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155.金铎国 排在四人前面的商……

    排在四人前面的商队在盘查中遇到了一些麻烦,因为他们带了一箱子书。

    守卫打开箱子看到书的时候一下严肃起来,让商队去旁边接受进一步的检查。

    洛雪烟转过头,看到一旁放了张桌子,坐了六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或多或少带着文人的气质,他们边上围了一圈守卫。每个人都有深邃眼窝和高鼻梁,这是金铎国人的典型特征。

    一整支商队都被赶了过去。

    只见六人各拿起一本书翻阅,阅读速度很快,却并不是走马观花式的阅读,一页一页地翻。

    今安在惊讶道:“他们不会真的在看书上写了什么吧?”

    看热闹的商人回道:“真的在看。”

    今安在回过头,看到中原人面孔,生出些亲切感,请教道:“他们在查什么?”

    “查传道士,”商人紧接着介绍了缘由,“金铎国的国王不信神明,也不准自己的子民信教。他怕传教士进金铎国宣传歪七杂八的信仰,所以对书籍一类的货物查得很严。”

    他指了指桌边的六个人,接着道:“那六个人精通周边国家的语言,他们会把整本书看完,确定内容和宗教无关再放行。这支商队有的等了。”

    江羡年看箱子不大,估摸就能装十几本书,不解道:“他们为什么要带书?那么点书也卖不出什么价钱吧。”

    商人神秘地笑了笑:“商人趋利,怎么可能做赔本买卖?”

    洛雪烟问道:“里面有什么玄机吗?”

    商人反问:“姑娘不如猜猜箱子里装了什么书。”

    洛雪烟看商人一脸高深莫测,本想回答春宫图,但感觉大庭广众说出来不太好,想了会儿,不确定道:“农书?”

    虽然她觉得金铎国这地方也搞不了中原的农业。

    商人笑着摇摇头,揭晓了谜底:“是流行话本。”

    江羡年震惊道:“话本不是很便宜吗?!”

    在她的认知里,话本属于最便宜的那类书。为了流通,它注定和高价无缘。

    商人解释道:“我们那边话本写手一抓一大把,老百姓不缺话本看,自然不会把它当宝贝。金铎国就不同了,整个国家找不出一个话本写手,偏偏小年轻喜欢看,量少,需求大,价格一下就上去了。”

    他补充道:“不过他们带话本过来可不止为了卖钱。”

    洛雪烟好奇道:“话本还能做什么?”

    商人回道:“当人情送给生意伙伴的公子千金。话本虽贵,可不比绢罗,带着又沉,白白占个地方,通行也不方便,不值得专程倒卖。他们带主要是为了送礼,送不出去的才会卖几本。”

    洛雪烟忽然想起自己有个装满了话本的储物袋,忙问:“话说守卫查芥子袋吗?”

    商人回道:“那个倒不怎么查,他们主要盘查大货。芥子袋又装不下书。”

    他想不到洛雪烟口中的芥子袋是造价高昂的储物袋,更想不到她身上带了三个,一个装糕点,一个装话本和衣物,一个装收到的礼物和收集的纪念品。

    今安在问道:“自己写的游记也会查吗?”

    商人想了想,回道:“会的,有字就查。”

    商人归队后,今安在将两本游记藏进了洛雪烟的储物袋里。

    洛雪烟问江寒栖:“你不放日记本吗?”

    江寒栖愣了下,回道:“我有储物袋。”

    他之前没有固定的写日记时间,想起来就动动笔,也不避人。洛雪烟撞见过几次,每次都会识趣地离开。后来他开始记和她有关的事,日记一下就变成了一个私密物件,不避人不行。

    他几个月没在人前写过日记了,没想到洛雪烟还记得。

    “好吧,”洛雪烟瞄了眼挂在蹀躞带上的小袋子,把自己的储物袋收了起来,“我忘了你也有。”

    江寒栖不自在地用手遮住了储物袋。储物袋全是洛雪烟送的东西,方才她看袋子,他油然生出隐私被窥探的羞耻感,感觉自己像一个乞丐,把她随手施舍的东西奉为珍宝供着。

    江寒栖看了眼洛雪烟手上的桃花手链。他死后心头血就聚不成缚魂索了,到时手链失去支撑的主绳,也会散开,但她好像很喜欢那条手链。

    他心想,抽空再编一条,不用缚魂索,用十八股绳当主绳,结实,不容易散。

    守卫果然没查储物袋,翻了下骆驼上的绫罗绸缎,就抬手放行了。

    金铎国坐落在沙坡上,错落有致。

    气势恢宏的宫殿在最高处,背靠戈壁;宫殿下是达官贵族的居所,再往下是平民居所,上方建筑群风格华丽,外观颜色更为金亮;最下面是鱼龙混杂的交易集市,旅居、客栈、酒肆一应俱全,供外来客商活动。

    四人跟前面的商队绕行,感觉自己走进了迷宫里,忽高忽低,绕过一堵沙墙,迎面又弹出来一堵墙。

    江寒栖摆弄了下通讯符,低声道:“这里用不了通讯符。”

    江羡年用了下自己的,奇怪道:“刚进来就用不了了?”

    今安在接话道::“难怪先锋后来一下没了消息。”

    洛雪烟想起一个人,皱眉问道:“所以天养的师父是怎么用通讯符求救的?”

    江羡年也觉得离奇,猜测道:“会不会到某个特定地方能用?”

    “有可能,”洛雪烟转头问江寒栖,“话说这里有东西吗?”

    江寒栖摇头:“感觉不到。”

    金铎国气息繁杂,但都是活人的,没什么脏东西。

    四人挑了家合眼缘的旅店歇脚。

    店家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额头饱满,眉弓规整,鼻梁直挺,碧绿眼眸,眼角上吊,眉间的一道深痕,似乎是皱眉皱出来的,给整张脸添了些愁苦的意味。

    洛雪烟看到卷曲的棕色头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转念想到古代没有卷发棒,想要卷发只能编麻花辫搞个不持久的一次性,忽然羡慕起店家的自来卷。

    手里冷不丁塞进一个冰凉的东西,轻轻捏了她一下。

    洛雪烟回过神,发现是江寒栖的手,问道:“怎么了?”

    江寒栖松开手,回道:“你跟阿年住一间屋子。”

    洛雪烟笑了下:“我在听的。”

    “哦。”

    江寒栖交完钱,看到店家手边有杯水,不经意打听道:“金铎国地处沙漠,气候干旱,水会稀缺吗?”

    店家回道:“不会,这边地下水丰富,夏天也会下雨,从没断过水。”

    洛雪烟问道:“挖井取水吗?”

    店家点头。

    江寒栖起了另一个话头:“据说金铎国下盘踞着一条巨蛇,大蛇流泪汇成了一汪水,有具体指向吗?”

    店家笑了笑:“客人都说是传说了,怎么可能是真的?”

    江寒栖礼貌一笑,又问:“这附近有很出名的酒肆吗?我们等下想出去喝一杯。”

    “有,出门沿着这条路直走,一百步左右就能看到一家酒肆,那家的葡萄酒很好喝。”

    “多谢。”

    办完入住手续,四人正要离开,见一支外国商队从门口走了进来,异域长相,不是金铎国的人。领队磕磕绊绊地用金铎语跟店家交流,店家换了另一种语言,他惊呼一声,喜出望外地交谈起来,这次说得很流利。

    江羡年边走边感叹道:“店家竟然还会其他国家的语言。”

    洛雪烟小声问:“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头发是卷的?”

    江羡年兴冲冲道:“看见了看见了,我觉得好好看。”

    洛雪烟激动地抓着江羡年的手,附和道:“我也觉得!”

    今安在旁听女孩子的谈话,回头看了眼店家,才发现他头发是卷的。他问江寒栖:“江兄,你看……”

    “瞎了。”

    “啊?”今安在转过头,看到江寒栖冷着脸,不知谁又惹到他了。

    他想起江羡年教过看别人心情不好可以试着夸奖转移注意力,决定实践下,想了想,硬着头皮夸奖道:“江兄的头发也很好看。”

    “……长嘴非要说话吗?”

    今安在见江寒栖的脸色更难看了,转回头,佯装无事发生。

    四人洗掉身上的沙尘,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直奔酒肆。

    他们一路上遇到过好几支商队,大多数商人听说过金色大蛇的传说,内容大差不差,确实有存在大蛇眼泪化水的情节,但没人知道神泉在哪,他们都说那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在金铎国跑了二十多年商队的老商人如是说,土生土长的店家也这么说,可天养的师父却说自己找到了神泉。

    几方说辞综合起来,矛头直指似真似假的神泉。

    四人打算去酒肆捞捞情报。

    酒肆一楼坐满了人,招呼的人说上层有空余隔间,就是会贵点。换作平时,四人肯定二话不说地上楼,可他们要套情报,要的就是鱼龙混杂,只好在外面干等。

    不多时旁边来了一伙人,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腰有佩刀,其中一个抱了个小孩,看身量不过六七岁。

    酒肆空出来两桌,四人落座后,洛雪烟格外关注了抱小孩的那一桌,只见男人把小男孩放桌边,是个男孩,长得像观音座下的小仙童,仙气飘飘。虽然用慈眉善目来形容一个孩子有些奇怪,但她只能想到这个词。

    论相貌,小男孩和江寒栖都属于神仙那一挂。

    洛雪烟转头端详江寒栖的脸,感觉他的五官要更精致些,像活的神仙,而小男孩却像冷漠的神像,看起来要更离俗一些。

    江寒栖问道:“怎么了?”

    洛雪烟实诚道:“被你好看到了。”

    江寒栖看了她一眼,受宠若惊。

    第162章 156.跳舞 酒肆只供应葡萄酒和……

    酒肆只供应葡萄酒和奶酒。葡萄酒按照颜色、甜度等标准分为十几种;奶酒是用骆驼奶调制的,具有浓郁的地域特色。

    店员的中原话不太好,叽里呱啦讲了半天,四人听得一头雾水,最后连说带比划地完成了点餐环节。

    隔壁桌先点完菜,上得比他们快一些,酒壶摆了一桌,冷切羊肉点了五盘,其中一盘放到了小男孩面前。男人们倒酒畅饮,他在一边风轻云淡地吃着羊肉,就像是端坐在人群中的神像。

    江羡年小声道:“他是不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孩啊?听说酒肆有趣所以偷跑出来玩。”

    她在外面就注意到壮汉和男孩的奇怪组合,一直密切观察着。那些壮汉对男孩很恭敬,而且会听他的命令。

    洛雪烟回道:“我觉得不太像偷跑,这么多护卫跟着出来家里人不可能不知道。”

    江寒栖接着道:“我猜他是那些护卫的雇主。”

    洛雪烟惊讶道:“你是说那个小孩雇佣了他们?”

    江寒栖回道:“他只是长得像小孩,举止可一点都不像。”

    今安在突发奇想:“难道他也是个商人?”

    闻言,洛雪烟脑子里飘过了带球跑文学中的天才宝贝情节。

    小男孩好像是专程过来吃羊肉的。拿起筷子后,他的眼睛再没离开过盘中的羊肉,四人看了会儿就留意起其他桌的谈话内容。

    不多时,酒肆中央的台子上忽然传来了琴声,只见两个留着小胡子的男子从两边上台,身穿金铎国的传统服饰,手抱胡琴,唱起了激昂的歌谣。两名舞姬转着圈从两边闪出,短上衣下露出一截纤腰,灵活地扭动,如两条红蛇交缠起舞,吊坠互撞,发出铃铛似的清脆声音。

    四个人载歌载舞地走下台。

    怎么还带中场表演的?

    洛雪烟头跟着舞姬转,忽然发现他们要到她身后的空地上表演,她怕妨碍舞姬施展,拖着凳子往桌边靠了靠。

    江羡年看得眼都直了,感叹道:“因因,她们好像仙女哦。”

    洛雪烟点头赞同道:“我感觉她们马上就要飞起来了。哦哦哦,快看那个姐姐,笑起来有梨涡。”

    江羡年兴奋道:“看到了!”

