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明洛,是你的儿子!……
#omega腺体转换实验室#
#非法, 反人道!#
#omega保护联盟声明#
一连十几个omega实验室的热搜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睁眼望过去,全部压倒了以往的军事热搜和娱乐热搜, omega腺体, omega联盟,星际知名某某omega发言,热闹程度全然不输于不久前的alpha信息素升级。
【所以那件事是真的吗?之前爆发过又被人压下去的,原来真的有人研究了omega的腺体!】
【特么的,这研究室的背后老板是beta吗?!居然这么摧残omega的腺体,提取分化期高活跃omega腺体细胞进行活体移植, 这和挖人家omega腺体直接进行移植有什么区别?】
【军区呢, 军区怎么不说话了!】
【是啊, 上次这件事情爆发出来,军区不是言之凿凿地说这是流言蜚语,都是假的吗!?】
【靠!你们不觉得事情爆发得太突然了吗?所有的数据和视频都爆出来了,连带着所有参与研究的迫害者与受益人都爆出来了, 简直锤得死死的, 军区但凡还要点脸就不会再出来说话的!实在不敢想象!或许,我们一直信任着的军区早就和这些邪恶组织沆瀣一气!】
【军区……这年头了,还有人会相信军区……可不仅仅只有omega的腺体会发生变化, 你看看最近刚出的那个s级alpha, 是不是也觉得很微妙……】-
贺家。
从军区医院回到家中的贺家老小表情各异。
没时间在星网上浪费时间,贺慎楼还在联系医生为他恢复自己的alpha信息素。不仅他的信息素要慢慢恢复,还有长子贺敬源,虽然不知道这段日子他在哪里跑动,但alpha的信息素是需要稳固的。
贺家出了一个S级alpha,足以几辈光耀。
此外, 还有个更棘手的事情摆在眼前。
男人看过去,坐在轮椅上的贺春羽分外憔悴,他早就不复之前康健恣意的模样,不稳定的omega腺体,还有再次蠢蠢欲动的血液病即将爆发,桩桩件件压在贺春羽身上,omega早就苍白无力。
“母亲,我什么时候有合适的血液?”
轮椅上的少年喉嗓干涩,身体的疼痛夹杂着血液的灼伤,让他以为自己又到了即将血液病发病的日期。
“春羽……母亲会为你找到合适的血液的……”而这个时候,面色比他还苍白的就是温然,这事早就不是血液病的供血问题了,而是明洛。
明洛怎么能消失了?明洛消失了她的儿子怎么办?
刚回到贺家的温然还没喝上热茶,贺家的大门蓦然而开,萧瑟的冷风冲淡了大厅之中的暖意,比这股料峭冬意更为刺骨的,是踏步而来的alpha凛绝般的追问。
“温然,你是不是动了明洛的腺体!”
被吓了一跳的贺春羽:“?”
旁侧的温然:“!!”
alpha的暴怒不是玩笑,他的一声追问之下,一时间,整个大厅万籁俱寂。
温然更是吓倒在地上。
贺慎楼并未顾忌她,终于看到大儿子,却没想到大儿子一回来就是刀剑相待的模样,贺慎楼皱眉,他推了推眼镜:“回来就回来,哪有这么同家里人说话的。”
“父亲,这个家只有我同你是家里人。”
贺敬源怒气尚未消融,他伸手指着地上的温然:“父亲你还不知道你还以为你精挑细选的二婚夫人是个omega吗?你也该上网去看看了,她可不是真正的omega!”
这次贺慎楼彻底生气了:“敬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父亲可以自己看,就是资料上写的这样 ”贺敬源把秘书刚刚打印下来的资料尽数甩在了贺慎楼的面前,纸页翻飞,像是冬天的刀刃。
他眼看着旁边的女人面色越来越白。
心中讽意更甚。
难怪……难怪,温然这个女人要几次三番针对明洛。
“相信父亲看完就会知道所有的一切。”
“大哥……大哥你在说什么呢?母亲她怎么可能不是omega……”旁边的贺春羽不明所以,他弯腰,试图去捡一张纸,中途却被温然彻底地抱住了他的手。
温然拼命的摇头,脸上都是事情败露后的残恶。
她已经看到了熟悉的实验室,甚至曾经给他动过手术的研究人员也暴露出了清晰的照片!
温然害怕地瞪大了眼!
怎么回事?!这么隐蔽的组织为什么会暴露出来,明明几年前半路就被压了下去,如今又有谁把这件事挖了出来?有谁?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能量!
可现在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东窗事发,无疑相当于地震海啸。
“母亲?”贺春羽低头,omega已经看到了地上的文字,那些冷酷的标题让他一时之间颇为不知所措,什么叫做[beta人造改变]、[omega逆向转移]?
“大哥,这些文章都在胡说什么!一个人的第二性别不是自从分化期开始就已经确定了的吗?怎么能够人造改变?”
贺春羽不相信这些文字,他企图撕碎面前的这些文件:“一定是媒体又在胡说了,想试图引起焦虑!”
贺敬源的视线已经从贺春羽身上移到贺慎楼身上:“父亲,我不知道这个女人用什么手段将她和她的儿子变成了omega,父亲,温然不知隐瞒了多少东西,至少这些都是你我不知晓的!”
“够了!”
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儿子记录出来的丑事,温然还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omega!
贺慎楼冷冷地看过去,没想到居然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温然居然不是真正的omega!?
真是可笑啊……
“你居然骗我!”男人一步一步向温然走去,高大的身影如同黑沉沉的山,寒颤着的温然不禁往后缩去,她摇摇头,脸色泛白,此刻还试图为自己辩驳:“不是的,慎楼,你要相信我,我……我都是被逼的!对,我、我是被他们抓住了,被迫进行这个实验的!”
贺慎楼已经不相信她:“他们抓住了你,被迫让你进行实验,你也是被迫嫁给我的,是吗!”
男人脚下踩着的那张照片,赫然就是贺春羽的。
贺慎楼不曾注意,听完贺敬源的话,被提及的贺春羽却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张纸面,是他,却是闭着眼睛的他,上面记录了年份刚好是他十五岁分化期那段时间,还是分化初期。
“啊!!!”
轮椅上的omega突然尖叫一声,他拼命的捧着自己的脑袋,仿佛看到了什么晴天霹雳:“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不是omega!母亲,你快告诉父亲,这都是假的!这全部都是别人弄出来的虚假照片!”
他不敢相信这些照片暴露出来他会接受多大的流言蜚语!他不是omega又怎么嫁给庭之哥哥,他的美好未来全部都会被这些照片毁掉的!
所以,这些照片绝对不能是真的!
轮椅上的少年突然从上面高高摔下,他重重地落在地上,现在的他却死死咬着牙,爬也要爬到那个女人旁边。
他揪着温然的手臂,拼命晃动着,眼底都是不甘心与绝望:“母亲!你快说话啊!”
近乎癫狂的贺春羽,苍白玄望的温然。
还有一旁,骤然安静后,正在阅读脚下另外一张文件的冰冷男人。
突然,贺慎楼站起身来:“敬源,春羽和明洛是怎么回事!?”他收养的孩子分化成了omega,却被他的亲生儿子当做了移植的血包!也就是说,他的儿子最初变成了beta!
不仅温然是beta,贺春羽这个孩子也是?!
贺敬源并未说话,他只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男人,他不想让他知道明洛其实是他的儿子。
但贺敬源虽一言不发,贺慎楼已经开始逼问,中年alpha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很快又一次开口道,几连质问。
“春羽是不是本来不会分化成omega?!”
“对,就是这样,春羽本来是beta,因为明洛的血才变成omega……”
“温然!你不但骗了我!你还和你的儿子一起骗我!”
贺慎楼勃然大怒,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居然受到了两次欺骗,自己的孩子甚至分化成了beta……另外一边,一步一顿的贺敬源已经停驻在绛蓝的沙发旁,他看着这个大厅,早已没有母亲在时的样子。
但他依稀还记得母亲怀孕的时候,就时常半躺在沙发上的纯白前,他曾对这个弟弟怀有多大的期待,甚至为此头一次有了分化的念头,他要分化成最厉害的alpha!他要保护母亲肚子里的弟弟!
可是现在……
贺敬源努力平息自己的气息,自从他发现星网上暴露出的这些非法数据和非法组织以后,他的气息就全然紊乱。尤其当他看到明洛的照片骤然出现,即便被迫害的omega照片哪怕只有小小的指甲盖那么大,也让他的大脑骤然一白。
直到现在,贺敬源还能记得当时自己的惶恐。
他的弟弟不但被他弄丢了,还被那个女人拐去进行了腺体实验……
喉咙残存的血腥味像是嘲讽他无知的证据。
可他又有什么脸面指责他的父亲!?
明明明洛初来这个家的时候,最先靠近的就是他啊!
明洛不知多少次向他伸出了手,不知多少次宁愿挨他的冷眼和责骂也要向他展露他的亲昵,可是他呢,却屡次忽视了那只像他靠近的手,甚至直到明洛消失的最后一面,他也依旧没有给他好脸色……
烂透了,这个家因为温然而烂透了。不,他也烂透了,他的父亲,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都烂透了。
他可是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明洛。
似乎又有鲜血涌出的冲动,他的视线麻木地落在了他的父亲脸上:“父亲。”
alpha的声音很轻,轻到贺慎楼几乎弱不可闻:“如果你还想证明你对我的母亲有爱的话……”
“什么?”听贺敬源提到了他的母亲,alpha的骤怒忽而消散。
贺敬源喉结滚动了几滚,无声咽下那股血沫。他并不想把明洛的身份告知父亲,可是现在,贺敬源攥紧了下垂的掌心,他找不到明洛了。
病得那么重的少年能去哪里……
贺敬源阖了眼简直不敢想,他脚步灌铁,他同错愕的男人擦肩而过,又掠过地上贺春羽求救似的双手。这个家好似同他再无关系,他一步一步穿过大厅,越过后门,他在冰天雪地中,不断朝着最后的小白楼走去,呼啸而过的寒风送来他的最后一句话。
“你就帮她找到,这世上她还活着的那个儿子——明洛。”
第32章 第 32 章 优秀的小朋友会有小红花……
贺敬源很快离开了前面的别墅, 不管他这句话给贺慎楼带出了多大的惊浪,什么叫清辞生前的孩子?清辞的另外一个孩子不是已经在出生的时候就死了,清辞还因为这件事抑郁而终, 甚至愤恨他至死都不愿相见!
贺慎楼不敢相信, 这个孩子居然还活着!
还活着……
可是敬源是不会说谎的,敬源既然这么说了,就证明真的有证据证明明洛就是他的儿子,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的贺慎楼已经无暇顾及温然和贺春羽了,不,他还是看了这二人最后一眼, 这二人简直把他当傻子一样玩弄着, 如果不是omega研究室这件事情突然暴露出来, 这两人是不是会一直瞒着他!
贺慎楼愤怒地看着温然,再也回忆不出当时初见温然的温和模样!
“慎楼……”
贺慎楼蹲下身,眼下知晓他和清辞的第二个孩子还活着,欣喜之余, 此刻他伸手掐住了温然的下颌。指尖留下重重的黑影, 对方痛到近乎不能说话,贺慎楼也不在意:“你把明洛带到哪里去了!?”
“慎楼……慎楼,你信我, 明洛去哪里和我没有关系……”温然支支吾吾, 她觉得自己的下颌简直要被男人的手卸下。
贺慎楼却不信她的话:“你们动用了明洛的腺体,既然有无数的方式可以掌握明洛的行踪,甚至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操控这一切……温然,你觉得我还能相信你吗?说!你到底把明洛带到哪里去了!”
温然只觉是无妄之灾。
女人抱着贺慎楼的腿,一张好看的脸柔柔地贴在男人的膝盖上,还是以往的柔情蜜意, 只是当下都是泪诉:“慎楼,我真的不知道明洛去哪里了,宴会过后我就被送去了医院,我再也没有和他们联系过,我好久都没有联系他们了,你相信我,我打算和你好好过日子的,往后余生我都会好好陪伴你,不会有任何的坏心思……”
年到中年的女人风韵犹存,她的身段如水蛇般妖娆,此刻正静默地哭泣着,这副模样无疑能让人心生动容,可现在的贺慎楼满腔热血,都为他那死去的第一个夫人燃烧着。
清辞,如果你还活着,你就能看到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了!
他分化成了一个很不错的omega!
贺慎楼小心捡起地上的报纸,那面记录明洛的照片和数据不知何时落下了灰土的脚印,此刻被他排拂着,轻轻地掸去了上面的灰尘。
[明洛-十五岁分化-omega]
[等级A+级]
[omega信息素气味:海盐]
信息素等级不低,甚至和他的大儿子一模一样,但就是被这些豺狼虎豹看中,才会被提取后颈的腺体细胞,这些人更是在他的眼前动这些手脚,偷梁换柱,狸猫换太子……
好啊,真是好啊!
贺慎楼暮然回头,那双原本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被他蓦然攥在掌中,下一秒掌心镜片破裂,他狠狠地将眼镜摔至在地上,本就残缺的alpha腺体骤然释放出极大的微压……在苦胆味的alpha信息素铺天盖地涌来之前,地上的女人和贺春羽早就花容失色,惊恐地抱成一团……-
小白楼前的男人并不知道前厅发生生了什么,他会说这些,只是想让他的父亲能插手,帮他找到明洛。如今他已经拜托了他的所有人脉,甚至以往他并不联系的beta,可是这些朋友和同僚那儿传来的消息都是明洛不知去向。
「已经查遍了首都星的全部私人诊所,都没有明洛」
「首都星的飞机出行名单中并没有明洛这个人,他不是坐官方飞机离开的」
「私人航线的话……也有可能,可是如果被私人带走,又有谁在这段时间带着他离开。没有,自从你们贺家发生信息素爆冲以后,就没有私人飞机申请新航线,即便有,其中的登机人也没有明洛;而旧的航线中的登记人员……更是没有你所说的明洛」
活生生的一个人倒在了冰天雪地之中,竟是没有人看见他去了何处;就像一个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它突然出现在冰雪里,又在惊扰人心的那一瞬间突然消失。
他不能接受明洛的消失,他一定要将明洛重新找回来!
贺敬源缓缓停在小白楼之前。
他抬头向前看,罕见的日光出现在这栋楼的背面,分外刺眼。
这座楼是明洛分化之后的住所,他来过两次,次数不多,依稀只记得这栋楼墙面古旧,夏日是翠绿的爬山虎,二楼还有圆拱型的露台,玻璃雕窗精致而华美。
可现在早已到了冬日。
爬山虎枯萎凋零,落光了所有叶片后只剩下枯黄的细杆,这些四处攀爬的藤条像是绳索一般,不知何时就已经将这栋暖黄色的白楼紧紧包裹着……也似囚禁吸血鬼的古堡,没有明洛的存在,这栋小白楼荒凉而无人息。
贺敬源推门而入,里面却比外面更凄寒冰冷。
一楼并没有摆放什么多余的东西,古旧的沙发,飘风的窗帘,还有过于老旧的唱片机以及关乎医疗器具的专业书籍,这些都不像是明洛的爱好摆设,反而就像原本就陈列在这里的家居物件。
所以明洛已经在这住了许多年,都没有添些自己的东西吗?
贺敬源心中闷了闷,无声的气抵压在他的四瓣心脏之中,让他的血液无法扭转,而他的身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苍老管家,不过小半个月时间管家就已经花白头发变得雪白。
但管家现在静静地站在贺敬源身旁,大厅中发生的一切都被他纳入眼中,他没想到一直心疼,偷偷照顾着的二少爷,居然真的是贺家的少爷!更是老爷和先夫人的第二个孩子!
