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康渤
赵诚不知道谁的动作这么快,居然一夜之间惊动了红袍相公们,有直达天听的意思。
按说,死三个书生,不至于这样。
“谁羁押的康渤?”
“刑部范德。此案由他管。”
赵诚坐在那里好久都没说话,事情发生的突然。而且不太符合常,他不确定是有人在保康渤,还是有人拿他做替罪羊。
赵诚是不想牵扯这些的,他身上还有个东宫的职位,虽然只是个虚职,但毕竟归属东宫。
但将近一年,他都没有和任何东宫的人走动过,更没有和朝中的人走动,连从前的酒肉朋友们都渐渐疏远了。
除了几个兄弟,其他的都不接触了。
一个时辰后,有两拨人带着信回来。周全带回来的是章奎的信。
章奎在信中说:若甫,此事谁也沾不得。
不知道诚甫是在门下省,听到了什么风声。
而赵吉在信中说:若甫,此事官家态度不明,牵扯东宫。
赵诚看的心一沉。
东宫,他隐约感觉到了,旧党张相公的侄女,以及东南出身的李相公的女儿,都在东宫。旧党是围绕在东宫身边,其实很多事情想一想,是很清晰的。
张尧的姐姐,在宫中,堂妹是东宫太子妃,张尧的表姐也进了东宫,就是那个冯珍的姐姐。
可谁让官家,千顷地里一根苗,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
父子俩个,居然吃不到一个锅里。
所以很多涉及到东宫的事情,都显得莫名其妙,上次的钱粮案,吕大班死的很突然,又或者那么多的钱,到底去哪里了?既然不是相公们拿走了,官家也没碰。总要有个去处。
赵诚也没办法,只能带着吃喝,一个人去了牢里看康渤。
他和康渤要是按照这里的社会标准,那就是一个王公贵族子弟,一个市井出身的混混,不可能有交情的。但康渤是他来了之后交的朋友,康渤这个人也挺对他的脾气。
两个人的友谊,显得很另类。
等进了有些阴暗的牢中,赵诚一言不发,身后的来复悄声给衙差花了钱。衙差也不声张,眼神示意两人跟上。进了里面,来复守在外,将自己提的吃喝给人满上。
赵诚提着另一个食盒,隔着栏栅见康渤躺在里面看着房顶,一动不动。
赵诚叫了声:“兄弟,起来喝酒了。”
康渤听见赵诚的声音,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和赵诚四目相对,惊愕之后就是惊喜,惊喜之后,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低头叹笑:“大人说笑了,我这等人,怎么敢和大人称兄道弟。”
赵诚回头和衙役说了句:“我花钱给他里面清舒服点,他只是有嫌疑,不是要犯。”
衙役是个看眼色的,只管应声。
来复和人出去聊了,赵诚进去将酒摆上,“我只问你,你问心无愧吗?”
康渤蓬头垢面,但双目清明:“我问心无愧。我自问名声不好,也搜刮过富户,不算什么好东西,但从未为祸乡里,欺负过弱小,我看不起那帮书生只会酸诗,但并无加害之心。实在是职责所在。所以我不知道谁要害我。”
赵诚点点头:“那就好。我只要你这句话,等到明堂,我为你作证。”
康渤一激动,隔着桌子扑上来。
赵诚实话实说:“这件案子不好说,起码短时间内,你出不来。先等考完后再说,牵扯的人太多了。”
康渤又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糟了无妄之灾。
但见赵诚肯为他说句公道话,复又坐在地上豪迈大笑:“大丈夫,何惧这点小事。康某谢过大人。”
赵诚其实并不喜欢这样,吃亏的总是底层的人。
你们权贵拨弄风云,呼风唤雨,遭殃的是淋雨的人。
他曾经就是那个淋雨的人。
“只是可惜,我今日没能帮的上忙,此案被刑部范德接手,我不认识此人,打听了一番,据说不好说话。”
康渤:“我求到大人这里,也是怕那帮文人……算了。要是范德接手,我反而安全了。”
赵诚:“三天后开考,等结束了,我去探探风声,你现在和我讲一讲过程。”
康渤说的和关九郎说的基本没什么出入,康渤是个粗人,尤其闹事的是惯犯,他也厌烦的厉害,对方可能也知道康渤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有恃无恐。
偏偏就是互相双方都有默契了,意外出现了。
“这么说,是傍晚人领走,晚上就死在繁塔寺了?”
“验尸是这么说的。”
赵诚再没问什么话,和康渤见过后,他就往回走,来复跟在身后说;“这边对康渤的羁押并不严,是不是……”
赵诚摇头:“你错了,大考在即,没人敢闹事。等考完你看着吧。”
大考如期举行,赵诚这几日难得在岗,宫中换令牌,子时一过各城门都警惕了。
赵诚也是给上司保证过的,一年就亮相这几天,可不能掉链子。等他晚上回去,两条腿站的水肿,半夜一点起来,忙到晚上八九点,不光累。
杜从宜见来安给端进来吃的,他躺在罗汉床上迷迷糊糊的,她一边说;“怎么非要你去,有御营军在,又出不了乱子。哪有站一天一夜的。”
赵诚回家确实累,杜从宜自己都没察觉,她有点心疼了。
一个站岗的破班,工作超过二十个小时,谁能遭得住。
赵诚太阳穴突突的跳,其实是连着两天没睡,累的。
但又睡不着,闭着眼睛笑起来。
“就这么几天,等考完就没事了。”
杜从宜冷冷;“考完?考完你不是还要去捞人呢?”
赵诚听着乐了。
“你不是之前还嫌我整天呆家里没事做吗?”
杜从宜:“你不知好人心。”
哟,恼羞成怒了。
来安听着两人斗嘴,默不作声笑。大娘子心眼好,就是小孩子脾气,爱使性子。
杜从宜到底觉得他太惨,还特意给*7.7.z.l他煮了消水肿的汤,伺候他舒舒服服喝了。
尤其是白天下雨,湿冷难耐,赵诚回家已经缓过来了,乐呵呵道:“娘子与我成婚大半年,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娘子如此贤惠温柔小意。”
杜从宜两眼一瞪,就要变脸,来安听的好笑,怎么就偏偏爱逗她。
杜从宜想生气,但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好生气了。
“闭上嘴,睡你的吧。”
杜从宜也不吵他,起身回书房去加班了,院子里的几个小姑娘渐渐熟悉了,已经能帮来安办事了。
片刻后来安回到书房,杜从宜问:“睡着了?”
来安也跟着唠叨:“睡着了,连着两天没睡了,你说人家会试大考,他累成这样。”
杜从宜看了眼窗外:“让云雀盯着点,到时间了叫他。”
赵诚今晚还要去值班站岗,其实也是出去打听消息,晚上的事情好打听。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杜从宜问来安:“你说,刘婉月今天来院子里了?”
来安:“这几日你白日里不在家,她打发人来了几趟。”
“有说什么事吗?”
“那倒没有。”
杜从宜:“二房那边说有什么事了吗?”
来安说的很隐晦:“三哥媳妇怀着孕,二夫人这几天忙着出城还愿。我瞧着六哥儿媳妇像是急着回刘家的意思。”
“刘家的事情,不是已经处了吗?”
来安摇头:“不清楚,怕是处的不合心意。大夫人后来都不准人去打搅老夫人,可能大夫人最清楚。”
来安起身又给她点了几盏灯。她提笔勾勒阁楼耳坠,天上楼阁的感觉,华贵异常。
来安和惠安完全不同,来安是个很包容的人。
因为是伺候过赵诚母亲的,又带大赵诚,希望她这个赵诚的妻子也能好,所以她就像和这座院子融为一体,做事情润物无声。
惠安说话做事不稳重,也不怎么细心,她就陪在杜从宜身边,实在伺候得当。
惠安想起的时候,就会和她偷偷说,来安心思深着呢,不安好心。
但大部分时候她想不起来,因为她现在太忙了,想要做好缠花的大师傅,她就要练习手艺,只是天分不高,做不怵银屏那样的精品。
而且看到青桃针线做得好,给杜从宜做的几个玩偶抱枕,她又眼馋开始练习针线,自己做出来还不如青桃做的好看。
厨房的试出来一个新菜,她还是眼馋,又去厨房里学了几天,最后还是做的马马虎虎。
反正,惠安现在是家里最忙的人。
杜从宜一边细细描绘,一边想,抬头问:“真出事了?大伯母可从来没挡着咱们院子里的人去正院看祖母。”
来安是个稳妥的人,即便十成把握,都不会说的那么绝对。
“估计是吧,六哥媳妇其实并不好说话,听说在二房里闹了很多不愉快。不过六哥成亲前搬迁到隔壁新买的院子里了,离咱们也就远了。咱们院子里不知道也正常。”
杜从宜调了金色,一边上色,问:“安平郡主,就没留女儿常住吗?回门是可以住一个月的。要是娘家得力,可以住的时候更长。”
她回门当日回来,主要是杜家于她住着不舒服。
来安:“就是因为独女,才没有留下住些日子。”
杜从宜点点头:“没事,咱们不沾这些事。她若是下次找我,就说我不在。院子里新进来的人怎么样?”
来安:“看着都伶俐着,被惠安管的服服帖帖。”
杜从宜笑起来,她知道来安和惠安是完全不同的人。
“惠安在家里,家里就觉得热闹了,现在院子里也是。等过些日子熟悉了,有天分的,就跟着青桃做徒弟,剩下的留下院子里。”
她说的来安从不反驳,点头说:“暂时只有两个小丫头会做针线,其他的暂时看不出来。”
第052章 吃东西
之后两人聊起花样子,和配色,还有店里已经售卖的绒花。
来宝按照杜从宜的吩咐,二楼的货架上也并不放多少货,一支绒花偏偏不单卖,一对装一个盒子,价格高昂,尤其是秋季来了,等入冬,没有鲜花戴,绒花这种仿真花就是上上选。
有些技艺,别人是一时半会儿参不透的。
尤其是如果是贵女,可以看花样子选品,接做定制。
只选贵的,不买对的。
这个月单绒花的收益,就超过楼下布店。
所以来宝将布店迁到了对面另租了铺子。商铺彻底清开,一楼的是普通的花色,都是徒弟们做的,二楼是重工定制款,都是师傅们的手笔。
高级定制她还是会做的,VIP客户也是会特别鸣谢的,送的绒花的欣赏款,未必能戴在头上,做成欣赏的小景观,也是很不错的小礼物。
赵诚睡着了,杜从宜就特意在子时前不去打搅他,和来安在书房里加班,他回家就能睡三四个小时。
来安见她这样,也愿意陪她熬夜。
窗外雨声淅沥,院子里静悄悄的,直到听见正屋开门的声音,来安立刻说:“他醒了。”
杜从宜才和来安从书房出来,赵诚迷迷糊糊睡了会儿,等云雀叫醒他,他坐起身都不见杜从宜,问了声:“你们大娘子呢?”
云雀:“大娘子和来安姑姑在书房。”
见两人回来,赵诚皱眉催:“赶紧去睡。”
杜从宜心说,还算你有良心。
赵诚知道两人估计是怕吵醒他,干脆直接在书房待到他起床。
等时间到了他出门,夜晚街上静悄悄,天亮后,最后一天的考试就结束了。
他撑着伞走在前面,问了声周全:“诚甫那边再有信吗?”
周全:“昨晚传来消息,等大考完和您喝酒。到时候慢慢聊。”
赵诚点头,到了宋门,今日职守的人是关九郎见他来,就说:“大人喝杯热茶暖一暖,秋雨冷的哩。”
赵诚:“等这两日忙完,我请大家吃酒,都松快松快。”
关九郎:“就是没有这两日,大人的饭菜酒水也没少了谁。大人,前几日,昨日那酒楼没开张,但灯亮了一夜。”
赵诚:“有人进去吗?”
“有。我雇了几个闲帮替我盯着,进去的都是些书生,按说书生一心扑在考试上,怎么会半夜出现在那里?”
“当然不是赶考的书生,不曾被放职的举子们多的是。继续盯着,不要声张。”
关九郎不懂这些文官们闹什么,只知道赵大人很关心,赵大人这几天对这件事很上心。
关九郎见赵诚在昏暗中看着门洞外的淅沥雨幕,低声说:“我昨日去看了康大人,但已经不准探视了。听说刑部的人将人严加看管起来了。”
赵诚:“那三个书生的死因查出来了吗?”