    前不久被夸好看的江寒栖看着惊艳的神情再次出现在洛雪烟脸上,忽而感到一阵低落。她会喜欢任何人,就是不会喜欢他。他闷闷不乐地给自己斟满酒,决心不再看她,突然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一抬眼,看到两名舞姬站在桌前,伸出手,向两个女孩发出邀请。

    舞姬邀请道:“美丽的姑娘,来一起跳舞吧。”

    洛雪烟和江羡年对视一眼,不好意思道:“我不会跳舞。”

    舞姬笑道:“我们可以教你。”

    另一个舞姬热情道:“来嘛。”

    江羡年感到盛情难却,把手搭了上去,怂恿道:“因因,陪我一起。”

    洛雪烟问道:“真要跳啊?”

    江羡年抓起她的手放到舞姬手里,笑道:“来都来了。”

    “等……”洛雪烟还没说完,就被舞姬拉了起来,站到空位中央。

    小男孩看清她的脸,怔了怔,放下了筷子。

    翠花。

    方净善默念出少女的化名,警觉地眯起了眼。没有妖物在金铎国兴风作乱,身为除妖师的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方净善边想着两人的巧遇,边用食指敲打桌面。一次为偶,两次为缘,三次为命。占卜得出的卦象交织成命运的纺线,指向有过三面之缘的少女。她该不会就是那个阻挠之人吧?所以她此次前来的目的也是为了……

    食指顿在桌面上。

    痛饮的佣兵纷纷放下酒壶,望着方净善等待指令。

    尽管雇主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但他们对他和对成年雇主一样恭敬。这单生意是他们的首领贾二接的,说是事成后有黄金为酬,内容包括但不限于保护雇主的安全。他们是强盗起家,烧杀劫掠不在话下。

    小男孩说话做事慢吞吞的,无形中带着一种让人服从的威压,再加上单进的绝对服从,他们半点不敢造次。

    “继续,不用管我。”

    酒局继续,方净善玩味地笑了笑,原来他早就遇到了捣乱鬼,甚至还大发慈悲地给她行了方便。他想起天水山庄天时地利人和的局面,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那时动手,就跟踩死一只蝼蚁一样轻松。

    他这时才想起来看看和少女同行的人,朝隔壁桌子看去,瞧见了眉间有朵金莲的少年,惊诧了一瞬。

    江家的长公子?

    方净善没见过江寒栖,倒是听说过他天生眉带金莲,是神仙投胎转世的逸闻;也知道这位长公子能力超群,凡是被他盯上的妖物,后果只有死路一条。他顺着江寒栖的目光看向空地,挑了下眉。

    两人关系似乎不错,不太好下手。

    方净善往边上看了看,见到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暂时没什么头绪,记下脸,又打量酒桌上的另一个少年。

    四个人都认识……不如一起除了算了。

    方净善一边思考着将四人一网打尽的法子,一边看少女跳舞。

    少女显然没什么舞蹈天赋,一旁的同伴已经掌握了要领跳出了舞姬的韵味,她还在同手同脚地模仿动作。乐曲奏响,她跟着舞姬起舞,起初还在努力跟动作,后面就开始随性跳了,边跳边笑,许是因为紧张,脸颊红成了苹果,像上了胭脂。

    方净善看着她,思绪穿回百年前的一场庆典。

    海面平滑如镜,倒映青空,祝福的绣球如雨点般落下。身着盛装的少女唱着天籁,在海面上翩跹起舞,如踏云端。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跟着她哼唱,感到轻微的窒息。

    美神降临在海面上,而他亲眼目睹了这次伟大的降临。

    思绪随海上起舞的少女旋转,凝聚到不远处的少女身上,方净善望着不协调的四肢,笑了下,心想当个乐子看也不错。

    另一张桌上的江寒栖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洛雪烟在笑,他也在不由自主地笑,觉得她像一只笨重的小熊,手脚各有自己的想法,怎么看怎么可爱。站位在变换,他的目光始终追寻着洛雪烟。两人的视线交汇片刻,他看到她唇边的笑意更深,意识到她是在对自己笑,空洞的心顷刻间被某种温暖的东西塞满了。

    她就在眼前,比死亡靠得更近。

    今安在则在盯着洛雪烟身旁的少女。

    江羡年的剑术偏轻巧一挂,挥剑如起舞,跳起舞来更是手到擒来。她的身形柔软得不可思议,就像水做的一样,灵动、纤巧。他看得有些呆了,感觉住在心里的兔子又在用力揣着心门,咚、咚、咚。这声音混入了异域的舞曲,融进了江羡年的舞步里。

    今安在有些脸热,方才喝过的酒在腹腔中发酵,脑子转不动了,晕乎乎的,江羡年的身影却在眩晕中愈发清晰,他疑心自己醉了。

    一舞结束,洛雪烟用余光瞄着舞姬,照葫芦画瓢地做了个退场里。舞姬面朝她,行了一礼后,将她送回了座位。

    坐到冷板凳上,洛雪烟渐渐回神,转头问江寒栖:“我刚刚是不是跳得很难看?”

    江寒栖摇头:“好看的。”

    洛雪烟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江寒栖点头,回道:“我一直在看你。”

    这话洛雪烟倒是相信,每次她旋转都能看到江寒栖在看她,笑意盈盈的,看得很认真。不过她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哪个好人跳舞还顺拐啊?也就自己人捧场。

    她拿起酒杯,和江寒栖碰了下,道谢道:“感谢观看。”

    江羡年走过来,正好撞见碰杯那一幕,故作委屈地控诉道:“你都没跟我碰过杯。”

    “碰,”洛雪烟笑嘻嘻地和江羡年碰杯,“跟江大美女碰个大的。”

    江羡年放下酒杯,今安在和她对视一眼,难为情地错开视线,眼睛乱瞟,看到酒壶,拿起来给自己倒酒,虽然他杯子里的奶酒还没喝多少。

    酒过三巡,四人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神泉的对话,决定离开去街上逛逛。

    走到门口时,今安在被一个酒鬼缠上了。那人张口对着他喊“张哥”,痛哭流涕地求他原谅。

    “我不姓张,你认错人了。”

    今安在好容易才从那人怀里拔出手,那人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安静了,倚着门抽噎,说道:“对不起……”

    他转身离开,走不了直线,出去三步就摔在了今安在脚边。他想爬起来,但脑子已经被酒精麻痹了,撑起上半身又仰面倒下。

    店员见状跑过来扶他,今安在也搭了把手。

    那人站起来,竟是一步也走不出去了。

    店员为难地说了句什么,用的是金铎国的语言,那人摇头,抗拒地嘟囔了句。

    店员见进出的客人多了起来,问今安在:“客人,方便的话,能麻烦你把阿里送回去吗?他就住在上面,顺着路走很快就能到了。我这边实在抽不开身。”

    江羡年回绝道:“你还是另找人吧,我们不认识他。”

    她扯着今安在的袖子把人拽到了身边。

    那人冲店员摆摆手,歪歪扭扭地走了出去。

    江寒栖望着那人消失在拐角,一转眼,忽然看到排队时遇到的死鱼眼从另一边走了出来,也进了那个拐角。

    第163章 157.向导 绕过层出不穷的沙墙……

    绕过层出不穷的沙墙,四人没见到死鱼眼,倒是又遇到了那个酒鬼。

    那人停在一个舞蛇的摊子前。

    舞蛇人在吹笛子。

    他外面罩了个米黄色的长布,脸被挡得严严实实,面前摆了个两个小筐,稍小的筐子装着钱币,稍大筐子里有条蛇,麻绳粗细,鳞片的颜色像掉了漆的古铜,正跟着旋律扭动,时不时吐下猩红的信子。

    笛声低沉不高昂,吹奏的曲子也没有太明显的音调转折,听起来像吃了毒蘑菇出现幻影一样迷幻。

    光怪陆离的图像从眼前一一闪过,意识抽成细丝,溶化在毒辣的日光里,跳起了回旋舞,就像那条异常灵活的蛇,摇晃、扭动、吐信子。

    江羡年在图像里看到到奄奄一息的江寒栖。

    他的手无力地搭在担架边上,血怎么也止不住,淅沥沥地流了一地,血迹延伸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延伸而来。

    耳畔响起哭声,她转过头,看到儿时的自己撵着担架,哭成了泪人。

    又是一个画面飘过。

    她看到儿时的自己把江寒栖推进水塘里,他不会游泳,在里面扑腾了许久才够到岸边,狼狈地爬上去,呕了好几口水。

    画面变换的速度越来越快,曾经作过的恶铺满了视野,江羡年感到轻微的窒息,有些反胃,脑海中有个声音在一遍遍地说:【我对不起哥哥。】

    蛇在转圈,愧疚在转圈,旋涡慢慢扩散,笛声圈住了江寒栖的神识。

    他看到自己手伸向最大的那朵追月,捏上它的花茎,正要折,花茎忽然变粗了,外层的绿色褪下,露出雪白的内里。

    江寒栖愣了愣,发现自己正掐着洛雪烟的脖子。他慌张地松开,却发现那上面缠了圈缚魂索,黑线勒进了肉里,已经见血了。

    洛雪烟趴在地上喘息,抬眼死死盯着他,眼里满是怨怼。

    江寒栖无措地看着她,百口莫辩。

    那确实是他对洛雪烟做过的事,现在他知错了,却没法补救了……

    洛雪烟看到酒鬼望着蛇哭得稀里哗啦的,随口道:“阿年,你说那人嘴里的‘张哥’会不会是个舞蛇人?”

    江羡年没接话,洛雪烟转头看了眼,发现她也在直勾勾地盯着蛇,眼神有些迷离。她把手放到江羡年眼前挥了挥,唤道:“阿年?”

    江羡年如梦初醒:“嗯?”

    洛雪烟说道:“你看入迷了。”

    江羡年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问道:“因因你刚才说什么了?”

    洛雪烟重复了一遍猜想。

    江羡年回想起方才的感受,笑了下:“可能吧。”

    洛雪烟往远处看了看,再往前走是人头攒动的集市,看起来水泄不通。她问江寒栖:“你说的那个人在这条街上吗?”

    一问又是不吱声。

    洛雪烟转头一看,江寒栖也在看着蛇愣神,看表情似乎在惶惑。她碰了下他的肩膀,喊道:“江寒栖?”

    江寒栖猛地回神,看到她一怔,垂眸看向了别处。

    洛雪烟奇怪道:“舞蛇有这么好看吗?怎么你跟阿年都看入迷了?”

    她说完转到另一边看最边上的今安在,惊讶道:“今安在,怎么连你也……”

    “我没看入迷,”今安在急忙举起手回应自证清白,“我就是在想我们是否能从蛇身上找到神泉的线索,毕竟金色大蛇也是蛇。”

    洛雪烟问道:“有道理,不过要怎么找呢?”

    今安在摊开手:“还没头绪,不过我们跟那个人挺有缘的。”

    他回头看向擦眼泪的酒鬼,补充道:“才一会功夫,碰到两次了。”

    “确实,”洛雪烟点点头,问江寒栖,“还找那个人吗?”

    江寒栖在离开酒肆时才跟他们说了排队遇到的死鱼眼。他觉得那人不像商人,身上的气息也很奇怪,说不定也是为了那个传说来到金铎国。他表示反正手里没线索也是乱找,不如跟着他走走看,然后他们就跟丢了。

    江寒栖摇头:“不找了,气息消失了。”

    洛雪烟又问:“那过去看舞蛇?”

    一致通过。

    洛雪烟凑到摊子前,看到筐子里的蛇身,吃了一惊。她看蛇身纤细,以为它并不长,谁想到余下的身子盘起来盛满了筐子。这么长,身子又细,麻绳装蛇?