当年的事情到底如何……他是看着先夫人怀孕生产的,明明生下的是一个死胎,怎么又会被送了出去?后面还变成了被收养的明洛?
可是此刻,他并未多说。
二少爷不见了,而二少爷之前就病得很重,大少爷更是将二少爷的衣食住行托付给他,让他好生照顾,实在不曾想,自己照顾着照顾着,二少爷就不知所踪,这是他的疏忽,更是他管家生涯中出现的巨大纰漏!
于是当下,管家颤着嗓音请辞:“大少爷,我没照顾好二少爷,也是我疏忽了,才让……让二少爷消失在贺家,我愿意就此离开贺家,我此前攒下的所有酬劳也将交还半数与贺家!”
管家眼光发红,他话音落下便偏过头去,重重地擦了一下眼泪,再回过头时,又是那个严肃端方的老管家。
可是他话音落下许久,贺敬源都不曾回应,管家郁促声言:“大少爷……”
“明洛住在这里是什么样子的?”
“……?”
“管家,明洛搬进来的时候很害怕吧。”贺敬源突然道,他已经看向拐角楼梯的二层,那里就是明洛所住的二楼。
管家却没有多说,二少爷如何,一切只能有二少爷自己言说……
管家这里没有声音,贺敬源也没有继续追问,他踏上楼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似乎想循着明洛的脚步,不断回访他曾经待过几年的房间。
然而二楼也是这般。
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多余的摆件,除了必备的床,桌椅,还有阳台的画架,整个房间只剩流荡着的空气。贺敬源看去,明洛自己的东西分外少,似乎他没有喜欢的礼物摆件,没有私人的用品,所有的物件都摆放整齐,就连床上的被子都整整齐齐地被折成了豆腐块的模样。
在贺家没有人会这样折被子,他们休息过的房间次日都会由佣人收理整齐,被褥平齐地铺在床上,丝毫褶皱都没有。
类似明洛床上这样的豆腐块……有些突兀了。
只有他在军营中才会这般。
他难以想象明洛认真叠被子的样子,或许也曾同这个豆腐块斗智斗勇。
“二少也很少让我们帮他收拾房屋……”
贺敬源看过去,见大少爷似乎对明洛的事情很感兴趣,管家跟在后面,轻轻地说:“二少爷很勤快,会自己打扫,这边派去的佣人去了又很快回来,后来便只会负责每日的饭食。”
贺敬源手指捏在明洛床上的被子上,明洛叠的被子不像他军营中的被褥,属于几刀平切的豆腐块,明洛的被子则有些软巴巴,四角蓬松,露出圆润的弧度。
贺敬源捏了捏,就像捏住了明洛的脸。
可实际上,他从来不曾捏过明洛的脸,今朝房屋的空洞和过往自己的虚伪冰冷相互交错,现实与回忆的交锋更让贺敬源时时走不出来。
意识到这并不是明洛的脸,贺敬源的手蓦然僵硬,他触碰惊雷一般地收回手指,很快那抹柔软的触感消失,就像明洛不断从他的身边抽离。
忽然,贺敬源的视线落在了桌子上的书册。
那是一本已经卷了毛边,甚至侧面页面已然发黄,一看就一册使用长久岁月的书册。
alpha顿步过去,他的视线牢牢锁住了这本书册,他很在意这本书是什么,但从小的家教让他时刻保持同他人秘密的距离。
可是这是明洛的东西
万一里面记载了明洛可能的交好对象……
于是在管家错愕的视线下,贺敬源拉开了那张年久失修,一坐上去就会嘎吱作响的木椅,他坐在桌子前,停顿久矣,alpha最终还是翻开了那本陈旧的日记本的第一页-
“你每天手机敲这么多字……”窗外下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意外好眠,而窗台边男人打开了窗帘,同时男人的声音缱绻好听,低沉着微停几秒,随后尾音上仿佛跃动着无数个电子音符,“原来都是在写日记。”
将滴滴答答的雨声当做白噪音,明洛正在认真写日记。
当下听到霍秋绥这么说,少年听话地停下了敲击不停的手指,再出声时,声音带着自己的尚且不知晓的缓慢与低弱:“哥哥,是我太吵了么……”
明洛眨眨眼,隐约意识到自己敲手机的时候,他的指尖会碰到屏幕,因而发出“嗒嗒嗒”的声响。
他写的太快了……可能打扰到了哥哥。
明洛迟钝地反思了一下,随后愧疚的看向了旁边的霍秋绥,一字一顿,声音软软的,却不似之前那般清晰。
他的状态已经很不对劲了。
“哥、哥,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霍秋绥看向明洛,却很有耐心。
为什么道歉……对哦,他为什么道歉……
明洛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很快,他看向面前的手机,少年“终于”想起来了:“我……我吵到哥哥了……”
在明洛看来,自己已经写得很快了。实际上,他的动作在男人的眼中却慢吞吞的,那些字母一个又一个得往外蹦,许久才会连成完整的句子。有的时候少年写得认真了,还会写两句就回头重新阅览一下,再小心地去除前面不合适的字句。
总之,明洛很认真。
但是,他的书写结果不容乐观,因为霍秋绥的余光看到了许多离奇的符号夹杂在其中。
霍秋绥无形之中暗下眸色。
他看向明洛的手机:“我可以看你的手机吗?”
哥哥想要看他的手机……明洛顶着一张苍白消瘦的脸,看着霍秋绥的方向看了许久,他的脑袋似乎有些发疼,眼前仿佛隔着一层浓郁的雾气,最近似乎睡觉都变成了很累的事情,每一觉醒来他都很难受。
但是哥哥说什么,他都很听话地点头。
于是他乖巧地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给哥哥……检、检查作业……”
说着,还指向了他编辑那段文字的最后一段,为了完成这个动作,少年轻轻地凑过来半个身子,脑子有些晕晕乎乎的,还是男人扶住了他的胳膊才能稳住他的身形。
“小心!”
“谢、谢哥哥。”二人的触碰让明洛拉了一下霍秋绥的手,少年甚至还勾起了小手指的尾勾,以为对方没发现,少年心满意足地露出个柔软笑笑,随后像松鼠一样,小心藏住着自己的宝藏。
他伸手指着文字的最后那段,对自己的作业尤其骄傲:“哥哥,这里签、签字!”
老师说了,每天的日记都要家长签字。
优秀的小朋友会有小红花。
说着明洛忍不住揪揪病床的被套,他想要小红花,给哥哥……
霍秋绥“嗯”了一声,可男人定睛看去,手机屏幕上哪里有什么认真的作业。
【ge哥&饭香……哥ge努力*上班赚钱mai肉肉,我听花吃yao,冰好了就可以…?;、喝哥哥粗去玩l……给哥gerfafa!?!】
呈现在他眼前的,全然是一片错乱的文字乱码,不是一个经受过系统教育的成年人会写出来的文字段落……而旁边的少年还用骄傲且期待的眼神看下着他,闪亮的眼眸状似催促。
霍秋绥的目色无声地凝重了许多,他只静默着在这一段文字后添加了自己的名字。
——霍秋绥。
就像家长的签名。
他将手机递回,同时用掌心揉了揉少年的额发,话音哑然:“写得很好。”
收回手机的少年没说话,但他高高弯起的嘴角无疑彰显了主人的悦然。
霍秋绥已经推着轮椅出去,门外,他看着里间还在反复“欣赏”日记的少年,男人的眼底阴云密布。果然,就如医生所说,明洛不但记忆混乱,还开始读写困难。
第33章 第 33 章 记忆崩盘
逐渐丧失读写功能的前一步, 是明洛记忆的缺失。最早的时候,明洛会忘记他刚刚吃过饭,明明肚子已经变得圆滚滚的, 却还茫然, 吃过药后扯着他的手问他什么时候吃饭。
往后,这样的记忆落差越来越多。
明洛会忘记他刚刚吃了药,主动的伸手找药吃;或者忘记白白已经出去遛弯,还会问白白去了哪里。
记忆的缺失仿佛被吞噬的沙土,某个角落一旦有了一点崩盘,之后整片土地都会塌陷。
明洛的记忆缺失越来越严重。
眼下更是发展到读写能力的失控, 之前的少年能慢吞吞地说出话, 虽然有些难以辩驳他说出的字句, 可霍秋绥能根据他的语音分辨他的意思,但是当下看到明洛写下的文字……某种程度而言,这就是天书。
只有明洛自己能看懂的天书,这就更诡异了, 明洛甚至并未察觉他书写的内容有何不对, 甚至这些内容是他精雕细琢后的完整版。
这不是健康良好的表现。
很快,霍秋绥发现明洛做出了一件让他不可思议的事情——
少年每一刻都在手机上写日记。
没有人会愿意一直为自己规划任务,学生不想写作业, 成年人排斥蹲点上班。但明洛不同, 每写完一篇,都会认真“批改”错字,即便写出了一团乱码,也会找他,乖乖等他签字,甚至为了完成自己给自己设定的日记作业, 明洛连睡眠时间都大大缩短。
三天之内,签了明洛日记九次名。
霍秋绥终于意识到明洛睡眠时长的不对劲。
明洛刚到南岭星,平均每日会睡十五到十九个小时,但是最近,他拿到手机开始写日记,他的睡眠时间直接降到了每日九到十二个小时。
这是很严重的事。
按照医生所说,现在的明洛是没有精力维持他进行长时间的日常活动的,尤其还是动脑的活动。
他就像一株脆弱的珍花,需要小心呵护,不能风吹雨打,不可日晒电鸣,如是这般才能使娇弱的花蕾从细嫩的枝芽中不断抽出,但花蕾是否长成还需要从本就贫瘠的枝干里汲取营养。
可明洛哪里有营养可以汲取。
换而言之,明洛的底子实在太差了。
明洛第十次递送手机,让他在日记上落款签字,霍秋绥依旧选择慢慢地接过他的手机,却并没有在上面打下他的名字,这一次,霍秋绥将手机放进了床头柜之中。
“不用写了。”男人的语气很淡。
那扇木柜打开又合上,明洛茫然地看着自己被没收的“家庭作业”,他的心被高高地提拎了起来,少年的眉头簇起,两片柳叶扭折,似乎担心着什么,很快,他的脸上出现了惶恐和害怕。
原本麻木空洞的他瞬间抓住了霍秋绥的衣袖:“哥哥、不、不要抢、抢我作业……”
“我没有抢你的作业,只是现在你需要休息。”霍秋绥很有耐心地安慰他。
但明洛连忙摇摇头,他急迫地就快哭了出来:“我不要……不、不休息,我要作业,要、要小花花……”
霍秋绥看着陷入癔想的明洛,无奈地道:“不用写了,你写的很多了,小花花会有的。”
“有……小红花……”明洛瞪大了眼,他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小红花的身影,刚才哥哥的做法就是想抢去他的作业,因而他还是不放心,忧心忡忡又畏惧:“哥、哥,不要,撕我、撕我作业……”
自从明洛清醒,他就嫌少有这般消极的情绪波动。
霍秋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才会让明洛误会自己撕他的作业,而且这是手机版的日记,他该怎么撕去,倒是可以用物理方法删掉这些数据。
但他为何要对明洛的日记动手。
霍秋绥不是蠢蛋,他看过去,显然,明洛在此之前有一段心结。
但少年的惶恐不安很快被男人的一只手安抚住,霍秋绥伸手捏了捏明洛的脸颊,少年的脸上没有挂多少肉,此刻还是张神色闷闷的脸,霍秋绥却忍不住挥散他那些阴郁的想法:“我不会撕你的作业。”
明洛因为他的动作有些失神,他抬头看过去:“哥哥……”
霍秋绥看向他湿润的眼眸,二人对上眼神,霍秋绥沉沉地道:“你会有小红花的。”
不仅会有小红花,还会有糖果。
纯果汁配料的健康糖果,医生已经检查过,如今的明洛可以食用,就当做维生素软糖。
明洛却听不懂他的意思一般:“呜?”
“你的日记是全幼儿园小朋友里面最认真的。”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的神情态度很认真,仿佛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事实,他垂眸,低声承诺,“为了奖励你,你会有很多的糖果,你还会有一面墙的小红花。”
“……”明洛的嘴角泛起一个迟缓的笑,他的脸颊因为男人手指的揉搓红彤彤的,又有些发烫,但此刻他更在意那些小红花。
糖果……小红花……
好多、好多的小红花……
他紧紧闭着眼睛,似乎要被这般美梦扑面砸晕,但很快,他看着面前这堵空白的墙,忽然如梦初醒,纠结了许久,终于挣扎出一个结果,然后红着脸,明洛不安地提醒面前的霍秋绥:“哥哥……哥哥忘记了,我……是小学生了。”
霍秋绥:“……”
霍秋绥僵硬地收回手,他从另一个零食柜里挑出许多的糖果,堆放在明洛的面前,像是要洗掉方才的常识错误,他摆摆手:“吃吧。”
话音落下,明洛却并没有动作。
霍秋绥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催促少年的意味。
直到看到明洛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将一堆菠萝、桃子、荔枝口味中的草莓味软糖勾过来,攥入掌心,霍秋绥才蓦然轻轻碾动了原本轻揉少年脸颊的两指指腹。
但他还是将所有的糖果往明洛面前一推。
明洛看着面前一直堆糖果,蹙了蹙眉头,不敢动:“哥、哥哥?”
