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黑皮“剑尊”

    慕容证雪还未回话,聂更阑这时从院子里走出来,道:“回真君,这是弟子从妙音峰带来天境峰的衣物。”

    独孤真君扬起玄袍,“这件,也是你的?”

    聂更阑瞥见这件黑袍,神色顿现尴尬,声音低了下去,“真君,这袍子并非弟子所有,乃是一位帮助过弟子的师兄的衣物,弟子已经洗净,打算来日遇到再还给师兄。”

    慕容证雪点点头。他听到的流言有两个版本,其中之一便是聂更阑本人的说辞,另一版本,便有些不堪入耳了。

    “师兄?”独孤真君却低喃,指尖搓着那玄袍,神情若有所思。

    聂更阑:“那些闲言碎语…还望真君明鉴,弟子并未做那些事,真的只是受了一个路过的师兄帮助,他连姓名也未曾留下。”

    独孤真君不语。

    慕容证雪却好奇地问:“聂道友,可是前些日子流传的那位皮肤黝黑的师兄?”

    “是。”

    “也就是说,一位助人为乐的师兄,被传成了与你私下幽会的男子?”

    “正是。”

    慕容证雪闻言对独孤真君一揖:“师尊,我相信聂道友的为人,他所言的确属实。”

    独孤真君手里仍旧握着那件袍子,居然难得“嗯”了一声。

    就像是稀松平常的与人谈天的语气。

    慕容证雪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师尊上次对八卦感兴趣他已经大为纳罕,在那之后没想到这次居然也……

    独孤真君冷淡的声音传来:“这件袍子——”

    “真君,弟子再遇到那位师兄时自当还给他。”聂更阑立即道。

    独孤真君指尖收紧,很快又松了开来,将袍子递还给聂更阑,“那便收好,切莫掉到地上弄脏了。”

    聂更阑接过袍子,行了个弟子礼:“是,真君。”

    独孤真君淡扫一眼他,这次,没有原地消失,而是沿着石子小径和假山,慢慢往秋悦居方向去了。

    慕容证雪心底浮起一抹怪异感,但又无从说起。总觉得,似乎事关聂道友时,师尊总是特别在意……

    ***

    聂更阑搬到天境峰的消息不胫而走,震惊了整个灵音宗。

    倒不是因为他名气如何响亮。而是,独孤真君在宗门几乎是与玉髓峰的清鸿剑尊一般神秘的存在。

    弟子们向来只知独孤真君性子冷僻,行事茕茕孑立,从不与人来往结伴。且那日收徒大典上,独孤真君行事中透着几分冷厉,让不少弟子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样一位真君,怎会对一个脸上带疤的小倌另眼相看,还因此开恩让他住进天境峰?

    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头,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之事,北溟朔不顾伤势偷溜出玉髓峰,满山头听到的便是独孤真君与聂更阑的流言,顿时大惊失色。

    “不行,我得去问问!”

    他一转身立马想冲到天境峰当面问个清楚,但才刚踏上飞剑就怂了。

    想起少年那日在石牢失望和冰冷的表情,他就已经望而却步。他如今不敢去惹他烦心,思来想去只能忍着气溜回玉髓峰。

    甫一穿过禁制,刚化为龙形的北溟朔就被一道强悍无匹的灵力凌空卷起径直飞向寒池旁的魂玉柱。

    “啪叽。”

    龙把整个柱子盘满了一整圈。

    随后,头顶有冷冰冰的嗓音遥遥渺渺砸下来。

    “静养。”

    “否则打断你的龙脊。”

    龙张开血盆大口冲他晃了晃龙首,咆哮声震天响,“聂师弟搬进了那个狗东西的天境峰,简直是羊入虎口,我要疯了!”

    “哥,你帮帮我,直接帮我将他掳回玉髓峰好不好?”

    “我的聂师弟不会被那狗东西害死吧?”

    “他定是为了修炼才去的天境峰,哥,他要是死了怎么办?都是我害了他!”

    清鸿剑尊眼神寒凛:“呵——”

    “我知道,你肯定又要说你们没有师徒缘分,反正我不管,你就负责指点他升到筑基,这对你来说应当不是难事吧?”龙见势不妙,立刻堵住某人的毒舌言论。

    不过,在清鸿剑尊扔过来一个眼刀子后,龙顿时讷讷地缩回脑袋,气势顿时弱了半截,

    “哥?”龙眨巴两下眼睛,可怜兮兮晃了晃脑袋。

    清鸿剑尊:“。”

    清鸿剑尊不耐地没入了寒池,没再传出动静。

    龙见状,知道他是答应了,尽管精神恹恹,还是缩回魂玉柱安心地养起了伤。

    岂料不过须臾,宗主就投来了水镜,劈头盖脸就是问:“清鸿,朔不在吧?”

    寒池里,清鸿剑尊眼皮未掀,“嗯。”

    魂玉柱上的龙睁开金瞳,不善地甩了甩尾巴。

    他这个哥哥恶劣起来还是这么恶劣!

    “清鸿,聂更阑不是玉髓峰的人,为何又会去了天境峰?”宗主得知朔不在,急急出声询问。

    “独孤这人先斩后奏,居然让聂更阑先住进天境峰,今日才向我上报,我得知后越想越后悔,你说朔若是闹起来,这灵音宗恐怕……”

    “哗啦!”魂玉柱上,龙的长尾轰地甩进寒池,溅起了滔天水花。

    被打断倾诉的宗主:“……”

    “清鸿,是何动静?”

    清鸿剑尊眸子未睁,唇轻启:“无事。”

    “还有,此事你无须插手。”

    宗主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好,如此我便放心了。我昨日夜观星象,发现啊……”

    “你占卜最准的一次,是两日后下了场大雨。”清鸿剑尊无情打断宗主,“以及那只灌鸟无法生育……”

    “咳咳!”

    宗主用力清了清嗓子,“清鸿啊,我宗务繁忙就不与你闲聊了,你好生泡着吧。”

    说罢,宗主撤了水镜脚底抹油溜了。

    龙终于忍不住昂首发出无情嘲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还记得那只胖鸟的事!”

    笑到最后,他似是想起什么,却又笑不出来了。

    ***

    许田田得知聂更阑成为天境峰杂役弟子的经过后竖起大拇指,直夸他厉害,“我就怕你夜里睡觉都要被那帮白眼狼偷东西,现在好了,再也不用顾忌他们了。”

    “只是,这闲言碎语恐怕只会来势更猛,唉,有得必有失吧,那些兔崽子的碎嘴就没停过……哎,我说了大半日,你在写什么呢?”

    今日的古琴课是基础理论知识讲解,君杳然正在上面讲述先贤大能与神器古琴的奇缘际遇,聂更阑头一次心不在焉,在纸上写写画画几笔。

    “高阶储物袋,一千上品灵石,留影石,三千上品灵石。”许田田低声念了出来。

    “你不是搬到天境峰了么,还打算买这两样东西?加起来可得要四千上品灵石,咱们恐怕在宗门做牛做马一百年都挣不到吧?”

    聂更阑放下笔,掸了掸宣纸,“只是定一个目标。”

    许田田朝他竖起大拇指,“向你学习。”

    ……

    时间飞快溜走。下课后,聂更阑许田田要走,慕容证雪这时过来了,问道:“聂道友,一块吃饭,我同你顺路一道回天境峰?”

    许田田诧异地张大嘴巴,正诧异慕容证雪为何主动过来攀交情,然后才想起,聂更阑如今是与他同住在天境峰的。

    聂更阑看向许田田,以目光询问他的意思。

    “那就一块呗,”许田田道,“多个人还能多分热闹。”

    许盼娣、君杳然这会儿也走了过来,两人听闻他们谈话,便也干脆加入,于是五人索性一块前往膳堂吃饭。

    由于只有聂更阑一个外门弟子,其余都是内门弟子,因此今日许盼娣干脆带他们去了璇玑峰内门弟子的膳堂,“聂道友平日都在妙音峰,其实璇玑峰也有不少美味的膳食,而且还都是灵植灵谷烹制,味道也不错,不会寡淡无味。”

    四人听了她一路的介绍,到了璇玑峰膳堂,寻了个位置,五人一块坐下。由许盼娣介绍,他们干脆点了五份不一样的菜式,以便能品尝到不同的菜色。

    吃饭时,许盼娣得知聂更阑已经成功引气入体,忍不住惊叫出声:“什么?聂道友,你已经引气入体了?”

    “恭喜啊!这在外门弟子当中可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儿了。就连三灵根都做不到在短短一个多月就能成功引气入体的呢!”

    君杳然:“聂道友,祝贺你,接下来你即将开启新一段修仙大道,加油!”