关九郎:“只知道死于毒,还没有头绪。但康大人当晚一直在家,邻居们都能作证。”
那康渤的麻烦还是不小,都知道康渤和那两书生有龃龉,出门前那两人还唾骂康渤,而康渤回骂了一句:再特么犯事,早晚砍了你们。
有人会因为这个口角闹事。
书生们团结,加上这几日大考,北方面排斥东南的学子的情绪还是在的。
要不然那人也不会屡次犯事,东南学子的处境确实不太妙。
若是康渤案,一直发酵,最后会导致什么结果?
康渤做的事情是没错的,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若是被东南籍的士人团结一致逼死了,南北从此就两立了,这个影响太坏太大了,谁也担不起。中枢中没人敢做这个主,唯有官家能决断。
赵诚甚至猜测,今秋会不会减少对东南学子的取第。
不过这也要看官家的决心。
按照他的个人经验,其实没必要,不光要取用东南学子,还要多取用,然后把人派出去,都放到河东、河北路去。
辽人和金人南下,祸乱河东路,河北路,整个河东路已经没有多少百姓了,北人南下,可不只是史书中一句劫掠就完了。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劫掠人口,汉人如牛马牲畜一般,成群被赶着北上,成了辽金贵族的奴隶,不过三两年折磨死了,就继续南下再劫掠一批,犹如杀猪宰羊一般。
这群贵族老爷们,可不在乎这些,汴京城呆不住,可以去扬州城,可以去杭州,可以有南下,总之,不论怎么过,也能过好这富贵一生。
没有谁是绝对正确,谁是错的。
想要快治病,就要猛药。
想要保守治疗,那就慢慢守着,等守不住的哪一日再说。
最后一日考完,雨还没有停,一场秋雨一场寒。
赵诚第一次开始就和下面的人一起啃干粮,第二日周全回去和府里说了,来安准备的午饭,就让人送来了。
这一日到了晚饭时间,他还没回去,来安以为今日结束他就回来了,杜从宜因为练了两天静物画,汪伯言让她自由练习,但她的画带着西洋画的基础,画出来和国画就不太一样。所以关于她的技艺,汪伯言再三夸赞,但对于她的意境和想法,批评了很久。
这几天她练习的山水画,才有了一点感觉,感觉自己入门了。
连着几天赵诚太忙,大家也都跟着小心翼翼,今日他终于当值结束了,所以家里张罗着特意做的烤鱼,外面定了菜。
结果等了又等,不见人回来。
来安见她不高兴,就说:“我打发人去问问。”
杜从宜心想,赵诚,你给我等着,姑奶奶我还没这么等过人。
“不用,他估计去找诚甫或者子恒去了,咱们吃咱们的,正好咱们人多热闹。”
所以晚饭杜从宜带着几个女婢一起吃的,惠安见云雀不吃鱼,只吃羊肉,笑骂:“还吃呢,你瞧瞧你肥的。”
云雀嘟囔:“惠安姑姑,我年纪小,正长个子呢,等我十八了,我就去外面给大娘子去赚钱,给大娘子和姑姑买吃的。”
杜从宜平日里不怎么吃这么重口的东西,偶尔吃一次,觉得十分过瘾。
麻椒、茱萸、木姜子还有云贵高原传出来的类似辣椒的能榨出红油的,尝起来也是辛辣的味道。
来安见这个味道实在刺激,特意煮了一锅鱼汤。
杜从宜其实没吃多少,看到汤,她突然就想吃蹄花汤了。
扭头和来安商量;“明日买几只猪腿。”
来安:“为何要那个?要吃也是吃羊腿。”
“你买来就知道了。”
两人商量着,来安也不反驳。
等快子时了,赵诚才回来,今晚来复也跟着回来了。杜从宜没睡着,但是嫌他没按时回来,就装睡着了,没搭他。
等第二天一早她起来,赵诚还在家,见了她就说;“今日诚甫、子恒几个来家里吃饭。”
杜从宜静静凝视着他,瞪了几眼,才扭头出房间里去了。
来安做事效率第一名,昨晚说的,今早就买了七八只猪腿,厨房的里厨娘都懵了,也不知道怎么处这么多的肉,院子里没这么多吃饭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完。
杜从宜指挥人把猪脚和肘子分开,肉分解了冰镇了两个时辰,然后把猪腿肉剁了做馅。
反正不用她动手,指挥人她很在行。
来安见她很像回事,也就不乱说话。她炖猪脚的和炖肘子的思路很明确,剁馅也是瘦肉偏多加了胡椒等香料,肥肉留着煎油。
馅料分成了几份,有加莲藕、芹菜、韭菜,包饺子吧。
反正今天要把这些肉处掉。
正好招待赵诚的客人们。
厨房里的四个厨娘外加几个帮厨的,从大清早开始就忙。
来安心想,得亏当初几个厨娘都是大娘子做主留下的,要不然根本不够用。
大娘子总能想到一些奇思妙想的吃的。
等午饭前赵诚的几个兄弟们就到了。
杜从宜没露面,直接让人先去上菜。她自己吃饭,反而不着急。
赵诚领着人在西院吃饭,杜从宜和来安惠安三个人在正院里吃,原本来安是不肯和杜从宜一起吃饭的。但惠安习惯和杜从宜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了。
杜从宜也说,我只是试试新菜,你们都尝尝味道。
惠安吃着猪脚:“这吃食腌臜,但实在美味。”
来安也试着尝了口,确实美味,黄豆软烂,连汤都鲜美。猪脚炖的入口即化,蘸了蘸水,味道更好,果真慢功夫。
饺子也是,和别家的不一样。各色的饺子味道很鲜美,少有腥膻味道。
来安虽然没尝过那么多吃的,但这半年她们经常在外面买吃食,味道有好有坏。
杜从宜向来大方,买东西都是尝一点,就分给院子里的人了。
所以大家的口味都有点养刁了。
赵诚也没想到她今天心情这么好,这顿大荤还让他赶上了。
章奎一口一个饺子,感慨:“这不比羊肉馅的差嘛。”
赵吉斯文吃着猪脚,连林汝为都吃着肘子不吭声。
自从三人上次来后,章奎自觉师妹是自己人了,吃了赵诚府里的饭,就而且赵诚的命真好。
他这段时间受得鸟气太多,急需大吃一顿,安慰安慰自己。
赵吉也是,定的亲事对方父亲去世,亲事推迟到了明年三月,祖父不爱热闹,他一个人也没劲,跟着赵诚蹭饭一点都不犹豫。
至于林汝为,就是单纯追随章奎和赵吉来的,和赵诚也成了朋友。
三人只吃不说话,赵诚好笑问:“这是没人说话?”
章奎;“不要辜负师妹的美意,先吃了再说,不着急。”
赵吉:“这……”
他想说这猪脚实在美味,但是又觉得这东西实在不能说出口。
就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东西。
赵诚:“天下美食,不分贵贱。我家里其实不怎么吃羊肉,豪奢的食材也少用,大多是这些日常吃食。”
章奎觉得这话说得好,天下美食,其实奢华食材少,因为他府里在膳食这块做的不太好,主要是在赵诚这里吃过一次爆炒羊肉和孜然羊肉,再吃有腥膻味的羊肉就不爱吃了。
第053章 江山图
四个人大吃一顿,饭后调制的茶汤的饮品,清爽解腻。
几个直呼舒坦。
饭后章奎照例瘫在罗汉床上,还枕着抱枕和赵诚调侃:“若甫这是好命啊,娶了我师妹,这日子也太舒坦了。”
上次他就这么说,林汝为不知道杜从宜的底细,他只知道赵诚的亲事一度是汴京城的笑话,说是老王爷没个正型,喝大酒了给他定下一桩小门户的亲事。
但他来过两次端王府,见过赵诚的夫人,看着真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说话做事十分体面,后来又听说她极为擅长书画,心思很巧。居然是致仕的汪相公的徒弟,汪相公的山水画是一绝,可见这位杜娘子本事了得。
等吃饱喝足,赵诚才说:“我连着几日没睡,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章奎:“你是没事了,朝中可更麻烦了。”
林汝为叹气:“康渤这事,真是处的不好。”
赵诚看他一眼,没说话。
赵吉:“康渤是小事,书生之死本就和他无关,抓人放人,当初都是有条陈签字的,那几个书生也是滋事太久。栽赃嫁祸实在明显,康渤当晚不可能杀人。”
林汝为却说:“话是这么说,但现场证据就摆在那里,也不排除买凶杀人。”
赵诚只是静静听着,林汝为这么说,难不成是林副相的态度已经偏向这个了?
林相可是关西人,跟随官家脚步,不应该如此急于下定论才是。
偏偏为何急着表态要用康渤平息了这场风波?
康渤固然只是一个小吏,但也是个铁骨汉子,活生生的一个人被搅进风雨中,立刻变得微不足道。
章奎:“话不可这么说,范德还在调查中,并未有任何不利康渤的证据出现。”
林汝为却大胆说;“若不然东南学子和那些人闹起来,怎么办?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秋粮还收不收了?今年河东能不能安生过冬?这都是麻烦。”
章奎哑口无言。
赵吉皱眉想反驳几句,但又没张嘴,因为他看到赵诚已经扭头看着窗外,有些不耐烦听了。
他随着赵诚目光看出去,对面游廊的人围着一个小孩,小女孩正蒙着眼睛四处捉人,他笑了下,赵诚则是静静看着对面,仿佛对房间里说什么一点都不在乎。
等林汝为说完,赵诚回头才说:“是挺麻烦的。”
章奎:“朝政是朝政,人命是人命。康渤既然屡次抓人又放人,那就是根本没有杀人动机,至于几句口角,算不得证据。”
赵吉;“再等等吧,今日才大考结束,事情还不明朗。”
几个人一想也是,就改口聊起了其他的。
杜从宜午饭后看了一圈加班的银屏,银屏的菊花系列已经快完成了,她真是天生的簪娘,一双巧手随意摆弄。
目前最得力的徒弟是青桃,剩下的几个徒弟都还在学习中,青杏还在练习阶段,做小的绒花。
青雀已经放弃了,目前在厨房里深耕,试图做出一些耀眼的成绩。
新进来的六个小孩杜从宜连名字都没记住,来安指着穿桃红衣服的说,这个叫金玉,她会做针线,跟着银屏和青桃学配色。剩下几个手艺不如他们。
中途休息时间,正好赵昭月找五嫂玩,邹氏拘她要练女红,她不想做针线,就闹着要跟杜从宜学画,反正只要进了五哥院子里,就是她撒欢的时候,这会儿蒙着眼睛在院子里捉猫猫。
等玩累了就躺在罗汉床上和杜从宜撒娇;“五嫂,你能不能和母亲说,别让我学女戒和女红了,我真的学不会,二姐姐当初就没学。”
杜从宜问:“那你想学什么?”
“学五嫂一样,画好看的画,学做漂亮的绒花呀,还能学做花灯,学做……”
她想了好一会儿:“反正就是做我想做的。”
来安笑着说;“不是已经在学画了吗?”
“爹爹说,我不能随意出门。”
她有点不高兴了。
杜从宜和来安对视一眼,“今日惠安做了炸鲜奶,快去尝尝。”
赵昭月最爱吃这个,听了眼睛一亮就冲厨房去了,跑到一半又折回来:“我能让母亲尝尝吗?”
杜从宜:“当然可以,那你和惠安说说,让她多做一些,带回去给你母亲,大嫂、二嫂、你九哥都尝尝。”
赵昭月却说:“我只给母亲和九哥尝尝,她们要吃,就来找五嫂好了。”
说完就走了。
杜从宜听的叹气,不要小看小孩子,有时候聪明的令人惊讶,对自己的亲人都会袒护。赵昭月平日里爱玩爱热闹,但知道母亲和哥哥的人情她能欠,另外两位嫂嫂的人情,不归她。
可能在她心里,只有母亲和九哥是亲人。
等人走后,来安说:“那边好像散场了。”
杜从宜瞧了眼,只说:“结束了他自己回回来,不用打扰,让云雀去换个茶。”
是林汝为和章奎先走了,赵吉留着和赵诚说事。
人走后,赵吉就试探问他:“林汝为说话其实也不是没道,是吧?”
赵诚听得都气笑了,问:“什么道?顾全大局的道?谁要他顾全大局了?他这么着急?死一个康渤,平息东南学子的怒气?他们着什么急?会试大考还没有阅卷,等张榜也不迟,急着杀康渤不可笑吗?”
