了,何况林知瑾今日告病未上朝,也没当面拒绝的机会。

    只是众人不免又发散思维到皇权与相权之争上,毕竟林知瑾是宰相之子,又去了御史台,割裂在两权之间,选他主理,局势当真模糊不清。

    只是这次事大,几乎到了二选一的地步,众人不太相信他能大义灭亲,结果无非是他自己请辞,或是被皇帝寻由卸任。

    散朝后,消息很快上下传开来。

    相较于其他人的猜测议论,江淮景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日前他带林知瑾与刘友淳进宫面圣。

    御书房内,林知瑾向奉元帝口述假-币事原委,并亲手呈上账册,是奉元帝要求他当面写成奏折,又叫他以病由避开本次朝会。

    想必在那时,皇帝就有了这样的打算,只是这目的为何,尚不明确。

    而刘友淳那边其实没什么要汇报的,该说的已经被林知瑾说完了,他跟在身侧,不过是为了保护林知瑾,以及面圣时才得见的物证。

    出宫后,林知瑾低调回府,刘友淳返程而归,解除封城。

    陈育德被羁押后,冀州知府调任了临职县令,并将已经稳定住的灾民们,安排去了西边人烟稀少的村县,落实户籍,置办生业。

    刘友淳依令回归驻地,与梁颂年等人通行至冀州边界而分开。

    也就是在这时候,梁颂年收到了林知瑾的飞鸽传书,内容简洁,不过同步了朝会对于假-币事的处理结果。

    梁颂年对林知瑶并无隐瞒,给其看完信后,便要她回封报平安信给家里,顺便交代还有几日路程。

    林知瑶向梁颂年坦白了自己快马加鞭赶到承阳,是在封城之日潜进来的。

    为了不添乱,她一直在暗中观察,直至那天看见烟花,才不顾一切去现身寻他。

    她本还想调侃梁颂年昏迷不醒的时候,手里死死的攥着她送的香囊。

    当时大夫上药时十分不便,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手里攥了什么宝贝不肯撒手。

    可梁颂年醒来后那日,他们聊了那些事,林知瑶再没了捉弄嬉戏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关于奏折:作者在网络浏览多种资料的奏表后,综合借鉴了格式和规范,但内容完全自行编写,切勿深究对错~

    30、梦魇

    ◎“你先去死吧。”◎

    林知瑶被一声雷惊醒。

    她思绪未定,顾不得周身环境,只朦胧着从窗缝中窥去,风雨袭来,分不清昼夜,其间似乎…夹杂了甲胄走势。

    听觉恢复,五感即来。

    林知瑶心脏狂跳,仿佛只要轻启薄唇,就能夺口而出,她屏息片刻,以稳心绪。

    “砰!”的一声,门被从外踹开。

    林知瑶未及看清,已经被拎着衣领从床榻拖拽下来,接着便挨了重重地一巴掌,正打在了左头左耳。

    叫嚷着的谩骂袭来,萦绕耳畔,她却因剧烈的疼痛,只剩嗡鸣。

    正于此时,打骂之人再抡胳膊,林知瑶见了,下意识后退闭眼,预想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意识又清晰了些,她用力摇了摇头,努力睁眼去看,原是丫鬟银花忽然出现,救下了她。

    “林知瑶!你以为你林家逃得过吗?!”

    声音随着意识愈加清晰,外面除了暴雨,已然响起来兵戎相击,林知瑶明白过来,继而露出一抹笑意。

    “贱人!就算下狱,我也要拉上你!”

    所有的一切变得无比清楚。

    林知瑶抬头,冷目注视眼前人,听着他的咆哮伴随雷声惊起。

    “我安排在北疆的人得知我家变动,你猜会怎么样?我要他陪葬!要你们林家陪葬!!我要你看着他们全都死在你前面!!!”

    噗呲——

    热血喷涌,瞬间消声。

    鲜红溅到了林知瑶苍白的脸颊,她面无表情,只有眼底无尽的空洞和冰冷。

    “夫…夫人……”

    林知瑶对银花的呼唤充耳不闻,手上握紧匕首,发狠刺深,扎入面前人心脏,缓慢转动以凌迟。

    “你先去死吧。”

    直至对方彻底咽气,林知瑶才陡然失去了全身力气,两眼一黑,无所顾忌的倒了下去。

    ——

    林知瑶猛的坐起身,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瑶瑶?”