    聂更阑举起杯子里的甘露饮,同他们举杯,算是接受了他们的祝福和希望。

    几人谈话声音不大不小,而这一行人在新晋弟子中因为各种原因算是较为是瞩目的存在,因此他们很是被其他弟子关注。

    是以,聂更阑引气入体的事他们自然也听到了,纷纷倒吸一口气,露出惊异之色。

    慕容证雪见状不禁感到佩服:“没想到聂道友不仅悟性佳,为人也低调。”

    膳堂另一头。

    “咔嚓。”

    周炎手里的筷子当场被折断,“云斟,那小子居然已经引气入体了!他是不是果真勾引了孤独真君用了什么妙药仙法,否则怎么可能做到!”

    聂云斟脸色阴鸷一声不吭,实则握着杯子的指节早已泛白。

    是啊。

    四灵根在一个多月内引气入体成功,怎么可能?

    可他聂更阑就是做到了。

    聂云斟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显,只是袖袍下的手拳头松了又捏紧,骨节咔咔作响。

    ……

    吃过饭后,君杳然几人要回各自的峰头。

    许田田君杳然先后走了,许盼娣也朝剩下两人招招手回了宿阁。

    慕容证雪道:“聂道友,你与我共乘一剑吧?”

    这属于弟子间的寻常邀请,但聂更阑摇摇头拒绝了,“慕容道友,多谢,我还是另乘仙鹤为好。”

    慕容证雪诧异,想起聂更阑在收徒大典上所言,不由感到惊异。

    聂道友,果真惧怕与男子触碰?可他同宗门师兄的传闻又是怎么回事?

    于是,聂更阑乘了仙鹤,慕容证雪御剑,两人并驾齐驱往天境峰而去。

    在他们离开后,周炎和聂云斟出现在停剑坪上。周炎收到聂云斟的暗示,朝妙音峰方向传了一道符篆

    “聂更阑成功引气入体了,你给我盯着点,注意他平日都与谁接触,到底是如何修炼的!”

    ……

    最近新开了一门阵法课,聂更阑没有修为,因此还没能力辨识阵法,只能学习基础理论。他打算今日下午用来复习阵法和丹药课,最后便是继续打坐修炼。

    慕容证雪知道他要修炼,道:“聂道友,天境峰的峰务你不必着急,每日做一点,在三日内把荒芜的院落清理干净就行。对了,你每月的月俸是三枚中品灵石。”

    聂更阑:“好,明白了,多谢。”

    两人一路闲谈,就在快要靠近天境峰时,聂更阑忽然瞥见斜前方一抹熟悉的身影。

    依旧穿着玄袍,身姿笔挺如峭石。

    聂更阑一时间有些好奇,为何皮肤偏黑之人居然还喜欢穿同色的衣物?

    聂更阑道:“慕容道友,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慕容证雪还未说话,他已经驱使仙鹤往那抹身影飞去,一边飞一边呼唤:“师兄,请留步!”

    慕容证雪听到聂更阑的喊话,飞剑嗡的一声急速刹住,迟疑地往那边张望。

    果然,看到了一具宽阔的背影。

    这便是上次执事堂没有追踪到的无名师兄?

    慕容证雪踟蹰几息,最终还是没有跟上去。

    倘若聂道友刻意隐瞒,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向人打招呼。

    慕容证雪兀自御剑飞向天境峰。

    ……

    聂更阑只呼叫了一声,前方那道身影停滞在半空,显然是在等他。

    聂更阑驱使仙鹤上前,很快来到面前。

    “师兄,终于碰见你了。”

    “师兄未曾留下姓名峰头,我便一直没有机会将那袍子还与师兄,实在万分抱歉。”

    那位师兄侧过头,看到聂更阑时微微颔首,“是你。”

    聂更阑:“是,师兄可否随我到天境峰,我去把袍子拿出来还给你。”

    师兄淡淡瞥向天境峰的方向,道:“我在妙音峰的竹林等你。”说罢,调转飞剑方向,流星般离去。

    聂更阑目送对方背影消失在峰峦叠翠间,颇为疑惑。

    天境峰就在前头不远,为何师兄还要绕远特意去妙音峰等他?

    不过聂更阑并未多想,驱使仙鹤回到天境峰,去了无名小院拿上那套玄袍,然后去了妙音峰。

    独孤真君明确表示过不许他在天境峰修炼,恰好下午他是要去妙音峰的竹林修炼的,正好顺路。

    到了妙音峰,他一路往竹林走去。在路上,还看到几个身影熟悉的弟子。

    聂更阑并未理会他们异样的目光。

    终于进入竹林后,果然看到黑皮师兄双手负在身后等着他。

    聂更阑上前双手递还衣袍,“多谢师兄之前借的衣裳,现在归还于你。”

    师兄转身,接过衣袍打量一眼,没说什么将其收回储物袋,而后问:“为何搬去天境峰?”

    聂更阑怔了怔,“师兄听说我的事了?”

    他停顿几息,如实回答:“为了修炼。妙音峰环境对我不利,我深受其扰,所以……”

    他说到后面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因为师兄的脸色沉冷夹杂厉色,似是一位严厉的师者在透过他的皮囊看穿了他的内心。

    “拂意时吞冰啮雪,或许能窥见另一番天地。”师兄道。

    聂更阑缓缓抬眸看向面前之人,随后,像是鼓起勇气般直言道:“可若有办法寻得更为安宁静心的住处,为何不要?”

    “他们偷窃我身上之物,肆意污蔑我,害我被关入石牢,我——”

    聂更阑面色涨红,说到激动处拳头不自觉握紧,最后忽然戛然而止。

    接着,惊愕地同面前之人对视上,一个事实缓缓浮现在脑海里。

    他一个四灵根的外门弟子,之所以能在一个多月内引气入体,便是在石牢里满心痛苦和伤痕的艰苦环境下达成的。

    师兄嘴角勾起:“看来,你悟到了?”

    聂更阑抿起唇,颇有些不服,“师兄之言,意思是只有在艰苦困境中才能磨炼成材,那世家之流便没有机缘修成大道了?”

    这不是一个问句。

    世家子弟向来资质不差,家族天材地宝无数,想要修成大道,几率远比普通修士要高出几千几万倍。

    师兄听出其意,眸子划过一丝利芒。

    “你确是有悟性。”

    “如此一来,环境好坏与否对你的修炼倒是并无太大影响。”

    倒是不负朔撒泼赖皮跪下求他指点他。

    聂更阑闻言并不怎么谦虚地呛声:“既如此,我尝试求了独孤真君,还成功了,为何不住天境峰?难道喜欢受虐才是修炼之法么?”

    这一连串反问,让师兄淡淡瞥了他一眼,“倒是与他一个德行。”

    “什么?”

    师兄没回答,正要再说,竹林那头窸窸窣窣有动静传出,紧跟着蹦出一个身影猝不及防扑向聂更阑。

    聂更阑毫无防备,脖颈被人掐住连带着身躯一齐被扑倒在竹林满是落叶的地面。

    “唔,咳咳!”

    聂更阑被掐得喘不过气,费劲地睁眼时,张涛那张驴脸充斥着得意正盯着他。

    “我就知道你引气入体成功和勾引男人脱不了干系,还嘴硬呢?哈!这下让我逮到了吧,人尽可夫的小婊子!”

    聂更阑被掐得喘不过气,加之胃里酸水翻腾,只不过几息之间脸和脖颈迅速涨红。

    “唔,咳咳,呕——”

    张涛高大的体型压制在前,聂更阑眼前不可避免闪过在绿苑时被迫观看的某种场景。

    他痛苦地仰起脑袋,双拳在地上蜷曲,抓起一把泥土猛地扬起往人眼睛洒。

    张涛眼疾手快摁下他双臂,尖声大笑,得意洋洋转脸看向一旁站着的人,“这位师兄,你尝过这兔儿爷的滋味,可否让给我一回?我可以给你灵石。”

    聂更阑睁大眼睛,在悬殊力量面前被压制丝毫动弹不得,眼珠子凸起眼眶遍布红血丝,吃力地偏头往师兄那边看。

    而方才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下一刻发生之事,也在一息之间,迅疾如闪电。

    ——聂更阑唔的一声吐出了出来。

    张涛则被一道强悍的灵力嘭地甩到了几丈以外的地方,发出不小的惨叫声。

    “滚。”

    师兄眼神凛冽得如同能从人身上剜下一层肉的利刃,只一个字,张涛吓得忍痛立即爬起来跑了。

    这人的灵力修为太过恐怖,和他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也绝对不是什么一般的外门师兄。

    怪不得,聂更阑会勾搭上这个人!

    张涛逃走后,聂更阑兀自在大口喘息。

    一股轻柔的力道将他轻轻托起,靠坐在一簇竹子跟前。

    聂更阑猛地咳了几声,却忽然看到手背上出现了一片红疹。他急忙扒开袖子,发现两边手背都是一颗颗凸起的红色,密密麻麻,见之惊心。

    再一摸,脖颈和脸上也都是。

    他在方才形势危急迫害下,身体做出应激反应,竟长了一大片这红色疹子。一时间,竟觉得又痒又麻又疼,呼吸越发急促了几分。

    聂更阑对上俯瞰下来的师兄的视线,吃力地开口,“师兄……你现在明白,我为何要、要搬到天境峰了吧……”

    师兄沉吟不语,望着他的目光复杂难辨,须臾,他道。

    “张嘴。”

    “什么?”