男人自然地推动轮椅离开,并不将对方当作一个重病在身的病人,轻描淡写之间,他慢条斯理地推动轮椅:“每天可以吃三颗,如果吃多了,就都给你没收了。”-
霍秋绥离开前,明洛的眼睛闪着淡淡亮光。
少年已经遗忘刚才的日记内容,当下能有这么多糖果就是世间让他最觉幸福的事。
少年的眼神如同出生的幼童,自从霍秋绥因意外来到这个世界,就嫌少遇到这样的目光,在这里,alpha的视线是巨傲且霸道的,omega则是高傲而斜视的,而普通beta,大多自怨自艾,双目无光地选择泯然众人。
明洛不同,哪怕是三年前的明洛,也同别人不一样。
霍秋绥想起自己一睁眼从原本世界进入这个世界的病房之中,没有钱财,没有身份证,而肇事者仅仅调查了几天又被放出来——那是一个有家室的omega。
说来也是好笑,这个世界居然有第二性别。
一个高门贵族的第二性别者能轻描淡写地将他撞成双腿残废,更能轻飘飘地将这件事情抛出脑后,不用负担任何责任。
因为资金的缺乏,他的腿耽误了治疗关键期。
是这个少年背着沉重的画架,局促地找到了他的病房,并在手术前为他支付了后续的治疗费用。只是他那时尚且处在昏迷之中,不能亲自向他问询,怀着愤恨的心情,他只把少年当做肇事者的好友。
后面,他靠着少年这笔钱完成后面的潦草治疗,随后带着一双残腿出院,再往后,便是一个司空见惯的故事了,他在这里开拓了如同现实生活中一样的事业,两年过去,他查到了肇事者的具体背景,首都星的新晋豪门,苏家omega。
可是,不如他新,也不如他豪。
这个无聊空寂的时间,该完成的项目已经不足以他用心思,他无聊想着,该要报复回去,不过他又遇到了明洛——那个在炎热的夏日,满头是汗,背着沉重的画夹却递出一张银行卡支付医疗费的小画家。
原来,明洛只是为了当日肇事者车上的另外一名少年,才前来弥补。
而那些钱,几乎是少年卡上的全部存款。
在这个荒谬绝伦的时代,动用他原来的技术查一些东西,实在太过简单了。
少年是被收养的小孩,在这个世界分化成了所谓的普通人beta,随后就变成人人不喜的小孩。
但少年的出现就像夏日的一颗冰球,打散了他原来疯狂报复的计划。他同少年交上了好友,购买了少年的画作,想着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他面前,但是见面,是当下唯一一件让他提起兴趣的事情。
却不想,当初查求的内容还是太浅薄了些。
霍秋绥顺着半开的房门望进去,面色苍白的少年正在清数着被褥上的糖果。
一颗…两颗…三颗……
每数一个糖果,少年就将一个糖果放在面前,嘴巴轻轻动着。
但数到十颗以后,少年看着另外一堆尚未数到的糖果,倏然皱起了眉,似乎陷入了什么棘手难题。随后少年将所有的糖果都推了出去,他这次伸出了手指,再次认真地数了起来,一颗…两颗…三颗……
第34章 第 34 章 我、我保护哥哥…………
南岭星又下了几场雨, 这些雨淅淅沥沥的,时而是豆大的雨滴,时而是牛毛细雨, 窗外的芭蕉树愈发翠绿, 遥远的海上海浪翻滚,在雨水的点滴声中弹奏出一曲又一曲海风的曲调。
然而聆听的听客分了神,他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为明洛看病的医生头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病人的体质本就特殊,现在又有血液病,哪怕是行医多年的医生面对明洛也不免很沮丧。
不过医生面对病人时, 并未将这种难以医治的焦灼表现出来。他只告知了病人的家属。
同样, 明洛很听话。
每次看到医生, 少年都乖乖地坐在床上,医生让他张嘴就张嘴,让他睁眼就睁眼,有时候换个医生来, 医生还会拿个小钟表在他面前晃一晃, 明洛不懂这是什么治疗方式。但每次治疗完他就很困,昏昏欲睡,明洛尚且不知, 在他睡眠过后, 该抽的血都会抽出来,只是那些针插入皮肤的动作很轻柔。
就像被沙滩上的海石轻轻刺了一下脚,还没意识过来,他的人已经迈过那片海域。
最近明洛总会梦到大海。
也许是白日里明洛总能从那偌大的玻璃窗看到遥远的蓝海,所以梦境之中,他就是在大海中自由游行的一尾小鱼, 就连尾巴也是接近大海的深蓝模样,鱼鳞闪闪发光,在阳光下散发出灿烂夺目的璀璨光泽。
梦里的欢畅让明洛这段日子舒服了许多,即便在医生看来,他的状态越来越差,可是他的精神越来越平和。
可惜最近哥哥不让他写日记了。
明洛低头,他的掌心捏着一枚草莓味的软糖。
他记不清这颗糖是谁给他的,但这枚糖果无疑很重要,明洛舍不得吃,就一直捏在掌心,糖纸的边缘已经黏腻腻的,都是他的手汗。
明洛的手指在被褥上滑出流畅的弧度,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不经意的画出了一个图案。
这是什么……
他画了一个什么……
一个糖果的图形褶皱出现在平整的床单上,明洛歪着脑袋,看着自己不断游走在床单上的右手,突然很想……攥着什么,还想……在这个床单上呈现更多的图案。
可明洛不知道这种身体的渴望到底是什么。
灵魂深处仿佛有一抹光,这抹光指引着他的右手不断地描摹出新的内容,是什么,明洛探出头去寻,总是没有结果。
明洛往被子里缩了缩脑袋。
他想写日记,很想写日记……
以往每次茫然无措的时候,他就会写日记。
但哥哥说他写的太好了,如果继续写,班上小朋友会自卑……明洛不希望别的小朋友自卑,大家都是很棒的小朋友……可是,还是好想写日记,给哥哥签字,然后交给老师,老师给他分发小红花。
没有日记——没有签字——就没有小红花。
明洛暮然失落了起来,少年的身体软趴趴地贴在被子上,霍秋绥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块被褥中的小软饼。
自然,霍秋绥也看到被子外床单上的那枚简笔画糖果。
霍秋绥收回视线:“今天想吃什么?”
“草莓小蛋糕。”少年的声音闷闷的从被褥中传来,看到是哥哥,少年露出了微长头发下的一双明亮眼眸。
“不可以。”男人拒绝得很从容。
明洛眨眨眼,男人伸出手,给他一枚新的草莓软糖,霍秋绥并未藏私:“正餐不可以吃小蛋糕,但可以当做餐后甜点。”
明洛很快高兴了起来,侧首看着放到枕头旁边的那颗粉色糖果,他的思绪乱七八糟的,有看到哥哥的高兴,也有想写日记的欲望,但所有思绪转到最后,就只剩下小小的告状气音——
“哥哥,我、我没有小红花……”一边说,少年还小心的打量轮椅上的男人,“哥哥、收走了我的作业本本……”
霍秋绥低头看他,呼吸无声一凝:“你记得小红花?”
明洛认真地点头:“哥哥说,哥哥会给我小红花,很多、很多的小红花……”
男人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少年的琥珀色瞳孔上,这双眼睛不似前几日那般空洞麻木,现在甚至少见的有了光亮的色彩。
但医生已经说了,明洛的记忆会越来越少,同时,他沉睡的时间会越来越久,直到某一天,血液病彻底爆发,他或许会在痛不欲生中,选择自我了结。
可是现在,少年的精神好多了,甚至好到……像是某一种回光返照。
霍秋绥的瞳孔骤然一缩,但他还是面色格外平静:“老师已经在准备给你的小红花了,只是……明洛你很厉害,小红花很多,所以老师还需要时间……”
他没有说慌,机器人管家已经去取小红花的快递。
“那就好……”听到小红花就在路上,明洛沙哑的声音终于变得和缓。
而霍秋绥就看着明洛,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空气之中只有视线交错。直到,少年有了新的动作,他摸向了他的脖子——他的嗓子好似灌了风,除了沙哑,还有惶恐的嘶声,少年出声疑惑:“哥哥,我、我、我的围巾呢?”
明洛摸了摸脖子,除了绷带什么都没有,那种绵软的材质似乎早就脱离他的脖子。
围巾没有了……这个念头一出现,明洛骤然不安起来,他后缩着靠近了背后的床靠,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中的清明消散,他开始慌忙找寻:“围巾……我的围巾……”
“什么样的围巾?”
“白白,长长的,大,围巾……”
南岭星自然没有明洛那条从小戴到大的围巾,霍秋绥只能先哄着他,直到少年带着泪闭上眼睛,终于,疲惫的入睡。
明洛的眼泪流了很久,即便已经累了,梦里依旧留下滴滴泪水,有时还有痛苦的哭叫声,只是压抑着的少年即便在梦中也不敢大声哭,那声音细细碎碎的,仿佛咬扯着被子。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霍秋绥捏了捏对方的下颌,外力迫使沉睡中的明洛张开了嘴,被褥的一角从少年的口腔里出来,霍秋绥不厌其烦,又用温热的毛巾擦拭去他眼角的泪。
直到一个小时后,少年的痛苦梦境终于消散。
而霍秋绥看着床榻上的少年。
白色围巾……霍秋绥想起少年头像上的白围巾,蓬松柔软,遮住了少年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少年好看的眉眼……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一条普通的白色围巾,对于少年的意义却非凡,就像是一路庇护少年成长的安全屋,它代表着安全、可靠、甚至是家。可是某天少年回首,安全屋却被重工拆除。
更可笑的是,明洛或许需要拆除他安全屋的罪魁祸首的救助。
明洛需要输血,亲缘的造血干细胞。
片刻后,男人再次打开了那台黑亮的电脑,一封快速编辑完成的匿名邮寄很快弹送了出去-
新年伊始,首都星一件大事接着一件大事的爆发,先是之前omega腺体研究室的事情震惊了七大军区,随后又是这个研究室居然和首都星的某个高层有勾连,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丑闻之下,豪门贺家前任家主贺慎楼和现任夫人离婚的消息传出去就并未引起多大的风浪。
只有关注医疗行业的人知晓了这件事,明眼人都在网上留言:受伤的人只有贺慎楼,被欺瞒了这么久……
类似的言语全在护着贺慎楼。
甚至贺慎楼放出高额赏金,只求能得他原配遗子消息的这个热搜一出,大家就更怜悯他了。
娶了个夫人,是假omega;生下的儿子,也是假omega,甚至他们还联手带走了原配的小儿子,偷梁换柱,将其逆转成beta,桩桩件件下来,可不就是踩着他的脸面。
不过贺敬源并不心疼他,凉薄之中称深情,何其荒谬。
他会同父亲说,也是想借父亲的手找到明洛。
只是现在都快过去大半个月了,明洛还是毫无消息,甚至他们给出的赏金已经较之当初翻了三倍,吸引来的只是眼红之人,还带着假消息。
不过,贺敬源收到了一封邮件。
收到匿名邮件后,贺敬源马上打电话,和苏清远碰面。
这是苏清远第一次来贺家后面这栋小白楼。看上去并不像是贺伯父会居住的地方,也不似贺敬源的住所。
等他来了,方知这是明洛昔日的住处。
苏清远错愕:“这里……之前明洛一直住在这里?”
本就是一栋不算大的一栋小白楼,二楼的卧室更是狭小,光是那个露台就占据了二分之一的面积,剩下来的地方拥挤的摆了一张床和书桌,仔细看来,这里甚至连他的出租房也比不上。
“这是客房。”贺敬源顿了顿,轻轻阖上面前的日记本。
他已经看完了明洛的日记,甚至有好些内容他都能熟背下来,可是,里面全都是明洛的稀碎言语,没有提到他与谁交好,更没有提到贺家之外的人。
大部分言语都围绕着这个贺家,围绕着他平时得到的……一点点甜。
里面最长一篇日记,就是明洛分化后的那次生日,那时他从海外归来,风尘仆仆,被父亲和温然告知那个二弟弟分化成beta,搬到后面的小白楼,他只是过来看看,并许了一个愿望,答应他可以去学画。
这件事不过是他二十九年中不足为奇的一件,甚至,他本人事后很快就将其忘记,但是明洛却记录了下来,足足五千字……甚至自那以后,明洛后面的日记经常会再现这个情景。
不过,日记里面提到了他曾看望过一个病人。
贺敬源看向苏清远:“你弟弟,曾经车祸撞过人?”
苏清远不知道他为何会说这个,但苏清远点点头:“三年前的事情了,他那次开跑车撞到了个beta,后面他进去蹲了几天又出来了。怎么了?这件事情和明洛有关系吗?”
“没有。”
就是没有才心痛。
那个beta是苏泽远和贺春羽开车撞的,他们却企图让明洛顶包,只是明洛当时言辞拒绝了。不过明洛事后还是去了医院,给那名患者丢下了一张银行卡……
明洛当初能有多少钱?他看完日记后就问了管家,贺家只负责明洛的学费和吃住,那么远的学校,明洛每天要自己负责去学校,连生活费也是自己攒的。
他能有什么钱,可还是为了不给贺家丢脸,选择去给贺春羽善后。
是的,他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弟弟,居然设想就将病患放在医院与不顾!
甚至后面就是这么做的,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贺春羽,贺春羽让家中插手,将苏泽远同他从这场车祸意外中干净的摘了出来,没有了责任,因而不必承担医药费。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然无用。
贺敬源低头,膝盖上的是明洛衣柜里的白色围巾,他早就见过许多次,也是这一次,匿名邮件中点名要他一起带去的重要物件。
一个小时前,他收到了一封邮件,查不到源头。
就和当初曝光omega研究室的邮件一样,同样查不到源头,但贺敬源意外的觉得这背后的两批势力源头唯一。
大胆、辛辣,并不畏惧这里的律法。
贺敬源的手指静静抚摸着腿上的围巾,摸上去,他方才发现,这样质感的围巾,他曾经也有一条——
是母亲亲手织就的。
如果他曾经摸过这条围巾,是不是就能感到巧合,是不是就能……
可是,迟了,贺敬源浑浑噩噩。
现在的明洛已经在别人的手中,但明洛没死。确定明洛没死,贺敬源从濒临死亡的窒息感中,终于抽上了一口清鲜空气。
当下,他看向苏清远,面容憔悴却认真:“能不能弄到alpha信息素长效抑制剂。”
“什么?”苏清远蓦然瞪大眼睛,“你要这东西做什么?!这东西已经是联邦的禁药了!”
贺敬源垂眸:“要完全封闭我的信息素。”
刚想说alpha为什么要封闭自己的超强信息素,苏清远吞咽了口口水,很快,他意识到什么,苏清远语速加快:“你得到明洛的线索了?”
“……”alpha没有隐瞒,给他看了这份匿名邮件,不过就如苏清远所料,他花了两个小时也无法破解。
未知才代表危险。
像是有人刻意留给他们的线索引用他们过去,苏清远想让贺敬源不要过去:“可是他居然说让你封闭你的信息素,短期抑制剂并不能维持一整天的时间,他甚至诱导你打长期信息素封闭针……或许这是个圈套。”
但是贺敬源坚持要去:“对方并不会伤害明洛,他能把明洛带走,还给明洛提供这样的环境。”
“等等,什么环境,这里明明只有一封邮件?”
“有一段录像,后来又被对方删除了,无论我怎么找人恢复都恢复不了。”
“……”
显然这真的是一位互联网高手,至少高到军区都无法查出对方的踪迹。
贺敬源看向远处黑黢黢的夜景,枯枝缠绕在露台之上,枝条张牙舞爪的,宛若鬼魅的身影,他的语速很平静,像极了海面咆哮前的风平浪静:“他能联系我,我不能联系他,如果我要见明洛,必须打腺体封闭针,听从他的安排。”
联系苏清远之前,贺敬源就已经做好了一系列的心理建设,他只是想见见明洛。
但苏清远严肃道:“我不会给你长效封闭针,敬源,长效方避针对alpha的腺体有多大损害不用我同你说,否则联邦也不会将其封禁。”
然而贺敬源不为所动,那这种沉静让苏清远心慌,苏清远骂他疯了,贺敬源捏紧那条围巾,低吟呢喃:“是的,我疯了。”
他是疯了,才会反复在脑海回旋那句随着录像一齐删掉的文字——
如果你不来,明洛将病死在四季如春的海岛-
海岛初春,春意盎然。
卧室真正不知何时多了一面巨大的电视,一面正声情并茂的演绎一部动画片,病床上的明洛双目如矩,认真地看电视,可实际上,他已经不能理解电视上的猫猫在做什么,猫猫追老鼠,好可怜,猫猫追不到老鼠,猫猫大笨蛋,明洛不是大笨蛋……
动画片的音乐声,白白来回玩耍的狗叫声,机器人时不时的文安生,卧室之中被营造出了一种极为热闹的氛围。
把这面巨大电视的两旁,则有一块小黑板,上面记录明洛每天的日记得分,当然,明洛同学都是满分!每一个日记后面都有一朵小红花!有的小红花紧紧的粘在黑板上,而有的小红花没那么有粘性,因为明洛坚持要把它摘下来送给霍秋绥,很快霍秋绥又把它们粘回去,明洛守着那一黑板的小红花就像守着一匣子的宝贝。
猫咪追逐老鼠的身影不断远去。
明洛迷迷糊糊睡着了。
中间似乎有医生来了,说现在要给他打针,明洛还没来得及给出反应,一双温柔的手突然贴在了他的脸颊上,他忍不住痒意,睫毛轻颤着。很快,男人拒绝了医生:“不打针。”
这些都是明洛朦胧中听到的,明洛力气小小地扯着霍秋绥的胳膊,微阖的眼眸掀开一扇窗。
“要、要打针。”
霍秋绥不同意,他盖住了少年的眼眸,明洛只看到一团漆黑,还有对方说:“现在不打,等你睡着了再说。”
明洛坚持要:“打、要打的。”
“嗯?”