    洛雪烟抬眼打量舞蛇人,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干枯的手,皮皱巴巴的,像是老树的皮,再往上是一双浑浊的绿眼睛。

    舞蛇人蒙得很严实,只有眼睛和手露在外面。

    观众一下多了四个,舞蛇人却没什么反应,专心致志地看着起舞的蛇,肩膀耸动,似乎在随它起舞。

    曲子很快吹完了,舞蛇人用笛子的前端按着蛇头让蛇回到了筐子里。他扫了几人一眼,张开手,往收钱的筐子前送了送。

    酒鬼从怀中摸出钱币,投了进去。

    蛇突然从筐子里弹了出来,洛雪烟离得最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江寒栖拉到了身边。

    不过蛇并不是冲着她去的。

    只见长影一窜,在酒鬼的手腕上绕了一圈,用力缠紧了,这一缠把醉醺醺的脑子吓醒了。那人正要甩开,却被舞蛇人捉住了手。

    舞蛇人说了句话,语气带着笑,听起来像是安抚。

    那人闻言恐惧地看着蛇,见到它缓缓松开退了回去,紧绷的肩膀塌了下去。蛇离开后,他后退一大步,瞧见手腕上有一圈蛇鳞印,怔了下,指着印子问舞蛇人。

    舞蛇人点了点头,双手合十,却并不是标准的合掌,因为只有指腹贴在一起,掌心是分开的。

    今安在走上前问:“这是什么?”

    舞蛇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话。他没听懂,直言道:“我不会金铎国语。”

    酒鬼认出今安在,说道:“是你啊。抱歉,方才在酒肆里多有得罪。”

    “没事,”今安在问道,“请问这个印子是什么意思?”

    酒鬼解释道:“哦,他说这条蛇看到有缘人会留个印子,据说可以带来好运。不过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

    他边说边使劲擦擦了下,印子消掉一块,又道:“你看,只是灰尘而已。”

    洛雪烟感叹道:“你中原话讲得好流利。”

    酒鬼笑了下:“我之前是经商的,经常和中原人打交道。”

    江寒栖问道:“能问他这条蛇为什么能带来好运吗?”

    酒鬼把他的话转述给舞蛇人,舞蛇人回答后,他回道:“他说能带来好运就是能带来好运。”

    洛雪烟吐槽道:“这算哪门子回答?”

    酒鬼没当回事:“我觉得他只是给这条不太听话的蛇找了个借口。”

    他转头看向舞蛇人,他正拿着笛子敲蛇头,边敲边斥责,蛇不情愿地缩回筐子,他急忙拿盖子罩住了,跟众人挥挥手,灰溜溜地带着两个筐子走了。

    四个人彼此看了看,有些无语,是他们想多了。

    酒鬼搓掉蛇鳞印,好奇道:“你们是来这边做生意的吗?”

    江羡年点头。

    酒鬼又问:“第一次来?”

    “嗯。”

    “那你们需要向导吗?我毛遂自荐一下,本地人,精通中原话,了解交易流程和政策,熟知地形,还有做生意的人脉,价格低廉,包月有优惠。”

    洛雪烟疑惑道:“你不是个商人吗?”

    酒鬼回道:“以前是,一年不经商了,现在做向导赚外快维持生活。”

    江羡年想了下,问道:“包月的要多少钱?”

    酒鬼回道:“四百五十布鲁,如果向导时间撞上饭点需要包饭。”

    洛雪烟悄声问江寒栖:“划算吗?”

    江寒栖在路上研究过金铎国的货币体系,她旁观过几次,发现自己晕数字。

    江寒栖回道:“划算,一般向导一天要二十布鲁,他确实便宜。”

    洛雪烟问道:“怎么结算?”

    酒鬼回道:“分两次。你们先给我两百布鲁,一个月后再结剩下的钱。今天可以免费试用一天,对我不满意的话可以找别人。”

    他后面还说了一些其他的规矩,面面俱到,都在情理之中,四人没什么异议,约定试用半天,若满意第二天找约人做缔约公证。金铎国依仗商事立国,信用为先,讲求契约精神,凡交易必留字据,经常要约人做公证。

    几人交换姓名。

    那人说:“叫我阿里就行。”

    今安在问道:“阿里,你知道金色大蛇的传说吗?”

    阿里回道:“听过,这传说都老掉牙了,我祖父都听过。”

    洛雪烟问道:“那大蛇流出的眼泪真的变成了一汪水吗?”

    阿里回道:“有的话早就晒干了吧,反正我没听说过哪口井里的水是大蛇的眼泪。”

    江寒栖问道:“金铎国没有河湖吗?”

    阿里回道:“雨季可能会出现一小片湖,现在没有。”

    江寒栖又问:“秋天会出现湖吗?”

    天养的师父是在秋天到的金铎国。

    “不会,秋天这边很干的,”阿里笃定道,话锋一转,“我想先回家梳洗一下,刚从酒肆出来臭烘烘的,还哭……”

    他说到后面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下,接着道:“你们可以先逛逛前面的集市,我换身衣服出来找你们。”

    洛雪烟开口道:“方便去你家看看吗?我们还没见过这边的民居,有些好奇。”

    她觉得他们也许能在水井里找到线索。

    阿里笑呵呵道:“可以,你们不嫌弃就行。”

    他领着四人往民居聚集处走,袖子下,被蛇缠过的地方显出一圈淡淡的金印。

    五人走后,另一群人尾随舞蛇人走进了小巷里。

    第164章 158.比美 两面沙墙夹出一条昏……

    两面沙墙夹出一条昏暗的小巷,巷子很窄,只能勉强容下一个成年人通过。那是一个只有在正午才能见一点光的狭窄之处,此时太阳未在正中,斜了些,于是巷子彻底被黑暗接管。破旧的米黄衣袍吸饱了黑,看起来更为寒酸。

    舞蛇人抱着两个筐子穿行,通过巷子,面前出现了几个壮汉,他警惕地扫了眼一字排开的壮汉,停下了脚步。

    中间的两个壮汉分开,身后走出一个抱着小男孩的男人。男人把小男孩放到地上,他走到舞蛇人面前,摊开手,一把钱币,够他表演好几次蛇舞。

    小男孩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我想看蛇跳舞,可以吗?”

    舞蛇人边说边比划,男人翻译道:“他说自己刚收摊。”

    小男孩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摇了摇,钱币嘎啦嘎啦响。他把手里的钱币放进袋子,递了出去,说道:“我就想看一次。”

    舞蛇人看他执意要看,抓过钱袋,把筐子放在地上,打开装蛇的筐子。蛇探出头,吐着信子打量面带微笑的小男孩。

    舞蛇人盘腿坐下,吹起笛子,小男孩却说:“我想听你给上一批客人吹的曲子。”

    舞蛇人听完翻译,疑惑地看了小男孩一眼,解释他只会吹这一个曲子,从来没变过。

    小男孩追问:“为什么听起来不一样?”

    舞蛇人说也许是因为他是个任性的孩子,明明给了一样的玩具,他总想要别人手里的那个。

    小男孩伤心道:“你对大人还真是偏心。”

    尽管听众不满意,舞蛇人还是尽职尽责地吹完了曲子,蛇也扭得很起劲,总体来讲是一场合格的演出,但客人还是不知足。

    小男孩指着男人投钱币的手问道:“蛇为什么不会缠到他的手腕上?”

    男人闻言缩回手,惊异地看了看小男孩。钱币是小男孩给他的,让他投进另一个筐子打赏。

    舞蛇人解释到蛇缠手是因为想攻击人,它现在乖乖待在筐子里才是正常的状态。

    小男孩又问:“那它会想攻击我吗?”

    舞蛇人粗鲁地盖上了盖子,回道蛇是不会攻击小孩子的。

    小男孩又道:“我想要这条蛇,你开个价吧。”

    舞蛇人觉得小男孩在无理取闹,懒得回话,抱着筐子要走。突然间,寒光一闪,他看了眼淌血的刀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靠倒在墙上。

    拿刀的男人抢过筐子,又从腰间抽出笛子,把两样东西一并递到小男孩手里。其他人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头儿,不理解往日行事小心的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雇主都没开口,他倒献上殷勤了。

    方净善对快要咽气的舞蛇人笑道:“无价那我就自取了,感谢馈赠。”

    阿里住在住宅区和商业区的交界处,纵有高大石墙为屏也无法阻挡集市的嘈杂声。

    人站在门口,洛雪烟甚至还能听到讨价还价的激烈对话声。她心想,难怪上面的房价高。

    江寒栖打量出来看热闹的居民,发现大部分都是老年人,余下的看起来年纪都比阿里要大。他往远处看了看,瞧见一口水井,指了指,说道:“那边有口井。”

    洛雪烟看了眼,见边上也没看管的人,提议道:“过去看一眼?”

    江寒栖点头。

    今安在跟上两人,走了几步,发现江羡年还站在原地愣神,叫了声:“江姑娘?”

    江羡年抬头看到三个人已经不在旁边,怔了下。很显然,她方才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今安在接着道:“过去看水井。”

    “好。”江羡年跟了上去。

    洛雪烟觉得江羡年有些没精打采,关心道:“阿年,你不太舒服吗?”

    江羡年笑了笑:“没有啊。”

    江羡年转头对上江寒栖的目光,眼前又出现那只耷拉在担架边上的血手。

    被岁月稀释的愧疚化身成千上百只蚂蚁,离开记忆的甬道,爬到了心脏上。蚂蚁一起张嘴,蚁齿刺入,注入酸涩,细微的刺痛感随着掉下来的肉沫消失,留下成千上百个创口。

    只需一眼,内疚就压得她抬不起头,于是她逃到最外侧,躲在今安在身侧。

    江羡年的躲避过于明显,洛雪烟担忧地看着她:“阿年?”

    “我没事。”除了这么一句干巴巴的回应,江羡年也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小姐妹不要再问下去。

    今安在诧异地看着低头不语的江羡年,刚想关心一句,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两下。

    江羡年不想要这些问候。

    他读懂了她的心声,转回头,袖子上的那只手离开了。

    洛雪烟想要绕开今安在过去看一眼,被江寒栖拉住了。两人对视一眼,她顺从他的意思再没出声。

    江寒栖松开她,安分地将手垂在身侧,默默往边上去了些。

    冷战以后,洛雪烟一直和江羡年走得很近,巴不得和她一整天黏在一起。他不找她,她似乎会变得更自在。

    柔软的暖意贴上了手心。

    其实说暖意有些不准确,进沙漠以来,洛雪烟的体温比平时要高一些,手心时常发热。不过江寒栖倒没觉得有什么,他只是感觉手回暖的时间缩短了一些。

    他的手热一点,她的手凉一点,很快就同温了。

    洛雪烟靠近江寒栖,把整只手塞到他的掌心里,斜睇一眼,见他没拒绝,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天然冷源。

    和好后,江寒栖再没主动牵过她的手,她疑心是他嫌她身上太热了,但她还是会厚脸皮地贴上去降温,没生气就当不知道,先凉快再说。

    水井不宽,很深,周遭的围墙因此建得很高。四人往下张望,只能隐约看到反光的水波,一股水淋淋的清凉扑面而来。

    气味很干净,是一口正常的水井。

    今安在用灵力凝成一股细细的水绳,探了进去,触到水面,下面是纯净的地下水。

    洛雪烟想了想迄今为止了解的情报,猜测道:“神泉会不会不在金铎国?”

    江寒栖回忆手札上的记述,回道:“还记得那些亲历者的记述吗?他们喝完后才离开了金铎国,所以神泉就是在金铎国。地面上没有……”

    他看向深不可测的水井,接着道:“不代表下面没有。”

    “你们围在这做什么呢?”

    身后遥遥传来阿里的声音,江寒栖看向他,笑道:“随便看看,这口井有多深?”

    阿里回道:“没量过,但掉下去绝对爬不上来。”

    洛雪烟问道:“有人掉进去过吗?”

    “有,十多年前有个孩子掉进去过,没人敢下去捞,”阿里摸了摸围墙,心有余悸道,“这堵围墙就是那次之后垒高的。”

    今安在惊讶道:“尸体就一直泡在里面吗?”

    阿里回道:“那倒没有,好像过了三天就不见了,可能底下有水道被冲走了?大家都这么说。”

    洛雪烟感到毛骨悚然,泡着尸体的水井竟然沿用至今。她问道:“那你们还从这里打水喝?”

    阿里无奈道:“这边虽然不缺水,但是开挖水井的合适地点不太好找,只能凑合喝了。”

    他又问:“你们想好要去哪逛了吗?”

    江寒栖回道:“我们想去看看住宅区的水井。”

    阿里愣了下:“你们不去逛下集市看看生意场吗?”

    “那个不急,”江寒栖面色如常地扯谎,“我以前是搞水利工程的,头一次到金铎国,觉得这边的水井布局挺有趣的,想看看其他地方的水井。”

    阿里目瞪口呆:“从水利到经商?!”