    聂更阑唇只稍稍动了动,一粒丹丸已经激射而来,骨碌一下滚入喉间。

    ?

    “吞了。”

    聂更阑听话吞下。不一会儿,身上的红疹点子泛起丝丝凉意。几乎是瞬时,他便看到手背上的红点尽数消失。一摸其他部位,亦是如此。

    他吃力抬手:“多谢师兄,”

    师兄居高临下觑着他,只道:“跟我来。”

    聂更阑:“师兄要带我去何处?”

    前面的人没回答。

    聂更阑直觉这人不会加害自己,于是,脚步虚浮地跟了上去。

    妙音峰怪石嶙峋飞瀑绮丽,他们绕过主峰七拐八拐的小径,最后终于来到一处山崖边。

    聂更阑从未发现这里有一条小径可以直通这处悬崖。待走近了,他眼前顿时一片开阔,仿若踏进雾霭仙境之中。

    崖之外,是一片广阔无垠的云海,远处奇形怪状的峰头林立。云海上金色日光倾泻而下,若是从云海下面看,能窥见千丝万缕的金光从云层里漏下,恍若霎那间听到了九重天的仙音缭绕,身临其境。

    聂更阑从未见过如此震撼人心的景致,忍不住问:“师兄,这里是?”

    “仙音崖。”

    聂更阑喃喃:“我竟从未听人说起过这里有这么一处地方。”

    “以前,此处唤作仙音台,乃灵音宗开山始祖时常到此修炼打坐之地。”

    “那为何如今这里看上去有些荒芜?似乎不常有人来了。”

    “据传仙音台发生过不详之事,宗主后来便明令禁止弟子到此,渐渐也就无人知晓了。”

    聂更阑点点头,“那师兄为何带我到此处?”

    对方道:“这里僻静,你日后可以到此打坐修炼。”

    聂更阑默了默。师兄定是看到他方才被人欺辱,这才将他带到这个鲜为人知的地方。他一时觉得有些感动。

    “师兄,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我……”

    聂更阑没能顺利地诉衷肠。只因这时人影一闪,师兄残影已至他身前。

    下一瞬,聂更阑的手臂被一只宽阔的手掌钳制。那只布满青筋的手将他衣袖掀起,露出一截肤色如雪的小臂。

    由于长年练剑,师兄指腹带茧粗粝,就这么握着少年的手腕,缓缓往上抚去,粗粝的触感激得少年心头一跳,呼吸凝滞。

    “师、师兄?”

    师兄不语,只是自顾自往上——

    “师兄!”

    聂更阑惊叫出声,身鸡皮疙瘩冒起如同过电一般,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不适的感觉再次从胃里涌出。

    “师兄,你放开……”聂更阑咬牙从齿关往外蹦出字。

    他竟挣不脱对方宛如铁钳似的手,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了手上,半点不由己。

    “不舒服?”师兄问。

    “自然!”聂更阑义愤填膺,“我方才又是吐又是起红疹,你说呢?”

    “那为何现在没吐?”

    “因、因为我察觉出你没有恶意,你……并无侵犯我的意思。”

    师兄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聂更阑牙齿快咬碎了,“现在可以放开我了?”

    他小臂已经抖成筛子。

    假如再擒着他手不放,估计他再怎么忍还是会吐。

    □□触碰的温热感觉无法言说,但着实令他头晕恶心。

    师兄:“我虽无冒犯之意,可你依旧不适。”

    聂更阑见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意思,眼眶迅速红了,点点头,“是。”

    这下,师兄应当会松手了。

    谁知这人不仅不放,而且还用拇指、食指摁住他小臂,结结实实从上至下全捏了一遍。

    每捏一下,少年肌肤如同被火燎过一般,一颗心高高提起同时咚咚咚加速跳动。

    聂更阑:“?”

    “……”

    聂更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并没有。

    这人不光捏他小臂,末了掌心还摁到小腹、脸颊等部位,通通捏了一遍,并且给出了口径一致的评价。

    “太软。”

    “太,软。”

    “还是太软。”

    聂更阑:“……”

    尽管聂更阑察觉出他无恶意和绮念,但仍旧被摸得怄火。

    这人脸皮未免也太厚,摸了手臂还要得寸进尺,居然还摸他的小腹和脸。

    聂更阑沉着脸伸手擒住这人作乱的手臂欲掰开,然而对方手掌稳稳地覆在他小腹上,无论聂更阑怎么掰都纹丝不动。

    师兄目光落在少年手臂上。

    白如雪的手与偏古铜色的手搭在一处,一小一大,一黑一白,反差和悬殊实在过于夺目。

    聂更阑掰不动男人的手,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丘宿鱼。”师兄从善如流地回答,最后,手掌覆在聂更阑腰间掐了一把。

    聂更阑腰间软/肉属于敏感处,顿时“啊”地细细叫了一声。

    “太软。”丘宿鱼对少年的肉/体做出最后一条评价,目光凉凉掠过少年的脸。

    聂更阑对他怒目而视,

    丘宿鱼视而不见,蓦地,一脚踢向少年的小腿骨。

    “啊!”

    聂更阑毫无防备,被过重的力道踢得双膝一块弯曲,彻底跪在了仙音台上。

    “下盘也不稳。”丘宿鱼面无波澜地再次给出结论。

    “除了脸上的疤能唬得了人,你还有什么底牌能击退敌人?”

    聂更阑脸上好似被人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

    不光是脸。

    他小腿胫骨处此时也钻心般地疼,疼到恨不得劈晕了自己。

    丘宿鱼?

    他现在很想把这条鱼扔到砧板上宰了!

    第42章 黑皮“剑尊”(捉虫修)

    “你的意思是我体格太弱?可修真界不是靠修为说话,和体格有什么关系?”聂更阑忍无可忍,咬牙说话时肩头都在在颤动,“还有,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丘宿鱼的手这会儿还擒在他肩头,闻言将手拿了下来,同时将一股灵力隔空朝他输入。

    聂更阑方才因为被触碰而紧张的神经和肌肉慢慢放松,呼吸也渐趋平缓,恢复了镇定。

    丘宿鱼神色平静道:“谁告诉你,在修真界就一定灵气充沛用之不尽?”

    “什、什么意思?”聂更阑初踏流月大陆几个月,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有些懵了。

    丘宿鱼:“阵法,秘境,幻境,法器,不同情境场合下,总有灵气阻隔无法施展之时。到那个时候,你也甘愿受他人桎梏毫无怨言么?”

    聂更阑听得呆怔,认知重新受到了冲击。

    丘宿鱼又道:“丹修剑修你听过,那你可曾听过体修?”

    “体修?”

    “不错,在修炼□□中感悟天地灵气变化,感受万物之道,最后臻至你所求之大道。”

    居然还有这么一种类别的修道之法。

    聂更阑不禁为之震撼,思索片刻,问:“丘师兄建议我成为体修?一则能强身健体抗击欺辱我之人,二则也能入体修一道?”

    丘宿鱼神色稍稍满意了:“孺子可教。”

    “即便成不了体修,也能锻体增强体质,于修炼只有好处并无坏处。”

    聂更阑默默想象了一下烈阳下自己一身腱子肉在武场虎虎生风挥着大刀的场景……

    同时又闪过另一道飘逸出尘、矫若游龙的仙人在月下舞剑的唯美画面,果断地将武场那位身影踢出了脑海。

    聂更阑神色多了一抹坚定:“师兄,我希望能成为一名如清鸿剑尊那般超群拔萃的剑修。”

    丘宿鱼:“。”

    “理由?”

    “剑尊为众弟子所仰慕,我自然也一样。”

    丘宿鱼再次沉默了。

    良久,才语重心长劝阻:“此事你还是放弃为好。”

    “为什么?”

    “师弟有所不知,清鸿剑尊只收容颜姣好出众的徒弟,你么……”丘宿鱼边说,视线边移到少年右脸的疤痕,意思不言而喻,“且,你资质也根本达不到剑尊收徒的标准。”

    “此事丘师兄如何得知?”

    丘宿鱼脸扭曲了一下,表情忽然透出一丝神秘,“实话告诉你吧,当年我就曾因为容貌过于普通没被剑尊看上,这是我师尊偷偷告诉我的秘辛,师弟,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聂更阑视线忽的停在丘宿鱼脸上,约莫几息后,道:“师兄,这不可能,清鸿剑尊不是这样的人。”

    丘宿鱼:“不信?”