“不、不当猫猫……”不要当追不到老鼠的猫猫,他,超厉害的……
窗外的雨愈来越大,雨打芭蕉,贺敬源终于来了,alpha后颈缠着绷带,头发湿漉漉的,都是外面潮湿的雨水。他从私人飞机上下来,惊愕这座海岛的安静寂寥,这里荒芜人烟,从他下飞机起,见到的第一个会说话的物体就是一款机器人。
此刻,贺敬源在门外,看着明洛。
迎接他的机器人现在用它的八只爪子牢牢地挡在了他面前,宛若一栋一米二的门。
明洛不知道他的到来,因为想争取打针而勉强有了精神。
明洛说了很多胡话,但小骗子支支吾吾的话语似乎在撒娇:“我、我,不怕打针…不、不疼…”
里面的场景很清晰地纳入贺敬源眼中。
骗子,他知道曾经的明洛有多害怕打针,甚至睡梦中都会被针吓醒,面色苍白。
可现在,明洛却说他不怕疼。
贺敬源心如刀绞。
椅子上的男人背对着贺敬源,正无声地沉默着,无论少年怎么哀求他的不为所动,但最后,他还是默许了少年的坚持:“疼了可以哭。”
一身白衣的医生不知从何而来,手上端着针管和药剂。
贺敬源清楚看到少年的骤缩。
但很快,躺在床上的少年伸出被褥中的一只手,他偏过头去,视线忽闪而躲避,手臂却举得高高的:“给……打、打针……”
另外一只手还攥着霍秋绥的手。
明明觉得打针很疼,少年却强忍着不发声,针尖冒水,少年不曾意识到他早已泪如泉涌,很快就哭湿了枕头。
“我们可以睡着了打。”
“不,不要……”
明洛依旧不提放弃打针,针尖刺破苍白皮肤,少年只用被子蒙住脑袋,最后推液的过程实在忍不住了,就紧紧牵着男人的手指,呜咛着给自己打气,“我、我听话打针、保护哥哥……不、不哭……”
第35章 第 35 章 回忆血迹斑斑,那就彻底……
“……嗒。”
一滴水从贺敬源的指尖滴落到地板上, 轻轻的溅起了一个螺旋水花,无人在意这滴雨水从何落下,但是小机器人正挡在贺敬源的面前, 八只爪子都在遮挡, 不让贺敬源进入,那地上的水该怎么办?
小机器人难得不知所措。
光屏滚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贺敬源不曾注意,他定定看向卧室里间,里面的男人还在宽慰明洛,说是宽慰,更准确的来说, 这是一种无声的陪伴。
随着针头的拨出, 明洛紧攥对方手指的力道也慢慢松弛下来, 少年睁开眼,眼睛雾茫茫的一片,都是积聚的泪水,他小声地叫唤着, 似乎在确定身边人是否在侧:“哥哥?”
“嗯。我在。”
少年突然抿唇笑了下, 带着汗,湿津津的侧脸和额首水淋透亮,像只娇气的猫崽:“我, 厉、厉害猫猫!”
明洛说着离谱却骄傲的话, 但霍秋绥抬头看小电视里,一集又一集,不断重复着的动画片。尤其显示屏幕中,蓝色的猫猫正托举一座又一座奖杯,骄傲挺胸——正和床上的少年一样,他低头看着明洛, 轻轻地“嗯”了一声:“很棒。”
针剂的作用让明洛困意缱绻,窗外的雨越下越落,奏响一曲只为少年而作的安眠曲,少年渐渐熬不住了,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也松开紧攥着的男人的手。
霍秋绥轻松抽出自己的手,见少年并无反应,他静静推动轮椅。
而男人回头,贺敬源暮然瞪大了眼睛。
这!不就是霍秋绥?!
可是霍秋绥为什么会和明洛有联系,甚至,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如此亲密!?
不在意对方诧异的神色,霍秋绥推动着轮椅出来,为了防止明洛中途醒来找不到人,这扇木门并没有紧紧关上,而是留了一人宽的缝。
霍秋绥先开口:“有什么出来说,他好不容易睡着,不要吵醒他。”
刚想脱口而出的质问活生生地堵在了嗓子眼,贺敬源点点头:“行。”
贺敬源跟着霍秋绥离开。
不过他始终慢霍秋绥一步,他看着霍秋绥的背影,忽然觉得宴会那日,对方狠狠地碾向自己的鞋,或许不是意外。
“你对我有意见。”
霍秋绥停在热水器旁,无声倒了一杯温水,他抿了一口水,上下打量了对方,才道:“我以为你会先问明洛。”
贺敬源:“……”一句话就让他不喜霍秋绥了。
贺敬源脸上写满了疲倦,但他此刻横眉:“明洛的事情我自然会弄清楚,可是你同他是什么关系?明洛从来没有提到过你。”
质问还没结束,贺敬源就被一个小机器人蓦然地推了一下,钻心的疼痛从他的后腰泛起。他回头一看,一个机器人抱着水盆,黑闪闪的光屏滑过一行小字:[客人,你挡路了一v一]
贺敬源:……
用最礼貌的文字说着最不好听的话。
贺敬源看了一眼机器人,又看了旁边正在喝水的男人,不愧是霍秋绥的机器人,都这么令人讨厌。而另外一边,原本拦在霍秋绥面前的小机器人已经如火如荼的清理地板,不过一滴水的水渍,它却反复擦了八遍,格外具有家政机器人的资质。
霍秋绥喝完水,低头把弄了几秒钟的手机,让卧室的动画片暂停,转而换成了舒缓的纯音乐,这才道:“你也不曾问过他。”
贺敬源走到霍秋绥面前,语气坚持:“我要带走明洛,他是我的弟弟,自然应该要同我一起回去。”
霍秋绥关闭手机,他突然轻挑眉梢,语气讽刺地道:“谁说他是你的弟弟,法律意义上是,还是靠着你口中所谓的血缘?”
“自然都是。”
“呵。”霍秋绥觑了一眼比他高的男人,气势却毫不低弱,“贺敬源,你可以回去问问你那眼疾心盲的父亲,明洛还在不在你们家的户口本上。”
“你什么意思?”自从明洛被他们家领养,就纳入了贺家的户口本。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明洛早就独立出来了,他姓明,叫明洛,贺这个姓氏早就同他没有关系了。”说到这,霍秋绥倏然愉悦起来,他的心情很不错,指腹摩挲着手机的屏幕,里面亮出一个少年头像。
霍秋绥不欲多说:“对了,围巾带来了吗。”
“……”
贺敬源含了口老血,他沉默着从脚边的箱子里取出了封闭包装的围巾,他自认为这次已经做好准备,不想在霍秋绥面前总是节节败退:“你让我过来只为了送一条围巾?”
霍秋绥不会平白无故让他过来,一条围巾,大可通过星际邮递的方式送过来,而他本人不必前往,围巾被真空包装,当下压得扁扁的,早就不复之前绵软的质感。
贺敬源并未递给霍秋绥:“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同明洛配型。”
贺敬源的视线锋芒毕露:“你在说什么?”什么叫要他和明洛配型,明洛身体怎么了?为何需要他来配型?!
“明洛和你的母亲一样,患了血液病,需要亲属的造血干细胞,否则明洛就算不会因为腺体而亡故,迟早也会被这血液病拖死。”
“血液病?”贺敬源一口气险些没有抽上来,他脑袋嗡嗡的。隐秘而潮湿的雨滴顺着他的额角不断下落,alpha的脸却黑得像是那黝黑的沉铁。
他自然知道他的母亲为什么会病故,产后虚弱,加上血液病的爆发,他的母亲无力回天,若说谁是罪魁祸首,终将还是骨血之中的血液病。
而现在霍秋绥跟他说,明洛需要他的配型。
贺敬源张了张嘴,干涩的唇中却发出嘶哑的:“明洛……明洛他、他也有血液病?”-
一只针剂让明洛睡了五个小时,醒来以后,明洛入眼便是灰白色块交叠的天花板。明洛侧过头,没有看到哥哥……呜……哥哥在上班,哥哥好忙的……于是明洛听话地平躺在床上,静静地等。
很快,他被褥下的手指轻动着,掌心有硬物。
被子很沉,压得他几乎要举不起手,但他还是看清了,被褥之下,他的掌心压着的是糖果堆,草莓味的果果。
不止一个,有好多好多!
明洛轻轻将被褥下的糖果推到枕头边,看着糖果,视线又落到了黑板上的小红花上。
哇!小红花!
好多好多,比他的糖果果还多!
明洛很快被分散了注意力,他试图数清小红花的数量,然而徒劳,他数不清,于是他把白白喊了过来,白白不配合,小白狗只想在花园里乱窜,可是外面下雨了,泥泞一片,小白狗就在客厅里乱窜。
明洛又请求了小机器人:“弟、弟、弟弟……数,花花……”
小机器人的机器“眼”闪动绿光,其实它“一眼”扫过去就能看清楚墙上有多少朵小红花,但是它还是配合明洛。小机器人把它的八只爪子全部伸出来,每个爪子上有三个手指。
明洛攀着小机器人的机器手指头——
一、二、三……
四、五、六……
七、八、九……
可是数到后面,一个小机器人不够了。
少年呆滞地看着下面几排密密麻麻的小红花,睫毛轻颤:“不、不够了……”
正举着八个爪子的小机器人红光闪动,很快,就摇来了它的小伙伴,足足二十个。二十个机器人拥挤在卧室之中,分外热闹,可是它们并不吵闹,每个机器人的光屏都分外闪亮,闪烁着好看的烟花线条。
少年重新开心了起来,他看着身旁离他最近的那个机器人,眉眼弯弯:“谢、谢……谢你……”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每个字仿佛都经过深思熟虑才能说出口,实际上,他的吐字已经很不清楚了,机器人的言语系统只能辨别那个“谢”字。
但小机器人一直很开心。
甚至举着八个手爪在旁边螺旋转了个圈:[不客气一v一]
后面进来的小机器人也很骄傲,为小主人做事,是它们的荣幸。
于是一时之间,所有的机器人都触发了烟花程序。
少年略显发散的视线微顿,随之一一看过在场的所有机器人。突然,他吃力地坐起身,可这个简单的用手臂支撑身体的动作就耗费了他的全部力气,少年粗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细腻的汗珠,可他还是嘴角弯着,拥抱了床边的每个小机器人:“谢、谢……弟弟……吃、吃糖果果……”
明洛的手从机器人的头顶划过。
一个个“?”从机器人的光屏上闪出。
很快,每个小机器人的头顶上都被放置了一枚水果味的软糖糖果。
小机器人识别出这是什么,随后更兴奋了!
十分钟后,少年终于分完了所有的糖果。
胳膊酸得快要抬不起来,但看到每个弟弟头顶上都有他的糖果,明洛松了一口气,重新露出一个开心的笑颜:“弟弟、吃、吃糖。”
机器人们:[一v一!!!!]
少年羞涩地眨眨眼,这个符号就像是微笑,真好,弟弟朝他笑,弟弟也喜欢他……他缓缓滑回枕头之上,满足又兴奋,开始重新投身他的数小红花大业。
而外间,已经做完检查,准备再去找医生的贺敬源眉头紧皱。他五小时前将围巾交给了霍秋绥,对方仔细检查后,交给了其中一个小机器人。而那条围巾不知去向,贺敬源却听到了房间里的对话。
他看向霍秋绥,语意莫名:“明洛为什么喊它们弟弟?还有,为什么不把围巾给明洛?”
围巾需要消毒,还需要缝补中间破洞的地方,霍秋绥中间抽空给机器人升级了缝纫系统,这条围巾正被八爪机器人精确地修复着。
然而,这些没有必要告诉贺敬源。
当下,霍秋绥正计算着这次明洛给出了多少糖果,他还需要给少年补充多少,听到前面这个问题,霍秋绥貌似玩笑一般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漫不经心地挑眉:“为什么不能喊弟弟。”
“明洛是个人,而那些只是机器!”
霍秋绥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声里都是毫不遮掩的讽刺:“血脉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连你这样的都可以自称他的哥哥,机器人为何不可能。”
“我……”贺敬源被他的话狠狠地刺了一下,他背靠着桌子,浑身的骨头随着碰撞的撞力发出“咔咔咔”的响动。
alpha这段日子连轴转,每天睡眠时间不到四小时,为了从首都星赶到这里,他的身体早就到了极致劳累的临界点,当下,alpha高大的身体晃了晃,地板上无声滴落更多的水滴。
这就痛苦了吗?
霍秋绥冷目而待。
“同明洛所受的苦难相较,你现在才到了哪儿,贺敬源,你作为受到家族培养的贺家长子,还分化成了这个社会最顶端的高级alpha,自然是要什么便有什么。”贺敬源咬着牙齿,霍秋绥并未放过他,继续淡道,“你什么时候体会到腺体失控的痛苦,体会到被冷落被忽视的寂寞萧瑟?”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霍秋绥比谁都清楚明洛的性格底色,缺爱的小孩儿,别人给他一点点好,他就牢记在心,若有机会,他更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回报过去。
所以贺敬源多么幸运,那么容易就得到了明洛的信任;还有这么多年来,被少年放在心上的关心和亲昵。
不过,现在一切截然不同了。
想起少年只会对他眼睛亮亮的,叫哥哥,霍秋绥心情很不错地提醒:“明洛已经不记得你了。”
“……他会想起我的。”贺敬源黑眼圈严重,连番的打击让他看起来憔悴不堪,alpha攥紧拳头,脑海中却是少年不断向他靠近的身影。
他是明洛的亲哥哥,明洛之前又那么持之以恒地靠近他。
明洛怎么会忘记他……
“他不必记起你。”
“?”
霍秋绥的语气变得严肃:“不要试图唤醒他过去的回忆。”
贺敬源突然变了脸色,勃然大怒地呵止:“我是他的亲兄长!”
“但他再也不会喊你一声‘大哥’。”
在贺敬源面目变得可憎之前,霍秋绥看向了他,行峻言厉:“这么久了,你还不清楚明洛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病?!为什么最后一次会倒在冰天雪地之中??为什么你们都得到了完美的救治,只有他被遗忘?!”
