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都市小说 > 和离前夜 > 16、维护
    因如今内有流民作乱、外有边境激战,别说朝臣军将,就是京城里惯爱享乐的富贵闲人们都格外留意战事的动静。

    裴砚活捉敌军主将的消息也很快在高门贵户间传开。

    范氏走到哪里,几乎都能听见裴砚的事。

    薛氏婆媳有时候只安静看热闹,有时候还在旁边火上浇油,对这样的把戏乐此不疲。

    这样闹了几回,范氏就不爱跟长房婆媳一道出游了,恰好这日太夫人歇息,她便以进香为由,只带惯会讨好她的孙氏和裴锦瑶出门。

    云娆和秦氏既落了单,恰好明氏今儿得空,便相约一起去六里外的汲古楼。

    这座书楼藏在白云岭深处,在京城里的名气却不小。

    迥异于别家藏书重经史的做派,汲古楼里所藏的多是医书谱录、释道杂家、诗词歌赋之类。虽说对科举并无太多助益,内容却有趣得很,且藏书均是精挑细选,也藏了些历来版刻的精品。

    书楼的主人曾是朝中重臣,如今归隐山林之间,每日以杂书为伴,倒是逍遥得很。

    明氏家学渊源,因着祖父的庇护,算是这座书楼的常客。

    马车熟门熟路向驶进一处篱笆围着的院落,门口的书童认得裴家的车辆,帮着开门后见是明氏掀起软帘打招呼,忙含笑行礼。

    而后将车马牵到大槐树下。

    妯娌三人下了车,云娆迅速打量周遭,唇边不由浮起笑意。

    比起高门贵户那些豪奢的别苑,这地方的院落屋舍修得堪称朴素,舍了描金漆彩的雕梁画栋,形制简约而古朴。越过屋檐和背后的树影,依稀可见三座两层的楼阁矗立山间,中间以飞廊相连,应该就是藏书之处。

    这地方位于山腰,背靠峰峦面朝河谷,视野颇为开阔,柔暖春风里触目皆是佳景。

    槐树下还停了几辆别家车马,看来今日访客还不少。

    主人今日不在,书童也没多寒暄,客气地将三人书楼门前后躬身退下。

    明氏叮嘱了规矩,引两人进去。

    成排的书架整齐而洁净,上头以五色签标注书名类目。妯娌三个兴趣有所不同,明氏先将秦氏送到一排医书前,又带云娆去寻版刻,因着周遭极静,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些——

    “书楼里访客不断,男女都有,互不相扰便可。你若碰见喜欢的,若征得主家应允,也可借回去细看,回头再送回来就是。”

    她细心叮嘱着,又笑道:“只一样,务必爱惜字纸,不可损坏。”

    “这是自然。”云娆闻言莞尔。

    自幼受父兄熏陶,她知道这些书籍的珍贵,等到了地方后谢过明氏,先粗略看过架上所藏书籍,然后小心取来翻阅。

    山中日月悠长,书斋尤为寂静。

    云娆坐在靠窗的木凳上,心思驰骋于书页墨香之间,全神贯注。

    直到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很喜欢这本书?”

    满室安静里这声音格外清晰,云娆诧然抬头,看到一道颀秀的人影逆着光站在书架之间,衣饰虽瞧着寻常,却颇有贵重清雅的气度。

    而他的眉眼……

    “燕公子?”云娆自与裴砚定亲后便没再见过燕熙,此刻骤然重逢,难免有点诧异,“你怎么也在这里?”

    “家父与钟老先生有些渊源,所以能常来做客。看你一直在翻这本书,是很喜欢吗?”燕熙唇角噙着笑,目光落在她脸上。

    云娆不由垂首笑了笑。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燕熙这样说,岂不是意味着他已静静看了她好半天?

    这念头才浮起,燕熙像是能猜到她心思似的,轻咳了声,道:“今日恰好路过,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西林书堂新出了一套书,雕刻装帧极精,里头还有两幅版画,你抢到了吗?”