    他退后一步靠在一面岩壁上,双手环胸,神情慢慢浮现出一丝懒散。

    聂更阑将他的举止看在眼里,眉头轻轻挑了挑。

    丘宿鱼啧了一声:“也罢,既然师弟是我任务历练的对象,我就再透露你一个秘辛。清鸿剑尊当年被容貌丑陋之人陷害,因此心里有了阴影。从此他眼里只容得下漂亮的事物,就连玉髓峰的寝殿也造得金碧辉煌,身边物件无一不精致。”

    丘宿鱼说着说着,瞥见小师弟的脸色不太好看,讶异极了:“还是不信?这么多年我就告诉过你一人,此事绝对真实,我师尊……”

    聂更阑听着这不过才第二次见面的师兄开始喋喋不休,不禁陷入沉思。清鸿剑尊若果真喜好昳丽之物,那他是不是该直接一刀把脸上的疤痕给剜了?

    兴许是察觉到少年所想,那道疤痕突然蠕动了一下。这一动,少年立刻觉得面上火辣辣地疼。

    “嘶。”

    他捂住脸,诧异这疤痕怎么忽然又开始闹出动静,疤痕却又再次在他皮肤下涌动了几下。

    “啊!”聂更阑手脚登时控制不住崴向一边。

    脚下站不稳,自然就要跌倒。

    但当聂更阑抑制不住扑向丘宿鱼时,他忍不住闪过一个念头,这火麒麟每次都要让他在人前丢尽脸才罢休么?

    下一刻,他整个人结结实实把丘宿鱼扑倒在仙音台上。

    “嘭!”尘土四溅。

    丘宿鱼大约是没想聂更阑忽然手脚扭在一起摔向他,等到反应过来时,胸膛上已经趴着一具软绵绵的躯体。

    与丘宿鱼想法相反的是,聂更阑手撑着这人的胸口爬起来时,第一个念头就是硬。

    这人胸口的肌肉硬到他以为是铁做的。

    接着他便闪过一丝懊恼,他何时对别人的身体做过任何评价?聂更阑垂下眼睫要爬起来,手腕忽然被抓住。

    他怔愣抬眼对上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不期然在其中窥见了赤裸裸又坦荡的注视。

    聂更阑在浑身不舒服之前慌乱地从丘宿鱼身上起来,脱口而出:“你为何这样看我?”

    身形高大的丘宿鱼掌心撑着地面慢慢坐起,虽是仰头与俯瞰的聂更阑对视,可后者依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

    丘宿鱼:“我是人,是人就自然会有反应。”

    聂更阑心里咯噔一下,目光不自觉往那一处瞥去,而后像是惊弓之鸟疾速往后退。

    他只觉得自己身上又要起疹子,浑身都极为不舒畅,呼吸不自然,血,表情不自然,哪里都很别扭。

    仙音台上,丘宿鱼面部肌肉不为人察觉地扭转了几个弧度,然后,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弓腰狼狈喘气的少年。

    “你的弱点太过明显。”

    “倘若真心想修炼,那就按亮这枚戒指联系我。”

    聂更阑无暇应答,只是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觉得方才起过疹子的肌肤密密麻麻全都泛着痒意。

    丘宿鱼见状,留下戒指不再多言,召唤出飞剑要离开。

    少年在身后叫出声:“等等。”

    “师兄为何要帮我?”

    丘宿鱼转身:“我说过,我的历练任务是助人圆满,功德收到,我的境界才能提升。”

    飞剑在嗡鸣,丘宿鱼说罢,踏上飞剑。

    “慢着。”聂更阑再次开口。

    丘宿鱼停下,回头,眼底又浮现了初次见面的那股子清冷之意。

    聂更阑目不转睛盯着丘宿鱼,缓声开口:“师兄,能否告诉我,你真的与那日借我衣裳的是同一个人么?”

    背对他站在飞剑上的人脸不为人知地扭曲了一下,身体僵住。

    ***

    苍茫群峰中,飞剑如矢,很快就抵达玉髓峰穿过禁制来到峰头。

    丘宿鱼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边走脸一边飞快地扭曲不停。

    很快,他凭空飞身而上掠过几处岩石峭壁与飞瀑,来到寒池不远处的亭子里。

    凭栏远眺群峰的清鸿剑尊转过身,和迎面走来的丘宿鱼对上视线。

    看到后者扭曲的脸,清鸿剑尊扬起手,一道灵力直直往他眉心没入,“分神不稳,你还需多克服几日——”

    “不必。”

    丘宿鱼眼底划过一抹邪肆光芒,下一刻,又瞬间切换成明媚舒朗的笑脸,“这趟出去感觉还不赖,许久没接触玉髓峰外的人和物,果真有趣。”

    清鸿剑尊:“……”

    他活了一千多年,还从未在自己分神脸上见过这种“明媚阳光”的笑。

    简直诡异至极。

    清鸿剑尊蹙眉,再次将一道灵力没入眼前的分神体内。

    很快,竹林和仙音台的一幕幕飞速传回他的本体。

    忽而疏冷忽而话痨的“师兄”、少年被欺辱、少年白如雪的手臂与肤色古铜的师兄手臂交缠在一处、少年尴尬地摔倒扑入师兄怀里,师兄被碰到某处两人气氛怪异的对视……

    就连少年呼吸凝滞下意识抿紧未点而朱的唇这种细微的动作都清晰无比地放大,仿佛少年此刻就在这亭子之中嗔怒地瞪着自己。

    清鸿剑尊紧闭双眸,深吸一口气将探查分神的神识收回,半晌,眸子冷淡睁开看向已经靠着柱子闲适坐下的分神,气极而笑。

    “丘宿鱼?”

    “喜好容貌姣好之物?”

    “是个人自然会有反应?”

    丘宿鱼抱着双臂靠在柱子上,姿态这会儿已经变得懒洋洋,“有问题?”

    “有本事你亲自去教?”

    “横竖你也出不去玉髓峰,该怎么行事还不是由我说了算。”

    清鸿剑尊头一回被自己的分神怼,神色不由变幻莫测。

    丘宿鱼嘴角斜斜上挑,“总之我替你教好他便是,其他的事,你少插手。”

    正说话间,他手上的戒指亮了亮。

    丘宿鱼把戒指按灭,看向清鸿剑尊,嘴角弧度上扬:“看来他已经想通了,答应让我助他修炼。”

    清鸿剑尊敛眸:“不可对他动妄念。”

    丘宿鱼不以为意:“你成日待在这玉髓峰无聊透顶,还不许我玩个够?”

    清鸿剑尊闻言,冷眸划过一丝慑人寒意。

    “好了,开个玩笑还不行?”丘宿鱼摆摆手,打了个呵欠,“你不让我回归本体么?”

    清鸿剑尊脸色木然:“……”

    “不必。”

    丘宿鱼一耸肩:“那我去歇着了。”

    说罢,他凌空飞起朝山峰那边的大殿飞去,似飞鸟一般落入殿内,飘飘悠悠寻到一处角落,然后身体似一具皮俑般倒下只留下空壳。属于丘宿鱼的这一缕分神从壳子里飞出,钻入了大殿里一颗温养神魂的神海珠中。

    亭子里。

    清鸿剑尊脸色不明,思索着是否该把丘宿鱼扔出玉髓峰直到完成任务再让他回来。

    罢了,横竖暂时不回本体,他不必每日体验这缕分神与旁人的往来互动与感受。

    “哈哈哈哈!”远处密林的寒池忽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嘲笑声。

    “哥,大乘期的清鸿剑尊居然被一个小小分神嘲笑,你也太逊色了吧!”

    流年不利。

    玉髓峰为数不多的活物居然胆大包天都敢笑清鸿剑尊。后者凝眉,一抬手,硕大的龙凭空向亭子这边飞过来,身形也倏然变小,最后化为小小一只啪叽一下缠绕在清鸿剑尊的手指上,宛如一只金戒指。

    “吱?”

    缩小的龙尝试说话,结果只能发出小灵宠那般撒娇的声音。

    “吱吱吱?哥,我错了!”

    清鸿剑尊不予理会,飞回寒池没入水里,眸子慢慢阖上。

    “哥,我错了,别把我泡寒池里啊,这寒气我受不住,我没你这么变态!”

    剑尊的手沉浮在雾气缭绕的寒池里,缩小的龙被冰冷的水浸着,此刻十分后悔。

    末了,只能含泪乖乖做起掌上灵宠。

    先把哥哥哄好再说吧。

    ***

    仙音台。

    难得有这么一处清静处,丘宿鱼离开后,聂更阑顺势坐下开始吸纳灵气修炼。

    只是,他迟迟无法专注入定,眼前总是忍不住闪过方才的场景。

    方才丘宿鱼被问到是否是同一个人后,转过身直勾勾盯着他,似笑非笑道:“这么快就发现了?”

    聂更阑眼神沉了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丘宿鱼轻笑出声:“我若对你有歹意,你根本无处可逃。”

    聂更阑一想也是,便不再动了,只是语气比之前冷了几分,“你到底是谁?”