贺敬源神色骤变,巨大的哀恸涌现在他心口;然而下一秒,霍秋绥收起讽刺的笑,之前的平缓言语尽数迸裂为碎片,扎向贺敬源的是一则不容忽视的凛然警告。
“如果过去血迹斑斑,那就让他彻底忘掉。”
第36章 第 36 章 如果明洛死了,这个世界……
外面滴滴嗒嗒的雨声有了逐渐降小的趋势, 南岭星球每隔几天就会下一场雨,湿漉漉的空气让庭院外面的泥土潮湿而泥泞,而如今, 终于见到了云层外的阳光。
明洛昏昏欲睡, 他已经习惯了屋外缠绵的雨声,突然见到有阳光从窗户落入卧室之中,他隐约觉得有些刺眼,眼睛疼疼的,不舒服了。
明洛伸手,揉了揉眼睛。
最近他好像总是睡觉, 可是却越睡越累。
可是他要睡觉的, 如果不睡觉就不能长高高。
不能长高……就会被别的小朋友欺负, 抢玩具、抢果果、都抢不过别的小朋友。
一想到他有长不高的可能性,明洛骤然慌乱了起来,他不想当矮趴趴的小矮子,他要长得和哥哥一样高。可是他的哥哥总是坐在椅子上不站起来, 不过哪怕哥哥坐着, 明洛也知道他的哥哥很高。
于是刚睡醒的明洛又紧紧闭住了眼,很用力,恨不得一丝光亮都瞧不见。
长高……长高……长高……
而霍秋绥进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少年刻意闭眼的动作, 眼睛紧紧地眯了起来,眼尾还多了几道纹路,卷翘的睫毛飞速地颤动着,床头柔和的灯光打在上面,给他的眼底落下蒲扇般的阴暗纹路。
“醒了吗。”
“哥哥……”见到是哥哥来,少年还是很开心, 只是他现在呼吸都很慢了,每喘一口气都需要用很大的力气,他越是刻意调整呼吸,喘的幅度就越大。
霍秋绥皱起眉头,看着被褥之下少年起伏着的胸膛,仔细观察了一遍:“慢慢呼吸,呼气,吸气,不要急。”
虽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说这些,但明洛还是照着他的要求去做。
很快,明洛的呼吸终于和缓了些。
好了伤疤忘了疼,少年像是遗忘了刚刚呼吸困难的人是他,当下的明洛眼眸眯起:“哥、哥哥~”
已经习惯了明洛时不时的呼唤他,霍秋绥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倒了杯水,却没有递送到明洛手边,从昨天他发现明洛喝水呛着嗓子,最后咳到脸都红了的那次起,他就开始用吸管给明洛吸水。
明洛半支起身子,咬着吸管。
他自以为自己喝水是一阵风卷残云,水很快就会空了,可他吸了好久,杯子里面的水还很多。
“呜?”明洛歪着脑袋,看着吸管被轻轻地从嘴里抽了出去。
“够了。”霍秋绥让他喝了小半杯,就没有再喝。
明洛看着哥哥把水带走,他的掌心攥着糖果,那枚糖果隐约已经有了融化的趋势,黏黏糊糊的,可他依旧没松手。
明洛意犹未尽,即便他很困,明洛依旧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吐字:“哥、哥,外面、有……有人……”
明洛说的是玻璃窗外的贺敬源。
贺敬源不被霍秋绥允许进入这间卧室,他便绕到了玻璃窗的那一边,本没想着能从这个角度见到明洛,只是不曾想,今天雨后天晴,阳光照射在病床之上,让床榻上的苍白少年熠熠生光。
是明洛。
贺敬源的呼吸骤然暂停,他压制着心中的惊喜,不敢说话,也不敢靠近。
霍秋绥颔首:“是个来看病的客人。”
“他也、也生病了……”明洛磕磕巴巴地问道。
“嗯。”霍秋绥直接了当,看着外面石柱子一样的男人,语气异常凉薄,“眼睛不好,和瞎了一样。”
明洛突然同情起窗外的男人,生病好痛苦的,他还是个盲人,那真可怕了,看不见东西的话,眼前所有都是黑乎乎的,很吓人。
明洛还在看着他,似乎想辨认他是谁,可是他认不得了。
明洛垂头丧气,随后把窗外的病人抛出脑后,看着面前的霍秋绥,明洛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哥、哥……困……”
“那就再睡一会儿。”
霍秋绥双手托着明洛的腰,让他慢慢睡下,又拉起了被子,盖到了明洛的下颌处,明洛往被褥里缩了缩,确定手和脚都在被子里了,他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
只是很快他想起什么,又睁开了眼,绵绵地道:“哥、哥……晚安……”
“晚安。”霍秋绥一面回应明洛,一面按下窗帘的遥控器。
人为压下了所有日光。
厚重的窗帘遮住屋外的阳光,也遮住了那道满脸苍白的alpha的高大身影-
霍秋绥从明洛的卧室出来,贺敬源已经在卧室外面等着霍秋绥,霍秋绥看向他,面色平静又冰冷,全然没有方才卧室里的温和缱绻。
“说过了,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要试图唤起明洛的回忆。”
贺敬源顿了顿,突然问道:“……他的状态已经很差了,是不是?”贺敬源仔细回忆刚才看到的明洛,明明刚刚睡醒又很快睡去,喝水就和小猫一样,两个腮鼓起又凹下,杯子里的水却不见怎么落下。
霍秋绥沉默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就听见病房之中传来刺耳的惊呼声:“坏!坏水母!”
是明洛的声音!
听到了动静,霍秋绥立刻调转轮椅准备回去,不过旁边的男人比他速度更快,长手长脚,几步就闯门而入:“明洛!”
睡下不到三分钟,明洛就满脸汗水。
不知在梦中见到了什么,他的眼睛牢牢地紧闭着,怎么都睁不开,而他满脸全然都是仓皇与畏惧,哪怕贺敬源在旁边唤醒他,明洛也没有反应。
“明洛醒醒,没事的,你在做噩梦,醒来就好了。”
“明洛!?”
可无论贺敬源如何试图用言语唤醒,沉睡着的少年依旧如同沉溺于梦魇之中,直到低沉的轮椅声缓缓响起,伴随着霍秋绥低磁而沉稳的话语声,少年才将将松开紧攥床单的手:“呜呜……哥、哥哥……”
只不过,看到床边alpha的那一瞬间,他立刻一手抓住了霍秋绥的手。
“大!大黑水母……大黑水母,坏!它,欺负……欺负我……”明洛很少这般情绪激烈,他蹬掉了身上盖着的被子,却因为没有重物的覆盖,而骤然失去所有安全感,少年更慌乱了。暴露于空气中的四肢和腿脚紧紧地蜷缩起来,他似乎想将自己团成一个鱼崽。
“不怕。”霍秋绥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我保护你。”
少年似乎听清了,似乎又没有。
他重重地摇摇头,身体越缩越紧,同时试图往腿角盖着的被子那里缩去。中途还拉扯着霍秋绥的手,想把他也拉到被子里来:“哥、哥,躲……躲起来……”
霍秋绥一只手被少年攥着,另外一手拉着被明洛踢走的被子。他坐在轮椅上,这个动作完成得非常艰难,而旁边的贺敬源如同上古的荒芜石柱,他早就因为听到明洛那句大黑水母,就愣愣地呆滞在原地。
明洛……明洛认出他了?
可是在明洛的记忆里,他就是欺负他的大黑水母。
他躲避着自己,畏惧自己,甚至将他看作猛虎野兽……
意识到这一点,贺敬源心如刀绞,他悲痛欲绝的看着床榻上的少年如此亲近另外一个男人,甚至将他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之中,他的眼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悔恨,更准确的是自责。
他的存在居然让明洛如此痛苦。
贺敬源转过身去,一步又一步,沉沉的步伐如同灌沉甸甸的铁水一般,他离病床越来越远,病床上的少年言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
少年绷紧的声音响彻在卧室之中,他惊疑且不确定:“哥、哥……大黑水母……走了?”
“嗯,走了。”回应他的是霍秋绥的声音。
贺敬源脚步一顿,后面,就是少年死里逃生般的松弛:“太、太好了……”
太好了。
听到这一声,贺敬源的面容近乎扭曲。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他的眼神空洞,踏出这道门的那一刻,男人重重地呼吸着,气流从肺部流经嗓子,每一次吞吐都像吞咽着尖锐的刀子……明洛记忆中,他居然如此黑暗……贺敬源惨笑一声,在门外八爪机器人过来送粥的时候,他的身躯重重的砸倒在地上。
机器人险些乱码混乱!
餐盘只轻轻地触碰到了这位客人,物理分析,这样的力道不比一枚青枣从一米的高度落下。
客人居然被它撞晕了!
小机器人的代码不出意外的乱码了。
而这一天,兄弟二人相遇,二人也是某种程度上的精神乱码。
明洛见到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黑色大水母,整整做了一下午的深海噩梦;而贺敬源则悲怆的发现,他在明洛的心里早就是猛虎野兽。
而更不幸的是,晚间霍秋绥拖着疲惫的身躯,将医生的检测报告甩在了失魂落魄的男人面前。
“你和明洛,没有配上。”
“什么?”贺敬源几乎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的心剧烈的跳动着,似乎要从他的胸腔里跳跃而出,他立刻打开这几张简短的检测报告,等他看完,男人的牙齿早就开始不由自主的打颤。
安静的客房卧室中,男人的牙尖发出“咯咯”的骇人声响:“没有……没有配上……”
霍秋绥也心情不悦,贺敬源作为明洛同父同母的血亲兄弟,如果贺敬源都没有配上,那剩下来的人只有贺慎楼。
霍秋绥的脑海迅速规划着:“这里用不到你了,你回去。”
贺敬源似乎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他在脑海里还是刚才看到的医疗诊断,那几行黝黑的大字仿佛吃人的鬼魅,贺敬源黑色的瞳孔中印满了绝望:“没有……配上,明洛会死对不对?对……没有配型,没有造血干细胞,明洛会和母亲一样……一样死掉。”
“闭嘴!”
“死”这个字并不好听,霍秋绥掌心里的手机因为他爆发的力道骤然扭曲,他锐利的眼眸望过去,如同一把开了刃的刀:“明洛不会死。”
贺敬源错愕地看过去。
他不懂对方为何会这般肯定,他同样不懂对方为什么会因为明洛的病症有这般反应。
但霍秋绥已经打断了他,这一刻的他异常疏远:“你配不上,还有别人,你们贺家那么多人,还有那个眼盲心瞎的贺慎楼,主支不够,就找旁支……用金钱、名利、荣誉……全都砸下来,明洛总能找到合适他的造血干细胞。我不会让明洛死掉……”霍秋绥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到后面如同被恶魔附身,更有某种这个普通的beta当真能颠倒世界的的荒诞。
贺慎楼错愕地看向他。
最后,男人竟恶劣地扯出一抹戾笑,玩味的笑里藏着认真:“如果……明洛死了,这个世界就不必存在了。”
第37章 第 37 章 哥哥,我、我不怕死掉的……
看似玩笑的宣言全然可见霍秋绥的认真, 他没有任何夸耀的念头,这个世界糟糕透顶,不管是所谓的第二性别制度, 还是这些所谓光亮星际的军区名流, 早在他一落地这个世界就被跑车掀翻的那瞬间,变成灰暗的黑色。
这个世界没有光亮,而他,因为没有信息素,甚至被医生判定为腺体消失的“异类人种”——比beta还不如的存在。
多么可笑,仅因为后颈不会散发各种气味的信息素, 他就能被别人恶意欺辱。
贺敬源漆黑的眼眸中燃烧着沉寂已久的火, 没有遇到明洛之前, 他的所谓人生早就如同设计好的代码一样,终点是决绝,没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没有当下的欢愉……
拖着一双残腿, 他近乎自虐一般地收集所谓alpha的恶劣行径, 因为他们是alpha,所以可以用信息素压制其他人种,因为alpha信息素等级高, 所以能自觉傲然;而omega更是脆弱的帝国明珠, 他们拥有军区的权力保护,就因为是omega,所以可以比其他人走得更轻松肆意。
如同开车的苏泽远。
未成年人驾驶车辆,超速驾驶将他撞的双腿残疾,得到的报应不过是调查七天,就安然无恙而出。
可是他……被判定为残缺人种, 没有身份证明,不允许去正规医院接受治疗,甚至被判定为从别的星球偷渡到首都星的偷渡者。如果不是那个盛夏,少年带着满脸的汗渍递上那张存款不多的银行卡,他或许早就被医院驱逐,横死在街道的某个角落。
霍秋绥的嘴唇微微颤抖,他低声呢喃着:“明洛死了,那就全部都死……”
“你在说什么!”贺敬源骤然眯起眼眸,他看向霍秋绥,在这一瞬间,他居然不怀疑对方真的有这种能力。
霍秋绥疏远地看着他:“所以你们最好祈祷明洛能活着,能长长久久的活着。”
贺敬源抬起头,胸膛剧烈起伏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似乎已经压抑不住。可对方不像玩笑即便坐在轮椅上,他也如同一只凶猛的恶兽,只是暂时因为明洛的存活而甘心被困在笼子里,一旦明洛不在了,这头困兽就会冲出……
霍秋绥看着掌心残破手机里的少年头像,他早就没有了所谓的道德观,在这里,他还需要什么道德。
所谓法律保护高阶人种,糟糕的腺体研究室,混乱的腺体移植手术,整个星际的黑暗早就铺天盖地……
霍秋绥指尖划过那双明透的眼。
这里,唯有明洛是正常的人-
霍秋绥来的突然,也走得突然很快。
而男人离开不久,贺敬源就被十几个机器人强力压制,再也不允许靠近那间少年沉睡的房间。
贺敬源也不知,自从这次见面后,明洛就再也没有清醒的睁开眼。
他更是不清楚的是,他的父亲已经到了这座近乎荒无人烟的星球。
贺慎楼过来已经是三天后。
和霍秋绥用明洛的存在将贺敬源带来的方式相同,霍秋绥只要告诉贺慎楼,他失踪的大儿子在这里,就足以让贺慎楼独自前往,贺慎楼已经找不到那个丢失了的小儿子,更不能错过他的骄傲——长子贺敬源的消息。
只不过,贺慎楼不够配合。
他的腺体没有注射长效抑制针,尚未落地就被八爪机器人带走。
“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的主人在哪里?!我要见你们的主人!”
贺慎楼躲避机器人的“邀请”,但他的信息素对这样的机器居然无用。
不可能!
alpha的信息素对机器是有一定干扰能力的,越是高级的信息素,这样的能力就越强,哪怕他的腺体现在尚未恢复,这样的普通机器人也该被他破坏控制。
可是不管他散发再多的信息素,都是徒劳,这些机器人仿佛接触不到他的信息素一般,行动自由,那八只爪子更是便捷。
很快,贺慎楼就和贺敬源见了面,还带着伤。
别墅的客卧距离主卧有很长一段距离,这几天贺敬源一直在担心明洛的病情,他配型失败了,如果父亲配型也不成功,那留在明洛面前的就是一条死路……
正当他决定和霍秋绥再见一面的时候,次卧的门轰然而开,他的父亲踉踉跄跄的进来,眉眼间还带着青青紫紫的伤痕。
贺敬源立刻站起身:“父亲?!”
“敬源?”没想到真的在这里见到了贺敬源,贺慎楼顾不上咒骂方才机器人的无理,他立刻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后颈,拳打脚踢之间,刚才似乎有一只针扎进了他的腺体,他不懂那个针剂是何作用。
不过很快,他就清楚了。
因为贺敬源比他还为急切,言语之中甚至还带着追问和不满:“父亲,你过来前注射了长效信息素抑制剂吗?”
“?”贺慎楼皱眉看着他。
“我为什么要注射这种东西?这种针剂早就是联邦的禁药了,对alpha腺体损害很大……等等……”想起那封匿名邮件上的几条要求,并没有完成最后一项的贺慎楼突然凝目,alpha爆呵一声:“你过来之前注射了长效信息素抑制剂?!”
贺敬源点点头,但眼下他更担心父亲没有注射,却没想到贺慎楼的一巴掌狠狠的抽在了他的脸上。
“父亲?”贺敬源不可思议的看过去。
贺慎楼的脸上都是怒火:“你已经是s级的alpha了,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养护你的腺体,你怎么能注射这样的信息素长效抑制剂,你可知道它为什么会成为禁药!就是因为注射的人中有百分之五十的alpha社会丧失信息素释放功能!”
贺敬源是贺慎楼最骄傲的孩子,没有人比贺慎楼更高兴贺敬源能变成s级的alpha。
可是长子的反应俨然就证明了他的想法。
贺敬源却被这一巴掌扇得清醒一些,他静静地看过去,他的父亲脸上带着伤,早就没有以往不苟言笑的端庄大家长模样,贺敬源静静地看着他:“父亲,明洛在这里。”
“?”贺慎楼的眼神很快亮了亮,“你在这里见到了明洛?”
贺敬源惨笑一声:“明洛的腺体已经受不住高级信息素的刺激了,先是莫庭之的信息素失控,再是我的信息素升级……父亲,再接触到高级alpha的信息素,明洛会死的!”
没想到二儿子会死,贺慎楼瞳孔骤缩:“他的腺体病得这么严重?”