赵吉:“我知道你和康渤交好。”
赵诚摇头:“我和康渤,说实话甚至算不上朋友,街面上遇见打一声招呼,只是脾气相投。只是这次事康渤,下次是李渤张渤,做事情不是这样的,如果非要用人命去平息风波,那还要满朝文武做什么?”
赵吉见他有些动怒,就提醒他说:“其实,吕大班的事情,牵扯到了东宫。”
赵诚猛的扭头看他,好半天都没说话。
怪不得,吕大班死的这么利索,怪不得,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赵吉见他激动:“不过康渤的事情,官家是知道的。”
赵诚无奈笑:“知道又如何?东宫不是,贵重嘛。”
赵吉无话可说。
片刻后听见院子里进来人,是章奎又回来了。
章奎回来就说:“我忘了拿东西。”
什么忘了,是他又去而复返,送林汝为一人走了。
章奎进来就说:“康渤之前让来提人的相公们签字,是你出的主意?”
赵诚没好气问:“怎么?这也能牵扯到我身上?”
章奎摇头:“你这个主意甚好。”
赵诚:“好有什么用,康渤不还是要死。”
章奎:“别胡说。命案是命案,一码归一码。你别听林汝为胡说。他今日跟来,也不过是拉拢人的。林相公这是急着更进一步,迫不及待想为官家排忧解难了。”
赵诚听着,笑着摇头,瞧这些脏心眼子。
他就最不耐烦和这帮人打交道。
赵吉皱眉:“官家不可能提他了,资历不够。”
章奎:“非常之时,非常之事嘛。”
赵吉:“这是……”
没条件上去,就创造条件也要上去。
赵诚:“他的心思,想必其他人也知道。既然这么不避讳,那就是支持的人不多,要不然林汝为不可能这么急切。”
章奎失笑:“汴京城都说你鲁莽义气,不慎聪明,诸不知明明是你最聪明,只是不耐烦和这些人打交道。”
赵诚摆手:“我一个粗鲁武人,可不懂这些。”
赵吉听的嘿嘿笑,赵诚真的越来越有意思,从前赵诚确实有些鲁莽,情急之下就会奋起直上,后来学聪明了,学会不动声色了。
章奎就很肆无忌惮:“你瞧瞧,我师妹就是会调教人。他从前哪懂这些。”
赵吉笑说:“她拜在汪先生门下才多久,你这个做师兄的,倒是占便宜。”
章奎大笑;“他成了子平的妻弟,如今又成了我的妹婿,这不是天注定的吗?”
赵吉笑着摇头。
赵诚笑骂了声:“趁早滚蛋!”
杜从宜领着人进来笑问:“这是谁欺负我夫君?”
赵吉:“你瞧着吧,你师妹来了,饶不了你。”
章奎:“我书画很不成器,只是读书还凑合,先生最拿手的书画,我一样没学会。”
赵诚懒洋洋说:“你夸的早了,你师妹是带艺拜师,她的书画本就自成一家,只是没有熟悉的流派,拜师是为了融合。”
章奎和赵吉被他说懵了,赵诚指指杜从宜里间的书案:“不信,你们去瞧瞧,她那副《江山图》。”
杜从宜惊讶看他一眼,心里确认他不可能知道江山图的来历,但还是莫名心虚。
赵诚对这幅画的争议也知道一些,但不论是否拼凑合成,还是说有造假嫌疑,但不可否认它的艺术价值,和它的知名度和观赏性。
章奎和赵吉站在书案前,展开最上面那幅画,只此青绿,万里河山。
两人面面相觑,站在画前好久都不说话。
杜从宜小声问他:“你发什么疯?”
赵诚只管笑;“娘子,我说了,要让你名声大噪,更何况你值得。”
杜从宜看了眼里间的两人,直接捂住他的嘴。小声警告:“你闭嘴吧。”
少灌迷魂汤。
但是,假如让她名声大噪,倒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开宗立派的诱惑,她也挡不住。她太清楚自己的优势了,西方绘画启蒙和国画的熏陶。
两种文化的交融,她的画中,还是有一些被西方绘画影响的痕迹。
但是时机不对!
章奎没说话,赵吉先说:“这幅画,是准备送谁的?”
杜从宜赶紧松开赵诚,看了眼里屋的两人,撒谎说;“没送谁,完成后准备卖掉。”
章奎扭头眼睛睁大老大:“卖掉?你准备卖给谁?谁能出的起价格?你怎么不去给老师看看?”
杜从宜:“先生交给我的作业,我都完成的不怎么样,这会儿把画给他看,不是投机取巧吗?”
章奎:“怎么会,他老人家……”
他差点出言不逊。
赵吉:“这画有意思。这是哪里的景色?”
杜从宜可说不好。
赵诚说:“万里江山,随处可见。”
章奎竖起拇指,说了句:“高,实在是高。”
赵诚笑问:“怎么样?你师妹,还是你以为的那个师妹吗?”
章奎这会儿看他,更觉得这个大兄弟的命,也太好了。
“你可真是……”
命里有富贵。
第054章 有的人
赵吉看了眼章奎,见章奎开玩笑,赵诚就是不接茬,他一扭头就和赵诚四目相对彼此眼神静静对视。
赵诚这是冲他来的。
因为这幅画,有人会喜欢的,而且他猜到赵诚的意思了,如果他没猜错,赵诚想把画送给官家。
他想保康渤。
唉,还是那个忠肝义胆的赵五郎。
从来没变过,他都不忍拒绝。
最后这幅画赵吉还是带走了。
杜从宜没有任何异议,因为她和赵诚眼神激烈讨价还价,最后成交价,一万贯。
等人走后她就迫不及待问:“你说实话,这幅画你到底想送给谁?一万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且家里到底有多少钱,你和我说个实话。”
至今两个人的钱各管各的,赵诚外面的生意很多,杜从宜也清楚,只知道家里的钱都交给来安了,府里发的钱也给她了。
赵诚靠在罗汉床上闭着眼睛敷衍她:“自然是送给懂画的人,放心,你马上就要名声大噪了,不要着急,耐心等待。”
杜从宜没好气白他一眼,见他不睁眼,伸脚踢了一脚,结果被他抓住小腿,将人连带扯着摔在罗汉床上,杜从宜烦死了。
赵诚心里想事情,但是不耽误伺候老婆。
杜从宜赚了钱,但输了内战,一气之下睡到晚上都没起床。
赵诚下午就出门了,晚上回来听来安说她没吃晚饭,也没起床,房间里灯都没亮。
赵诚推门进去,杜从宜就躺在床上,她今天其实生出一种惶恐感。
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赵诚。
是那种不可自抑的喜欢,而且自己丝毫没有察觉。
等意识到这个念头的时候,她惊出一身冷汗。
然后整个人都懵懵的,她从前谈过两段恋爱,都是家里人介绍,而且是那种第一眼没看上,就那么不咸不淡处着的关系。并不像赵诚,她第一眼是喜欢的,虽然她当初不承认。
而且温水煮青蛙,他这个人和她的脾气、习惯太合拍了。
总之,哪哪都不对劲。没有任何经验可谈。
赵诚进去点了灯,进了卧室,坐在床边,伸手摸摸她额头,问:“哪里不舒服?”
这几天入秋,加上一直下雨天气有些凉。
杜从宜怏怏坐起身;“没事。”
赵诚:“正好,我也没吃饭。陪我吃点。”
杜从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之前觉得他这个人不学无术,就是个二世祖,但是现在看起来,他不是那样的。
而且,他做事有种谋定而动的感觉。
两个人坐在罗汉床上,来安极有眼色,晚饭端上来就问:“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或者菜不合胃口?”
赵诚看了眼来安,替她回答:“没事,估计是这几天没睡好。”
他听懂来安的意思了,是想探听杜从宜有没有怀孕。
杜从宜没听懂,可能是根本没往心里去,就没回来安的话。
问:“你的事情办完了?”
赵诚:“办完了。”
杜从宜吃饭没精打采的,赵诚问:“你的工作忙完了?”
杜从宜心里想,也是,她有那么多需要忙的,哪有功夫情情爱爱。
突然间充满了斗志。
下午睡的太久,晚上就接着开始练习白描铺呈,汪伯言在山水画中,最擅长的就是白描铺呈。
赵诚一晚上就陪着她在书房里练习,一边和她讲:“汪伯言出身汝南,家贫,中第后先是在荆南路永州做官,后来迁至黔州,再到巴州,最后出川去了凤翔府,再入京,他的山水画基础,都来自他走过的名山大川。他大半生为官都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反而京西繁华一带,不曾涉足。最后入了中枢时五十岁,那年也是先帝北上,临时点兵,他义无反顾追随。”
如今,汪伯言已经六十又三。
杜从宜其实对汪伯言的感官并不深刻,第一次拜师见他,只是一个身型不高,甚至有些瘦弱,说话和和气气的老头,后面见了两次,老师对她的作品也是一夸再夸。
除了山水画。
她的其他作品,包括工笔画,汪伯言都很推崇,甚至夫妻两人一起夸,但是一到了山水景色,就成了差生……
她是赵诚安排的拜师,对这个师傅并没有那么深刻的了解,只知道他擅长山水画,所以她跟着他学山水画。
但一个人的作品,受平生经历影响巨大,她见过汪伯言的春水图,那是汪伯言见面送她的。
她听着赵诚讲,重新打开那幅《春水图》,果真能看出来一些,黔南山中的特色,苗人少年,春风吹柳,溪水畔的行人……
赵诚:“正月马球赛风波,张相公被罢*7.7.z.l相,东南派激烈弹劾汪相公,因为他当年在河东杀了东南出身的县令张博,因为那人弃城南逃,全城百姓被屠。今年汪相公自请去职,保御营军统领郭奉官复原职,保关西军出身的武将不被弹劾。因为他的去职,保了很多贫苦出身的文官武将。”
他今晚很反常,杜从宜回头问;“你怎么了?”
赵诚只是静静讲,心情其实很平静。
因为接下来的事情,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耳朵,继续说:“过些日子,汴京城会都知道,汪伯言的小徒弟,极擅长书画,一副《江山图》深得汪伯言真传。”
杜从宜毫无准备,愕然看着他。
赵诚:“从今往后,你的画价值连城。”
不用再去仿别人的画了。
杜从宜小声问:“你疯了?”
她突然出名,到时候连颂那边怎么处,她还没有处好那边的事情,起码要和连颂打声招呼。
赵诚见她像吓着了,笑起来,但也没解释。
两人各怀心思,一夜无话。
大考之后,雨过天晴,汴京城容纳了几万学子,热闹异常,加上大考之后。勾栏瓦舍,酒楼花船客满,昼夜不停。
吟诗作赋,挥洒泼墨,处处都是美谈。
等待放榜的学子们不甘寂寞,成群结队,去参加诗会,去名师府上拜谒,甚至结交京中权贵,亦或者忙着结亲。
总之整个八月底汴京城的热闹达到了巅峰。
赵诚反而闭门不出,连早上点卯都不去了。
问就是会试大考那几日淋了雨,病了。
杜从宜自从听了他的,开始收集汪伯言的画,即便是仿品也不在乎,让连颂全都给她搜集来。
她开始认真练习汪伯言的画法,然后融会贯通再创作。
九月初三,范德上书,排除康渤杀人的可能。
消息一经传开,汴京城顿时像一锅沸腾的水,居然无人认可这个结果。
学子们纷纷上书请愿,开始结伴去太学闹事,去刑部闹事。
事情渐渐就失去了控制,也不再是当初的模样,至于那三个书生的死,甚至都变得不值一提。彻底演变成了,康渤到底该不该杀。
至于书生,究竟是怎么死的,已经没人在乎了。
是不是康渤杀的都甚至不重要了。只是因为新党讲证据,要保康渤,而旧党要反击,要杀了康渤,给新党一个重创。
赵敬访友回来,就被老王爷召进明静堂了,晚上才放出来,接着被赵宗荣召进书房,辰时才放出来。
赵敬从书房出来,就直奔赵诚院子里。
赵诚其实已经知道了,这几天端王府又开始实施出入境管,守门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赵宗荣在这方面出奇的谨慎,出入境管做得非常严格。
要不然他也不会知道赵恒和小弟弟打架把人打哭了。
更不会知道,二房妯娌两个差点揪头发,刘氏将两个儿媳都锁在各自院子里。
听说老三媳妇有孕可是宝贝,但刘婉月娘家未必就不能起来,刘氏也不敢太得罪,所以各打五十大板。
听得人都为刘氏发愁。
赵敬进了院子问:“五弟不在?”