    丘宿鱼站在飞剑上,双手枕在后脑勺,发梢被山风吹得摇摆不定,姿态一派悠闲。

    聂更阑清晰感受到了这一刻的丘宿鱼与方才的性子又有了变化。倘若忽视这张平常的脸,那么此刻飞剑上站着的应当是一位意气风发潇洒恣意的青年。

    他心里划过一丝诧异。起码在此前,他从未能如此清晰感受出一个陌生人的细微变化。

    冷清,话痨,恣意潇洒。

    短短半个时辰,这人已经转变了三种不同的性子。

    属实匪夷所思。

    丘宿鱼在日光下笑容张扬随性,“罢了,我就告诉你,其实那日是我的真身,现在这具不过是我的分神罢了。”

    “分神?”聂更阑头一次摄入这个概念,有些不解,“相当于分身么?”

    丘宿鱼:“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分神乃元神的一部分,能单独脱离出来成为独立个体。”

    “咳咳,其实这段时日我的本体在外历练,不过我还有另一个任务,就是积满属于自己的功德,齐头并进才能事半功倍嘛。待我历练归来功德积满也恰好能升一个小境界了,何乐而不为?”

    聂更阑:“那为何本体与分神性格大为迥异?”

    丘宿鱼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小师弟,本体在外历练消耗灵力过大,再加上距离太远,本体早已不能操控分神如何行事了,现在的我算是一个独立个体,明白了么?”

    ……

    聂更阑收起方才回忆的那一幕场景。他之所以下定决心按亮戒指接受丘宿鱼的帮助,正是因为能清晰感受到这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且这人并无恶意。

    聂更阑决定试一试。

    ……

    聂更阑修炼到了酉时。

    日暮西悬,淡橘色光辉笼罩在仙雾云层之上,他无所收获回到了天境峰。

    枯坐许久却毫无进展的感觉他并不陌生,并且能预感到,这种状态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有可能是几个月,甚至是他人口中的几年。

    这也是聂更阑接受丘宿鱼帮助的原因之一。

    聂更阑回到天境峰,才进了无名小院没多久,慕容证雪就匆匆进了院子,交给聂更阑一个小铃铛。

    此刻铃铛正在“铃铃”作响。

    慕容证雪:“聂道友,这是师尊曾经的贴身法器,不过他早已不用铃铛作为灵器,因此现在是个闲置的小物件。若师尊要传唤你,此铃便会响起,你且收好。”

    “对了,师尊现在要见你,你即刻去一趟秋悦居吧。”

    慕容证雪交代完毕,又匆匆走了。

    聂更阑视线停留在掌心的银色铃铛,须臾,抬脚出了屋子往秋悦居走去。

    秋悦居不大不小,但整体雅致清新,布局明朗,说起来倒也清幽超脱凡尘。

    倒是与独孤真君本人的性格有些出入。分明其他真君住的都是殿宇,他的住处却并不是。

    聂更阑穿过连廊一路来到正厅,独孤真君已经在喝茶等着。

    他走进去,规规矩矩行了弟子礼:“弟子见过真君,不知真君有何吩咐?”

    独孤真君放下茶盏,淡淡开口:“你今日去了妙音峰修炼?”

    “是,弟子下课后便去了妙音峰。”

    “可曾见过谁?”

    聂更阑闻言诧异,“真君,弟子——”

    他还未回话,身体已被一股强大力道吸过去,转瞬间就到了独孤真君面前,两人一坐一站,聂更阑恰好与他对上视线。

    聂更阑惶恐低头,手忽然被独孤真君捉住手腕。

    他心头重重一跳,身躯僵硬地看向男人,“真君?”

    独孤真君擒着他手腕不放,目光定格在他拇指的戒指上,声音轻如鸿羽,“这是?”

    聂更阑忍着不适咬牙回话:“弟子今日将那间玄袍还给了师兄,他便赠我一只戒指。”

    “是么?”独孤真君声音低低的,手缓缓抬起刚要触碰到聂更阑的手,后者惊得一下子用力挣脱了出去。

    “真君!”聂更阑低头退到安全距离,抿唇不语。

    只不过几息功夫,他身上今日起过疹子的部位,这会儿又开始泛起了痒意。

    独孤真君似乎是轻轻笑了笑,道:“你不必紧张。我只是看这枚戒指眼熟,方才想仔细瞧一瞧。”

    他看少年实在过于紧绷,温声开口:“好了,无事便回去休息吧。”

    聂更阑抬眸看了一眼以手支额的独孤真君,他模样虽然闲散恬静,可总隐约给他一种毒蛇在吐信子准备随时发起攻击的错觉。

    他怎么会冒出这种念头?

    聂更阑晃晃脑袋,再次行礼:“是,真君,弟子告退。”

    他躬身退出正厅,往院子走去。直到快要看不到那扇素雅的门扉,他才遥遥转过头看了一眼,发现独孤真君赫然正直勾勾盯着他看。

    聂更阑吓了一跳,脊背后顿时传来阴森森的感觉,连忙低头快速退了出去。

    分明整个秋悦居灯火通明,可却像是忽然笼罩上一层巨大的黑布,里面仿佛是一个黑暗阴森的铁笼一般。

    聂更阑奔回自己住的无名小院,稍稍喘息了一阵才缓过劲来。

    他一撩袖袍,小臂上的红疹将将冒出头,方才受过的惊硬是被吓了回去。

    惊吓之余,他不可避免地想,独孤真君为何如此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但聂更阑实在想不通。干脆洗漱后去了榻上打坐继续修炼,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夜安眠。

    只是在天将亮时,丘宿鱼的脸忽然入梦,先是冷冰冰睨着他,下一瞬蓦地扬起明亮肆意的笑,前后反差巨大,令聂更阑忽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这才发现,惊醒自己的并不是丘宿鱼,而是拇指上那枚戒指。

    戒指此刻正一闪一闪发出亮光,并且温度奇寒无比。

    这表示,此刻丘宿鱼在呼叫自己。

    他们事先说过,修炼会用这种方式联系对方。

    聂更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看看天色,也将近他每日早起修炼的时辰了。于是顶着山上深秋的寒气起床穿衣洗漱,然后,他将那颗纪事课小考得来的火炎珠揣在掌心。

    冻得僵硬的手瞬间被温暖包裹,暖意迅速遍布全身。

    聂更阑呼出一口气。

    果然没有白费他努力背书的苦心,这颗珠子能让他在山上安然度过整个寒冬。

    聂更阑揣着火炎珠出了院子,匆匆往停剑坪而去。

    走得近了,果然看到丘宿鱼正悬空御剑停在天境峰结界外等着他。

    聂更阑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丘宿鱼倒是率先开口了,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太慢了,这就是你修炼的决心?还需要我叫你起身,你怎么不干脆直接让我替你修炼?”

    聂更阑脸慢慢浮上一层薄红,他其实平日也是这个时辰左右起床,只不过被梦里的丘宿鱼缠着,这才迟了一会儿。

    向人求助修炼第一天,被指责态度惫懒不积极,这比聂更阑被嘲笑其他任何事还来得难受。

    “对不起,我下次注意。”聂更阑忍住羞愧,咬牙低头认错。

    丘宿鱼:“嗯,态度尚可。”

    “走吧,去妙音峰。”

    聂更阑爬上仙鹤的背部,跟随御剑的丘宿鱼离开。

    天境峰上,虚空中缓缓浮现一只巨眼,目送两人飞远后,又慢慢闭上,消失不见。

    ……

    聂更阑怀里揣着火炎珠,顶着寒风顺利抵达妙音峰。

    这一路风大刺骨,但因了这颗珠子,他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聂更阑从仙鹤背上跳下,正要问他们到底是去竹林还是仙音台,就见丘宿鱼瞬移到他跟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怀里抢走了火炎珠。

    聂更阑瞬间被透心的寒意侵袭,寒风从衣袍的各个缝隙钻入,冷得让人缩了缩脖子。

    “师兄!”

    聂更阑不满出声抗议,手一伸就要抢回珠子。

    丘宿鱼踮起脚将手举高,嘴里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聂更阑见状停下动作,沉着脸问:“你今日抢师弟东西又算是哪个性子?”

    丘宿鱼掂着火炎珠,一下一下抛往空中,笑意吟吟:“你喜欢什么性子,我可以为你固定为其中一种。”

    “……”

    聂更阑头一次想对一个翻白眼,这人大概就是丘宿鱼了。

    不过想想对方已经同他解释过分神不可控之事,似乎也不能过于苛责对方。

    思及此,聂更阑出其不意蓦地跳起来,双手一拦就要抢回火炎珠。

    这一动,他脸上的疤痕适时发作,也跟着蠕动了几下,聂更阑登时惊呼出声,重蹈覆辙人狠狠扑到了丘宿鱼身上。

    后者显然没想到这种事会连续两天发生,猝不及防被撞了个满怀。

    与此同时,上方的枝头传来放肆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愚蠢的人,大清早你们在做这种苟且之事——啊,叽叽!”