    见云娆长睫微垂,他大约猜到答案,便道:“回头找你兄长拿。”

    云娆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西林书堂的刻印向来少而精,虽价钱昂贵,每回有新书却都是两三日内抢购一空。从前她在闺中的时候总能赶上热乎的,如今身在侯府不便时常外出,竟不知又错过了佳品。

    难得燕熙记得她的爱好帮着抢了一套,她是真想收在书房细细观摩。

    可如今她既已是裴家少夫人,又实在该避嫌。

    心头转瞬犹豫,那边燕熙却笑了笑,“书楼里有些凉,别耽搁太久伤及身体。高门里生活不易,有不顺心的也无需隐忍,若日后不愿被困,外面自有你的广阔天地。”

    他说得若有所指,神情亦极坚定。

    云娆焉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愣愣望着他。

    燕熙却怕待久了惹人起疑累及云娆,将最要紧的承诺说罢,便道了声“保重”告别离去。

    年未弱冠的男子,承袭了父亲的清隽姿貌,又在蜀地养出了干净白皙的皮相,论姿容倒像是养尊处优的高门贵公子。但其实他自幼习武,凭着舅舅与节度使的交情,于沙场之事并不陌生,加之才学卓然,在蜀地时就颇有名气。

    今日来这里,其实是悬心云娆在裴家的处境,听闻阖府女眷前往白云岭,猜测她会慕名来访汲古楼,守株待兔罢了。

    六日蹲守,终得片刻会面。

    只是两人身份有别,不论为她的名声还是在夫家的处境,他都不便多留。

    燕熙走出书楼,眺望远处山峦。

    有些事江伯宣无能为力,他当时也难展身手。

    但来日方长,这婚事拧转了云娆的前路,于他也是锤炼鞭策。

    若云娆愿意留在裴家,他甘愿成全。

    若她想另寻出路,他必定倾尽全力护在身后,不敢说多尊荣富贵,却总要予她安稳无忧的余生。

    ……

    与燕熙偶遇的事,云娆没跟任何人提起。

    在别苑住的小半月也渐近尾声。

    裴家女眷没少赴宴席,离去前难免设宴回请,由薛氏依着太夫人和崔氏的意思主持大事,云娆等妯娌们帮忙操持。

    薛氏这人虽说性情骄矜高傲了点,做事倒也颇为稳妥,大小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应酬往来时也不失侯府当家少夫人的风范。

    太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在宾客面前也满口夸赞。

    原本宾主尽欢,谁知傍晚时却出了点岔子。

    后晌宴席结束后女眷们陆续告辞,最后就只剩下国子助教韩绍的夫人带着女儿陪太夫人说话。

    韩家在白云岭没有别苑,不过韩夫人是长房崔氏的娘家亲戚,因女儿正当妙龄且资质不错,有意借着侯府的门第给女儿寻个好亲事。这回裴家设宴回请,崔氏便做个顺水人情,让她母女俩也过来凑个热闹。

    韩夫人领了盛情,特地等宾客都散去后太夫人得空,才领了女儿专门过来拜见道谢。

    崔氏陪着说了会儿话,等韩家母女辞别时,她因整日劳累后懒得动弹,便让儿媳明氏帮着送一送。

    夕阳斜倾,铺在水面浮光跃金。

    明氏才陪客人走出别苑门口,忽听不远处一阵骚动,也不知是哪里跑来的三匹疯马,受惊后横冲直撞,沿着山路直奔这里冲过来。且来势极猛,马蹄踩得泥土四溅。

    彼时云娆刚与秦氏送完两位女眷,在别苑门口碰见韩家母女后正客气道别,听见动静后惊而回首。

    那几匹马转瞬已到了跟前。

    仆妇们惊得纷纷躲避,绿溪下意识将云娆护在身后,云娆退让躲避之余,瞧见正背身与人说话的韩家母女,下意识便拽了韩夫人一把。

    场面一时混乱,有两个仆妇惊慌摔倒,被马蹄踩踏过后痛呼失声。

    云娆被绿溪护着往后退,不提防那位韩姑娘被她母亲提醒后吓得慌不择路,直往云娆撞过来。

    旁边明氏还没站稳,见状忙喊道:“小心石头!”