赵诚起初是装病,这两天是真的病了。
裹着外袍问:“大哥来了?”
赵敬:“你这是怎么了?”
“淋了雨,偶感风寒。”
赵敬看着他原来的壮五弟,现在像个病西施,有点费解,但还是安慰他:“要注意身体。”
赵诚:“大哥有事?”
赵敬随着他进书房,一边走一边说;“我刚从外面回来,今日同窗聚会,傍晚时分又有人闹事,东南籍的学子不知被谁鼓动,傍晚开始在太学静坐。眼看是要闹大了。”
赵诚听的好半天都没反应,最后只问:“所以大哥的意思是?”
说实话,赵敬现在心里乱哄哄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甚至这会儿了,还在傻傻认真问他:“康渤到底有没有杀人?”
赵诚则是面无表情:“没有。康渤杀人。”
赵敬确实有些慌,他没有遇过这种事情,今晚闷雷滚滚,风雨将来,御街上的学子依旧不断向北涌,他回来后心里很恐惧。
赵诚见他惶恐,问:“今晚的人多吗?”
赵敬:“我回来之前已经有人结伴去了,很多,究竟有多少,我也不知道。就怕声势浩大,你要不出去看看?”
赵诚又问:“谁最开始闹的?”
赵敬也不清楚。
“等我和几个人出了老师家里,街上就已经有了呼声。我没有去太学,只听说那边已经有人了。”
赵诚紧了紧袍子,见赵敬一脸期望看着他,他肯定是不会蹚这趟浑水的。
“那就是巡检司和衙门的人会主持。你放心吧,再说了鼓动学子闹事,那是杀头的罪过,你以为是说着玩玩的?那些没脑子死的不够多吗?要是真觉得活腻了,就去河东路、河北路,替百姓们去垫金人的马蹄!在汴京城里闹事算什么本事?”
赵敬见他发怒:“这会儿不是生气的时候。”
赵诚:“祖父和大伯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祖父对这种事向来看不进眼里,哪里会管这种事情。父亲今日不准出门。我总觉得会出大事,人要是多了,后果不堪设想。”
赵宗荣就是门禁管员,外面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锁大门。
这招屡试不爽。
“那大伯父已经不让出门了,我就是想出门也难。”
赵敬一言难尽看他:“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是有差事在身。”
赵诚躺平;“我在家养病呢。这几天都不当值,放心吧,明日我出去看看。”
赵敬其实也不是急着让他出门,就是有些焦躁不安。好歹有人和他分担分担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
“你说,好好的,为什么偏要闹事?”
赵诚将人带回书房,来安泡了茶,给他熬了药。
他看着赵敬的样子,心里还是感慨,赵敬骨子里是个平稳的人,害怕变故。
这种多事之秋,他还在求安稳,也不能说错,只能说性格如此。
第055章 风雨
赵诚知道他的担忧,今晚很可能会出事,所以他更不能让人出门。
“等揭榜后,各地学子就会返乡,到时候汴京城的人少了,自然是非就少了。”
赵敬问:“你的意思,是眼下汴京城人太多闹的?”
赵诚突然问:“你们这些学子,有人去东宫拜谒过吗?”
赵敬一脸茫然:“你什么意思?”
赵诚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是随口问问。
赵敬仔细回忆了一番:“应该有的,但是我不太清楚。你也知道咱们家的规矩,不准掺合禁内的事情。不过我虽没看到有人去东宫拜谒,倒是真见着东宫属官和几个学子在一个宴上。我只是遇见过一次,至于有没有人去拜谒,我确实没看到。”
赵诚:“你认识那几个学子?”
赵敬摇头:“不认识。”
赵诚:“大哥不要焦躁,事情等明日再看。先前就出了康渤的案子,各府衙都会警醒的,不会出大事的。”
他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其实已经知道今晚可能要出大事。
赵敬也觉得自己是被吓着了,点头附和,岔开话题说:“是。入了九月天气冷了,你要注意身体。听你大嫂说,弟妹的铺子里生意极好,她书画上很有天赋,放弃了可惜。”
要么说,老实人令人敬佩。
赵敬就是这么个一个人,有点啰嗦,胆子也不大,但是没有坏心。
他就像一个取经人,心有目标,不生恶念。
赵诚送他出门,一边走一边哄他:“明早上我出门去看看,如果出事了,我会通知你。不过大伯明早肯定也会出门去的。”
赵敬这才出门走了。
等人走后,他回房间,杜从宜才问:“大哥走了?”
“回去了,路上回来遇见聚众闹事的学子,被吓着了。”
杜从宜抬头看他,好半天问;“真没事?”
赵诚摇头:“说不好。”
杜从宜这几天都察觉,他情绪不高。她虽然正儿八经的恋爱没谈过两次,但喜欢别人的情绪还是懂的,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赵诚的。
可能是赵诚对她的所有事情,从来没有多的过问过,从来没有管束过她。让她觉得这个状态非常舒服。
又或者是,两个人之间有了亲密关系,她心里有了依赖。
总之,她自己也分不清。
所以她很警惕,警惕赵诚出现任何让她觉得不舒服的行为,比如用规矩约束她,用身份来压她,用这一道围墙圈禁她。
可惜都没有,赵诚的目光根本不在她身上。
她也不纠结,问:“早点睡吧,药喝了吗?”
赵诚则是觉得她长进了。
学会关心人了,刚成婚的时候,她连一句都不会问,他起早贪黑,她可从来不会过问的。
“喝了,睡吧。”
帷帐内,杜从宜问:“你说,要是明年夏天,我想去杭州。行不行?”
赵诚闭着眼,手脚开始放肆:“夏天?夏天出行太受罪了。初春反而好一些。”
杜从宜拍开他做乱的手,我是和你说这个吗?
赵诚锲而不舍,越挫越勇,杜从宜威胁他:“你才喝了药。”
赵诚:“喝了药,睡不着,出身汗就好了。”
杜从宜因为他出汗,挠了几条血印子。
血汗血汗,大抵也是这个意思吧。
第二天,赵诚起的很早,寅时二刻就起来了,只不过眯了会儿而已,让人去外面打听消息。
来复最灵醒,宋门刚开,消息就传回来了。
昨晚又死人了,而且闹的很大,索性是半夜,夜市接近结束,街上没什么人,没有惊扰百姓。
有学子静坐,御史台、冲击太学,以至踩踏,有人乘机作乱杀人,巡检司、御营军出面遣散。
只知道死了不少人,但究竟死了多少,还不清楚。
来复回来天才蒙蒙亮,赵诚吩咐来复:“今天禁止外面打探消息,所有店关门歇业,你和来宝那边说一声,有什么事,我会让周全找你。”
来复走后,他又回去睡了。
等天亮了,身边的杜从宜没醒来,他起床就和来安说:“今天院子里的人轻易不要让出门,街上出事了。”
来安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管应声。
等杜从宜醒了,赵敬又来了。
她简直有种错觉,赵敬是不是昨晚到现在,一直没走啊。
来安听见她起床了才进房间里伺候,按照对当家的大娘子的要求,杜从宜每日卯时就要起来安排一家子的事情。
但三房人少,分开院子后,院子里只有杜从宜和赵诚两个人,她又经常熬夜到很晚才睡,所以每日最早也是辰时过半才能起床。
“五弟,出事了!”
赵敬的惊惧都写在脸上,他已经知道昨晚学子们闹事,但没想到闹的这么大。
赵诚装作一无所知。
“出什么事了?”
赵敬:“昨晚结伴去太学、去御史台为死去的三个学生抗辩的学子,和太学的讲学先生起了冲突,人太多了,又是半夜,现场很混乱,太学博士被砸死,御史台被冲击,御营军半夜出动,听说杀了人,不知死了多少人,今早街上都有血迹,我的两个同窗昨晚都回了家,今早一大早就来找我。”
赵诚皱眉:“你且等等,御营军出动,那就是官家知道了。你先别急,要是不放心去和同窗打听打听消息,我这就出门,去问问。”
赵敬无奈:“父亲已经不准出门了。”
赵诚指指西南方向,他院子里的角门,赵宗荣可管不住的。
赵敬其实也是想走他这边的门。
杜从宜已经听到了,问;“出什么事了?”
赵敬又几分羞赧,毕竟他未出仕,出了事情只能和五弟商量。而且惊扰了内宅的女眷。
赵诚回头,面色毫无异常:“有书生闹事,听说又闹出人命了,我和大哥出去看看。”
杜从宜:“吃了早饭再走吧。”
赵诚:“不用,要是快午饭时候就回来了。你不用等我。”
说完带着赵敬出门去了。
杜从宜总觉得他这段时间有点异常,按说他这个人万事不管,不爱出门。
他不是说谎,是真的不爱出门,每次当值都懒懒散散的。
有点像已经退休的人,不是那种单纯的二世祖。
杜从宜等他出门后,也准备出门去看看,结果来安说:“今日府里不准出门,听说街上死了人。”
杜从宜:“很严重?”
来安:“是。”
结果中午,来宝打发人来送信,是连颂给她的。
连颂在信中,问她何时拜在汪相公门下?
并且尽快想和她见一面,有事要商量。
她考虑再三,最后换了身男装,还是出门了。
这次她谁也没带,出门照例是来宝跟她去。路上来宝还说:“今日街上不太平,您不该今日出门。”
杜从宜其实想打听一声,赵诚到底在做什么。
关于他这个人,和外面的名声完全不一样。所以她更想了解真实的赵诚。
今天街上到处都是巡检司的人,街上店铺关门的很多,天气还是阴沉沉的,仿佛随时有雨。
秋风里带着潮湿的气息。
她走在街上四处张望,还诧异问:“昨晚到底死了多少人?怎么街上都没人了。”
来宝:“大清早,隔壁来总管让人来通知,说姑爷让今日都关门谢客。我早上和几个衙门的兄弟打听清楚了,太学死了两个讲学,十几个学子,因为踩踏又死了几人。总之众说纷纭,到底死了多少人,没人知道。”
杜从宜皱眉,“赵诚什么时候说的?”
他从头到尾都没离开家,和她一起睡一起起来的,他什么时候通知的人?他到底知道什么?
杜从宜突然觉得,她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人。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但偏偏瞒着她,他明知道她最讨厌被人骗。
来宝见她不说话,问:“姑娘是因为连掌柜的信?”
杜从宜:“你先和我走一趟。其他的等回来再说。”
来宝:“等会儿,咱们先回店里等等。”
杜从宜:“为什么?”
来宝:“这条街上有一家酒楼,还在缉拿涉案的人,等结束了我们再出门,要不然遇上巡检司的人不好解释。”
杜从宜上了二楼站在窗前往外看,这条街上人很少,对面的布店里也没人,她不能预估到底是多大的事情,但能让赵诚抬脚就走,可能会牵扯到谁?
她虽然是个不当家的大娘子,但是赵诚的事情,还是她自己了解比较好。
来宝说隔壁店今日根本没开门,听得她说不上来的心慌。
等快午时,她和来宝吃了午饭,两人出门沿着御街往外走,街上人已经不少。
到连颂的别院已经中午,守门的人见她来,就进去通报了一声。
来宝还轻生说:“连掌柜这套宅子真不错。只是今日时机不对。”
杜从宜还开玩笑说:“等你有钱了,也买一座。”
来宝笑说:“您可别开玩笑。”
今日不是门房的人领两人进去,反而是连颂亲自出来接人,见了杜从宜就说:“好久没见你了,听说你改做生意了?”
杜从宜开玩笑说:“我不好和你做同行。”
连颂笑起来:“我前些日回乡一趟,前几日才回来。老掌柜说观南楼一直没有收到你的画,就焦急问问你。”
杜从宜见不是什么大事,觉得他这个时候约她,有些奇怪,本想和他打听几句昨晚的事情,但又不想惹麻烦,就没提。
改口说:“不过是几幅画,有什么可着急的?我以为你是为昨晚的事情。”
连颂眼神一暗,改口说:“好了,不说这些。我昨日拜访同乡,结果听说,前东府汪相公,新收了一个擅长书画的学生。十分了得,我还好奇,这人和你,技艺究竟谁高,结果听说是出身端王府的女徒弟。我一猜就是你。”
杜从宜;“只是机缘巧合。”
连颂垂下眼皮,只管引着人进了内堂,等杜从宜坐了,问:“今日要不要听曲儿?”