    “嘭!”

    树上的灌灌因为笑得太猖狂,肥硕的身躯没站稳整个从树上坠落,恰好把想爬起来的聂更阑压了回去。

    “唔!”

    第43章 黑皮“剑尊”(捉虫修)

    聂更阑原本有机会就地滚到一旁闪避,然而脊背被庞大的灌灌一屁股坐下来,直接把他压得整个人趴到了丘宿鱼身上。

    “……唔。”尽管有肉垫,聂更阑依旧摔得浑身疼,他顾不得自己在谁的怀里,一瞬间只觉得眼冒金星,不知今夕何夕。

    丘宿鱼昨日才被扑倒,今天再来一次,不禁眨了眨眼睛。

    他能感觉到喉结被一个柔软冰凉的东西贴着。触感说不上来的奇异,酥酥痒痒,很软。少年的体重也很轻,趴在他身上仿若无物似云朵,软绵绵的。

    少年还晕乎乎爬不起来时,丘宿鱼饶有兴趣地伸手捏了捏他脸颊的软肉,“师弟,你在勾引我么?”

    晕乎乎的聂更阑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嘴唇贴在了哪,耳根爆红急忙想起身,无奈灌鸟还压在他身上,他只能勉强抬起脑袋吃力反驳:“谁、谁勾引你……”

    “你啊,从昨日到现在,两次,”丘宿鱼身体后仰双手抱着后脑,笑容意味不明,“难道不是你主动投怀送抱么?”

    聂更阑浑身鸡皮疙瘩暴起,恨不得一掌将他拍进土里,“你明知道,那是火麒麟在作怪!”

    “哦,是么?你脸上这道疤……唔,我似乎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聂更阑忍无可忍推了这人一把:“能不能先起来?”

    他最气的一点是,这人虽然毫无绮念歹意,但就是喜欢逗他。

    实在恶劣之极。

    丘宿鱼哦了一声,“师弟,那你倒是先起来,我被你压着如何动?”

    聂更阑:“……”

    他怀疑这人就是故意的。

    这时,上方传来一道受不了的抗议:“喂,你们两个居然胆敢在本鸟面前卿卿我我,当我不存在吗?”

    聂更阑瞬间脸黑,阴恻恻咬牙:“谁卿卿我我?”

    灌灌还没回答,丘宿鱼先有了动作,扬起手似乎要摸聂更阑的脑袋。

    聂更阑心一沉,头皮发麻就要躲开:“别碰我——”

    还未说完,他就感到自己后脖颈被捏住整个人凌空飞起,同时传来灌灌气急败坏的大叫。

    “喂,你们把本鸟掀翻倒是把我扶起来啊啊啊啊,我翻不过来了!!!”

    聂更阑听到丘宿鱼懒洋洋的声音在空中传来:“你太胖,该减肥了。”

    “你才减肥,你才胖!”

    被带着飞到半空的聂更阑听到灌灌恼羞成怒叫出这么一句后,彻底被丘宿鱼拎着加速前进往仙音台而去。

    聂更阑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眼,领口有风一直往里灌,且飞行速度过快,他甚至来不及抗议,人已经被带到了仙音台附近一处飞瀑下面。

    聂更阑被提着放下地面,不等喘一口气,丘宿鱼已经笑嘻嘻再次把他拎起来,“师弟,你方才该不会以为我要摸你脑袋吧?”

    聂更阑一个少年被师兄像小鸡崽似的提溜在空中,恼得手脚并用往他胸口踹,然而这点儿如棉花般的力道在丘宿鱼面前就像小打小闹的调情,压根没有威慑力。

    丘宿鱼轻轻松松擒住少年作乱的两只手,哂笑出声:“师弟,少自作多情了!”

    话落,他将少年直直扔到了飞瀑里。

    “哗啦啦!”

    聂更阑从头到尾被浇得透心凉,在这寒冷的温度中无异于被雪水浇灌,冷得彻底而刺骨。

    “你发什么疯——”聂更阑恼怒得要大叫,却发现被飞瀑冲击得根本发不出声音,也睁不开眼睛。

    他当即要拔脚冲出瀑布。

    “不准出来!”丘宿鱼的声音再次传来,透着一丝冷厉。

    他将方才抢过来的火炎珠嗖的一声扔过去,准确无误落到聂更阑怀里,“揣着这个,还有,接住剑。”

    聂更阑得到火炎珠,浑身顿时被巨大的暖意包裹,连带着飞瀑的水也包含了一丝暖意。

    他眼皮子被水冲刷得无法睁眼,从眼缝中看到剑飞来,下意识接住了剑。

    丘宿鱼的声音再次传来:“每日在飞瀑里挥剑三千下,活动后的筋骨和血液流通能让四灵根更易吸收灵气。多灵根吸收灵气困难,只有这个办法能稍微改善,想修炼,就按我说的做。”

    聂更阑被飞瀑冲得说不出话,只是在心里大叫,“三千下!”

    他甚至连让剑在飞瀑里举起来都做不到!

    聂更阑咬牙,艰难地试图把剑往上举,而水瀑一直与之抗击,过重的力道将抬起的剑身往下压。

    不过一会儿,他的小臂和胳膊已经开始隐隐发酸。

    太艰难。

    在凡界的绿苑时他从未吃过干体力活的苦,即便有也是偶尔被老鸨惩处,因此从小便是一副单薄的身材。如今乍然加强锻炼力度,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聂更阑咬紧牙关,撑着剑抵抗水流,极其缓慢地往上举起剑……

    相比起不能吸收灵气修炼的痛,他愿意进行这样的训练。

    可是,这未免也太苦了。

    不到半炷香时间,聂更阑的手臂已经像灌了铁铅一般沉,他手脚在水里发抖,举着的剑也开始拿不稳。

    正当举步维艰时,哗啦一声,他上半身的衣服突然被隔空剥落飞了出去落在大石上。火炎珠缩小到他发髻上嵌入银冠,稳稳待着。

    聂更阑一惊,手里的剑差点掉落水潭。

    丘宿鱼语气十分松快:“衣袍打湿会过重增加负担,脱了比较好。”

    “你!”

    聂更阑怒而咬牙。他从未在男子面前裸过□□,此刻突如其来的暴露身躯让他身体为之一颤,羞得以手遮在面前,脸和耳根也迅速漫上一层薄红。

    既羞,又恼。

    丘宿鱼叼着灵草懒洋洋躺在大石上:“我有的你也有,害臊做什么?不然我也脱了一块在这陪你?”

    “不必!”

    聂更阑察觉出这人并无恶意,于是咬牙忍着羞耻慢慢放下遮住胸前的手,重新开始艰难地挥剑。

    丘宿鱼姿态闲适:“坚持住啊师弟,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一开始是辛苦,之后便轻松了。”

    不过,毕竟是第一日。

    他没期望少年能坚持太久。

    果不其然,半炷香过后不久,少年脸色煞白,再也坚持不住从水瀑里跌了出来,剑“当啷”一声掉在山石丛里。

    丘宿鱼扔下嘴里的灵草,隔空一道灵力打过去将少年吸到自己身边。

    聂更阑此刻发髻全被水流打散,那颗火炎珠无处安放已经被他叼在嘴里。他两边手臂轮换挥剑早已胀痛发酸发麻,没有力气再做任何动作,只能任由丘宿鱼把自己抱到巨石旁靠坐好。

    丘宿鱼要给他施一个烘干术,视线却忍不住停留了几息,定定打量靠在巨石旁的人。

    少年一头青丝如瀑散乱,因为淋了水,水珠从白皙的脸颊一路滚落至脖颈,又顺着精细的锁骨往下滴落。

    洇过水的胸膛,那两瓣花蕊也就格外嫣红。

    丘宿鱼不过多看了几眼,聂更阑已经迅速察觉,脸爆红之下费劲地抬起双手捂住胸口,“你往哪看!”

    “嘿嘿。”

    丘宿鱼讪笑两声,直白道:“师弟,不是师兄多舌,若没有这道疤痕你确实是个美人”

    “当然,现在也很美。”

    而后,他忙着把湿透的衣袍拿过来施了烘干术,又将聂更阑的头发以及全身再烘干一次,也就没注意到聂更阑呆愣在原地。

    聂更阑从未被人如此坦率而毫无绮念地称赞过美这个字。

    美,玉容仙姿,清雅绝伦等等字眼,是那些带有浑身醺臭的男人加诸在他身上的欲念。

    对于过去的聂更阑而言,无异于是一个紧箍咒。

    他意识到容貌带来的困扰后,在聂家庄终于下定决心寻求法子毁掉脸,以求能顺利踏上修仙大道。

    但就在方才,他听到了十六年人生中最为真诚的一句赞赏。

    这时,丘宿鱼伸手在聂更阑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还不赶紧穿上衣服,省得待会儿脸红又怪我盯着你看。”

    聂更阑迅速回神,生出的一丁点动容因为这人的唠叨迅速消弭。

    他咬牙冷脸否认:“没脸红!”