    可惜为时已晚。

    惊慌中脚步忙乱,云娆被韩家姑娘撞在身上站立不稳,两人的重量合在一处撞向路边的石头,云娆脚腕处顿时有疼痛传来。若非有仆妇挡在身后,绿溪又及时拽住,怕是脑袋都得遭点殃。

    疯马转瞬间跑远,只留下一地狼藉。

    旁边的秦氏被乱窜的马撞倒在地后惊魂未定,明氏也吓得面色惨白,顾不上跌坐在地的韩夫人,朝云娆道:“伤着了么?”

    云娆“嘶”的着凉气,却还是道:“还好!”

    韩家姑娘自知这回行事莽撞了,一叠声的道歉不止,就连韩夫人都有些着慌,道谢之余忙问云娆磕到了哪里。

    里头有人听见动静,忙喊人去抬春凳。

    回头清点伤情,有四个仆妇被马踩踏,秦氏摔倒后手上蹭破了皮,已然渗出血迹,明氏撞在旁边树干上暂时没见外伤,云娆则伤了脚踝,剧痛之下莫说走路,连站都不敢站了。

    秦氏医者仁心,顾不上处理自己手上的伤口,先来看云娆的伤势。

    云娆瞧着她手上的血迹,哪里忍心,赶紧忍痛道:“先处理手上的伤,我还能忍一忍。”

    少顷,仆妇们匆匆抬着春凳赶来,将云娆抬到就近的水榭。

    秦氏就着丫鬟飞奔拿来的药包草草包扎了伤口,见明氏只是撞出淤青并无大碍,便遣散旁人,待云娆解去罗袜后查看伤势。

    她的手法很轻,动作却极精准,轻触了几处问过云娆的痛感后,似是暗自松了口气。

    崔氏等人也在此时赶来。

    才到水榭门口,范氏瞧着乱糟糟的情形,口中就抱怨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早就分派好了事情,里里外外都让人小心照看着的吗,怎么闹成这样!”

    她假作关切,直奔云娆跟前。

    薛氏才被太夫人盛赞做事周全妥帖,听着她的抱怨,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今日是她总揽诸事,如今既惊了客人又让自家女眷受伤,范氏这些话自然是暗指她照顾不周了。

    回头事情若传出去,叫人说她办的宴席上伤了宾客,也难免有损颜面。

    只是平白无故地怎就那么巧来了几匹疯马?

    薛氏来不及想,先看各人伤势。

    好在韩家母女并无大碍,秦氏和明氏也还好说,唯有云娆伤得严重,就这么一会子功夫,脚腕都快肿起来了。

    薛氏纵瞧不上这位冲喜妯娌的身份,听见韩家姑娘含泪道歉,韩夫人又一叠声的在崔氏面前感谢云娆,少不得也关怀道:“伤势如何?”

    “伤得很重,怕是骨头都裂了。”秦氏叹了口气,又看向范氏,“伤筋动骨一百天,二嫂怕是得静养一两个月,免得落下病根。”

    范氏罕见地面露心疼,“可怜见的,既是如此,回去后便静养着吧,就不必晨昏定省的了。”说完,又抬头看向薛氏,“今日真是凶险,往后咱们可得长个教训,处处都得留心!”

    薛氏情知她这番心疼是惺惺作态,忙活数日又换来这么一句叮嘱,心里怎会舒服?

    明面上应着,回过头便吩咐仆妇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到那几批疯马的来处。

    ……

    这场春游始于欢喜,却以混乱告终。

    回到侯府后,云娆便在枕峦春馆安静养伤。

    因秦氏及时处置伤口敷了药膏,她的脚腕恢复得其实挺快,两三日后红肿消退,也没什么痛感了。

    青霭见状,趁着没外人时念佛道:“五少夫人真是菩萨心肠,非但治好了伤,还用伤筋动骨的由头换来一两个月的清净,真真是行善积德。”

    云娆听了也自失笑。

    她那日疼得厉害,确实被骨头裂开的说辞吓得够呛,这两日才算领会秦氏的苦心。

    遂闭门养伤,免得匆忙下地留下后患。

    秦氏也时常过来看望,两人对伤势都心照不宣,闲聊一阵后再开个药方,倒是煞有介事。

    这般闭门将养着,转眼已是四月下旬。

    裴砚也终于驱尽外敌,载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