    江寒栖笑眯眯地反问道:“你不也是从商人改行到向导了吗?”

    就这样,四人花了一下午时间逛遍了东区的大部分民居,一共看了八口井,每口井都用灵力查了下,什么异常也没发现。

    此行最大的收获是阿里在路上分享的一些常识。

    比如东西区气候不同,西区由于过于干旱,偌大的地方只有两口水井,因此居民数量也很少,大部分都是贫民。

    比如金铎国有“十五不望月”的习俗,据说那天的月亮有种特殊的魔力,看久了会让人陷入幻觉,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事。

    比如金铎国的外商管理制度并不健全,只摸查,不登记,所以很难说清整个国家到底有多少名流动外商。

    又比如在土邑集市上买东西一定要砍价,而且一定要对半砍;那里的商贩最坑人,卖半价也能狠赚一笔。

    傍晚,阿里把四人送回旅店,和他们约好第二日结契。他和四人道完别,正准备要走,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回头一看,是店家。

    店家把一枚钱币递给他:“你的钱掉了。”

    阿里接过钱币:“谢谢。”

    江寒栖转头看了眼店家,又看了看他方才弯腰拾起钱币的地方。钱币掉在路上,周围也没什么遮挡物,可四双眼睛都没看到……

    “不客气,”店家送走阿里,转身和一双凤眸对上,神色一凛,问道,“客人有什么事吗?”

    江寒栖皮笑肉不笑道:“无事,我听朋友夸你头发很好看,想见识下怎么个好看法。”

    走在前面的洛雪烟脚步一顿,疑惑地回过头。她怎么听出来一丝阴阳怪气的意味?

    店家被这个回应噎了下,和善道:“客人也长得很好看。”

    江寒栖没看他,微微仰头看向站在最高一层台阶的洛雪烟,像一只乞求顺毛的流浪猫,小心中带着点期待,问道:“我好看吗?”

    江寒栖和店家离得不远,两个人的视线都在洛雪烟身上,这让她生出一种在某个选美现场做评委的错觉。

    她果断把票投给了看起来需要顺毛的猫咪:“好看,江公子的美貌天下无双。”

    虽然她也不清楚江寒栖怎么就炸毛了。

    洛雪烟不好意思地看了下店家,冲江寒栖勾了勾手,招呼道:“走啦,歇一下等会出来吃晚饭。”

    江寒栖睨了眼没受到青睐的店家,牵起洛雪烟的手,扬长而去。

    第165章 159.供奉 阿里回到家时,太阳……

    阿里回到家时,太阳几近西沉,空气中的燥热缓慢消散,风变成温的了,扑在脸上像是干爽的细沙擦过皮肤,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独属于大漠的柔情。

    集市中的交易接近尾声,不再有人吆喝,讨价的声音也低了下去,隔着沙墙传来,仿佛歌曲收尾时的哼唱。

    白昼精疲力尽,夜晚蓄势待发。

    阿里关上门,集市的喧闹留在了门外。屋子里没有风,闷热的空气凝固在斗室里,将它变成了一个蒸气初上的蒸笼。他推开窗,看到有个老人在路上走,手上抓着长绳和水桶。他望着苍老的脸,心想再过三十年自己也会变成一个佝偻着腰的糟老头。

    三十年,何其短暂,但阿里一想到接下来的三十年要自己孤身面对,不禁又感到人寿的漫长。他目前没有娶妻的想法,母亲在前年过世,从前经商认识的几个朋友也断了联系,不出意外的话,余生怕是要孑然一身了。

    阿里想起那四个年轻的中原客人,个个成双入对,彼此又互为好友,说笑时就像是风吹过风铃,铃舌刮在一块,叮叮当当,清脆又愉快。他曾经也有一个中原朋友,姓张,在做生意的时候认识的,人很好,但是被他搞丢了。

    当年父亲身患重病,急需一大笔钱,那是阿里借遍所有朋友都无法堵上的一个窟窿,于是他盯上了那笔货款。

    若供应正常香料,他拿不到那么多利润,只有把香料替换成劣质香料,作为中间商的他才能凑够给母亲治病的钱。

    邪念像一颗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种子,一经产生很难消灭,遇到合适的条件会立刻生根发芽,膨胀成健壮的枝株。

    一个很平常的傍晚,他和中原朋友从酒肆出来,讨论交易的细节。他沐浴到血淋淋的黄昏中,心中的天秤忽然倾斜,装着父亲的那端坠了下去,他决意做友情的背叛者。

    交易完成,被蒙在鼓里的中原朋友带着那批劣质的香料,和他挥手告别,约定下次给他带那边的好酒过来共饮。

    父亲到底没能救活。他办完葬礼,把欠下的债一一还完,省吃俭用攒出了吞掉的货款,做好了赎罪的准备,可中原朋友再没来过金铎国。

    后来他从别的商人那里听说,中原朋友那年做生意受挫,从此一蹶不振,不再来金铎国经商了。

    那天他在父亲的坟墓旁挖了个小坑,把货款埋了进去,挖土的时候啪嗒啪嗒掉眼泪。

    友情死了,只有他这个凶手送葬。

    阿里后来再没跑过商,切断了和其他朋友的联系,过上了苦行僧一样的生活。除了饮酒,他没什么其他的支出,做向导赚的钱攒一段时间就送进埋葬友情的土坑里。他不在乎钱会不会被别人偷走,他只是想赎永远无法解脱的罪。

    愧疚填满了他的心。

    钱脱手,愧疚好像轻了些,埋上土又会轻一些;可回到家,它们又会回来,就像青苔一样,铲不干净。

    夜的幕布盖住了最后一束日光,风凉了,阿里把窗关小了些,躺到了床上。

    【我对不起张哥。】

    是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回荡在脑海里。

    【我想要弥补他。】

    愧疚溢了出来,填满了胸腔。

    【如果能再见到他……】

    迷幻的笛声响起,吐着信子的蛇在眼前旋转,旋涡扩大了。

    “咚、咚。”

    阿里坐起来,不确定地看着门的方向。这些年,没人找过他。

    “咚、咚。”

    实打实的敲门声在空荡荡的室内反弹。

    阿里穿上鞋,在门口屏息听了会儿。

    “咚、咚。”

    阿里出声了,用的是金铎国语:“谁?”

    “过路的,我住在梵厄蒂亚,没来过这,想打听下路。”对方回复也用的金铎国语,听声音是个中年男人。

    阿里打开半扇门,打量了下男人的面孔,确实是金铎国人。

    男人说道:“不好意思,我找了好久实在找不到人,您认识一个叫普泽的老人吗?”

    阿里点头:“认识,他住在最里面那户。”

    男人看了眼漆黑的街道,为难道:“能麻烦你送我一下吗?我有夜盲症,这边太黑了我看不清路。”

    走过去也不算远,阿里答应下来,点了盏灯在前面引路,打听道:“你是来探亲的吗?”

    普泽已经七十多岁了,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妻子,两人没生孩子。妻子去世后,他一直是独居,不怎么社交。他上次见普泽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

    男人回道:“不是,是来送东西的,他腿脚不便,不方便去拿。”

    说话的工夫,两人来到了普泽的家门口,男人敲了下门,门很快开了,阿里看到了普泽的妻子。

    不是去世了吗?!

    阿里震惊地看着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古丽看了他一眼,笑起来,露出掉了好几颗牙齿的牙龈,熟络道:“阿里,好久不见。”

    阿里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您、您不是……”

    普泽从古丽身后现身,阿里闻到一阵浓郁的香火味,和笛声一样迷幻。他看起来比以前要快活,面上带笑,脸色红润,和先前判若两人。

    两人见到男人,把两只手交缠在一起,手指层层堆叠,做出蛇的手势,异口同声道:“金梦入实。”

    男人微微颔首,回了个双手合十的手势,和舞蛇人做的一模一样。他解下水囊,双手奉上。

    普泽虔诚地接过水囊。

    男人对还没回神的阿里点了下头,转身离开了,走了没多远消失在黑暗中。

    阿里诧异地揉了揉眼,他确实没看错,男人凭空消失了。他转头看向死而复生的老太太,有些惶恐,又有些好奇,结巴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普泽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阿里,你有遗憾吗?”

    阿里重复道:“遗憾?”

    他想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普泽解释道:“就是做了错事,想要弥补,却发现为时已晚。”

    阿里一头雾水,回道:“不,我只是想问古丽是怎么……”

    普泽截断话头:“她就是我的遗憾。”

    阿里没搞懂他说话的逻辑,突然又闻到那股迷幻的香火味,问道:“你们家在供香火吗?”

    虽然金铎国国王明令禁止传教士入内,但国内仍有一些不成气候的小宗教在流行,不过都是在暗地里活动,大部分供奉都是在家里秘密进行,很少有人去查。

    普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

    阿里猜测道:“和古丽有关吗?”

    “有关,”普泽又把话头扯了回去,“阿里,先回答最开始那个问题,你有遗憾吗?无论如何都想弥补的遗憾。”

    “……有。”

    普泽笑了笑,又问:“你想进来看看我供奉的东西吗?”

    阿里犹豫了。

    普泽回道:“看完你就懂古丽是怎么回到我身边的,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一奇迹。不过我也不勉强,你不想看就算了。”

    古丽又露出了和蔼的笑。

    “好。”

    阿里跟两人进了屋子,屋子里没点灯,他紧紧跟着普泽身后,莫名感到了一丝紧张。普泽带他走到屋子深处,进了房间,香火味更浓了。

    走到墙边,普泽蹲到地上,只听咔哒一声,下面透出了诡异的红光,原来是一条地道。

    普泽说道:“就在下面。”他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古丽邀请道:“来吧。”她也爬了下去。

    阿里站在地道口旁,咽了下口水,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笛声,一个沙哑的声音呼唤道:【你想找回逝去的友情吗?你的友情就沉睡在地底下。只要跟着下去,只要跟着下去……】

    莫名的冲动战胜了惊悚,脚不受控制地踩到了梯子上,阿里一下一下地顺着梯子爬了下去,跳到地上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尊沙子做的三头蛇雕像端坐在神台上,蛇首人神,三颗脑袋神态各异,从左到右为:愤怒、平静、垂泪,中间的舌头含着一颗血红的宝石,红光就是那颗宝石发出的。

    蛇像穿着金铎国的古老服饰,一手托日晷,一手张着,空无一物。

    蛇像前摆着供桌,上面摆了一整只烤全羊,还有醇厚的葡萄酒,琼液如浆。

    余光动了下,阿里转头看去,发现投在墙上的红光变成了一条条小蛇,正在疯狂扭动着。

    普泽和古丽顶礼膜拜,嘴里的颂词念得很快,糊在一块,像是颂歌。

    意识开始变得混沌,血红的小蛇聚到一起,团成一条大蛇。

    【阿里,想要再见到你的朋友吗?】

    大蛇冲阿里吐信子,笛声打起了转。

    【跟我说:】

    这时的声音变成了多重声,有大蛇,有普泽,有古丽。

    【金梦入实。】

    舌头也背叛了身体:“金梦入实。”

    【好孩子,过来取下水囊。】

    手叛逃了,拿起水囊,解开了瓶塞。

    【喝下去,吾将实现汝的一切愿望。】

    阿里还残留着一点理智,抗拒道:“不……”

    普泽和古丽站起来,大蛇散成无数条小蛇,将他围了起来,诱惑道:“喝下去,喝下去,喝下去……”

    【你不是想对你的朋友赎罪吗?喝下去,吾会赐汝机会的。】

    阿里抖着手打开水囊的瓶塞。

    【就是这样,喝下去,汝就可以赎罪了。】

    小蛇一起吐出了信子,血红的信子像千万簇火苗,骤然照亮了地洞。

    就在这时,一团比火苗更亮的白光降临在入口处,一只浑身银白的狼跳下地道,朝阿里扑了过去。

    第166章 160.夜探 银狼毛发灰白,每根……

    银狼毛发灰白,每根毛都在发光,宛如太阳一般耀眼。

    见光后,阿里一下清醒了。他避过身,只觉得手里一空,水囊掉到地上,洒了一地金水。听到咬断骨头的声音,他勉强撑起一个眼皮,看了眼,大惊失色。

    银狼在吃普泽!蛇影像受到干扰似的,碎成抖动的波浪,流到墙根,似血一样的渗了满地。

    “嘶——”

    千百条蛇一起吐出信子,在地上翻滚。

    古丽悲痛欲绝:“普泽!”