    林知瑶发散的视线慢慢聚起来的时候,脑子得迟钝也缓缓散去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在混沌中的数声呼唤,是梁颂年。

    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做梦,又明白过来自己与梁颂年在回京的路上,林知瑶不知怎么的,心里的酸涩一下涌到了眼眶。

    而梁颂年还没分析出来林知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对方已经猛的扑倒在自己怀里,紧接着颈窝便被洇湿了。

    “做噩梦了么?”

    梁颂年温声询问,一手回抱着林知瑶,另一只手轻轻抚顺她的后背。

    林知瑶不打算给予什么回应。

    梁颂年也不多做追问,转而去说别的,“大概还有一个半时辰就进京了,要再睡会儿吗?”

    林知瑶仍没回应。

    此时晌午已过,日头却还是浓烈,许是热浪翻腾而上,又许是林知瑶梦与现实连接地实在模糊,这天气竟也掉落起雨珠。

    因近京郊,不可疾行,梁颂年上了林知瑶的马车,银花则去了另一辆装载刑部账册与几位大人简要行李的马车。

    见天起雨,她赶忙冒出个头,欲下车询问梁颂年和林知瑶是否先找个地方避雨,以免稍后雨势大起来。

    “姑娘不必出来。”

    银花被打断行动,侧头看去,见是钟路骑马过来想拦。

    “拢共没有几片云来,想必是下不起来的,不会耽误赶路。”

    银花抬头看天,确实如他所言,只是场临时的太阳雨,遂即朝钟路点点头,退回了车里。

    夹杂雨水的风吹起来很矛盾,一会儿叫人觉得还是温热,一会儿又叫人觉得清爽不少。

    马车侧帘持续被吹扬。

    梁颂年望着外面不断移动更迭的繁茂绿林,思忖着究竟是什么样的梦会让林知瑶恐惧悲伤至此。

    “是我亲手……”

    颈窝传来蚊蚋般的呢喃,梁颂年骤然回神儿,确实没有听清,“什么?”

    约是过了几秒,怀中人又重复道:“是我亲手杀了裴少煊。”

    林知瑶哭过,声音有些沙哑,明明很轻,却重重地砸在了梁颂年心口。

    比适才更死寂地静谧袭来,外面的毛毛雨也见风使舵地停了,车帘落下,将这一隅空间重新封闭。

    马蹄奔跑,不知过了多久,梁颂年才勉强张开口,“是我不好。”

    林知瑶闻言一怔。

    梁颂年道:“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京都,让你独自面对这些,让你双手沾血,都怪我。”

    林知瑶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好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才止住的眼泪,又重新席卷而来。

    “当年……”

    “没关系,不说也没关系。”

    梁颂年将怀中人搂紧,揉了揉对方的头,“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可是……”林知瑶欲言又止。

    “是,”梁颂年承认道:“我是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我也可以肯定不是要你这样跟我坦白。”

    林知瑶轻轻抽了抽鼻子,便又听梁颂年轻声笑了笑道:“总不能让你哭着鼻子和我讲对吧。”

    林知瑶闷闷的嗯了声,显然要比刚刚配合多了。

    “再睡一会儿吧,睡醒就到了。”

    梁颂年轻轻抚着林知瑶的后背,在对方开口前又道:“有我在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一次,我不会再扔下你一个人了。

    夏季昼长夜短,赈灾队伍抵达城门时,依然天光大亮。

    负责城防的杨统领早就接到了消息,一直在城门等候,只是还没把梁颂年迎来,倒是接到了皇帝身边的曹常侍。

    所幸两人才寒暄几句,梁颂年一行人就远远的朝着边赶来了。

    杨统领如释重负地向曹征点头示意,随即上前去迎人。

    钟路在前领头,首尾安排的都是提刑司的人和押行的衙役,中间是三辆马车和押解陈育德地囚车。

    他们这一路并不算平安,在出冀州前就遭遇了一次大型的冲突。

    不过当时有刘友淳的军队同行,这些麻烦自然很快就解决了。

    而后他们在人烟稀少的山林临宿时,又经历了一次暗夜刺杀,来者不过三四人,虽有惊险,好在也是解决掉了。

    只是这两波行为差异颇大,不像是出自一处,如此看来,押解陈育德这个人证进京,倒是真的威胁到某些人了。

    “各位大人一路幸苦了!”