杜从宜摇头:“不用了。”
连颂:“你这个老师认的突然,要是我知道,定然替你好好准备一份拜师礼。”
杜从宜:“老师不贪图这些,况且我见老师的时候不多。”
连颂:“那怎么行?你能得了汪伯言徒弟这个名分,必然是名声大噪。对你往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杜从宜;“卖画赚钱,是为生计。我暂且不缺钱,自然就不会日日琢磨着卖个好价钱了。更不好用老师的名声卖画。你也知道,我老师身份特殊。”
连颂:“话不能这么说,你们师徒,唉,算了不说了。我这次归乡,结识了不少学子。能高中自然是好事,可大部分人都是落第归乡,不能归乡的只好找个营生。穷苦人的艰难,没人能懂。”
杜从宜不觉得有什么,穷苦的日子她不是没体会过,只要不是清高迂腐,读书人饿不死的。
“书生里面,不乏有擅长书画者。你想要培养几个人并不难。做生意不能只做最顶尖的生意,毕竟风险很大。”
她已经绝了仿画的心思。
就像赵诚说的,汪伯言的山水画,是他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她就是仿的再像,也少了意境中的洒脱。
除非她自己去领悟。
第056章 主母出门
连颂见她拒绝的干脆,面上叹气:“咱们两相识在穷苦的时候,我那时候家业困顿,你那时候手里缺钱。如今我重整了家业,你也不再缺钱,这朋友也就做不得了吗?”
杜从宜摇头:“这话怎么说?我们之间的交情,难不成和贫穷富贵,和汴京城的学子有关系?朋友就是朋友,不论什么时候,我都认你这个朋友。”
连颂盯着她好半天,才笑起来。
“你说的对,我们之间的交情,和其他的人都没关系。”
杜从宜:“你急着叫我,到底为什么事?”
连颂笑起来,“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拜师的事情,但又觉得没必要问了。昨日突然听到你成了汪伯言的徒弟,今日原本想替你庆祝一番。”
杜从宜:“拜师只是为了学艺,没必要人尽皆知。至于庆祝,实在没有必要。”
她对连颂突然来的举动充满了戒备。
连颂已经得到消息,汪伯言的女徒弟经他点拨,她有一副《江山图》进了宫。
尽管他没见过那幅画,但听说官家十分喜爱。
有人打听到他这里来了,那些上官们,他肯定是得罪不起。
但杜从宜对那幅画也不像是很清楚。
他在心里说服自己,那幅画很可能是汪伯言的手,是赵诚用来求前途的。
只是沾了她的名。
可知道归知道,上面的人已经问到他这里了,他就要给个交代,否则得罪不起那些红袍相公们。
但心里,他确实不像逼迫她。
今日他确实为了那幅画,毕竟张相公等人,等不了那么久了,马球图送进了东宫,再由东宫敬献官家,结果官家无动于衷,并未因为这幅画而表态,张相公复位无望。
宫中的张贵妃等人也无处出力。
他们连家出身会稽,在南京立足,从小小的书画商贩,到如今的家业,他花费了多少心血,求人办事,为贵人们奉上家资,他什么白眼没见过,被人呼来喝去。
只是在杜从宜这里,他犹豫了。
崔娘子那样的美色,他连眼睛都不眨就送人了,扬州绝色美人,他从未舍不得过,院子里养着的那些女婢们,哪一个不是绝色,不都送出去了吗。
偏偏,杜从宜,他下不了手。
连家为了往上爬,从他父亲开始钻营,父亲后院里的女人多得数不清,全都用来送人,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地位,父亲发妻去世,后院里凡是生了儿子的女人,都一样,凭自己本事。
可惜他母亲命不好,早早也没了,幸好他占了个长子的位置。
他从小就会看人眼色行事,凡是父亲想做的事情他想尽办法帮忙,可能是邪门歪道上花的心思太多了,读书就很一般,唯独两个最小的弟弟读书很好。
他没有成亲,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觉得这世道厌烦,每日卑躬屈膝去巴结人,为那些红袍相公们做事,而那些读圣贤书的相公们呢?那副贪得无厌的嘴脸,令人作呕,可他依旧不得不去巴结,因为连家是生意人,得罪不起。
他心里卑劣如洪涛,偏偏又有一盏烛火,那盏烛火微弱的几乎看不见,那是他仅有的一点点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良心。
行贿的手段他十岁就学会了,后来渐渐纯熟,能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抓不住把柄。
遇见杜从宜那年,家里得罪了人,他无处下手,正好杜从宜擅长仿画,他带着一副假画硬着头皮拜访那位承宣使,他至今都记得那个人的嘴脸,那人喜欢画,更喜欢钱。
他只好陪着笑脸,只管让他改日将画卖给观南楼。
那是他第一次用假画做幌子。
第二年,他就借着送出去的女婢的手,将人拉下马了。
得罪他的人,自然有他的死法。
张相公虽然受牵连,被官家罢相,但张家一门八进士,那才是根基深重,曲曲罢相根本不足以撼动张家的根基。
旧党自然有旧党的土壤,那些相公们做官,有几个是为了忧国忧民?
哪一个不是做官后,连带着家族在当地成了盘踞一方的豪族?
无一例外。
如今新党要革除这些,取消官身免的税了,谁能愿意?
他太清楚这里面的钱财了,或者说,他生来就会算计钱财,这里面的银钱账,他看一眼就一清二楚。
他有千千万万的由,但还是张不开嘴。
杜从宜却不想浪费时间了,问:“除了这个,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吗?”
连颂意兴阑珊:“有哇,怎么没有。有买家要一幅秋景的画,赏金三百贯。”
杜从宜考虑再三,只是一副秋景图,自己有时间,也可以接。
“好。”,她几乎没有犹豫,就接下了。
在她眼里,这就和普通兼职一样,三百贯已经不少了。
但连颂不这么看,见她这么利落,笑说:“好说,钱我现在就能给你结清。”
杜从宜摆手:“按规矩来吧,交了画再说吧,不过你要先付我订金。”
连颂大笑;“荣保,去拿钱。”
他话刚说完,荣保进来就说:“少东家,来客人了。”
连颂不以为意:“什么人?”
“冯大人,带着表弟。”
连颂皱眉,才站起身说:“我知道了。”
他起身和杜从宜说:“你等等,我去见个客人。”
杜从宜以为他手里有大生意,结果到现在也不过是一场闲聊,她原本想打听一些其他事,但连颂心眼比她多多了,他对赵诚更感兴趣,她就不想问了。
所以起身说;“行了,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连颂有心留她,杜从宜执意要回家,两人只好一起起身出门,没想到和进来的客人对上,冯珍带着张尧一起来的,张尧因为去年和郭奉在广和楼打了一架,连累祖父被官家训斥,他自己也摔下楼,摔断了腿脚,腿好了,但脚却好不了,而今微微有些跛脚。
在和郭奉打架一个多月前,他才和端王府里的赵诚干过架,说实话,在他眼里端王府在张家面前不值一提。
端王府一个落魄的宗室,远没有根基。和他们张家比,什么都不算。
他也没把赵诚放在眼里,只是因为一桩微不足道的婚事,端王府不识抬举,收拾赵诚,根本不用正面对上。
他至今也照样没把赵诚放在眼里。
但冯珍这个表兄,做事瞻前顾后,一点都不爽利。自出事后他成了家里不待见的人,父亲被祖父训斥到跪在祖宗牌位前认错,可想而知,他的下场。
只能跟着表兄,才能偶尔出门放风。
冯珍一眼看到的就是杜从宜,因为杜从宜太白净,而且女相就是女相,穿男装也遮不住的秀气。
连颂也没有介绍,只让荣保带着人出门走了,张尧问了声:“这谁呀?”
连颂:“一个朋友。”
但冯珍一直盯着杜从宜的背影,那日他也没想到会在林汝为的酒局上丢了面子。
赵若甫滑不溜手退了一步,让他彻底落了下乘,和林汝为的交情,始终不能更进一步,反而让林汝为和赵诚成了朋友。
冯珍一直盯着杜从宜等人走了,他突然想起那是谁。
“这是,赵若甫的夫人?”
他还是没敢肯定,迟疑问道。
那日他在林汝为的酒局中途退场,看到赵诚在隔壁和一对主仆下楼,他尾随其后,和几个人不远不近打了个照面,后来打听了那是他定了亲的夫人,只是时日不短了,他一时不敢确认。
连颂没想到他认识杜从宜,模棱两可,没回答,只说:“两位快请。”
张尧见他避而不答,冷哼了一声掉头就说:“是吗?赵诚的夫人,有意思,我倒要瞧一瞧!”
说完居然向外追去了……
赵诚大清早出门,和赵敬在街口分开,他先去了宋门,然后去了趟章奎的别院,午饭后才回来。路上遇到麻二,麻二如今已经开始接手学习做贩货的生意了,见了他就说:“大人,我托来总管寻到一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卒,商队这些人也跟着去,虽然多花一些银钱,但是值得。”
赵诚停下脚步诧异看他,这人脑子是真的好用。
“你怎么想到的?”
麻二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也是从其他人身上学的,毕竟码头的那帮弟兄都是穷苦出身,根本不敢和人起争执。”
贫苦出身的人,根本没有血性。也惧怕见血。
赵诚点头:“行吧,我和来复说一声,退下来的老卒,可以多请一些。”
麻二又问:“大人,是因为昨晚的事吧?”
赵诚:“昨晚你也知道?”
麻二:“不清楚,只知道死人了。只是我清早在码头过来,看到一队马车入城,七八辆一模一样的马车,还惊讶怎么有人这会儿进城。后来就听说是东宫的。”
赵诚听的好久没说话。
要真的和东宫扯上关系,康渤就真的危险了。
他托赵吉,将画送给大宗正,试图救康渤一命,可这才多久,全都乱套了。
麻二见他不说话,也不敢打扰。远远见关九郎带着人来,赵诚见是周到,周到一直在府里当值,很少出府。
“出什么事了?”
周到结结巴巴说:“来安说,大娘子出门了。”
赵诚出门前和来安嘱咐过,今天街上巡查的人多,没事别出门。昨晚的大案,今日一早街上一片萧瑟,连往日最爱热闹的书生们,一夜之间都安静了。
各衙门四处拿人,一时间人人自危。
赵诚皱眉问:“她一个人?”
周到看了眼麻二,有点纠结,但又不敢耽搁,支支吾吾。
“直接说。”
“来安说她换了身男装,没带人,清早就走了。午时后还没回来,来安就有些慌了。”
赵诚阴着脸,吩咐周到去铺子里找来宝,要是来宝不在,让人说一声,就回去吧。
麻二这会儿根本不敢走了,主母一个人出门,也是胆子真大。
赵诚领着麻二,直接去了观南楼,但等两人去了,观南楼今日关门闭店。
赵诚才觉得不对劲,麻二当即给闲帮的人让带个话,让店里的几个老卒速速来。
赵诚想不到她出门还能去哪里,但又不能闹的人尽皆知。
第057章 老婆
等麻二敲开门观南楼的门,里面的伙计一问三不知。
杜从宜也不在这儿。
来了三个老卒,看着有几分野性。
赵诚站在街上,琢磨着上哪里去找人,又想起银屏之前说,杜从宜之前一次带她们去过那个连颂的别院听曲儿。
他也懒得回家问银屏,直接带着人往御街去了。
等到了御街,再让人去查。
麻二想的比他多多了,心里没底,也觉得人手不够,就继续去摇人了。
杜从宜和来宝刚出了门,被张尧拦在门口,张尧本人生的倒也不难看,只是有些阴郁,整个人看着让人不舒服,尤其他盯着杜从宜的眼神下流兮兮的。
杜从宜被他的人围住,他踱步到两人面前,歪着头打量:“赵诚的娘子?”