    她抄起放在墙下的榔头,喊道:“阿里,快跑!”

    古丽拿着榔头冲向银狼,银狼轻巧跳开,普泽的一双腿像筷子一样摔在了地上。

    阿里吓傻了,拔腿就跑,爬上了梯子。爬到一半时,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古丽和普泽都被银狼吃掉了,两人的血溶进了那些红影里。

    高台上,最右边的蛇头淌下了两道血泪。

    银狼捣毁蛇像,蛇口的红珠滚到地上,竟然是一颗血红的眼珠子,瞳孔缩小,被银狼一脚踩爆。

    阿里冷汗直流,连滚带爬地离开地洞,跑出普泽的家门,突然,眼前又变黑了,他惊恐地大叫起来,摔到地上时才发现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阿里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窗台,愣了愣。

    他为什么会在窗边睡着?而且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他不是在窗边看老人打水吗?怎么天都黑了?

    半开的窗透出窗外的方寸之地,阿里伸出手,犹豫了下,猛地推开窗。

    月光洒在沙路上,白莹莹的,没有一点红色。

    阿里松了口气,咽了口口水,忽然发现嘴是甜的,他咂了一下,觉得像甜酒。

    可我没喝过酒啊?

    阿里迷糊了,往边上一看,大惊失色。

    这不是梦里的水壶吗!

    阿里注意到水壶下压着一张纸条,看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拿了起来。羊皮纸,金墨水,三句话:【张开阳,明日入关。不信,天明方知。天黑,小心狼吃。狼来,喝下泉水。】

    张开阳!

    阿里的心一下揪了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来金铎国!

    阿里第一时间怀疑这张纸条是谁恶作剧放在这的,可很少有人会记得一个籍籍无名的商人的名字,而狼和泉水又和刚做的梦对上了……

    阿里难以置信地看向水囊,他记得里面的水是金色的。

    他揣着半分惶恐,半分期待,拿起了水囊,晃了晃,里面没装满水,似乎还不到半壶。他打开瓶塞,倒了点在手心上,金澄澄的液体像是融化的黄金。

    晚风吹进屋,羊皮纸掉到地上,翻到了后面,只见上面写道:【金梦入实,悔可当初,望汝如愿赎罪,顺利交付掩埋在大地中的钱币,

    依譁

    好运。】

    这段内容的下面,有个三头蛇的暗纹,和蛇像分毫不差。

    阿里无法描述那一瞬间感到的惊惧,他只觉得一条小蛇蜿蜒爬上脊背,尾椎微微发痒,心跳乱得像是纷乱的鼓点。

    他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阿里再度看向窗外,想起住在街道尽头的普泽。

    在梦里,古丽死而复生了,那她现在到底在不在那间屋子里?两人会在那个诡异的地洞里参拜那尊一人高的惊悚蛇像吗?那里的墙上会有吐着信子的血红蛇影吗……

    阿里的手一抖,金色液体从指缝间渗出,滴到脚踝上,他突然觉得很晕,脑子被突如其来的困意塞满,月光长出了毛边。

    肯定还是在做梦……

    阿里没精力去思索这些东西的前因后果了,他顺从身体的要求,塞上瓶塞,随手把水囊放到窗台上,跨过羊皮纸,径直走向床。他合上眼的时候,白日被蛇缠过的地方隐隐现出金色的蛇纹,三头蛇从羊皮纸里探出头,同时吐出信子。

    街道尽头的房子内,一条两人高的三头蛇正在分吃一个老人。

    “咔嚓、咔嚓。”

    他深爱的妻子在一旁看着,一边和蔼地笑着,一边念着晦涩难懂的颂词。

    三头蛇分食完毕,金色蛇皮蜕下,古丽的皮囊也坠到地上,化成一滩血水。

    “金梦入实。”

    张开阳咧开嘴,吐出了信子。

    夜深,江寒栖离开旅店,跟着步履匆匆的店家来到集市上面的坡道上,认出阿里的家门。店家经过阿里门前停了下来,朝门里张望,只见那一头卷发缩短变白,微微卷曲的银色毛发覆盖全身,厚唇变成了狼的吻部,耳朵消失,头顶生出一对毛茸茸的尖长狼耳。

    银狼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像是偷偷重返人间的太阳。

    江寒栖见银狼没有偷袭阿里的意思,打算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考虑是否要动手。它不在他熟知的妖物的行列内,修为未知,能力未知,立场也未知。目前他只知道天养那边和金色大蛇有关,无法笃定先锋失踪也是大蛇所为。

    银狼站了许久,才离开阿里门前,朝街道后去了。

    江寒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看到银狼穿墙而入,进到了屋子里。他趴在邻近的房屋屋顶,盯着那间屋子,动用无生妖力感应。

    一只妖,一个气息微弱的活人,不,现在是死人了!

    房子里住着什么人?

    血气愈发浓郁,江寒栖高度警惕,换成无生的真身,咒文快速转动起来。

    是靠吃人修炼的妖物吗?还是另有目的?

    不多时,银狼出来了,嘴边的一圈毛沾着血,银光暗淡了几分。它没发现躲在另一个屋顶上的江寒栖,变回人身,用帕子擦掉嘴边的血迹,就像是吃完饭擦嘴一样惬意。

    店家离开街道。

    江寒栖闻着逸出的血腥味,推开窗,猫着腰钻了进去,屋里漆黑一片。他吹开火折子,循着血迹走到卧房的一角,看到打开的暗门,在外面布下几条缚魂索,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火光照亮地洞,无头尸体躺在血泊里,腰佝偻,四肢肌肉萎缩,手背上的肌肤失去弹性,是个老年男性。

    江寒栖走进男尸,看到一小截线,定睛一看,是一条灰色蛇尾,上面的部分不知所踪。他跨过男尸,捂住口鼻走到供桌前,上面供奉了一只烤全羊,一些葡萄,一壶酒,烤全羊和葡萄都变质了,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他抬眼看向供桌后,高台上只有一层灰尘。

    金色大蛇……

    江寒栖想起那个传说,折回尸体前,蹲下身看了看断掉的蛇尾,对银狼的立场存疑。

    江寒栖站起身看了看供台,做了个推理:老人是金色大蛇的信奉者,银狼和金色大蛇有纠葛,所以杀掉了它的信徒。

    这么说店家知道金色大蛇的事……

    江寒栖在地洞转了圈,在墙根下看到一把锥子和锤子。他拿火折子靠近墙壁,仔细看了看,上面有歪歪扭扭的刻痕,看形状是蛇头,只有一个,阴森森地瞪着眼睛,眼神格外传神,像活的一样。

    他谨慎地用缚魂索触了下,确实是在墙壁上刻出来的。

    地洞里的空气不流通,江寒栖呆了会儿感觉被血腥味腌入味了,本就活跃的无生妖性变本加厉地在体内乱窜,心脏开始不舒服了。他在手上开了道口子,恢复人身,屏住呼吸爬出地洞,从窗户离开了。

    江寒栖离开后,潜伏在暗处的人暴露在月光下,正是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的死鱼眼。

    死鱼眼重复了江寒栖的老路,钻窗、入洞、探查,与他略有不同的是,死鱼眼拾起那截蛇尾,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把蛇尾包在帕子里,收进了袖口。

    死鱼眼离开屋子后,选了条别具一格的路。

    他跳井了。

    跃进去的瞬间,他化作一条白龙,没入水中,一点水花也没有。

    客栈内,洛雪烟缩在床角看江羡年瞪着眼睛,仔细将她的被子掖好,拿着一杯水问被子里的一团空气:“哥哥,要喝水吗?”

    洛雪烟是被吓醒的。她前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感觉有人探上她的额头,睁开眼,发现是江羡年。她起初没意识到江羡年在梦游,直到连叫好几声发现江羡年依旧我行我素,这才想到梦游,也不敢强行叫醒她,只好缩在床角默默观察。

    根据江羡年的言行来判断,她应该是在照顾受重伤需要静养的江寒栖。不过好端端的怎么梦游了?

    洛雪烟以前没少跟江羡年在一个屋子睡过,还是第一次遇到她梦游。

    江羡年回到自己的床上,洛雪烟却怎么也睡不着,坐在床边看江羡年,突然感应到熟悉的气息灌满了隔壁。他出去了?

    洛雪烟套了件衣服,穿上鞋,悄悄走出屋子,来到江寒栖的卧房前。她担心敲门声会吵到别人,扯了下桃花手链,门很快开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了出来。

    “你受伤了?”洛雪烟打量江寒栖,他穿着夜行衣,什么也看不出来。

    “莲心针犯了,”江寒栖把她拉进屋,带上门,“我放了点血,现在没事了。”

    洛雪烟扯起袖子,看到伤口还在流血,用力摁住上面,问道:“有手绢吗?”

    江寒栖摇头:“不碍事,很快就愈合了。你怎么还没睡?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气候太干了难受?”

    洛雪烟回道:“不是,阿年梦游了,我被她吓醒了睡不着。”

    江寒栖奇怪道:“梦游?”

    洛雪烟摁着江寒栖的手腕往里走,说道:“好像是在照顾你,又是摸额头,又是递水喝……”

    余光瞄到江寒栖的马尾,她觉得有些怪异,转头看了眼,发现是四条麻花辫合成的马尾,疑惑道:“你出门前竟然还编了辫子?”

    江寒栖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不自在地把马尾拨到一边,火速转移话题:“话说那个店家是狼妖,会吃人,目前不知道他的底细,你以后不要亲近他了。”

    洛雪烟震惊:“他会吃人?!”

    江寒栖以为洛雪烟对店家是恶妖这件事很失望,想到她之前笑嘻嘻地和店家说话,尝到了嫉妒的酸涩。

    他想把无头男尸的惨状说给洛雪烟听,极尽狼妖的残忍,可又怕她听了做噩梦,最后憋在心里,只冒出了一个想法:死之前手刃店家。

    第167章 161.爽约 一大早,江寒栖把今……

    一大早,江寒栖把今安在和江羡年叫到他房间,意欲分享昨晚夜探的经历。考虑到洛雪烟在他房间里留到大半夜,他特别嘱咐江羡年离开不要喊她,由她睡到自然醒。

    听到店家化狼后,江羡年惊讶道:“那他身上为什么没有一点妖气?是隐藏了吗?”

    江寒栖回道:“不像,它的人身状态就是没有妖气。”

    他接着问今安在:“今安在,你有头绪了吗?”

    “我也说不准它是何种妖物,”今安在遗憾地摇了摇头,猜测道,“也许只是普通狼妖的一个变种?即使是同一种妖,

    依譁

    地域不同,表现出来的特征可能也有细微的差别。”

    他想了想,补充道:“不过狼妖喜欢群居,一般有族群,店家好像是孤身一人。”

    江羡年追问道:“狼妖对阿里做了什么?”

    江寒栖回道:“它没对阿里下手,它闯入了那条街上的最后一户人家,吃了一个人。”

    今安在震惊道:“吃人?!”

    江寒栖点头:“它离开后,我进屋看了下,发现房间里有个地洞。死者就在那里面,是个老年人,头被咬掉了,身旁还有一小段蛇尾。地洞尽头摆了张供桌,供品已经烂了,高台上没东西,积了很厚一层灰,但我猜那上面应该供的是金色大蛇。”

    江羡年问道:“是因为尸体旁有蛇尾?”

    江寒栖补充道:“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我看到墙上刻了一个蛇头。老人很有可能是金色大蛇的信徒。”

    江羡年灵机一动:“按今安在所说,狼妖好群居。有没有可能店家的族人被金色大蛇杀光了,所以它才想向大蛇复仇,杀了它的信徒?”

    今安在接着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和店家联手除大蛇?”

    这是江寒栖第二次听到这个提议,第一次是从洛雪烟口中说出的。他有些不爽地强调道:“可是它吃人。”

    江羡年开脱道:“哥,吃人也要分情况看嘛。假如那些信徒十恶不赦,一直在私底下作乱呢?”