    丘宿鱼:“啊?”

    “死要面子硬撑也很美,”他拍了拍聂更阑肩头,“少年人就该有些生机活力,走吧,师兄送你去上课。”

    丘宿鱼说罢转身向前走去。

    聂更阑目视着走远的人,心口猛烈跳动两下。

    他甩了甩脑袋,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迈开步子跟了上去,“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

    聂更阑初始挥剑数量少,修炼暂时不能有成效,按照丘宿鱼的意思,起码得等聂更阑能每日挥剑一千下才能开始修炼。

    因此,丘宿鱼先送聂更阑前去药峰上课。

    不过聂更阑并不答应,直接乘了仙鹤起飞,“不必,我自己能去,多谢师兄。”

    丘宿鱼索性御剑跟在他身边,站也没个站形,懒散地抱着双臂,“你确定?师弟,不是师兄多嘴,你到了药峰恐怕不能安稳落地——”

    聂更阑狠狠瞪向这人,“你到底何时才能恢复借我玄袍那日的性子?”

    虽然那日的丘宿鱼容貌平平,可他气质清冷出尘,身姿端正挺拔,不得不说给了人很大的好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聂更阑实在想不通丘宿鱼是如何从端方冷淡变成此刻这副张扬不羁的模样的。

    丘宿鱼哈哈大笑:“师弟莫不是爱上了我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不过,我发现还是这个性子用起来有趣,师弟,你恐怕要失望了。”

    聂更阑:“……”

    聂更阑木着脸驱使仙鹤加速往前飞去。

    他算是发现了,这副性子的丘宿鱼不光放荡不羁,还爱逗他。

    若是给他点好脸色,估计他能立刻开起染坊。

    聂更阑决定对这个人进行冷脸处理。

    在他身后,丘宿鱼被忽略非但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催剑跟上前方的仙鹤。

    然而聂更阑很快就发现“冷脸”的决心遭受了巨大挑战。

    仙鹤到了药峰停剑坪,聂更阑要从仙鹤背上跳下,不料双手因为挥剑酸疼无力,一个不小心从仙鹤身上翻滚往地上砸去。

    丘宿鱼眼疾手快御剑俯冲而下,在聂更阑砸落地面之前将他捞在了怀里。

    聂更阑惊魂未定,吓得双手无意识勾住男人的脖颈,因为受惊瞳孔睁圆,呼吸也因此不稳。

    也就是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嘲讽,“我早就同你们说过他和那个黑皮师兄有一腿,这下相信我没胡说了吧?”

    周炎仰天大笑,“哈哈哈,美人和野兽倒是绝配,还是个丑美人,啧啧啧,聂更阑,你可真会找,这位师兄便是你未来的道侣吗?”

    聂更阑脸迅速变得阴沉。

    怀里抱着人的丘宿鱼缓缓抬眸,眼里划过一丝异样的亮芒。

    “你再说一遍。”

    “美人,和野兽?”

    第44章 黑皮“剑尊”(捉虫修)

    丘宿鱼反问时面上是带笑的,也就导致周炎几人有些愕然,心想这莫不是个傻子,被当众辱骂看上去居然还透着一丝高兴。

    张涛讥笑道:“说你们是美人和野兽,怎么,有说错么!”

    丘宿鱼浓眉斜斜上挑,漫不经心以拇指捻着腰间束发的飘带,下一瞬,身形幻影移形闪至张涛几人面前。

    由于速度太快,众人还未看清发生什么,就听到张涛和周炎发出惨痛的嚎叫。一看,两人居然一左一右被丘宿鱼踩在脚下,神情分外痛苦。

    丘宿鱼脚下力度渐渐加重,两人嚎叫声就更重了一些,“这个说法倒是能令我耳目一新,不过侮辱了我师弟,就该死。”

    周炎、张涛的骨骼在咔咔作响,大有要被踩断的趋势。

    众弟子惶然面面相觑,压根不敢上前阻拦。而后面赶到的许田田君杳然等人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愕然。

    “啊——别、别踩了!”张涛脸惨白,嚎叫着求饶。

    丘宿鱼脸上慢慢浮现一抹冷然笑意,“知道痛了?不过看来还不够,不然今日我把你们骨头卸下来几根,拿去烤了给我师弟吃。”

    “我不吃人肉人骨。”聂更阑寒着脸蹙眉。

    “哦,不吃的话,那就扔给那只灌鸟,”丘宿鱼道,“它应当会很开心。”

    周炎痛得脸涨红眼珠凸起,吃力地向聂云斟求救:“云、云斟救救……”

    人群里,聂云斟终于皱眉走出来,厉声喝道:“不过都是同门之间的一点玩笑,宗规明确禁止不许同门斗殴,这位师兄,还请立刻放了他们。”

    “我若是不放呢?”丘宿鱼嗤了一声。

    聂云斟沉下脸,没再说话,下一瞬骤然出手把一道符篆打向对方。

    丘宿鱼懒洋洋伸出一根手指,符篆刹那化为灰烟消失。

    聂云斟知道此人修为或许比他高出很多,咬牙御剑飞到半空,从储物袋拿出一座玲珑神火宝塔直直朝聂云斟扔下来,“这是件高阶法器,你要受死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有弟子惊叫:“玲珑神火宝塔!乃是某位名震流月大陆的大能遗留下的,据说里面关押着高阶凶兽,人一旦被吸进去,元神要被这灵兽吞噬啃食,神魂俱灭!”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眼看那座塔笼罩而下要将丘宿鱼吸入进塔里,后者冷笑一声,自袖中激射出一道灵力,灵力扩散迅速成为一道气墙,在宝塔威压碰到自己之前,气墙已经将这宝塔震得轰隆作响。

    “咔嚓。”

    宝塔竟然从由外到内断裂开来,渐渐化为一堆粉齑。

    那只被关押其中的高阶凶兽九幽噬魂蛟当即喷着火朝丘宿鱼袭来。

    “啧,一条小虫也敢造次。”

    丘宿鱼只甩出一张符篆,那头九幽噬魂蛟在半空戛然而止,接着越缩越小化为了一只小小的虫子,砰地炸为了烟雾。

    有人惊叫:“九幽噬魂蛟可是高阶凶兽啊,这位师兄居然一道符篆就把它炸成血雾了?!他到底是什么修为!”

    聂云斟惊得说不出话,脸色十分难堪。

    丘宿鱼漫不经心打了个呵欠,“既然你请我看你的小灵宠,那我也得礼尚往来对不对?”

    说罢,他再次打了个响指。

    仿佛是一声令下般,玄音峰上方的天空骤然间乌云密布,阴沉沉一片笼罩在方圆十多里地界。

    聂更阑和众多弟子一样,长发被吹得飞舞张扬。也不知是从何处吹来的狂风,一时间竟叫人睁不开眼。

    下一瞬,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声自玄音峰峰底传来,整座玄音峰都为之颤动。

    许田田差点踉跄摔倒,喃喃低语:“这到底是什么啊,天呐。”

    下一刻,一座庞然大物缓缓从峰底升上,回答了他的疑问。

    一头金额黑鳞巨蟒仿若一座大山般将众人视线隔绝。众人竟连后面延绵的群峰都看不到,可见这黑鳞巨蟒到底有多庞大。

    遮天蔽日下,黑云重重,紫雾弥漫。

    黑鳞巨蟒缓缓睁眼,那双比九幽噬魂宝塔还宽的竖瞳居然是金色的,透着一股诡谬的可怖感。

    黑鳞巨蟒的金瞳眨了眨。

    众多弟子从这双幽深巨大的金瞳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深渊巨物的压迫和恐怖感让所有人纷纷尖叫着后退。

    “这到底是何处来的魔物!”

    “别杀我,别杀我!是聂云斟周炎张涛他们几人惹的事,不要抓我!”

    有胆小的弟子这会儿已经吓得屁滚尿流跌坐在地。

    丘宿鱼冲巨蟒又打了个响指,“去,和那位聂家大少打个招呼吧。”

    巨蟒闻声而动,吐着齐长无比的信子朝着玄音峰上的聂云斟探出头。

    “啊,别过来!”

    聂云斟早已惊慌失措,三魂丢了七魄不知该如何退避,在这种庞然大物面前,恐惧只会让人毫无动弹的能力。

    “何人在此放肆!”