来宝立刻警惕护着杜从宜,将挡着的人挥开:“各位得罪了。”
他动作快,硬是让杜从宜上了马车,但只有他一个人,挡不住张尧这种神经病。
张尧带的人太多了,挥挥手,几个人就围住了马车,让来宝动弹不得。
张尧则是兴致盎然:“慌什么?我就是请小娘子喝杯茶而已。”
连颂和冯*7.7.z.l珍追出来,听到张尧轻佻的态度,连颂不得不脸色难看地说:“张公子,这位只是卖画的主顾,莫要纠缠,各位给我连某一个面子。”
还没等冯珍说话,张尧张嘴就来:“面子?连颂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还不够格。赵诚的小娘子,有意思,你们给赵诚传个话,他若是想要娘子,就让他自己来领,若不然就归我了。”
杜从宜始终不说话,这种神经病,尤其是赵诚的私仇,多说多错。
她承认自己今天出门有点冲动了,可能是没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又或者是感情上的患得患失,有一些焦躁和赵诚有关,让她变得敏感又冲动。
总之,今日不该出门的。
来宝寸步不让,他是谨慎性格,轻易不受这种言语的挑衅,只是沉默不说话。
冯珍也说:“三弟,不可胡闹!”
张尧今日出门,本就受了气,这会儿连着被驳了面子,更是恼怒。
“你们慌什么?我只是和赵夫人一见如故,所以请赵夫人喝杯茶,你们怕什么?再说了,我与赵若甫当年也有情意,不介意和他把酒言欢。”
他这话说的很不要脸。
要是去年,确实,张相公一门,风光无限,权柄在握,端王府只是个没落宗室,算不上什么,更别提一个赵诚。
可转眼一年,赵诚入了官家的眼,张相公一门人人自危。
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连颂得罪不起冯珍,更得罪不起张尧。
杜从宜赌他不敢动手,来宝更不敢轻举妄动,张尧越发放肆,指着马车吩咐;“你们愣着干什么?请赵夫人下来喝杯茶吧。”
眼看着就要有冲突,来宝脸色紧绷直接抽出刀挡了句:“不要命的只管来。”
他也知道今日不能善了,只要杜从宜下了马车,他们两的结局谁也说不准。
来宝这样不光激怒张尧,冯珍都觉得来宝太目中无人。
冯珍想阻止的话也忍住了,连颂被冯珍不轻不重看了眼。冯珍的意思就是让表弟出出气,并没有闹大的意思。
张尧这一年怎么过的他也知道,对赵诚的夫人,他暂且没想那么多。
马车里传来杜从宜的声音;“来宝,把刀收起来。听说张相公一门八进士,天下读书人传为美谈,今日咱们也见识见识。”
冯珍心想,好一张利嘴。
张尧冷笑:“是吗?那今日让小娘子瞧瞧。”
杜从宜撩开帘子,连颂打圆场:“赵夫人,只是我的客人。两位今日给我个面子,莫要为难。开门做生意,都为了求财,是不是?”
冯珍也是不想闹大,他是知道赵诚的脾气,也知道赵吉、林汝为、章奎,这些年轻一辈的分量和赵诚的交情。
这位夫人是汪伯言的徒弟,章奎的师妹,身份并不低。
所以他开口和稀泥:“表弟顽劣,赵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杜从宜从马车出来时,正好遇上麻二带着几个老卒寻到这里。
麻二今日把所有能用的人情全都用上了,要是主母今日有什么麻烦,那真是他无能了。
他替赵诚办事,赵诚待他真心,他自然还以真心。
麻二比来宝气势足的多,直接让人围住马车,问了声:“可是我们端王府的女眷?”
来宝心里松了口气,应了声:“是。”
“我奉我家伯爷的命令,来接我家大娘子。各位得罪了。”
来的老卒人人带刀见过血,和张尧那几个花架子长随不一样。
连颂脸色阴沉,两名老卒直接牵着马头,麻二并不得罪人,立刻给三人弯腰作揖,又是赔罪,场面话一句不落。
张尧却觉得他一个奴才也敢落他的面子,伸脚就踹过来,麻二没提防,被他第一脚踹的一个趔趄。
赵诚就是这时候开口的,他也不过来,远远站着问:“张尧,你过来。”
张尧放肆笑:“赵若甫,你家娘子细皮嫩肉……”
他话没说完,麻二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将人直接绊倒,半蹲在地上扣住人喊了声:“大人,拿住了。”
赵诚一点都不生气,丝毫不愤怒,依旧是不紧不慢过来。可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他的怒意了。
冯珍面上不忿,毕竟觉得麻二过于放肆,赵诚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所以冯珍喊了声:“赵若甫,过了!”
赵诚充耳不闻,等到了张尧跟前,张尧满嘴喝骂:“赵若甫,你特么……”
他带来的人,被几个老卒盯着,也不敢动弹。
赵诚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伸脚踩在他脸上,慢条斯问:“把你刚才的话重新说一遍?张尧,是个男人就冲我来,对女人动手,你算什么男人?你爹你爷爷知道你这么有种吗?你是教训没吃够?”
说完才冲冯珍说:“你若真是个君子,我今日给你这个面子。可惜你不是。往后谁若是再敢冲我的家眷伸爪子,我一定剁了他。”
他说完再都没在场的人,领着麻二等人扬长而去。
张尧被他平白将脸踩在脚下,骂骂咧咧个没完。
但脸色最难看的还是连颂,他知道,赵诚这话是对他说的。
冯珍脸上也不好看,特么这算什么事情!
明显他亏在先。
赵诚从头到尾,都没有和杜从宜说话,直接让人送她回去了。
小小年纪,胆子未免太大了,她不吃教训,不长记性。
真以为这里是法治社会?
靠着自己的那点为数不多的处世之道和小聪明,就想在这里混的风生水起?
这吃人的世道,她连一个回合都走不下来,就被吃的渣都不剩了。
文明社会,男女对上,女孩子都是吃亏的,何况这种没有法治的世道。
天真小孩,欠收拾。
杜从宜其实在他来的时候真的松了口气,当时她知道自己或许能应付,但张尧很显然不是个正常人。
赵诚来的时候,她心里松了口气,又觉得感动。
她对赵诚的照顾太习以为常了,所以赵诚来了她就觉得安全了。也想和他解释今天的事情,她有很多情绪,想和他分享的,但令她没想到的是赵诚没给她机会。
他从头到尾都没和她说一句话。
她很清楚,他是故意的,故意给她教训。
所以她的心情彻底落到了谷底,回家后直接进了房间,一整天都没出来。
她知道这种时候,要说什么,做什么。
她要像个成熟的成年人,然后去处今天的事情,她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但这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就是觉得很压抑。
什么都不想做,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就好像,从离开杜家开始,她以为自己逃出了一个笼子,在这个院子里,她以为自己在舒适区,结果呢?
她只是换了个大一点的笼子,今天就是她踏出了这个笼子,赵诚和所有的外人一样,没有人给她一个好脸。
她还是那只金丝雀。
没有人问她,能不能处,她自己有什么话说。好像默认,都是她的错,因为她没有安分守己呆在家里,所以才会遇上麻烦。
在这些人眼里,她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听话就行了。
来安第一次见她这样,看人的眼神都是冷漠,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感情。连惠安想说话,她都冷冷看了眼,没会。
来安知道,她心里肯定是怪自己多事,但今天外面的事情她一点不知道。
可赵诚没回来,她也不好多说话,总之,人安全回来就好了。
她心里祈祷,往后可不要再闹这种乱子了。
赵诚去了趟别院,就在家具铺的后院里。连着的几个铺面都买了,后院连在一起,来复出府后就住这里。
等他回了别院,来复已经知道了,急着问:“夫人找到了吗?”
赵诚宽慰他:“没事,虚惊一场。你去再寻一些老卒,有身手的更好,以后跟着你们大娘子,剩下的就放在这里吧。还有,从今天开始,给我盯死张家和冯家。”
老婆差点被人调戏,他心里这口气还是没出去。
张尧这条狗命,是彻底不想要了。
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突然的暴烈。
来复还没见过他这样,他后来总是和颜悦色,甚至都没有和人红过脸,今天突然阴着脸气成这样,谁也不敢说话,只敢答:“是。”
麻二今天挨了一脚,但是立了功。赵诚也不得不承认他做事确实厉害,是个人物。
赵诚这时候改主意了,嘱咐麻二说:“你尽快物色手里的人,商队的事情等顺利了就交给其他人,你要接手来复的工作。”
接了来复手里的工作,就是赵诚的总管了,麻二心中无比激动,但面上忍着恭敬道:“是。”
第058章 老婆
赵诚带着来复去了宋门,昨夜的事情捂不住的,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一共死了十七人,今日被羁押的有十几人。
林副相可能也保不住这个位置了,听说东宫求情,在这个多事之秋,所有人的态度都冷却了,不似之前的攀咬,新旧两党对峙,双方都变得小心翼翼。
相公们对康渤的事情,也不再揪的那么紧,之前攀咬的人也松口,超重的风声也变了,开始有人说是学子们太过猖狂,目无法纪。
那就说明,昨夜的事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林俊午后回来,和赵诚闲聊起昨晚令人惊骇的大案,悄声说:“昨晚死的人,官家不准让人收殓,执意让人查,说是什么时候查明白,什么时候收殓。可见官家是真的恼了。”
赵诚问;“朝中相公们就没反对?”
那帮相公们整日讲道,讲祖训,将道德伦常。对君权制衡很大,要不然官家不至于北方用兵那么难。
林俊:“之前就是他们一劝再劝,说什么张相公去职,东南不稳固,然后呢?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看现在谁敢再说情?今日敢冲击太学、御史台,他日未必不敢冲着禁内去,他们想干什么?”
赵诚好笑说:“那倒不至于,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书生意气,被人鼓动,。再说也是因为踩踏致死,没有动刀。”
林俊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低声说:“可有三个人不是踩踏致死,是一刀毙命的。”
赵诚听的面色一凛,诧异看他。
林俊摇摇头:“和咱们没关系,要头疼也是那帮相公们头疼。而且听说牵扯到了东宫。反正是咱们谁也别沾。”
赵诚这才渐渐明白了,偏偏东宫是支持东南学子,想要保旧党的。现在说旧党改道去拥护储君,和官家打擂台,或者是追究东宫和官家离心,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只是昨夜的事情彻底失控,保不住了,骑墙观望的人可能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倒戈……
赵诚在宋门待到晚上才回去,到家才知道赵吉来过信,他没进家门又去了晋王府。
赵吉见他晚上来,还诧异:“我整日都寻不到你。以为你今日有事。”
赵诚:“又和张尧打了一架。”
赵吉没当回事:“犯不上的事情,他又哪里惹你了?”
赵诚:“遇上了就顺带打了一架,没什么犯上犯不上的。”
赵吉见他兴致不高,也不再问。转而说:“那幅画,官家问了,祖父也没隐瞒。只说你和康渤有交情,想为康渤求个情,官家收下了画,没拒绝也没答应。昨晚的事情,简直骇人听闻,今天一整日都没见官家露面。反而东宫的人一直求见,都不见官家。我在前秘阁当值。林副相和御史台几位相公都急的团团转。今日高皇后召了那位安平郡主进宫解忧。”
赵吉在宫中当值不假,但同样也不可窥探禁内,对朝中的事情知道的不是那么清楚。
赵诚心想,他猜测的应该大体上是能对上的。
只是官家这么放任东宫胡来,为何不制止?
但又想到昨夜的事情实在太蹊跷,冲突、踩踏,死人……
书生们不是一冲动就热血的地痞,都是举国上下聚集在此的精英举子。不可能头脑发热,除非……
除非有人蓄意鼓动闹事。尤其林俊说其中三个人是一刀毙命的……
他惊出一身冷汗,见赵吉只是苦恼,感慨闹出这种事情,真是多事之秋。
他安抚几句,“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赵吉:“上次从你们府里带回来那么多东西,祖父特意给你准备了礼,顺便让我和你说一声,康渤的性命,没事的。”
赵诚得了这句保证,反而心里更觉得不安,点头:“那行,我改日去看看康渤。”
赵吉笑说:“他的官身肯定是没有了,免了性命之忧。”
赵诚:“算他命大。该他遭此大难。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从晋王府出来,他连马车都不坐了,在扑朔迷离的局面中,始终想不通这位官家在想什么。
放榜在即,闹出这么大乱子,人心惶惶,确实极大惩戒了那些不安分的人。
连之前的新旧争执都渐渐淡了。
等他再回去,已经很晚了。街上因为昨晚的事情,夜市无人,街上无灯,寂静一片。
他进了院子,先去了自己书房,来安和惠安都追进来。
惠安忍不住话急着问:“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从回来就没出过屋子,不吃不喝的。她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负了?”