自从知道明洛是他的儿子,他便大张旗鼓地让人在找明洛,可是明洛的消失太过离奇,这段时间他正和温然忙着离婚的事情。这个女人,即便他用离婚威胁她,她的嘴也异常强硬,无论怎么逼问,就是问不出明洛的去向……最后的结果,就是没有离婚成功。
因为他和温然之间还有一个beta儿子。
莫家并未因为贺家这间丑闻而提出退婚,因而贺春羽的婚事还会继续,贺春羽的婚姻不能因为这样的事受到干扰,他只能将打碎的牙往里吞咽。不但不可离婚,还要洗白温让和贺春羽,再借这件事树立好丈夫的形象,稳定贺氏医疗的股票稳定。
不过,他不会让这个女人好过的。
一想起对方的欺骗,贺慎楼就宛若阴寒的毒蛇,她不是最在意她的omega“腺体”吗,他就随了omega保护联盟的愿,同意“安全”剥除这样的人为腺体,至于贺春羽……此后就没有温然这个母亲了。
不过贺敬源显然也想到了这对母子,他的注意力更多地倾向于贺春羽:“父亲,明洛和母亲一样有血液病,我已经同他配过血了,没配上,所以后面你也会等他再配一次,如果都没配上的话……可能需要贺春羽过来。”
“血液病?”贺慎楼不禁抽了一口气。
这个名词他太过熟稔,他们贺家是造了什么大孽?先是清辞,产后血液病爆发突然离世;随后又有贺春羽血液病,不,春羽没有血液病,这不过是温然的借口,为了抽取明洛的腺体细胞。
但是,明洛也有血液病……还是和清辞一样的血液病。
同样的疾病让贺慎楼心湖涟漪荡起。
但他知道这事刻不容缓,当初清辞发病到病故不过三个月,那三个月里他没有从敬源和清辞母家配到合适的血,这才让清辞遗憾离世。
然而明洛的情况太复杂,敬源说不能接受任何的高等级alpha信息素,如果给明洛配血,就要使他的腺体完全封闭,不能释放一丝一毫的alpha信息素,那就有两种选择,一是注射信息素长效抑制针,二是腺体剥离手术。
不论哪种,贺慎楼都不想选择。
不过,也由不得他选择,因为机器人管家当晚带来的血液配型结果显示,他也尚未配上。
这个结果出来,次卧中的父子二人满目寒凉。
机器人管家转身离开,没有人知道他的主人霍秋绥去了哪里,但贺敬源猜测,这段时间霍秋绥应该在陪着明洛。
只是不知道明洛现在怎么样……
是否虚疲,荒凉,日渐枯亡,贺敬源的眼前更是闪过那天阳光下,病床上少年苍白的脸。
他失神地发现,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血液配型,明洛最终也是一条死路。
“父亲……”
他意图说些什么,紧攥报告书的贺慎楼已经懂了他的意思:“让春羽来。”
至于清辞的母家,他会把先前母家那些人配型的数据交过来,不过很有可能对方已经有了这些数据,因为他已然发现,霍秋绥哪怕坐在轮椅上,他的能力和能量依旧不由小觑。
很可怕,他头一回,会本能畏惧一个beta-
卧室改造的病房之中,早已架起来精确的医疗仪器,明洛已经不能自主呼吸,苍白的鼻尖和干涩唇瓣上盖上了透明的呼吸面罩,他挣扎抬眸,却发现自己看向周围景物时,都围上了一层白雾。
明洛努力从白雾里辨认出他的哥哥。
“哥……哥哥……”
他、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哥哥……
轮椅往前推了推,白雾里一片灰白身影:“明洛。”
知道哥哥在,明洛开心地笑了笑,突然,他的笑僵硬了几分,好险,他差点又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明洛睫羽缓动,他努力说出牢记许久的话:“哥、哥……我,不要……他、他们的血……”
白雾里的男人面色凝重,无人知,他的手指已经轻轻颤抖了起来。
他不说话,明洛以为他不同意。
少年罕见地踌躇了起来。怎么办……哥哥不高兴了。
明洛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动作微乎其微,却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响动:“哥、哥,我不、不怕死掉的。”
男人顿了顿,终于有了反应:“你不会死。”
明洛乖乖地笑笑:“哥哥、笨,人、都会……死掉的。”
男人依旧不说话,安静中,明洛看向眼前的虚空白雾,好奇怪,以前都会害怕的,害怕坍塌后的黑暗空洞;可现在,他却不怕了。
果然,他是勇敢的小鱼猫猫。
明洛慢慢喘气,他的背脊颤抖起来,耳边似乎又浮现之前半梦半醒时,哥哥和医生的对话,哥哥说,要抽好多好多人的血救他。
可是,抽血好痛的。
明洛摇摇头,刹那间,他又忘记自己刚刚和哥哥说了什么,小鱼只倔强地摇着尾巴,一遍又一遍地恳求他的哥哥:“不、不抽别人的血……”
终于,霍秋绥失神地垂落黑眸:“好。”
明洛重新开心起来,眼角溢出一滴清透的泪。
霍秋绥为他拭去泪水,只静静看向这双早已失去焦距的茶色眼眸。
他没说的是,他已经测完了。
贺家没有人,能和明洛配上血,而明洛的病,更是以所有医生意想不到的速度极速恶化……
第38章 第 38 章 “谢谢你,霍先生。”……
明洛的情况, 贺敬源和贺慎楼暂且不知。
他们被困在这间卧室之中,每日有长得相同但是编号不同的机器人给他们送餐,他们的腺体再也不能释放alpha信息素。对比贺慎楼的躁动不安, 贺敬源更为平和, 他看着窗外的日光,日升日落,月明星稀……
明洛的情况不知如何,霍秋绥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们。
就像遗忘了他们一般。
他们连别墅里的机器人都比不过,至少这些离谱的机器人能到处走动。不过贺敬源无所谓了,他更在意明洛如何。
终于, 机器人送饭的第十三天, 贺敬源抓住了小机器人的金属手臂:“明洛怎么样了?”
“?”小机器人并不说话, 但它的光屏上多了个问号。
意识到客人说的是它的小主人,小机器人蓦然变得冰冷冷的,将准备好的饭时放在这里,便打算抽身离开。这是它按照大主人的要求, 做给小主人吃的。可是小主人现在已经无法咀嚼, 一日三餐仅靠营养针。
机器人不知道是因为病床上的少年太过虚弱的缘故,早已无法进食,只能依靠针剂来补充营养。
小机器人只以为是自己的厨艺不佳。
一定是它做的饭色香味不全, 并不能让小主人产生食欲。
所以它要向大主人发出申请更换食谱数据的请求。一个营养餐食谱已经不够了, 想到那天,小主人扒拉着它的手指数到了四十八……大主人要给它更换四十八个新的营养食谱。
同样,希望今天的晚餐小主人能开口食用。
小机器人冰冷地闪烁着呼吸灯,显示屏却温和地闪烁出一个烟花的图象。
两个alpha错愕。
他们问询明洛如何,小机器人燃放烟花,是在庆贺少年的情况好多了吗……
贺敬源还想继续追问, 可是小机器人离开的身影很矮却迅疾,同时让两个alpha无计可施。
明明是个矮趴趴的家政机器人,武力值却高到令军营中出身的贺敬源都心生忌惮,这还只是其中一个,而经过贺敬源和贺慎楼计算,这栋别墅至少有百来个机器人,因为昨天过来送饭的机器人编号189……
近两百来个高无武力值机器人,这代表什么?
代表它们可以无惧肉身痛苦,倾刻间摧毁城市,更可怕的是它们不受alpha的精神力控制。而从第二性别产生开始,alpha能站在人种巅峰的缘故就是他们的强悍精神力,可以压制omega和beta。更有甚者,哪怕科技再怎么飞速发展,高精电子仪器也会在他们的信息素和精神力干扰下,刹那间丧失原本的功能作用。
可现在,这群机器人的出现,颠覆了他们的想象。
刀枪不入,信息素不侵。
机器人无情离开,两个alpha再次被忽视。
贺敬源还琢磨着那个烟花的意思,身侧被一个破烂机器人无理对待,贺慎楼早就待不住了,他一把推翻桌面上的食物,健康清淡的营养餐倒落了一地,而alpha暴躁地在这座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走动。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这么关着我们吗?”
贺敬源静静看过去。
中年alpha狠狠吸了一口气:“他就没想过,如果让我们出去,他会遭到怎么样的打击报复!军区和军部也是废物,我离开前留下线索,他们居然到现在也没找过来!”
这十几天里的安静彻底地摧毁折磨了贺慎楼,刚开始他还能和贺敬源说些话,设想着如果明洛好了,他们把明洛带回去好好养着,可是到了后面,还是不能出门。
倨傲的alpha什么时候被这么严密管控过,完全丧失了身心自由,甚至连任何的电子产品也不能到他们的手上。
中年alpha骂骂咧咧,一时半会没有暂停的迹象,贺敬源安静地看着窗外跑动的小白狗,其实,他比父亲更早的意识到,两个阿尔法的消逝,军区和军部不可能无动于衷,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已经彻底与外界失联了……-
而贺敬源和贺慎楼更不知的是,他们的生活对比七大军区,早就舒服得不像话。
七大军区,尤其首都星,最开始暴动的就是豪门中的小型机器。
起初,没有人在意一个车导小机器人的突然故障,首都星某片别墅区的某个alpha挥霍无数,更是玷污了不少的平民omega,可他背后势力实在太过强悍,无人敢拿捏他。只是,人恶终欠天收。
这日,他正欲开车前往酒店,幻想会一会酒吧老板送来的昏迷omega,一-夜-春-宵。
车前,车导机器人突然短路自燃,燃着了车载香水,刚上车的alpha头发都被烧糊了。
“特么的!什么破烂机器人导航!”
车烧了起来,alpha骂骂咧咧的,冲了出去……
随后短短三日里,首都星豪门世家的仓库更是烧了十几座,等到这些火势爆到星际热搜,广大网友、受害人、以及被举报的商家才发现其中的相似之处。
全部都是智能科技产物的系统混乱导致的火灾。
只是有些火势轻微,仅仅烧着了小半间屋子或者半辆车……就被救援人员缓和下来;但也有些时运不济,这火一烧便是通天大火。
尤其苏家,苏家。
苏家家底并不丰厚,作为第一军区首都星刚起的新秀,他们还打算倚仗着A-级的omega苏泽远同贺敬源联姻,从而获得贺家的资源倾斜,不过现在,他们早就顾不上联姻之事。
先是苏家家主的仓库烈火灼烧,随后苏泽远的豪华车库突然自燃,里面的豪华超跑一辆又一辆,如同设定好的一般顷刻间爆炸,通天的火焰烧着了其他的车辆。
苏泽远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口热血生生梗在了嗓子眼,他的车,他的宝贝,这是那些alpha们更为珍贵的东西!
短短一个下午,所有的车都被焚烧殆尽!
而更是意外的是,前来救火的车辆突然刹车失控,直冲冲地从高高的滑坡冲下,撞向了一脸呆滞的苏泽远。
剧痛袭击他的神经,在意的车辆被他抛出脑后,苏泽远狼狈地被苏家叫来的救援队放在了医疗担架上。
可是临上救护车之前,经验丰富的医疗人员看着这双腿摇摇头,苏泽远死死地看着自己诡异折叠着的下半身双腿,巨大的惶恐之感将他彻底吞没,omega一双赤目目眦欲裂:“我、我的腿!我不能变成残疾的废物!”
此外,离苏家不远的贺家也烧起了火。
“着火了,着火了,家里的仓库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里面还有人,夫人在里面,快去救火救人!?”
“没办法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汽油,火势烧的太旺了,消防队怎么还没来!?不行,我们先从后湖里面取水救火!”
可是虽然后湖距离仓库极近,后湖此刻还凝结着厚厚寒冰,没有人能撬开这些冰块,人们这才意识到,原本早该冰雪消融的首都星此刻依旧笼罩在凛冽寒冬之中。
先发动救援的佣人们暴躁砸冰:“今年的天气也太妖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赶快救火!”
老管家早就有退休回老家了,如今接管贺家的管家是一位年近四十的alpha男子,不同于上一任老管家处理各项事务的劲干果炼,新管家不过犹豫了几分钟,仓库的火就烧得更旺起来。
“怎么办?咱们的水来不及救火啊……”
“消防队怎么还没来?!”
“我听说不远处的苏家也烧起来了,那边消防人员不少!”
“闭嘴,有这个说话的功夫还不赶快去取水救火!”
佣人们被新管家催促着上前救火,可现在这些火就如同凶猛的火龙,呼吸之间,热浪翻滚,仅仅靠近几步就能烧卷他们的头发,哪里能救火,灭火器当下也是徒劳,他们一盆盆地运水救火简直就是玩笑!除了等着专业消防队过来,他们别无选择。
可是里面还有他们的夫人,即便这个夫人早已在全星际里面声名狼藉,可是贺老先生没有同她离婚,那温然依旧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他们可以忽视怠慢,但是不能真的丢弃她的命。
但这么大的火,他们怎么救!
很快,一个穿着破烂的女人从里面癫狂的跑了出来,首都星到了初春依旧在下雪,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她就赤着脚癫狂,身上冒出了火星。
“是夫人吧!夫人从里面出来了!”
“快来人!来人给夫人准备衣服,夫人穿的太少了,身上还起了火!该死的,她怎么跑得这么快,越快火势越大啊!”
“夫人要到哪里去,我们同夫人打招呼,夫人都不曾停下脚步!”
狼狈而失去了所有体面,温然疯狂的往冰湖那边跑去。
妖怪!仓库里面有魔鬼!
她居然看到仓库里所有年久失修的电子产品重燃亮起光芒,那些阴暗的绿色光芒如同鬼魅的眼睛,在昏暗的仓库里牢牢地盯住她,还有干哑的机械声不断响彻在她的耳边。
但有甚者,有冰冷的金属物体贴合了她的后颈,如同刀尖一般的侧面触碰她肌肤的那一瞬间,温然瞬间寒毛战栗。
不对劲,这不过是座破旧的仓库!
为什么会给她带来濒临死亡的绝望之感,可这种感觉不是错觉。因为下一刻,她就看到铺天盖地的显示屏亮起!废旧电视的屏幕,迭代多次的古旧电脑的屏幕,这些按下几年甚至数十年的废旧显示器此刻亮起同样的一句话——
【恶毒的果实,灼于焰火。】
……
只是这些,最前面主楼的贺春羽并不知晓,他不知道此刻的温然早已被吓得三魂失去六魄。
对于这位母亲,他的感观很复杂,温然这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对他很是宠爱,可是母亲做出了那等令全星际都厌恶的事情……因而现在母亲被关在仓库之中,而他则被父亲禁止与他相见,他从不曾主动问过母亲的事情。
而且他也是这段日子才知道,没有母亲的暗中操控,即便没有了明洛血液的供血,他的血液病早就自愈。
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血液病。
他需要明洛的血也只是因为他也是实验的产物,他是人造的omega,可他也只是一个半成品!
思即此,贺春羽愤恨不平。
为什么母亲不能把事情做得更干净利落些!为什么不让他彻底变成omega!
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再释放信息素了,医生的检查冰冷刺骨,那些没用的废物告诉他,他以后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beta。
贺春羽的呼吸骤然急促了些,他不能接受,甚至连母亲被父亲关起来这件事也不曾在意。
他不是omega了。
怎么办?!
他不是omega怎么牢牢地拴住庭之哥哥?!
哪怕莫家现在并没有提出解除婚约,可是婚后呢,如果他的信息素不能抚慰庭之哥哥,庭之哥哥最终还是会选择和他离婚,再重新婚配一位高等级的omega!
这样他就是被莫家废弃的废子!
打小接受的omega等级观念让贺春羽彻底的害怕了起来,没有人能宽慰他,直到,他看到贺家仓库燃起的熊熊烈火,无数佣人诧异的声音穿过明透的玻璃,清楚地响彻在他耳边。
母亲……
他的母亲要被火烧死了?