    又是和洛雪烟差不多的说辞。

    江寒栖不耐烦道:“再说吧,我不想和一个来路不明的妖物为伍。”

    和阿里的约定时间快到了,三人结束讨论,决定等下跟他打探下受害者的具体信息。

    两人离开后,江寒栖对着镜子理了下卷发。他昨晚回屋后就把长发打湿,编成了四条麻花辫,维持了一晚上,早上起床拆的时候得到了一头卷发,就像店家一样。

    他自认为复制得很成功,但是江羡年和今安在都没看出来,枉他转了好几次头展示马尾。

    难道是因为绑着马尾不显眼?

    江寒栖回忆店家的发型,把手放到了发冠上,转念又怕换成一模一样的发型过于刻意,想了半天,最后从马尾两边扯出两大缕搭到肩膀上,看了下效果。

    至少能从正面看出他卷发了。

    江寒栖分了分额前的碎发,看到憔悴的脸,突然有些崩溃。

    洛雪烟回屋睡觉后,他躺在床上患得患失,近乎一夜未眠。严重的焦虑一直持续到天亮,他看到卷发难得松了口气,可江羡年和今安在的反应再度令他感到不安。此时乍一看到疲惫不堪的脸,不安上又添了一些自卑。

    这张脸是得到洛雪烟目光的唯一资本,失去了美貌,他什么也不是。

    怎么才能遮掉下面的黑眼圈?要敷粉吗?还是干脆戴着面具,整张脸都好难看……

    “叩、叩。”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洛雪烟在门口。

    洛雪烟问道:“江寒栖,该走了。你收拾好了吗?”

    她等了会儿,还是没人开门,担心莲心针又发作了,压低声音问:“你不舒服吗?”

    “没有,”门开了,江寒栖低着头,用手挡住脸,越过洛雪烟走到了前面,“走吧。”

    洛雪烟看到卷曲的马尾,惊奇道:“你头发怎么变卷了?”

    江寒栖定在原地。

    洛雪烟想起那四根莫名其妙的麻花辫,恍然大悟道:“原来昨晚的麻花辫是这个用途啊。”

    她捞起一把头发,扯了下大波浪,闻到香香的青木味,不禁想象起江寒栖刚散开麻花辫披着一头卷发的模样,随口道:“真好看。”

    江寒栖小心问道:“你喜欢吗?”

    “喜欢啊,”洛雪烟松开那把头发,把手插进发间里顺了下,感到发质的柔顺,有些羡慕,“我就弄不出来这种卷……”

    江寒栖感觉洛雪烟对他的头发爱不释手,心里的负担一下小了不少,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回道:“我帮你弄。”

    “好!”洛雪烟应完,听到江羡年在喊她,急忙道,“快走,阿年他们要等着急了。”

    她抓起江寒栖的手,急三火四地往门外赶。

    经过柜台时,江寒栖瞥到店家在和住客说话。见店家抬眼看他们,他紧张地抓紧洛雪烟的手,往前跨了半步,和洛雪烟并肩,将她藏得严严实实。

    阿里爽约了。

    和江寒栖想的一样,他出现在进普泽屋里看凶杀现场的人群里,和其他人一同接受官方的询问。

    据说阿里是第一个发现普泽尸体的人。

    他早上照例给普泽挑了一桶水送到门口,发现怎么敲门都没人开,正好遇到了出来遛弯的邻居,两人一同进屋查看,见到了在地洞里暴死的普泽。

    四人见到阿里时,他正魂不守舍地站在路边望着普泽的家门,看样子吓得不轻。

    尽管早已知道地洞里的情况,几个人仍旧装出一概不知的样子问了些问题,包括普泽的生平。令人失望的是,他的生平并没有值得探究的地方。

    关于空空如也的高台,街坊邻里众说纷纭,但没有人联想到金色大蛇。

    客人寻到了住所,阿里自然不可能让他们久等,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带他们去结契的地方。

    不过他一半的魂似乎留在了凶杀现场,话比昨日少了许多,心事重重地在前面引路,四个人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活跃气氛,一路僵到了缔约所。

    见证的约人有两个,一个金铎国人,一个中原人,每份文书的语言也有两种。

    江寒栖扫了眼契约内容,确定无疑后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给阿里。

    阿里拿起笔,正要签名,忽然感觉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阿里?”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像一道雷劈在耳朵里,震得他松开了手,笔掉在地上,消失多年的好友出现在眼前。

    阿里难以置信道:“张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张开阳热泪盈眶:“阿里,好久不见。”

    笔滚到洛雪烟脚下,她拾起笔,放到桌子上,看了眼忽然冒出来的男人,和江寒栖面面相觑。

    金铎国的约人咳嗽一声,出声提醒道:“契约方阿里,请尽快缔约。”

    与旧友重逢,阿里哪能顾得上生意,和张开阳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转身和四人道歉:“抱歉各位,我不能缔约了,你们另找他人吧。作为补偿……”

    阿里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钱袋子,双手递给江寒栖:“这里边有一百多布鲁,请公子收下。我认识几个不错的向导,需要的话我把他们的住址写给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江寒栖看着张开阳,问道:“他是你朋友?”

    “对,是很重要的朋友。”

    江寒栖欲言又止,最后推了钱袋,拒绝道:“钱就不必了。”

    他转头看向约人,指了指签过名的文书,问道:“我们不缔约了,这份文书该怎么处理?”

    约人回道:“那边有焚烧池。”

    江寒栖把两份文书丢进了焚烧池,看到纸张焚毁后,叫其他三个人离开了缔约所,找了个可以一眼看到缔约所的偏僻处,语出惊人:“那个人不是人类。”

    今安在惊讶道:“他有妖气吗?我一点也……”

    “不是妖,”江寒栖摇头,“他是活死人。”

    洛雪烟不解道:“活死人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吗?”

    江寒栖回道:“有,气息不同。那人有一半的活人气息。”

    江羡年看着正在叙旧的两人,不确定道:“阿里被盯上了?可为什么会是他?他不是不信大蛇的传说吗?”

    江寒栖回道:“要么阿里对我们撒谎了,要么大蛇在发展新的信徒。它刚失去了一个信徒。至于为什么选中了他……可能是因为那条蛇缠上了他的手腕。”

    洛雪烟接着道:“你是说那个舞蛇人有问题?”

    “嗯。”

    阿里和张开阳离开了缔约所。

    江寒栖问道:“谁记得昨日那个舞蛇人的位置?”

    今安在回道:“我记得个大概。”

    江寒栖吩咐道:“好,那接下来分头行动。阿年,你和今安在调查舞蛇人,洛雪烟和我一起跟踪阿里他们。”

    江羡年问道:“哥,我们怎么联系?”

    江寒栖想了想,切了两段缚魂索分给她和今安在:“有事扯断缚魂索,我会尽快赶到你们那边的。万事小心为上。”

    江羡年点头道:“好,你们也注意安全。”

    第168章 162.鬼打墙 荒芜之地上矗……

    荒芜之地上矗立着许多胡杨木桩,参差不齐,粗细不一。有的上下一致,像柱子,有的头轻脚重,像船桨。

    风起黄沙扬,洛雪烟扣上罩面,往江寒栖身边去了些,看着在木桩间穿行的两人,悄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江寒栖回道:“坟墓,底下全是尸体。”

    洛雪烟愣了愣,看到周围零星分布着几个木桩,瞅了眼他们脚下,紧张道:“我们没踩到人家的坟吧?”

    江寒栖如实道:“踩到了。”

    “那我们往旁边站站。”洛雪烟拉着江寒栖的手往旁边跨了三步。

    江寒栖说道:“现在底下有两个人了。”

    “啊?”洛雪烟站立不安,看了眼枯死的胡杨树,树下没有木桩,她问,“那边也埋了尸体吗?”

    江寒栖回道:“很多。”

    洛雪烟服气了,双手合十朝脚下拜了拜:“见怪莫怪,无意冒犯。”

    江寒栖笑她:“他们是金铎国人,听不懂中原话。”

    “鬼魂不分国界,心诚则灵,”洛雪烟理直气壮,用胳膊肘捅了下江寒栖,催促道,“该你了。”

    江寒栖顺从道:“见怪莫怪,无意冒犯。”

    他垂下手,看到女人在光天化日下望着他,像被水草缠绕溺死在水中含冤而死的厉鬼,嫁衣的红透着潮湿。

    阴暗的目光在心上凿了个大洞,风灌了进去,他隐约听到呜咽声,感到莫大的不安。他下意识靠近热源,想和阴间划清界限。

    贴上去的瞬间,暖意逃走了,女人幸灾乐祸地笑了,阴湿扑面,似是要将他拽下地府:【你活着有什么意……】

    暖意夹住手心手背,女人消失了,江寒栖听到洛雪烟嘟囔了一句:“你是不是传说中的冰肌玉骨啊?”

    他将手指插进指缝,紧紧扣住现实的温暖,低声道:“冰肌玉骨说的是皮肤光洁,而且一般形容女子……”

    他看了眼如凝脂一般的手背,用拇指蹭了蹭,接着道:“比如你。”

    洛雪烟没想到江寒栖这么较真,瞄了眼两人的肤色差。

    她虽白,但皮肤有光泽,姑且属于正常肤色;江寒栖就夸张一些,是那种没有光泽的冷白,透着种死气沉沉的寒气,看起来像是无生命的瓷器。

    她拿开盖在上面的手,回暖的皮肤泛出莹润,瓷器一点点活了过来。

    “阿里好像在挖什么东西。”

    洛雪烟抬眼看去,阿里蹲在木桩前,用小铲子掘土,挖了好一会儿,他从地下捧出一个陶罐,双手举着,看样子有些份量。他把陶罐献给友人,又挖出一个陶罐,盖上了土。

    洛雪烟猜测道:“是骨灰吗?”

    江寒栖否认道:“不是,应该是别的东西。金铎国流行土葬,没有火化的习俗。”

    友人拍了拍阿里的后背,阿里抹掉眼泪,借着友人的手站了起来。

    两人朝木桩拜了拜,抱着两个瓷罐离开了。

    洛雪烟和江寒栖跟两人来到之前去过的那间酒肆,看到阿里从陶罐里掏出一把钱币。

    洛雪烟恍然大悟:“原来里面装的是钱。”

    她见两人上了楼,问道:“我们要进去吗?”

    “不进去了,”江寒栖给出理由,“二楼雅间单独隔开,不好观察;一楼容易被舞姬盯上拉去跳舞。”

    洛雪烟想起尬舞的经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就是一家饭店,说道:“我们要不去那家店待着?两人不知道要喝多久。”

    “行。”

    两人在饭店里喝奶酒歇脚时,江羡年和今安在正顶着大太阳满街乱窜。

    今安在顺利找到了遇到舞蛇人的角落,但不凑巧的是,他今日有事没来。

    两人从旁边的商户那里打听到舞蛇人住在西部的最高坡上,家旁边有一口井,位置很显眼。就这样,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区,除了几次在层层沙墙中迷失方向外,总体还算顺利。

    两人一人御水,一人制冰,把围巾弄成了冰丝质感,弥补了没有伞的缺陷。

    江羡年感觉冰有些化了,用灵力给两人补了下,把水囊递到旁边,开口道:“今安在,我想喝水。”

    今安在接过水囊,问道:“要多少?”

    江羡年回道:“一半。”

    很快,江羡年拿到了半壶水,她咕嘟咕嘟喝完,咂了下嘴,称赞道:“今安在,我感觉你的灵力比山泉水还要好喝。”

    今安在笑了笑,问道:“还要吗?”

    “够了,”江羡年把水囊别在腰间,调侃道,“你以后不当除妖师了可以去卖水,肯定供不应求。”

    今安在笑呵呵道:“借江姑娘吉言。”

    江羡年沉默了片刻,随口问:“今安在,你以后真的会去修仙吗?”

    今安在回道:“要是一直长不出情根,我肯定会去修仙。”

    普通人修无情道需要断情绝爱,可他生来无情根。他想或许自己的归宿就是得道升仙。

    江羡年又问:“‘一直’有多久?”