赵诚笑了下,“你们家大娘子还能受欺负?没事,她就是自己脾气大,怄气呢。”
惠安到底护短:“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怄气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分明还好好的。”
赵诚笑着问:“难不成,是我惹她生气了?”
惠安就是这个意思。
来安觉得赵诚今天情绪不对。就给惠安使眼色,结果惠安是个棒槌,根本没意识到还强词夺;“我家姑娘性格就是倔一些,平日里好说话的很,好端端的,今日不吃不喝,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
赵诚十分平静说:“既然她不想说,就别说了,擅自出府,私会外男,不管哪一样都不是好事情。”
惠安错愕看着他,第一次见他冷脸,第一次见他不留情面。
来安扯了把人,努努嘴,让人先出去。
惠安神情焦躁,也知道轻重,不敢再放肆,回头看了两次,才出去了。
来安点亮了房间里的其他灯,问:“今天出什么事了?”
赵诚叹气:“没事。”
来安;“大娘子中午回来后,进房间就没出来,晚饭也没吃。早上你嘱咐今天没事别出门,大娘子可能,担心外面的生意吧。”
赵诚也没反驳,只是说:“多事之秋,她年纪小,不知道外面的险恶,自作主张惯了。过两天就好了。我今晚住在这儿,你早些去休息吧。”
来安想劝说几句,但见他低头在看信,也没心思听她说话,她就退出来了。
赵诚现在担心,宫中和东宫分歧太大,端王府里这些人可不会安分守己。到时候搅合进去,就麻烦了。
老喷子铁定第一个冲上去,赵宗荣也是。
官家正值盛年,锐意进取了一些,和大臣们离心离德了,但也是第一领导人,权威不受任何人威胁。
就算东宫已经成年,但也是储君,拥护东宫的下场,可想而知。
他因为一个机缘巧合,入了官家的眼。又因为父亲的死,才让官家高看一眼。
但架不住端王府里的人不齐心。
他很久没有这么费神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官家。
这位人君,不简单啊。
是个狠角色。
他现在很不喜欢和太聪明的人打交道,尤其是手握重权的聪明人。
心眼玩的太多了,是真的累。
杜从宜听到人回来了,惠安气冲冲进来和她就是一通抱怨,等抱怨完,见她一动不动。就问:“你有没有在听?”
杜从宜其实不是生气,也不是觉得委屈。
只是觉得失望,她都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恋爱了。
然后就失恋了。
然后继续考虑,以后要怎么走。成了婚,再离开就不容易了。
她要花时间,该给自己做准备了。
她有点内耗严重,反正就是想得很多。
所以惠安义愤填膺说的时候,她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
只是不想解释了,觉得实在没意思。尤其赵诚说的私会外男这样的指控。
片刻后来安进来,来安是个和气性格,笑着说:“五哥说,今晚有些信要回,这会儿还在看,怕今晚回不来,让大娘子不用等他,早些休息。”
杜从宜也在看书,甚至笑了下。
然后站起身说:“是吗?我去看看。”
来安也不敢阻拦,只能紧紧跟着。
杜从宜穿过院子,去了前院的书房,赵诚没有让人守门的习惯,所以杜从宜推门进去,他确实在回信。
来复撒出去的人已经查到东南的具体税赋了,高得吓人。
账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十税三,是账面上的。只是春秋两赋,徭役都可代偿。
但是到了地方,州府加征,县级加征,再到乡田踢斗,层层加码,甚至成了十税六、七。
东南百姓苦不堪言,甚至民乱已经此起彼伏。
旧党说的不算错,百姓经不起压榨了。
他看着信,甚至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缓解这一刻的矛盾。
生产关系、生产资料已经不对等了。土地是根本的矛盾。
杜从宜就是这时候进来,赵诚提笔迟迟不知道怎么写,两人四目相对,他一脸茫然,杜从宜眼神宁静。
两人谁也没说话。
杜从宜有点意外,没想到他真的在忙。
他并不意外她能寻过来,敢爱敢恨自由又热烈的女孩子,想吵架是自然而然的。
他招呼了声:“坐。”
杜从宜:“今天的事情,处干净了?”
赵诚复又转头看着桌上的折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回话:“怎么算干净?”
杜从宜;“我是认真问你,不是来找茬的。我承认,今天是我欠考虑,错在我。”
赵诚知道,她没往心里去。
“嗯。”
杜从宜觉得他这个态度尊重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错也认了,该受的羞辱也受了,要你一句真话就那么难?”
赵诚又抬头看她:“我并没有羞辱或者生气的意思,是昨晚确实死了很多人。至于你今天的事情,你不光今日欠考虑,以前也是,真以为连颂是个什么善人?仿品说得好听是技艺卓绝,说得难听是贼,是偷是骗。他是个生意人,和朝中权贵搅合在一起,难道是图高雅?”
杜从宜:“所以呢?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个贼?”
赵诚摇头:“这世道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自命不凡,众人皆醉我独醒。这世道是你出门一趟,遇到张尧,他只要犯浑,你就是拿他没办法。你明明没做错,可唾沫就要淹死你,你终究是活在这个世道里,不是活在你的想象里。”
杜从宜盯着他的眼睛,一瞬间觉得他很陌生。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样一个人。
她熟悉的那个赵诚,慵懒、爱玩闹。
可眼前的人冷漠清醒,尽管他说的都对,但她觉得太陌生了。
今天开始,让她觉得陌生的事情太多了。
所以她静静看着他很久,都不知道该说一句什么,觉得不论说什么都不对。最后起身就那么静静出去了。
来安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知道这小两口是怎么了,明明没吵也没闹,可就是不说话了。
第059章 成熟
杜从宜回去后,赵诚确实还要忙,昨晚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他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
回信到半夜, 第二天一早他就出门了。杜从宜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她只知道外面出事了,但其实并不能深切影响到她的生活,只是这种变故让她莫名的慌张。
而两个人之间的交流也没有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懒惰,每天得过且过。一直处于一种看起来热恋的状态,其实只是她一个人在迷恋沉溺,赵诚可能根本没有投入过。
所以她先是给老师送了最近的作业,完成的画,尤其她花了很多心思,收集了很多颜料,尤其名贵的颜料极其珍贵,她为了泄愤,花了赵诚很多钱。用油画的画法,完成了一副老师的画像。西式画的表达直白写实,和国画的画像完全不同,连脸上的皱纹都一清二楚,她中途还去了趟老师府上,一再的加深印象,然后才完成画像。用这幅画像作为拜师礼,企图和师母继续学习工笔的画法,在学习各种技艺之前,开始研究中西结合的画法。当年郎世宁的画,是一个独立的流派,虽然对他褒奖的人不多,但也是她目前要学习的先例。
而且生意还是要做,真正的匠工也要找,单纯的绒花花色、款色,要分出系列产品,重工的要有重工的样子。
店铺的陈设,销售的卖法,都要改变。
她收拢了自己的账目,看了眼余额,突然浑身斗志,所有的事情拧上发条,变得很迫切。
她告诫自己,不能消沉,赵诚说汪伯言的山水画能自成一派,是因为他一辈子都在路上。他的画胜在意境,把他一辈子都记录在画中。她自己也承认,赵诚这个说法最浪漫,而且还是事实。
赵诚这个人不是东西,但是他说的话,是值得她尊敬的。
所以她已经开始计划自己出门了。
汴京城封丘门外,往北就是黄河,她想去看秋天的黄河岸。给老师送了画,就带着人用去城外看庄子上的收成的由,就带着家里的人浩浩荡荡去赏秋了。
出了城往北,惠安看着田野黄澄澄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笑着说:“看着收成真不错。”
来宝这次没来,跟来的是麻二安排的人,退伍的老卒,赶车手很稳。赵诚至今也没有限制她出门,很奇怪的一个人。
杜从宜都不知道自己的闷气怎么发作,好像根本抓不住赵诚的把柄,这样才更气人。
她带着惠安和银屏出门,银屏只会做手工,不懂画也不懂这门技艺。而掌握一门长远的技艺,不能是匠人,需要她自己探索。
在乡下的路上马车走的不快,杜从宜看着窗外景色,直到黄河岸前。
银屏和惠安站在亭子里休息,她独自登上堤坝,眺望北岸,对面的封丘。
而她此刻正在中原腹地。
黄河两岸秋色中一片昏黄。惠安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也不懂这野堤坝上有什么好看的,除了从这里上游二十里处有驻军,远处地里的小孩不知道在已经收割的地里捡什么,她渐渐想起一些很久的事情,读书时候的事情。
中西美术鉴赏的老师,是个胖胖的老头,学油画出身,他当时告诫学生们,不要觉得你们是学艺术的,靠的是天赋,所有人的天赋其实都差不多,尤为突出的只有那一小部分人。
而那一小部分,天赋好是因为他感知力更好,而剩下的你们,都是庸才。
而你们要做的,就是丝毫不懈怠,日复一日的练习,等量变达到一定程度变成了质变,你们可能只是悟到了一点小小的感觉,这就是你们努力的意义。
她从小就被夸说是天赋型的小孩,她并不勤奋,自小启蒙,中西绘画学的很早,比所有同学都要早,成绩自然也比他们好一些。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不错,很自信。事实上她也是这样做的,一副价值连城的仿品,就是她技艺的证明。
但赵诚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少了内核。
或者说,他看出来她心态漂浮,整个人在膨胀,对这门艺术一点都不尊重。
那一晚,他说了很多汪伯言的事,但是只字未提她的画,从头到位都是在说汪伯言。
他是敬佩汪伯言这个人的。
或者说,他当晚其实在教训她,而她当时没听出来。
所以她讨厌赵诚,讨厌他的清醒,讨厌他隔的远远的,看清她的肤浅。但就是不提醒她。看着她出丑。
秋风吹的她睁不开眼睛,她才真的感觉到自己的挫败,和自己的羞耻心,
她对赵诚的感情太复杂了。
但是又心里承认,他比自己强。
他没有骂错,她之前的想法太过想当然了。
她自己都没想到成熟,原来这么简单,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一瞬间,她再回头看从前的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那又怎么样呢,她在自己心里问。
惠安远远爬上来,见她泪眼婆娑看着远处田野里的孩子们,问:“这是怎么了?”
惠安还是很坚持,心里认定了她肯定是受了委屈。
杜从宜;“河堤风大,吹的睁不开眼睛。”
银屏跟在身后,她一直跟着大娘子画稿,知道大娘子和五郎这几天吵架了,所以更不敢多问。
杜从宜和银屏说:“回去的路上,带一些庄子里养的菊花,等回去后,你们就要开始做新的花了。应时应景的花色,按季节都要准备妥当。”
银屏:“是,奴婢记下了。”
杜从宜摇头:“你已经做了师傅,府里已经放你自由身。往后不要称奴婢,你天分高,适合做这个,等将来有机会了,多出去走走,多看多见,才能有好的作品。现在对你的要求,就是多读书,然后学画,空做匠人会浪费你的天分。”
银屏听得感激不尽,惠安则不甚满意。
赵诚傍晚回来,见家中没人,问了声:“你们大娘子呢?”
来安:“大娘子陪嫁有个庄子,今一早出门,说是去庄子上看看收成。”
赵诚也没有多问,他的概念里,他和杜从宜根本算不上争吵,只能叫摩擦,而且她年纪小,一直在后宅,没有接触过那么多人,对人满是善意,都没有防备心。
连颂要是个靠得住的人,那天就不会让她遇上张尧等人,观南楼自那日之后再没开过,谁也没提起,赵诚就是要让连颂长长记性。
不是什么人都能伸手的,有胆子交朋友,结果遇到事情缩在背后,当日他但凡站出来护着杜从宜,他也能高看他一眼。
张相公不好得罪,他赵诚就是软柿子不成?
真是可笑了。
而连颂也是焦头烂额,他一条路已经走到黑了,只能依附在张家门下,不可能再改弦易张了。
但对杜从宜其室心里还是有愧疚,这一日寻着杜从宜的踪迹追到了黄河边。
张尧被赵诚踩着脑袋骂了一顿,那是奇耻大辱。
冯珍也觉得赵诚太过了,但赵诚将他堵的哑口无言,失了面子。
他一个商贾之子,是没资格掺合进去他们这些权贵子弟之间的争执。
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今日追到黄河边,杜从宜很诧异,但见连颂带着人来,心里还是承认赵诚说的,这个世道,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好。
惠安看到连颂简直怒不可遏,都这样了,那个不要脸的男人还敢来!