    钟路见有来人,抬手令队伍停下,一跃下马。

    林知瑶也醒了有一会儿了,见梁颂年要下车,刚想跟着,猛然想起自己面容尴尬,便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曹征远远看了一会儿,直到梁颂年出面,才踩着小碎步上前。

    “各位大人们舟车劳顿,本该好好休整,只是圣上有旨,老臣只能顶着这张老脸来叨扰了。”

    钟路是个直性子,并不善领会言语中的深意,转头去看梁颂年,后者自是看得明白什么是场面话,坦然上前去迎。

    “臣等使命在身,何来辛苦一说。”

    梁颂年拱手道:“曹常侍秉公办事,我等怎会不理解,烦请宣旨便是。”

    曹征笑着点点头,也不再废话,“陛下口谕,宣梁特使进宫,其他人随杨统领押解人犯去刑部,由林中丞安置。”

    众人齐声回应,“臣等领旨。”

    御书房内,奉元帝正与林仲检棋盘博弈。

    执黑子的手犹豫半响,终于‘啪’地一声落了下去,随即意识到什么,又忙要把子收回来。

    “老师……”

    一声幽怨的声音渡了过来,反悔之人手才顿住,接着若无其事的咳了咳道:“诶呀,输了输了。”

    奉元帝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仲检又道:“陛下的棋术当真是突飞猛进,想必是随了先帝,老臣每次对弈都甚有感慨啊。”

    奉元帝叹了口气,随手将黑白子分类收回,“若单说下棋,很难有人输给老师吧。”

    林仲检哪听得了这话,赶忙证明自己道:“老梁可是我常年的手下败将。”

    奉元帝听的一愣,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您二位…就没必要比较了吧……”

    林仲检当然听得出好赖话,脸色立刻黑了下来,“好啊好啊,陛下果然是长大了,可是不把我们这些老东西放在眼里了,竟话里话外的取笑上了。”

    奉元帝立刻堆起笑脸道:“老师这是说的哪里话,朕的棋术启蒙还是老师呢,怎会取笑?”

    他说完拿起一枚棋子塞到林仲检手里,“来来来,趁人还没到,朕还能再与老师下两局呢。”

    “输半天了,也乏了。”

    林仲检将棋放回坛子道:“想来是今日手气不佳,便不继续了。”

    奉元帝刚要再劝,林仲检已经起身,“陛下还有人要见,有正事要处理,也就放老臣回府歇着吧。”

    这话说完,奉元帝也没什么再挽留的了,只得送人。

    梁颂年那头虽然有曹征一路相带,但横竖城门到宫内的距离不短,踩着黄昏前算是到了地方,曹征先进去通禀,方传了梁颂年进去。

    “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

    奉元帝挥了挥手,仍坐在棋盘前,手里把玩着手中黑白子若有所思。

    “梁二公子可知朕传你何事?”

    梁颂年一路思绪万千,若说完全不知,绝无可能,可猜测之言又不好轻易说出。

    他想了想道:“承阳之行意外频发,消息传递变化不断,许是陛下觉得,比起上奏文书,不如臣口述清楚。”

    奉元帝低头轻笑了声,抬头时恢复平常道:“承阳相关事无非假-币种种,朕已立案,全权交予林中丞,若有想要询问的,也只会找他。”

    言下之意,梁颂年猜错了。

    梁颂年当然知道,只是心中所想不能轻易说出,只得以此装傻道:“恕臣愚钝,不知陛下还有何事需要臣。”

    奉元帝定定地注视他,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缓缓道:“告知你兄长冤情和军械事的,是朕。”

    梁颂年瞳孔微微放大,僵在原地。

    时间突然变得窒息而漫长,周遭安静的仿佛能听见窗外风声。

    奉元帝忽然将手中的棋子仍回坛子,抬头云淡风轻地问道:“梁二公子会下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