    今安在想了想,回道:“至少会等到你结束游历。如果那之后我找不到想做的事,我就回山上修炼了。”

    江羡年问道:“那你成仙的话会下凡吗?”

    今安在憨厚道:“我还不一定能成仙呢。”

    江羡年追问:“如果真成了呢?”

    今安在认真想了想,回道:“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对人间没什么依恋,留下也行,离开也行,就像没有脚的云一样,对土地根本不在乎。

    江羡年忽然转头盯着他,试探道:“你会忘了我吗?”

    今安在摇头:“不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看着江羡年,心道,还是有点依恋的。

    江羡年玩笑道:“我以后只拜你一个神仙,你可千万别忘了我。”

    今安在笑道:“不会忘记的。”

    江羡年转过头,对还未到来的分别感到怅然,笑意淡了下去,失落如潮水一般灌入眼眸。她看了看晴空,只觉亮得炫目。

    天人就住在云层上面,可没人能摸到云层。

    江羡年强颜欢笑道:“说话算话。”

    小拇指被勾起,她怔了下,听到今安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拉钩上吊一百……”

    江羡年截住话:“一百年太短了,我要你永远记得我。”

    她自私地想,若拉钩真的管用,她要捆住一个神仙的终生。而神是不会老死的,他们的一生就是“永远”。

    今安在改了词:“永远不变,谁变谁是……”

    “不用再往下说了,”江羡年又怕誓言灵验,她缩回手,“就到这里好了。”

    她只想要一个当下的承诺,至于以后,谁也说不准。

    也许今安在长出了情根不会修仙。

    也许她遇到合适的人移情别恋。

    也许他们走不到历练结束就散了。

    所以她不贪既定的结果,只要一个点到为止的当下。

    西区比东区荒凉许多。两人走了良久,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没有花,没有草,没有人,越过沙墙,还是沙墙。

    风在无人处放肆起来,穿过迷宫,发出鬼叫。那声音像上百只下油锅的恶鬼,“哗啦——”一声,热油飞溅,惨叫凄厉。

    “江姑娘,我们好像遇到鬼打墙了。”今安在看着在沙墙上留下来的标记,眉头紧锁。

    江羡年想了下,提议道:“你用灵力凝水探一下路。”

    今安在放出灵力,让水流顺着墙走,遇到阻挡再拐弯,等了会儿,他在另一侧看到了打头的水流。

    他召回水流,听到天上有鸟鸣,看到秃鹫在高空盘旋,只见它直直往前飞去,没一会儿又从另一边冒了出来。

    他笃定道:“这里有结界。”

    江羡年也注意到那只秃鹫,盯着看了会儿,奇怪道:“那只鸟的行动轨迹怎么每次都一模一样……”

    她想到一种可能,命令道:“今安在,往西边射一箭。”

    今安在照做。

    诡异的事发生了,水箭穿过墙,消失在眼前。

    今安在惊讶道:“是幻象。”

    江羡年点点头:“看来目的地离我们不远了。”

    “我先走。”今安在走到前面,将手放在身前,看到手穿了过去,跨了一步,面前还是一堵墙。

    江羡年紧随其后。

    两人穿过六堵墙,今安在摸到了真实的沙墙,往旁边看了看,见到一个出口,走了出去,看到一个和缓的沙坡,房屋分散在上面,几乎和黄沙融为一体,最高处只有一个房子。

    他惊喜道:“看到了,是那一间!”

    今安在正要往前走,突然感觉袖子被拉住了,只听江羡年说道:“等一下今安在,这里太安静了,不太对劲。”

    今安在观察了会儿,感觉上面空无一人,有些毛骨悚然,凝出若水弓抓在了手里。

    江羡年也拔出了霜华剑,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今安在小声道:“江姑娘,你闻没闻到血腥味啊?”

    江羡年仔细闻了下,回道:“闻到了,好像在上面。”

    今安在又等了会儿,上面还是静悄悄的,问道:“上去吗?”

    江羡年回道:“走。”

    第169章 163.遇龙 小屋钳在沙丘,除了……

    小屋钳在沙丘,除了一扇窄窄的门,没有窗户,门面毫无装饰,像未经打磨的最原始的黄沙,赤裸裸地朝着不速之客。

    霜华剑的剑身被剑气裹住,冒着森森的寒意,江羡年单手提剑,默不作声地敲响门,前后敲了六次。她等了许久,等来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她和今安在对视一眼,悄声走向相邻的住户,同时留心从后方传来的动静。到达另一扇门前时,两人默契地往后看了眼,先前叫过门的那户还是静悄悄的。

    两人走遍底层,无人开门,天地一片死寂,就像鬼城一般。

    江羡年看了看坐落在最高处的小屋,看了今安在一眼,比了个向上的手势。今安在点点头,于是两人向上行进。

    风沙愈发肆虐,不可名状的诡异蛰伏于阴影,随着时间慢慢肿胀,血腥味变浓了。

    没一会儿,两人就看到了血迹,在小屋门口,一大片,被沙遮掩表层,失去了些许鲜艳,但那并不是血腥味的最终来源。他们掩住口鼻,小心翼翼地靠近井口,往里张望,只见井水呈现石榴红,像是陈酿一般醇厚,水面上飘着一片黑色布料。

    两人皆是一惊,退下水井,面色凝重地看着舞蛇人的小屋。

    江羡年沉声问道:“他把这里的人都杀了吗?”

    那么大的出血量绝不止来自一人。

    今安在猜测道:“他是不是有帮手?我觉得单凭一己之力不可能杀这么多人……”

    他们进来前数了一下,这一片有二十多户人家。

    “不好说,”江羡年眼前一亮,惊喜道,“那边有窗户,我们可以破窗进去。”

    今安在撑起了若水弓的弓弦:“我来射箭。”

    “好。”

    今安在一边靠近窗户,一边往里面射箭,等走到时,窗子俨然被射成了筛子。他最后连发三箭,江羡年用剑气破开窗户,两人从窗下探头,像猫一样鬼鬼祟祟地往朝里看去。

    没有人,地下只有水箭消失留下的水渍。

    今安在小声说:“我先进去。”

    他撑着窗台,翻过窗户,谨慎地用灵力探了下屋里,把江羡年拉了上来。

    两人在屋子里转了圈,没见到人,倒是在房间里看到了许多蛇皮,层层叠得堆在一起,像是凝固的油脂,地上,床上,桌子上,凳子上,到处都是。

    江羡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着恶心用霜华剑挑起桌子上的一张蛇皮,展开比人还长。

    今安在想起装在筐子里的长蛇,猜测道:“是那条蛇褪下的吗?”

    “这条像,”江羡年甩开蛇皮,挑起另一张宽蛇皮,疑惑道,“可这张又是怎么回事?”

    今安在看了看,用食指比划了一下:“我怎么觉得这个像是蛇头部分的皮……”

    他用凝了支水箭,撑起下面的部分,解释道:“这里是脖子。”

    江羡年此时也看出来了,惊讶道:“和人一样粗!这条蛇的本体该有多大啊?”

    两人对着蛇皮研究了半天,发现蛇皮就这两种。他们在屋子里搜了下,找出一个封皮画着蛇形符号的本子。

    本子第一页画满了月相,后面画的是缺月变圆的过程,一幅占一张纸。到满月时,月亮表面长满了眼睛,后面一张画着三头蛇吞月的画面。

    三头蛇以蛇首人身的形象降世,手里捧着正常的满月,一群人朝它膜拜。

    三头蛇抛起了月亮,圆月回归天上,人们举手,似乎是在欢呼。

    三头蛇的其中一个头流下了眼泪,泪滴到土地上,变出一眼泉。

    三头蛇化为神像端坐在高台上,人们围着泉水取水饮下,一些人长出了蛇头,飞上天,钻到了月亮里,捅出了窟窿。

    三头蛇的手里出现一把长戟,蛇头人掉到地上,人们把他们捆绑起来,送到了三头蛇面前。

    三头蛇张开嘴,蛇头人全都消失了,中间的蛇头含着一条手臂。

    月亮恢复了本相,人们又对着它进行了新一轮的朝拜。

    今安在疑惑道:“那些人是怎么变成蛇头人的?因为喝下了泉水?”

    江羡年赞同道:“可能是。目前看来泉水有两个效用,一是那个所谓的弥补遗憾,二是把正常人变成蛇头人。不过也有可能只有后面那个效用,我总觉得前面那个像幌子。”

    今安在又道:“话说舞蛇人是蛇头人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要看这些蛇皮是谁的,”江羡年往前翻了几页,圈了下献上蛇头人的普通人,“他说不定在这里面。”

    “轰——”

    爆破声炸响,两人吓了一跳,抄起各自的武器趴在窗边往外眺望,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井边,手持一把雪白的骨剑,剑和衣服被井水染红,哗啦啦往下淌血水。

    那人感知到两人的视线,警惕地转过头,刚提起骨剑,井里又蹦出来一个东西,血水溅了三尺多高,是一条巨蛇。蛇落到地上弹了起来,冲着那人的脑袋就去了。

    那人用骨剑阻挡,蛇一甩尾巴,击中他的腹部,骨剑脱手,蛇再度发起了攻势。

    千钧一发之际,那人腾空化身白龙,和蛇缠斗在一起。

    江羡年看着龙蛇相斗的景象,难以置信道:“那是龙吗?”

    龙分多支,一般不在妖邪范畴内。

    有和上苍神界沾亲带缘、住在鸣海偶尔插手人间风调雨顺的真龙一族;有抛弃神界荣光、在妖界的沧溟海定居的玄龙一族;还有一些靠后期修炼脱胎换骨获得龙身的妖物,统称为杂龙。

    而不论血统纯正与否,龙,都是极为罕见的存在。

    江羡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龙的真身。

    “是龙!”今安在看了会儿,眼见龙落了下风,犹豫道,“龙看起来不像是大蛇的帮手,我们要不要去帮它一把?”

    龙的立场还不清楚,他担心他们帮了不该帮的人。

    江羡年也有这个顾虑。她扫了眼龙身上的伤口,感觉它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心想跟他们对打掀不起什么风浪,便道:“先救下来再说。”

    两人也加入了战场。

    江羡年斩蛇七寸,今安在瞄准蛇眼射箭,龙瞅准时机,对着蛇口吐出一口金边白焰,缠住了蛇口。巨蛇双目失明,七寸中剑,在烈焰中翻滚着化为灰烬。

    龙力竭,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吐出两口鲜血,对两人道谢:“多谢……”

    靠近观察,今安在发现龙头上无角,细看顶部无断角切面,笃定它是一条还没修炼到家的杂龙。真龙和玄龙降生即为龙身,只有杂龙要一步步蜕变成龙身,长角是最后一步。

    江羡年看到有黑色线虫在龙伤口中蠕动,关切道:“你的伤……”

    龙问:“有干净的水吗?”

    今安在问道:“你要清水冲洗伤口吗?”

    “嗯。”

    今安在凝水帮龙洗了下伤口。水流之处,线虫萎缩,融化成黑液,随水离开。

    龙诧异地看了眼御水的今安在。它感觉身体被天地精华涤洗了一通,因邪气腐烂的肉生出痒意,慢慢愈合。

    龙又道:“我想喝口水。”

    清甜的水顺着喉头滑进胃里,龙化成人身,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感激道:“谢谢。”

    臭脸,半瞎,死鱼眼。

    江羡年脱口而出:“是你!”

    今安在不解道:“江姑娘认识他吗?”

    江羡年提醒道:“他是哥哥想找的那个人。”

    今安在仔细看了看龙的人身,终于想了起来,惊喜道:“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

    死鱼眼疑惑道:“你哥哥认识我?”

    “没事没事,”江羡年换了个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死鱼眼回道:“灰。”

    江羡年重复道:“灰?哪个字”

    死鱼眼挑起一缕头发,回道:“就是这个。”

    发色像鲫鱼,是那种暗淡的黑灰色。

    江羡年介绍道:“我叫江羡年,他是今安在。”

    灰点点头:“好,记住了。”

    今安在好奇道:“你是怎么遇上那条蛇的?”

    灰回道:“我被追杀了。”

    江羡年问道:“被谁?”

    灰回道:“海日罕。”

    今安在问道:“海日罕是什么?”

    灰回道:“或许你们听说过金色大蛇的传说吗?”