杜从宜真的觉得自己成熟了,居然也不生气。和气问;“连掌柜,你这是麻烦处了?”
连颂深深看她一眼,大约是对她的态度觉得失望,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情绪。
道歉说:“那日,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了你。说来可笑,咱们这样的出身,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要是从前,杜从宜是能感同身受他的苦楚,但此刻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
她摆摆手,风吹的头发贴在她脸上,她也不在意,只是眯着眼睛望着对岸,不在意说;“这怪不了谁,他日你若是能问鼎高位,自然也是你说了算。权势人人喜欢,张相公家的公子,汴京城里敢得罪他的人也没有几个,再加上冯贵妃的弟弟。我们端王府也些许不愿意得罪。人之常情。”
她是经历的事情少,又不是真的傻。
等想明白了,就知道事情始末了。
连颂眼神黯了黯:“对,这世道就是这样。得势了人人追捧,轻易就能决定别人命运,底层的人一辈子爬不上去,一辈子受人要挟。我不愿意一辈子做那个人下人,凭什么我们三代经营,要供养这些鼠蠹?”
杜从宜从不反驳别人的价值观,也不批判人。
“你说的有你的道,但道不是因为你受了委屈,你的道就是对的。你得罪不起张相公,你从前的画卖给了谁?你替谁回收过画?我太清楚你的生意了,只是从前没有深想,只是觉得你情我愿的事情。可事实呢?这不是什么生意。你们商贾寻求庇护,就要上供找个保护伞。他们需要钱自然会护着你们,你们互相勾连,又互相猜忌,你能保证,你们一定能位极人臣吗?谁也不能保证,只能说愿赌服输。”
连*7.7.z.l颂:“你说的对,大丈夫,愿赌服输。要是输了,那就是我命该如此。”
他今天很坦诚,杜从宜也是。
交朋友这几年,他们两个互相欣赏,也算得上互相信任,除了一些不可名状的小心思,其他的当得起朋友两个人。
杜从宜最后劝他:“做生意求财,无可厚非,我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我自己都觉得是对的。只是你不要枉顾他人性命,不要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若不然你会成为第一个被人舍弃的人。这话是我送给你的。”
连颂听着她的话,并没有释然,反而有些感慨。
“我原来以为,你是小女子,真是可笑了。”
连颂心里的难过比自己想的要多得多。
杜从宜比他坦诚,比他想的要聪明的多。
第060章 过日子
杜从宜对他的自嘲并没有什么想法,她不缺人夸。
“我是小女子,但也不影响和你做朋友。我老师一直说我画中少意境,我从前其实心里不服气,我觉得我有最精湛的技艺,最好的基本功,我并不差的。但就是这个态度,恰恰说明我错了。”
只是,我昨晚翻看古今书法名家笔帖,看到那幅潦草来不起修正的祭文。
书画文学,只是无根飘萍,落在历史的土壤里,才能生根发芽。
就像一个人命运,跟着时代浮沉,才显得波澜壮阔。
她已经明白从前老师说的意境了。
杜从宜说完,两个人看着江对岸,耳边风声呼啸,谁也不说话。
连颂最后喟然一笑:“是我可笑了。我祝夫人将来能名扬天下。早日能自成一派。”
杜从宜静静看他,最后只说:“我更喜欢,别人叫我杜从宜。”
连颂认真点头。
“我终于明白,你当初取名九宫,鹊,鸠占鹊巢。以假乱真,非是正道。可惜了。”
可惜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惜我没有当初真的了解你。
可惜了。
而我早已经不能回头了。
杜从宜也没有解释。
惠安急死了,提醒说:“时候不早了。”
杜从宜笑笑:“黄河也看了,景也看了,朋友也见了,该去庄上看看。连掌柜,再会。”
连颂并不强求,点头:“夫人慢走。”
他知道赵诚不会放过自己,赵诚连张尧都不放在眼里,他看起来只是个守城门的,但是实际的威力远比看起来大。十分不简单的一个人。
他从前真是鱼目混珠,小瞧了很多人。
杜从宜从河堤下来后,去了趟庄子,其实庄子并不大,俑户只有几家。
她当初给冯氏的钱有限,后来加上端王府后来送来的聘礼里有银子,都是赵诚补贴给她的,冯氏才买的这个庄子。
收成看着不错,庄子上的管事的叫杜虎,是原来庄子的管事,冯氏买了后,原来的佣户也没有变过。之前来宝来查看过一次。
这会儿见了主人,杜虎也是规规矩矩的,“夫人,秋收还没结束,所以庄上的收成也没来得及送。”
杜虎生的十分魁梧,说话不卑不亢,看得出来庄子上都是他说了算。
杜从宜也不在意,四处张望说:“我今日路过这里,顺路看看。你不用紧张。这里离黄河渡口很近,可有在渡口上做生意的?”
杜虎以为她问的是庄户里的人,解释说;“都是入冬后要去修堤坝,再就是商船卸货,但不是每日都有,有时候船队直接绕水路进城。”
杜从宜点头:“你们其实可以做一些渡河的生意。”
杜虎没想到她并不追究俑户们私下的买卖。
但依旧很谨慎说:“夫人有所不知,商税重,都是些手工活儿,负担不起的。”
杜从宜问:“商船都是些什么?”
杜虎:“那多了。南北货运,都可以走。”
杜从宜:“从这儿过河,直达河东路,大约多久?”
杜虎没走过,并不十分肯定。
“商队大约二十来日。”
杜从宜也只是简单问了几句,就起身回城了。
杜虎也不傻,知道杜从宜不是苛刻的主家,依旧准备了很多土仪。
等她回城已经有些晚了,这几日城中夜市人不多,受前两日的影响,城内的热闹也少了平日里的轻松。
赵诚今日一直在房间里,见她回来,问:“庄子上秋收结束了吗?”
杜从宜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依旧觉得他很陌生。
但是他这个人,就好像无事发生一样。对那天的事情,并没有再解释。
甚至不觉得是什么事。
“还没结束,佣户给带了很多野味,一些瓜果。”
赵诚反而谈兴很高,继续问;“庄上的田租两税重吗?”
杜从宜:“重,靠近黄河岸边,秋收后,田庄里的俑户,冬天去渡口上打零工,不过机会不多。”
赵诚听的若有所思,只管点头。
见杜从宜看他,他就多解释了一句:“汴京城周边的赋税,已经算是减轻了,越往南的税赋更重。养兵太费钱了。”
杜从宜皱眉问:“朝中兵很多?”
赵诚:“还在加征,冬天可能会对河东路、河北路用兵。”
杜从宜皱眉,脱口而出问了句:“朝廷不会南迁吧?”
赵诚笑起来:“不会,舅舅说了今年五月回来,结果咱们大婚的时候都没回来,他已经升任延安路总兵。北方要是起战,他到时候向东穿太行山,俯视河东路,直接支援北方战场。”
他说话就是这样,很少情绪化,讲事情就是讲事情。
杜从宜才觉得,他和自己之前印象里完全不同。
他应该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心里的挫败也少了。
她只是告诫自己,不要停下脚步,按照自己原来的计划,争取早日南下,然后去看名山大川。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渐渐融洽,各自的情绪都各自消化了,又能找到新的话题,风波自然也就慢慢过去了。尤其是两个人都不是脾气很大的人。
杜从宜顺着问:“你说,大哥会高中吗?”
赵诚点头自信答;“应该会。”
九月十五放榜,已经没几天了。”那大嫂应该很高兴。”
赵诚笑起来:“未必,放榜后,很可能授官外放,到时候喜忧参半吧。”
杜从宜:“外放有什么不好?去地方锻炼,总比一辈子在汴京城要好。”
赵诚开玩笑说:“汴京城里的相公们,有多少人盼着能在汴京城里富贵一生。”
杜从宜曾经是对汴京城很好奇,那是历史画卷里的繁华汴京城,在每一个人的印象里,都是繁华的梦都。
可呆久了,其实也就这样,甚至有些无趣。
她笑起来:“我倒是想像老师那样,去外面看看。”
赵诚吓唬她;“外面看看?路上民变四起,盗贼横行,世道很不太平。哪有那么容易。”
杜从宜瞪他一眼,这男人真的是,扫兴至极。
烦死了。
赵诚见她恼了,笑起来说:“呐,给你准备的礼物。”
桌上放着盒子。
她不明所以,问:“什么?”
“你打开看看。”
上好的天山玉籽料,色泽温润。还有一套上好的刻刀。
可见送礼物,是认真研究过的。
她回头看他,赵诚:“你不是喜欢篆刻吗?我见你书房有雕刻的工具,要是练手,就送我一个小物件吧。”
老男人道歉都这样,什么肉麻的话说不出来。
反正直男就这个德性。
杜从宜摸着籽料,思考了几秒钟,选择原谅他。
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曾经性格是真的十分任性,因为男朋友约会迟到,或者失约,她就会分手的人。
那天被他冷处了,她生气了几天,也就这样了。
居然真的会在意怎么经营婚姻,可能是赵诚这个人真的没有触犯到她的雷区,又或者是她已经被这个世界改造的分不清自我了。
反正不得而知。
赵诚见她依旧不开心,只好继续哄:“麻二的商队雇用了很多退下来的老卒,以后出门记得带着人。有什么想要的,和来复说一声,让他们商队的人出去找一找。”
自己的老婆,还是要哄,生气归生气,但是夫妻过日子,对对错错,过去了就不能翻旧账。
杜从宜则是好奇:“他哪找来的那么多老卒?”
赵诚:“田庄俑户里就有,只要找到一个,另外的都不难。当年党项人叛乱,西南叛乱,都是经历过大战的。”
杜从宜想想不得不承认,他们男人在外面走动的多,遇到的麻烦多,自然经验就多。
反正肯定不是她的问题。
她问:“从汴京城出发,水路到南京需要多久?”
赵诚也没去过,要是有机会,他也想出去。呆在汴京城是非就多。
“在汴水顺水而下,不下船五日。”
杜从宜又问:“到扬州呢?”
“三日。”
赵诚提醒她:“入冬,船上不好受,要出发也到等明年开春。”
杜从宜问:“明年开春有什么说法?”
“明年开春,我可能要南下一趟。到时候带你去。”
杜从宜想问,但又住嘴。
“行吧。”
夫妻两人一夜无话,京中关于骇人听闻的案子,谁也不敢多问。官场上早已经沸反盈天了。
赵敬自从那日出门,就一直没回来,陈氏找不着夫君都追到三房院子里来了。
杜从宜一问三不知,因为她确实不知道,也不能像陈氏那样感同身受。
在她眼里,她始终不属于这里。
陈氏和她讲了一中午那晚的惨案,杜从宜只知道死人了,发生了踩踏,但不清楚怎么处。
她听着陈氏细说,还是觉得太惨,踩踏致死就是恶性治安问题,这种事情性质太恶劣了。
陈氏感慨:“寒窗苦读十几年,这是闹什么?安安分分等着张榜不行吗?”
杜从宜问:“二伯娘应该知道,三哥不是在京府衙门当值了?”
陈氏笑说:“说到这个,也是老五心细顾念着兄弟,居然不声不响就替老三谋到那个职位。那刘家的家主,死在狱中了。”
杜从宜皱眉:“怎么好端端又死了?”
陈氏:“我也不清楚,昨儿我娘家姊妹打发人来给我送花,她夫家和刘家连着亲,说是去刘家吊唁,总归是人死了,犯的事也了了。就是可怜了女眷。”
杜从宜听着,有种迫切感,好像所有的事情越来越真实,原本故事里的人,如今渐渐和她有了关联。
“怪不得二伯娘前几日特意给我们送了礼。”
她可能觉得刘家那边没指望了。
陈氏低声说:“三弟的亲舅舅如今躲在福建,迟迟不敢回京。按照二婶以往的性子,海船回来她早就四处赴宴,兜售她的好东西了。这大半年她闭门不出,可见是知道事情严重了。”
杜从宜:“关系到三哥前程,她这么小心也是应该的。明日放榜,大哥肯定会回来的,我早上去看祖母,听说伯父已经托人在查榜了。若甫也说大哥必定会高中的。”
陈氏听的喜笑颜开。
“那就是承你们的吉言。”
她是心满意足的,夫君人品正直,人又上进,不贪恋女色,她什么都好,就是没孩子这一点让她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