心痛只有三五秒,很快,贺春羽就捏紧了拳头,死了……死了也好,这样莫家就不会因为母亲的存在……而对他有了别的意见-
机器暴动,星际混乱,接连几十起的科技设备自燃让星际全体居民战战兢兢,但他们很快发现,这种火好像没有烧到他们身上,全是首都星有钱有势的人家……把他们住在偏远的贫穷星球,莫名而起的复杂心理让他们稍稍松了心,甚至私下讨论是不是这些有钱人家人家做错了什么,才遭天谴。
很快,网上爆出的资料证明的确如此。
首都星富人区的那位alpha乱用权-势,和酒吧老板私下勾连,也不知道糟蹋了多少omega,甚至连beta也被他肆意玩弄。于是alpha的几栋别墅接连失火,而那家酒吧则在天明时分,客人散尽的时候骤然失火。
苏家烧了两个仓库,还有一个豪车车库。随后就爆出了苏家那个高等级的omega原来早就触犯过法律法——未成年人私下驾车,并且酒后超速行驶,给一个路人造成了沉重打击后,就轻飘飘地拍拍屁股出来。
不过他的报应终于来了,多年来收藏的豪华跑车被一场大火化为灰烬框架,他更是在救火途中,乱中被车冲撞,断掉了那双腿。
至于贺家,他们家会烧起来,广大的beta人群和少数的omega人群更是心中畅快!
能够和omega实验室勾结的女人,就算联邦现在还没有完收集所有的证据抓捕她,这场火也会把他吓得胆颤心惊!
忒!活该!
一时之间,各种猜测和谣言甚嚣尘上,大家纷纷猜测,下一个被火烧的人家究竟是谁。
此刻,遥远的岭南星别墅却很安宁,机器人晒着太阳,彼此给自己涂着保护的润滑油,同时忍不住,开心地各自分享自己的糖果,互相拍照纪念。
若是以往,它们所有机器人都会有自己的工作,只是今天大主人和小主人不在,它们才难得有了一日的休假期。
因为它们的小主人,今天出海潜水啦!
机器人还不知道这是明洛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只以为大主人将小主人照顾得很好,小主人终于身体健康,可以出门!虽然这次出门,直接就到深海。
不过,海洋很好看的!
海底世界,的确巧妙浩瀚,无人驾驶的潜艇之中只有明洛和霍秋绥两个人,男人坐在明洛的旁边,一面小心照顾着两眼放光的少年,一面为他调整颤颤巍巍,从他瘦削肩膀上滑落的白色围巾。
明洛很乖地被他照顾着,当下坐在潜水艇中,看着海洋,贝壳,鱼群。
像是看这一场梦幻美丽的海洋大片。
“自由的小鱼。”看到一尾漂亮的蓝尾小鱼转瞬即逝地消失在潜艇的窗户外,明洛忍不住开心地晃晃脚尖。
霍秋绥却无心欣赏:“嗯。”
封闭的空间出现海盐的气息,霍秋绥以为是潜艇泄露,让海水渗了进来,很快,他意识到什么。
身侧的明洛不知何时已经捂着他的后颈。
少年满脸茫然感知后颈的疼痛。
“明洛!”霍秋绥沉然如故,即便担心也收紧了声音,害怕吓到了眼前的少年。
明洛却似乎什么都不怕一般,明明后颈疼痛的要命,他却突然伸出了那只细长白瘦的手,白皙的指尖氤氲着鲜红的血,明洛突然笑了:“哥哥,看,开花了。”
是血。
霍秋绥心一紧,动作很快地为他捂住伤口,明洛却摇摇头:“哥哥,我知道我会死掉。”
霍秋绥贴在少年后颈的掌心一滞。霍秋绥不说话,明洛却看向玻璃窗外的深海景色,成团的水母自由自在,没有发光,它的后面也没有黑暗的大水母。所以,让他畏惧这么久的海洋,其实没有那么可怕。
明洛面露向往:“哥哥,我可以永远地睡在这里吗?”
“不,不可以。”
霍秋绥尽量语气平静,不见波澜:“这里这么冷,这么暗,没有柔软的被子,没有草莓味的糖果……这里不好……”
“可是,我好累啊……我好想睡觉……”少年呢喃的声音越来越小。
像是意识到什么,霍秋绥蓦然抓紧明洛的手:“明洛……”
“哥哥……不……”明洛久久地凝视着他,视线视线似乎在发散。
少年突然轻轻笑了笑。
不什么?
霍秋绥无暇顾及,他受不了明洛这个笑,这个宛若初见时,他躺在病床上,隔着厚厚的绷带遥看少年奔跑而来的场景,少年背着画架,因为找到他而露出了一个汗津津的笑容。
只是这次,少年不再大汗淋漓,他的脖子缠绕着血色绷带,令霍秋绥无解的是,明洛已经悄悄同他拉开了距离。
霍秋绥皱眉。
而明洛看向眼前的男人,状似第一次见到他,这一眼带着刻骨铭心的牢记。霍秋绥初是不解,但很快,他体会到这眼中的含义。
少年苍白致谢:“谢谢你,霍先生。”
——霍先生。
霍秋绥的心狠狠地悸动一番,他倏地说不出话来。明洛从不大不小的口袋摸出一枚小红花,不知这花是他什么时候装进去的,也许是白白刁给他的,也许是家里的机器人,总之,现在这枚小红花静静落在少年的掌心。
明洛举起手,似乎想将这枚小红花给他:“霍先生,给你。”
霍秋绥并没有伸手接过,他看着这枚小红花上的编号,“001”,是他亲手给出去的第一朵小红花,男人的眼睛有些红涩。
明洛欠身笑笑,对方没接小红花,他也没有闹情绪,他只举着手,为自己能坚持到现在而高兴,他已经很棒了:“霍先生……你,要好好看医生。”
明洛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但他还逐字逐句地叮嘱,像是嘱托不听话后就会到处调皮捣蛋的小孩:“我们时代的神经科,发展很不错。”
潜艇还在下移,气泡咕噜噜向上炸开。
明洛说的话霍秋绥何曾熟悉。
明洛大口喘着气,苍白许久的脸难得红涨,仿佛他还可以继续鲜活地活着,只是,明洛自己知道,他好累啊……明洛眼皮子越来越重,眼前的海景旋转模糊,他慢慢靠在了对方的臂弯里。
霍秋绥不禁收紧臂弯,却拢不住这轻飘飘的身躯,少年呼吸越来越慢:“霍先生,如果有机会,我去你们那里看看……好、好不好……”
霍秋绥早已震痛地说不出话来。
潜艇的玻璃窗外有条蓝尾小鱼游过,明洛涣散的视线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气若游丝,看着小鱼的方向,呢喃轻语:“小鱼,自、自由小鱼。”
霍秋绥寻着他的视线看去,蓝尾小鱼狡黠地游走,余下潜艇灯光下一排闪烁的细泡,快到好似只是一模残影。
但很快,浩瀚的深海中,那一尾蓝鱼重新浮现,这次它不再是孤身一鱼,围聚着它周围的,是新一轮群鱼风暴,像一场难得的奇观胜景,在这片只有潜艇在的深海中久而未消。
窄狭的潜水艇中,一枚小红花静静垂落在沉睡少年的脚边。
霍秋绥再回首,肩膀沉沉,已然无声搭着少年的脑袋。
“明洛。”
……
再无任何回音。
许久后,霍秋绥环抱住少年的躯体,眼泪滴滴落地。
“好。”
第39章 第 39 章 明洛……死了。
霍秋绥带着明洛回去, 这个下午,海滩阳光晴朗,少年的躯体横躺在霍秋绥的轮椅之上, 就像是他沉睡着坐在男人的腿骨上一样。男人的双臂紧紧环在明洛的肩膀和后腰处, 霍秋绥垂眸。
阳光明媚地落在怀里人的身上,将少年沉静的睡眼染上几分温暖和煦的光芒。
男人动作很小心,他慢慢地滚动他的轮椅,希望不会惊扰沉睡中的少年。
别墅中的小机器人一如既往地燃放烟花。
只是,这次少年人没有给予他们熟悉的微笑回应,甚至小主人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机器人的显示器停留在烟花的尾韵。
[QAQ]
[没关系, 小主人一定是出去玩太累了, 等小主人休息好了, 就会重新跟我们说话的。]
小机器人们彼此打气,它们看着大主人一言不发的将小主人抱回了病床之上,随后大主人又吩咐它们撤掉了这些精细的医疗仪器。很快,在三个小机器人的运作之下, 整个卧室再也没有之前病房的模样。
清透明净。
甚至, 三个小机器人还精挑细选了三套床上四件套。
001号:[多彩珊瑚海]
002号:[粉白草莓]
003号:[漫天星辰]
霍秋绥沉默片刻,最后选择了珊瑚海那套。
不过又留下了草莓果那套。
003失落了几秒,很快又恢复正常, 因为大主人留它下来, 给小主人新换了床单被套。
[开心!]
003仔细捋平了床单的每个褶皱,确保枕头蓬松绵软,哪怕沉睡着的小主人身上多出了红色的液体,还弄污了枕头,003也不介意。
而卧室中,大主人更是亲自为小主人擦洗身体, 在草莓熟果的酸甜气味中,霍秋绥轻轻抬起明洛的后颈,将那条已染成血红色的围巾取了下来。
并未交给门口等待命令的机器人,霍秋绥只是将围巾放在脏衣篓上。
男人细致地拧干了旁边的热水毛巾,一点一点清洗掉床上少年人脖颈处沾染的血迹,有些血已经干涸了,结成了干湿混淆的渣壳,似乎怕弄痛了少年,霍秋绥的动作极为轻柔。
整整擦拭了六遍,霍秋绥才将并不能擦拭出颜色的毛巾放回了温水里。只是他看着少年白颈处的红肿痕迹,刺眼的感觉涌上心头。
于是刚倾倒热水的小机器人003再次回归,帮忙撤去珊瑚海四件套,新铺上草莓四件套,很快它的大主人命令它又取来一条黑色的围巾。
霍秋绥垂眸:“我没有白色的围巾了,先用黑色的,委屈你一下。”
少年自然不会给予他任何回应。
霍秋绥乖戾地笑了一下:“睡吧,我给你洗干净。”
留下编号003的小机器人陪伴在侧。
大主人带着一条满是血迹的围巾离开,小机器人003并不能理解那抹红是什么,在它的概念中,也许是红色的颜料,也许是红色的果汁,更有甚者,可能是,小主人的小红花掉色了。
唯独没有想过,那是小主人的鲜血。
不过被留下来的小机器人很有责任感,它被挑选陪伴它的小主人,这是它的荣幸。于是学着大主人的模样,它笨拙地伸出它那八只机器手,小心翼翼的将少年身上的被子好好地掖回去。
一分钟后,一个草莓卷新鲜出炉-
十分钟后,透明的玻璃杯重重地坠落在大理石地砖上。顷刻之间,尖利的玻璃碎片四处飞溅,划破男人的腿骨。只见英俊男人的西裤之上很快有血液汩汩流出,染湿了他的鞋面。
贺敬源却不在意,只维持着那个攥着玻璃杯的动作,两只眼中都是茫然和震惊。
他父亲的意思是——
“明洛……死了?”
而他的身侧,说完这句话的贺慎楼早就重重地摊倒在沙发之上。
贺慎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牙齿飞快的颤动着:“怎么……怎么可能……这才不到半个月,明洛的血液病怎么会发作得这么快……”
霍秋绥只静静地看着面前两个人。
二人皆是明洛的血亲,一个是明洛的亲兄长,一个是明洛的亲生父亲,这样的血缘关系本该是一辈子的支撑与支柱,可是现在明洛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全拜这二人所赐。
霍秋绥眉眼凌冽寒霜泛起,而他的腿上还放着那条沾满明洛血迹的围巾,他该去替沉睡着的少年清洗这条围巾,可是这个别墅还有两只扰人的虫子。
自从他进来,就从来不曾提到明洛死了这个消息。
甚至他潜意识排斥这个念头,明洛怎么会死呢?
明洛和之前一样,闭上眼睛静静的睡着了……
是的,他睡着了。
只是睡着的时间更久、更长了而已。
是贺敬源,这个男人甫一看到那他腿骨之上这条浸血的围巾,就认出了血的来源,还大肆喧嚣:“这是明洛的围巾,上面都是明洛的血?”
而后,父子二人的反应才那般之大,贺慎楼摊倒,贺敬源意外摔落杯盏。霍秋绥却觉得这二人炸锅的样子有些吵闹,叽叽喳喳叫嚷着,还在到处乱散谣言。
霍秋绥低头看向膝盖上的围巾,即便上面满是鲜血,他也不嫌弃,甚至他的目色分外柔情,他的指尖轻轻摩擦着上面的血:“明洛……只是流了很多的血。”
“不……流了这么多的血,他没救了……”贺慎楼麻木地摇摇头,并不信对方的话术。
早在他猜测到这条带血围巾所属的主人是明洛时,他就仿佛回到了清辞最终发病的那一段日子。
当初的清辞也是这样!
血液病发作,没日没夜的咳血,最后终于熬不住了!他始终记得那一天,清辞面上满是倦意,她的脖子上同样围着棉白的围巾,上一秒还在为那个尚未睁眼见世界就咽气的儿子哭泣,下一秒,女人血管薄弱的脖子就大出血。
甚至,清辞至死都没有原谅他:“贺慎楼,我……我恨你……”清辞含恨而终。
是……都是他的过错……
是他坚持让清辞在家待产,才会使有心人有了可乘之机,将刚出生还有气息的孩子捂住窒息无气。
也是他,为了忙着贺氏医疗集团的上市,才会疏于管理家事,更是让这个死胎孩子不知所踪。即便后来病重的清辞想要为这个孩子立下一个墓碑,也没有实际的身体入葬,最后,只能放入一小团的白色围巾剩线。
当下,贺慎楼定定地那条染血的围巾。
似乎……真的同清辞当初亲手编织的围巾万分相似,他记得清辞对这个孩子的期待,还记得清辞不止一次同他的长子说,以后要保护这个弟弟。
可是现在,白围巾染上了鲜血。
他的夫人,死于血液病。
他夫人死前都在担心和哀悼的那个儿子,也死于血液病。
贺慎楼愣怔惘然:“……当初,清辞就是这样,突然后颈大出血,然后就没了气息……”
“父亲!”贺敬源悲痛欲绝。
母亲的死,同样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甚至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母亲就下了殓葬。
贺敬源喃喃自语:“不可能,明洛不可能死了……”
而在他旁边,贺慎楼已然先癫狂,男人看着那条围巾,鲜红的血仿佛带血的针,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瞳孔。这条围巾将他带入对清辞无穷无尽的愧疚之中,积年累月的后悔与压抑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盘。
为什么……他的家人总为血液病所困!
为什么,他总是迟了一步!
明明他就快完成清辞的遗愿,甚至完成的更好,他本来能够找到明洛活生生的□□,而非现在那副不曾瞧见,却已经能预料到的苍白尸首。
“清辞……是我错了……”沉溺于对亡妻的悔恨,他自怨自艾地捶首,“如果不是我又娶了温然……如果我不曾收养明洛……是不是明洛还能在这个世界的另外一个角落活着,这是我们的儿子呀,是你期待了那么久的孩子……”
而他的旁边,贺敬源更是满目苍白。
明洛……明洛死了……和他的母亲一样,甚至比他母亲还要更为迅速的死亡……
可是,他还没好好见过明洛,他还没听到对方再次亲昵地喊他一声大哥,作为一个长兄,他对弟弟缺失多年来的庇护不曾补偿,明洛怎么可以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
明明……明明他们一个月前还有说话啊!