    江羡年惊讶道:“海日罕是金色大蛇?”

    灰点头。

    今安在追问:“你见到它了?”

    灰说道:“没有,被蛇拦住了。”

    江羡年突然道:“你是为噬魂箭而来的吗?”

    此言一出,灰的眼神变得警觉:“你知道噬魂箭?”

    这么一试探,江羡年基本断定灰和黄金大蛇没关系,稍稍放下戒备,回道:“知道,但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噬魂箭,你不用太过紧张。”

    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江羡年回道:“除妖师,来找失踪人口。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可以共享情报。”

    灰站起来,今安在要去扶他,被他摆手拒绝了:“不用,我好多了。”

    灰看向江羡年,直言道:“你想知道什么?”

    江羡年回道:“把你知道的都说一说吧。”

    灰想了想,介绍道:“海日罕住在地底下,跳井走水道可以抵到地宫,但有许多看守的蛇人,强闯就是我刚才那种下场。”

    今安在问道:“除了水道没别的通道了吗?”

    灰回道:“有,但只有那些蛇人知道。我只知道这么多,该你们说了。”

    江羡年把已知的说了下,领着灰翻窗看了下房间里的东西。

    灰翻完本子,给了两个字的评价:“邪门。”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蛇皮忽然化为齑粉,就像是有人捏碎了一样,发出了“嘎吱嘎吱”的细微破裂声。

    屋外吵闹起来。

    三人面面相觑,看向窗外。

    只见井边有三个人在打水,一个妇人,两个男人。妇人的水桶先捞了上来,她有些拎不动,提起来踉跄了一下,水泼到地上,是清水,没有石榴红。

    四个小孩蹲在屋前玩耍,用枯枝在干净的沙地上画画,血迹消失了。

    之前闭门不出的住户也出现在下面的空地上,有说有笑,结伴而行。

    太阳明亮到令人目眩。

    井中的漩涡在扩大。

    第170章 164.黑液(已修) 还有什么比……

    还有什么比找回丢失的朋友更让人快乐的事呢?

    憨笑在阿里脸上挂了一天,拉得两颊的肌肉都僵了,一时放松下来能清晰感到皮肤缓慢垂坠的过程,就像一块粘腻的糕掉下来一样。他揉了揉脸颊肉,把张开阳迎进屋,关门时看到外面的昏光,定定看了看,只觉得天边的那抹火烧云像撕掉结好的痂露出的血肉一般。

    红色唤醒了清晨的记忆。

    没有头颅的男尸躺在密不透风的地洞里,血还没来得及干涸,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暗红色,血腥味和香火味混杂在一起,阿里联想到那段令人头晕目眩的笛声。

    笛声……

    阿里带上门,快步走进屋子,看到张开阳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水囊,只见他拿起来晃了晃,转头问道:“这里面是酒吗?”

    “不是,就是喝的水。”阿里笑道,捞出水囊,把它安放在一个稍高的柜子上。他感到半壶水的重量,莫名不安。

    张开阳喊道:“这还有张纸。”

    阿里回头看到羊皮纸掉在地上,他想起纸上的内容,急忙捡起来收进了口袋里,自嘲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改不掉丢三落四的毛病。”

    张开阳笑笑:“不变也是一种美德。”

    阿里攥紧那张来路不明的羊皮纸,若无其事道:“我去炖羊肉,还和以前一样吃烙饼吗?”

    张开阳期待地点头:“我给你帮手。”

    阿里说道:“我先去处理羊肉,等弄完了叫你进来。”

    阿里走进厨房,放下羊肉和蔬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火。他用打火石点着草,看火烧了起来,把羊皮纸丢了进去。他看到这张纸就脊背发凉,总觉得它会招来不详。

    羊皮纸顺利地着了起来。

    阿里用烧火棍挑拨残骸,疑心它会忽然冒出张新的,紧张地等了会儿,发现彻底烧干净后松了一口气,开始处理炖羊肉的食材。

    刀子陷入肥美的羊肉时,阿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晚那个血腥的噩梦,这一想勾起了一连串的记忆,意识最终停留在羊皮纸的预言上。他发现那段话好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怎么也忘不掉,他越是可以忽略,那句话就越是清晰,就像是有人贴在他耳边反复低语一样。

    于是他忍不住顺着那句话去理。

    张开阳出现了,那狼会来吗?

    最后一刀没能分开羊肉,阿里感到刀刃上的钝感,把刀往前推,使劲划了下去,肉分开了,他还是没能说服自己相信晚上没有狼来。

    吃完炖羊肉,张开阳和阿里聊了会儿天,打算回旅店歇息。阿里提出送他顺带消食,他欣然答应。张开阳的商队没就近住宿,而是跑到了偏西的位置找了个旅店,一来省钱,二来离目标客户较近,交易不用东西来回跑。

    张开阳兴致勃勃地向阿里介绍这次的生意,还问他有没有兴趣入伙。

    阿里笑着婉拒道:“做向导挺好的。”

    张开阳问道:“你不想再发一次吗?”

    阿里回道:“我没做生意的心性了。”

    “好吧,”张开阳看到旅店的招牌,说道,“我到了,改天再叙。”

    “好。”

    阿里目送张开阳走进旅店,松开随身携带的水囊,嘲笑自己太多心,金铎国怎么可能进来狼呢?

    他走出去没多远,听到张开阳的尖叫,回过头,看到狼在追他,是那只会发光的银狼,嘴里叼着一只残肢,从旅店里跑出来,张开嘴朝张开阳咬了下去。

    阿里眼疾手快地拉了张开阳一把,才使他免于血口。

    张开阳惊慌失措地跟着阿里逃跑,不解道:“这里为什么会有狼?”

    阿里回头瞄了眼,银狼一个飞扑冲上来了,张开阳摔到,他跟着倒在地上。

    张开阳见到利齿俯冲下来,惊呼道:“阿里,救救我!”

    阿里见状慌忙地打开水囊,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他现在只想保住失而复得的好友,其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液体是甜的,口感像加了太多水的面液,喝下去又有些腥。

    有个声音问他:【你相信黄金大蛇的传说吗?】

    张开阳的惊叫声在耳边炸开,但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遥远,阿里在心里回道:信!只要你杀掉那只狼!

    【你想杀那只狼,是吗?】

    是!

    【金梦入实,如你所愿。】

    金梦如实,如我……所愿。

    洛雪烟看着高大的沙墙,崩溃道:“又没路了,他们到底去哪了?”她和江寒栖就晚了绕过一堵墙的工夫,两个大活人就消失在迷宫一样的街道上了,现如今他们两个也因为找人迷路了。

    每堵墙都长得一样,她感觉他们好像遇到了鬼打墙,怎么走也找不到出口。

    江寒栖盯着墙,似乎想穿透它看到墙后的东西:“就在这后面。”

    他闻到了阿里和银狼的气味。

    洛雪烟敲了敲墙,反驳道:“可后面是空的啊,这里只有一面墙,他们总不可能在墙里吧?”

    江寒栖抽出千咒,把洛雪烟拨到身后,说道:“退后。”

    洛雪烟惊讶道:“你要打破这面墙吗?”

    “死马当活马医。”江寒栖抡起千咒,重重打下,打下一片沙土。

    洛雪烟等了片刻,遗憾道:“没活。”

    “不。”

    被千咒打中的地方空了一块,狼叫声从里面泻了出来,江寒栖将千咒捅到里面,用力一划,“哗啦哗啦”,似碎瓷声,墙裂开了。

    “活了。”

    隐藏的空间暴露出来,三头蛇和银狼在地上翻滚缠斗,阿里和活死人不见了踪影。

    洛雪烟四处张望:“阿里呢?”

    江寒栖望着三头蛇,眉头紧锁,回道:“那条蛇就是。”

    洛雪烟惊讶地看了眼凶残的三头蛇,惊讶道:“你确定?”

    “嗯。”

    洛雪烟倒吸一口凉气,唏嘘道:“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三头蛇头如灯笼,眼如铜铃,嘴张到最大时好像能塞个人头进去,金鳞表面似盛着水波,随着蛇的扭转而层层荡漾。

    银狼不甘示弱,用利爪抱住蛇身,想用利齿攻其七寸,可惜未能如愿。蛇翻滚接突击,狼跃起闪避,咬了其中一个头的长颈一口,周身光芒好似受到鼓舞,愈发刺眼起来。

    蛇狼相斗正激烈,早已气绝的张开阳忽然坐了起来,化身巨蟒扑向银狼。眼看偷袭快要成功,几条红线自巨蟒后方探出,紧紧缠住了深渊巨口。

    蛮力化解攻势,扯得巨蟒直向后仰。它掉转过去,要俯冲向不速之客,一拱,人没咬着,反倒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银狼分神看了眼援兵,认出他是那个整日臭脸的住客,心底有些惊骇。他见少年第一面就觉得他不是商人,不过没怀疑到练家子上,毕竟脸摆在那儿。

    银狼紧接着扫了眼在外圈观战的少女。女子肤白,娇养的居多;而少年生得一副好皮囊,举止又极尽讨好之意,再加上那股争风吃醋的劲儿……

    也不怪他将少年误认成面首。

    银狼收回目光,却见三头蛇的身上出现了裂纹,有黑液从其中溢出,缠上了四肢,像肥肉一样粘腻。

    另一边的江寒栖也不得脱身。

    他忍着恶心扒下黑液,往地上一甩,黑色烟花炸开,顷刻聚成一团,像蜗牛一样缓缓爬行,在沙上曳出一道黑痕。

    江寒栖放出缚魂索,可韧线根本应付不了没有形态的黑液。线过,黑液行进不止。他一跃而起,黑液跟着暴起,一下膨胀了几百倍,张成一张黑网,直直朝他压去。

    江寒栖情急之下用千咒杵了下地,翻身从黑网上方惊险越过,一转眼,看到方才切断的蛇尾融成黑液,径直袭向洛雪烟。

    江寒栖想也没想地冲了过去。为了赶上截杀,他用了真身,迅捷到闪成一道银白的箭影。

    千咒击中黑液,黑液变形化劲,瞬间把蛮力吃了个十成十,爬上千咒。

    江寒栖放弃千咒,趁机放出黑雾。碰到雾气的黑液软成一滩烂泥,吧嗒吧嗒地掉到地上,散发出腐烂的臭气。

    “快走!”江寒栖牵着洛雪烟逃跑,先前追着他不放的黑液爬进了浓密的黑雾里。

    洛雪烟若有所感地回过头,见巨网铺天盖地砸下,惊呼道:“追上来了!”

    江寒栖将洛雪烟拽到怀里,俯身护住。

    黑液吞下两人,刚开始还能看出一些轮廓,某个瞬间,轮廓边缘瘪了下去,就像凭空消失一样。黑液掉头,爬向把银狼吃得只剩一只腿的同类,还没汇合,同类也完事了。

    两堆黑液像泄气似的蔫了下去,萎成两个人形,一个是阿里,一个是干瘦的男子。

    阿里只剩一张皮囊,薄薄的,和布似的堆叠在一起。有东西在腹部蠕动,在皮上顶出形状,看着细长的一根。

    那东西从阿里口中钻出,竟是一条小小的三头蛇,刚冒头就散成一滩水,水里掺着金沙,波光粼粼。

    另有一堆蛇撑破男子的皮囊,连皮带骨吃完后,聚到阿里的皮囊边吞食。

    瞬息之间,金铎国少了一个叫阿里的人。

    那些蛇高高地抬起身子,庆贺似的,对月狂舞。舞着舞着,蛇化了,成了浑浊的灰水,像是在里面搅了泥似的。

    腐臭喷薄而出,臭得像百人坑腐烂多日散发出来的。倘若有路人碰巧路过,想必会被熏得呕出酸水。

    可无人光顾这片葬过不知多少人的蛮荒之地。

    寒月静静普照宽阔的无名墓地,灰水和金水一起渗入腐土中,为土壤重新着了色,一块瞧着比旁处深些,一块顶上抹了些金粉。

    风穿过安闲的街区,望见四处游荡的冤魂,心生歹意,肆意推搡着他们,唯恐那些人死得安生。

    乌云下,不知有多少人追蛇入了金梦,再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