他宁愿知晓真相的明洛张口怨怼他,责骂他,甚至如同父亲那般,对他扇起一巴掌!他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他已经想弥补了,后悔了,却什么都做不了!-
难过吗?
霍秋绥空洞地看着几乎痛到快要晕倒的父子二人。
他不理解,这么好的少年他们为什么都不喜欢,甚至还要亲手摧毁。
不过没关系,明洛叫了他霍先生,在那片无人靠近的深海之中,他已经和明洛正式认识了。
明洛只是他的少年。
他们还有很漫长、很漫长的未来……
而现在,霍秋绥垂眸,他要给他的少年清洗围巾-
亲手揉搓掉血迹,围巾送入烘干机烘干处理。
“叮”的一声,蓬松柔软的围巾从烘干机里轻轻地取了出来,再添用了草莓味的香薰,甜腻的味道慢慢从围巾之中逸散出来,并不熏人,只有淡淡的果实清香。
霍秋绥很满意。
他重新回到卧室,少年依旧是沉睡的模样,轻轻闭上了眼睛,只是不知为何,被包裹成了一个……被卷。
但这样的少年更安静了。
霍秋绥把烘干的围巾围在了明洛的脖颈处,小心翼翼。
陪伴的小机器人听从命令的离开卧室,一个新的小机器人轻轻敲动了门扉,小机器人尽量小地发出响动,还是惊醒了照顾少年的男人。
“嘘……”男人抬头,朝着机器人竖起中指,示意噤声。
【吃饭一v一】虽然尚未更新好食谱,小机器依旧期待。
期待床上的小主人,能张口吃一口。
但大主人摇摇头:“他不能吃。”
小机器人失落地垂下大大的金属脑袋,今天的饭也被小主人拒绝了……根据程序,被拒绝后,它会带着饭离开,直到下一个饭点的一个小时前,继续备菜、备饭、送餐。
然而,大主人叫住了它。
“饭给我。”男人的声音无比沙哑。
小机器人茫然不解。
是小主人要醒了,可以吃它做的饭了么……小机器人听话地把手上的饭食递送到大主人的轮椅上,还“贴心”地为大主人撑开了旁边的移动小桌子。可是出乎小机器人所有数据意料的是,床上的小主人并未睁眼,而它的大主人已经举起汤匙,舀起一勺蛋羹,沉默地送入自己的嘴边。
[?????]
小机器人“茫然”地分析,数据乱作一团。
小机器人呼吸灯胡乱亮着,最后,它懂了——
大主人抢了小主人的饭!
明明是为小主人特意准备的营养病号餐,大主人却一口又一口地往嘴里塞。不过大主人吃得格外认真,每一口都咀嚼了几十下,才喉结轻动着吞咽下去,似乎想要完全品味到食物的美味。
小机器人勉强原谅了它的大主人。
只是小机器人不懂的是。
大主人太吵了。
轮椅上的大主人满面苍然,明明今天去和小主人一起潜海已经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大主人却仿佛被榨干了所有的精力,声音格外不好听,还非要和小主人说话。
“我正在吃饭,149做的医疗病号餐太清淡了。”男人顿了顿,再开口时,说话的声线慢慢流畅了稍许,“……难怪你平时不爱吃。”
“我会继续去看医生。”
“你们这里的精神科的确不错,之前去过几次,稳定了很多,不过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去复查了。”
“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别墅装修?等你到了我们那边,我带你去亲自看看,现在的别墅黑白黑灰,太冷了些……”
夕阳不知何时穿透云层,暖橙色的霞光铺就在二人之间。
就好像,之前每个普通的日子一样。
可床上的少年再也不会给他任何的回应。
即便如此,疲惫不堪的男人每吞咽一口饭菜,依旧要看一眼床上沉睡的少年。直到小机器人带着一粒米都没有剩下的光盘离开卧室,男人依旧没有移动分毫。
安静的卧室,男人的声音干涩隐晦。
“不说话也没关系……”
“一直有很多话想同清醒的你说。”不管对方早已听不见,霍秋绥寂然地为他捋去那抹调皮的发丝,很快,男人沙砾般干哑的嗓音继续轻吟在少年耳边,轻轻缓缓,如月下的游吟诗人,只为徒扰酣睡客,“只是可惜,见到你的时候,你以前忘记了我……是我来迟了。”
霍秋绥一直看着少年。
看着床榻少年被晚霞光赤光洇染,而格外鲜活的侧脸,再看到圆盘之月高高挂起,白洁月光滑过窗台,在少年的发丝间起舞,光影浮动,少年似乎睫羽轻颤。
像是对他的回应。
“你听得见。”男人忽而轻笑一声。
又一阵风吹过,发丝轻戳少年的阖眸眉眼,这次回应他的却是满室寂寥。
男人的笑意蓦然凝滞。
不,他听不见。
第40章 第 40 章 炸翻这个世界,就去找你……
三天, 南岭星都不再落雨,似乎自从那天阳光大盛,雨水和阴霾就不曾笼罩这颗星球, 遥远的海边海浪翻腾, 海鸥在天边盘旋,和海水的浪花一起奏响温馨舒适的海景之曲。而更近处,海景别墅的窗外,芭蕉树肆意伸展着它碧绿的枝叶。
哗……哗哗……
芭蕉大大的蒲扇般的叶片在海风中轻轻摇晃,又在光影之中扇动时光的窗扉。
霍秋绥未关窗。
他侧首,任光影落错, 在少年鼻梁间跳跃轻舞。
霍秋绥为少年擦了擦脸, 抹去了并不存在的尘埃与灰土, 许久,他才轻轻地说道:“你父亲和你的兄长想要见一见你。”
霍秋绥拧开一瓶保湿霜:“我本不愿意让这两个人见你,他们也不配,可是……”
霍秋绥顿了顿, 将保湿霜轻轻揉到明洛的脸颊:“他们毕竟是你的父亲与哥哥, 你之前又那么喜欢他们,如果知道现在有机会,能让他们在你的床前哭一哭……你也想听听吧……”
无论男人怎么轻揉, 少年的脸颊不会泛起红意, 霍秋绥微微歪着头,不知想起什么,突然从口袋里取出那枚编号001的小红花。
红的花,很鲜艳热烈的颜色。
001的编号笔走龙蛇,带着银边,在灼灼日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属光泽。
霍秋绥将这枚小红花轻轻搁置在少年的耳边, 太轻了,滚动了好几次,小红花都从耳边垂落。
“不喜欢戴花么……”
男人呢喃着,最后又尝试了一次。这次尚未用力,花朵就轻轻搭在了明洛的发丝之间。
成功了。
“很好看。”霍秋绥突然扯出一抹笑,只是这抹笑不甚好看,僵硬的肌肉纹理,生涩的唇角弧度,明明是笑着,他却蓦然往下下压嘴角,笑里藏着苦。
门外,机器人轻轻敲起了门,霍秋绥知晓,这是贺敬源和贺慎楼来了。
他同床上少年微微拉开些许距离,坐直了身体。
贺敬源和贺慎楼进来,就瞧见明洛冰冷躺在床上的模样,明明这个房间温度万分适宜,还有阳光落在柔软的被褥之上,可是少年静静地闭着眼,宛若冰冻千年的冰雕。
整整三日!
自从他们得到明洛的死讯,已经过去了三日!
期间无论他们怎么做,都无法突破机器人的防线,甚至他们的要求已经降到最低——他们要见明洛,哪怕是见见明洛的尸体,贺敬源不相信明洛已经死了,一切都像梦一样!
明洛突然消失,又突然地死亡!
这一切是不是霍秋绥在后面搞鬼?!
除非让他亲眼见到明洛,他才相信明洛真的落下这个结局!
可是现在当他们真的见到床榻上的少年时,贺敬源一口气紧紧地堵在了嗓子眼。
“明……明洛?”
少年苍白而清透,微长的发丝轻轻地搭在他的额头上,也半遮住那双紧紧闭上的眼眸——那对浅茶色、犹如琥珀的瞳孔不再亮起。
少年不说话,一言不发。
在床上好似只是沉睡了而已。
贺敬源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的言语惊扰了床上沉睡的少年,可是贺慎楼不知何时已经捏紧了拳头,不知何时,明洛居然有了几分清辞的模样,尤其……明洛这么安静闭眼的时候,简直……他简直又回到了清辞衰亡的时刻……
“清辞……”贺慎楼向病床上靠近,却被霍秋绥的轮椅阻拦。霍秋绥位于低位,却丝毫不显低位之色,他警告贺慎楼,“他只是他,不是别人。”
可贺慎楼俨然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他微微张开了嘴,破碎镜片下的眼眸死死凝视着床上的少年:“不是的,这就是清辞……和清辞一模一样一样的眼型,一样的鼻子,就连睡着了……清辞也这么……不……清辞不是这个样子……这是明洛……是、是我们的孩子……”
贺慎楼突然悲拗地抱头痛哭:“清辞……我找到我们的儿子了,我找到你死前都记挂的那个孩子了,他和你长得这般相似……只是……只是他也不在了……”
贺敬源静静看着自己的父亲哭泣。
父亲对母亲的情感很奇怪,父亲深深爱着母亲,不让任何人靠近母亲的遗物,即便是他。可是,父亲又会转头迎娶另外一个夫人,多情又寡情,他从未见过父亲这般难过的模样,即便当初母亲去世下殓,父亲也是冰冷的样子,仿佛竖起了一张无坚不摧的盾牌。
他以为alpha的情谊不过如此。
可是现在,父亲却哭的这般伤心……那么他呢……贺敬源静静看向床上的少年,哪怕他的眼睛早就干涩难耐,也不愿离开视线。
他捂着疯狂跳动的心脏,里面穿插着的,都是锋利的悔意利刃。
其实最早,明洛是靠近他的啊……
明洛不仅一次向他贴近,自从明洛重新被领养回来,明洛总会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只要发现他的存在,就会悄悄的向他靠近,等到靠近能说话的位置,就会……犹豫又试探性的喊一声“大哥”。
可是他从来没有给过明洛回应。
甚至,对于少年的亲昵,他回以刀剑。
他不止一次护着那个女人的儿子,为此相信了贺春羽的话,认为明洛是个别有所图的坏种,可是,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坏人,明洛靠近他,不求任何的利益。
而他唯一为明洛做的一件事,就是出现在了明洛的那个生日当天,答应让明洛学画画……
可唯一一件事,也是敷衍。
看完了明洛的日记,他才知晓明洛高中毕业后的日子有多劳累。和贺春羽便捷轻松的大学生活截然不同,贺春羽有温然安排一日三餐,车接车送,可明洛要自己去学校,要自己赚取生活费。
原因只在于——是他提出同意明洛去美院的缘故。
他和温然不和,温然顺势断掉了明洛的生活费……
贺敬源的眼睛发红酸涩。
明洛在寒冷的冬天发传单,在炎炎夏日穿着厚厚的玩偶服,被小孩冲撞戏耍,每日天不亮起床出发上学,最经常吃的早饭是温水送面包,常购维生素片……后面好不容易,明洛靠着自己勤工俭学,却险些要替贺春羽背黑锅,而他积攒的钱财也都给了那个意外被撞倒的路人……
更有甚者,苏清远曾经提到过,要帮明洛找一找当初遗弃他的家人,他拒绝了,是他的骄傲自大,那时候的他并不在意明洛的家人是谁……
可现在,贺敬源只想重新回到那一天,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
如果……如果他答应了苏清远,苏清远是不是就会提前找出事实的真相,这样的话,他们是不是就能提前认回明洛,明洛也不会吃这么大的苦。
所以是他……
都是他的骄傲,他的无知,才导致了明洛如今的结果。
两个alpha神情如何,霍秋绥并不在意。他看着床上的少年,神思早就飘到了天涯海角。
你可听到了?
他们正在你的病床前哭,哭的好大声,好难听,是不是很吵,不过你忍一忍……这是他们该受的,就算哭瞎了眼,也是他们活该……
可是到了后面,霍秋绥只觉着二人烦人,打扰了他和明洛。
霍秋绥将自己的轮椅重新推回到明洛身边,他将少年身上的被子往上面提了提,并不看向父子二人:“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
贺慎楼沉溺于悲痛,还是贺敬源闻言,目光一缩:“我们回去?你要把明洛的尸首……”贺敬源本不愿提到这个词语,可是明洛的死亡已经是事实,他压住心神的震颤,“你怎么处理?”
“这同你无关。”霍秋绥表情冰冷,似乎被男人的质问刺激到,他偏执地牵住了明洛的手,“我会照顾好我的病人。”
就是因为他的动作,贺敬源瞪大了眼,很快,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着霍秋绥:“明洛当初把所有的存款交给了个病人,那个病人就是你?”
“……这也同你无关。”
贺敬源已经确定了:“如果明洛知道他捐掉所有钱救治的人,居然不让他的尸体尘归尘,土归土,他该有多后悔救你!”
“闭嘴!”霍秋绥狠狠地横剜了他一眼,“你又站在什么位置,可以说这种话?明洛明明至死都不曾认出你。”
贺敬源被狠狠地刺到,然而他丝毫不退,贺敬源咽下一口浊气:“他已经死了,就该死者为大,好好地安葬……我不允许,也绝对禁止你用他的身体做别的事情!”
贺敬源早就已经觉悟出来,霍秋绥不正常。
虽然他的言语动作都像正常人,但他的神经思路早就同他们脱了轨,谁会将死去人的身体一直精心照料着,甚至,霍秋绥的照顾已经属于一种病态的靠近。
过分清洁的卧室,尸体耳边的红花,还有001这样的特殊编号,病床上的少年宛若一个被疯狂主人精心装扮的洋娃娃,不会哭,不会笑,只贡献自己的一副躯体,任由邪恶的男人装点打扮。
贺敬源上前靠了一步,今天不管怎样,他就算拼了命也要把明洛的尸体带出去:“明洛最喜欢画画,他应该和他最喜欢的颜料画作葬在一起,而并非这样,被你困在这,难道你让他的魂魄亲眼看着他在这张床上腐烂凋零,不得安生!?”
可不管他说什么,霍秋绥都无动于衷。
“不……得安生……”男人的嘴角默默念叨着什么,也许是明洛不会厌恶他,又或许是别的话语,他扯着嘴角疯狂笑道,“不得安生……他就会回来了吗……”
很看,屋外出现了十几个机器人。
这些八只金属手掌的机器人武力值高的惊人,无论贺敬源怎么挣扎,最后都被死死地捆住手脚,贺敬源咬碎了牙,愤恨地看着自己被一个小机器人一脚踢倒在地上,他只能无动于衷。
而贺慎楼更是早就放弃了抵抗……
霍秋绥停下笑意,男人的视线下垂,轻飘飘地看了地上的贺敬源一眼,忽然,霍秋绥提到:“你怎么知道明洛遇到的病人是我。”
贺敬源蓦然心悸。
霍秋绥已经自顾自语地叙述开来:“按照你原来的性子,你不会和明洛多说话,明洛也没有机会同你说这件事……所以,你手上有明洛的东西。”
贺敬源的眼睛倏然睁大,他想说什么,已经被小机器人用毛巾堵住了嘴。
“让我猜猜,你……拿到了明洛的日记。”
“呜!呜呜!”怒骂难言出口,贺敬源怒气冲霄。
霍秋绥已经收回视线。
他看向明洛耳边的小红花,若有所思:“看来就是日记了,难怪,你拿到手机就一直写日记……”
不过有了新的东西,还是陪伴少年漫长岁月的所属物。
一个不错的发现,霍秋绥温戾一笑。
挥挥手,他示意小机器人将人送走,随后,他看着病床上安宁阖眸的清秀少年,心情蓦然愉悦了起来。
“等我,我会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拿回来。”
炸翻这个世界。
然后,就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