    一道厉喝声从玄音峰内传出,而后,紫业真君身形由远及近,倏然出现挡在了徒弟聂云斟面前。

    “师、师尊!”聂云斟嘴唇颤抖已经失了魂,躲也不会躲,嘴里只会说这两个字。

    紫业真君皱眉,再次飞起在空中四面八方来回施法,不过须臾,方圆十里的浓云黑雾紫气尽数消失,那座和山峰一般宽阔的金鳞巨蟒也散为烟尘。

    湛蓝晴空恢复,艳阳高照,四周仙雾缥缈,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紫业真君从空中降落停在丘宿鱼面前,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肃敬,“敢问,你是哪座峰头的弟子,这阵法幻境出自何人指点?”

    此话一出,四周皆大惊。

    “什么,方才那庞大的魔物居然是阵法?”

    “他是何时布下的阵法啊,我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丘宿鱼想了想,动作生疏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弟子乃是元德座下弟子,方才我师弟被同门欺辱,因此才出手略施小惩一番。”

    聂云斟牙齿颤抖着告状:“师尊,我们不过是戏言几句,这人居然放出这等庞然巨物恐吓……”

    “逆徒,你给我闭嘴!”紫业真君一声厉喝把聂云斟吓了一跳。紫业重新看向丘宿鱼,神情依旧恭敬,“这位道友教训得是,同门之间确实不该出言侮辱败坏门风。”

    聂云斟何时在师尊脸上见过这种恭敬的神色,讶异得不行,同时心里沉了沉。

    丘宿鱼轻笑一声,再次拱手:“紫业真君是个明事理的师尊,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们上课了。”

    他转向聂更阑,眨了眨烟:“师弟,好好上课,紫业真君的阵法精湛,你须得加油啊。”

    说罢,再次朝真君点头,踏上飞剑离开玄音峰。

    紫业目送飞剑离开,神色微凛。

    没看错的话,那名弟子方才的布阵手法和当年的清鸿剑尊同出一脉。

    灵音宗所有弟子的阵法教习都出自他手,唯有当年的清鸿剑尊另辟蹊径,布阵手法别具一格,是旁人学都学不来的路子。

    他到底与清鸿剑尊是什么关系?

    人群里,众弟子还在为那条金鳞巨蟒幻境啧啧称奇。

    而紫业真君对丘宿鱼态度的尊敬,也落在了所有人眼里。

    许田田忍不住捅了捅聂更阑胳膊:“你的这位师兄也太厉害了!他到底什么来头啊?”

    聂更阑冷脸扯起嘴角,“他不是我的。”

    “啊?”

    “……”

    ***

    这节阵法课,所有人明显比之前都更为认真。显然是被方才如此真实的幻境震惊了。

    紫业真君捻须笑得极为慈祥。嗯,倒是个不错的教学例子。

    下课后,紫业把徒弟聂云斟叫去谈话。

    聂更阑和许田田出了课室往停剑坪走,方才在课上聂更阑大致告诉许田田他和丘宿鱼的事,惊得许田田艳羡不已。

    “这位师兄必定是个厉害角色,就连紫业剑尊对他都极为恭敬,太震撼了!”

    “聂更阑,你真是走运了!”

    聂更阑忍不住沉思,虽然丘宿鱼没个正经,但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他开始觉得觉得自己的运气确实不错了。

    ……

    聂云斟从大殿内出来,神色阴云密布。

    方才师尊警告他不要与那个黑皮师兄作对。

    自从拜入师门以来,师尊何曾用这种严厉的语气和他说话。

    聂云斟神情冷怒,拂袖而去。

    大殿内。

    紫业真君一挥袖,水镜亮起光芒。少顷,里头传来宗主和几位真君的声音。

    宗主:“紫业,这个时辰召唤我们是何事啊?”

    紫业:“今日我玄音峰来了名弟子,他布阵手法与清鸿剑尊如出一辙,宗主,剑尊私下何时收过弟子了?”

    宗主:“哦,竟有这等稀奇事?那布阵之人是谁?”

    “一名肤色黝黑的弟子。”

    “啊?肤色黝黑?”宗主想了想,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谁,随后道,“这是元德真君的弟子,平时深居简出,早年托了元德的福得过清鸿几句指点,呵呵,这小子也是有福气了。”

    紫业:“哦?元德真君呢?他还在炼器峰打铁?”

    “元德真君不爱参与这些宗务,你也知道的嘛。”

    水镜里,真君们听着两人谈话,无人出声。

    只听独孤真君忽然问:“元德真君何时收过一个天分如此高的一个徒弟?”

    宗主尴尬地看了眼紫业,咳了两声,“这个嘛,大约是两百年前的事,你那时还在闭关自然不知晓。”

    独孤真君颔首,没再出声。

    紫业得到解答后便撤了水镜。

    那名弟子当然是天分极高的,但光是得到一次指点布阵手法就能和清鸿相媲美,未免也太超群出众了。

    ……

    金鳞巨蟒幻境对那日在玄音峰的弟子留下了深刻印象。

    聂更阑因此被激发得拼了命的在飞瀑里挥剑。

    他们在课上经常听到真君说,若能得高人指点,哪怕只是几句话,也就够他们受用一生了。

    丘宿鱼的实力今日得到紫业真君认可,这代表他是真的有实力。

    两天后,聂更阑在冰凉的飞瀑里做到了每日能挥剑三百下,只不过代价就有些大了。

    他的手臂在第三日疼得彻底抬不起来,又肿胀又疼,尤其是吃饭洗漱,他几乎差点坚持不下几度要服丹药消肿止痛,但想到丘宿鱼的话,又生生忍了下来。

    洗漱吃饭还能花更多的时间自己解决,可到了丹药课,不少灵植需要切片捻汁,聂更阑根本没法完成。

    丹药课每个人都很忙碌,要随时注意自己丹炉的火候,还要一直准备不同的灵植灵药,就算是与聂更阑同桌的许田田也无暇顾及他。

    这会儿,聂更阑吃力地握着小刀切鼬鼠根,切了半天才把一层树皮一样的东西给切下来,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操作已经把他手臂弄得酸痛无比,再往下将其切成片,是一步都动不了了。

    聂更阑为难地抬眼看向手忙脚乱的许田田,深深叹了口气,忍着疼再次尝试拿过小刀。

    不料,这时有人从旁一把夺过他的刀,笑声飘了下来,“师弟,看你这么为难,我就大发善心帮帮你吧。”

    聂更阑的刀被抢走,抬头一看,果然是丘宿鱼。

    这人拿了刀子坐下,埋首认真地切起药材,一句话也没再说,光看侧脸,神情专注得仿佛手里是什么珍稀的法宝。

    四周的弟子看到丘宿鱼这番举动,都开始窃窃私语。那日在玄音峰见识过丘宿鱼的精妙阵法得知他的实力后,这会儿根本没人敢在面前自找苦吃。

    魏禧凑到张涛耳边小声问:“聂更阑果真与这师兄在一起了?”

    张涛那日被踩得骨头几欲断裂,到现在还残留心理阴影,恨恨地剁了一刀鼬鼠根,“在一起?分明就是傍上了人家,不要脸的小贱蹄子!”

    那头,许田田一回头看到丘宿鱼在替聂更阑切药材,猛地眨了眨眼。

    聂更阑在指挥:“水三瓢。”

    丘宿鱼二话不说往里加上三瓢水。

    “鼬鼠根三片,树皮一块。”

    丘宿鱼往里添了鼬鼠根和树皮。

    聂更阑说什么,丘宿鱼就一字不落照办,还时不时抬头笑嘻嘻问:“我做得不错吧?还有什么要做的,师弟尽管吩咐。”

    聂更阑闭了闭眼,垮着脸呵斥他:“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笑?有什么好笑的?”

    不就是添加几位药,加了几勺水,这人怎么跟一只狗似的好像有一条尾巴老是在后面晃。

    许田田则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这幅画面未免也太和谐了些,和谐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还从未见过聂更阑与哪个男子相处得如此“愉快”,简直像两个欢喜冤家似的。

    许田田挠着头,“聂更阑,你和丘师兄的感情还真好啊,他可真听你的话,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如果不是清楚聂更阑的事情,他都快相信聂更阑和丘宿鱼在一起的传言了。

    聂更阑闻言,恍然大悟看向对他傻笑的丘宿鱼。

    难不成这厮今日是个谄媚的性子?他在绿苑见过不少恩客都是如此对小倌,说要买什么都答应,那德行用小倌的话来说就是“舔”。

    丘宿鱼这会儿就和“舔”的状态差不多。

    聂更阑思及此,对丘宿鱼下命令:“待会儿你帮我把丹炉清理了,然后从膳堂给我带饭回来。”

    丘宿鱼回过头冲他一笑,爽快应下:“好啊,要不要再帮你把衣服洗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

    聂更阑点头:“再把衣服晾了。还有,我手疼,你替我把天境峰的所有寝殿都擦洗一遍。”

    “没问题,小事一桩。”

    “对了,我晚上要吃宵夜,你得给我做宵夜后才能离开天境峰。”

    “没问题,师弟想吃什么?我都能做,包你满意。”

    许田田听着这顺畅无比的对打,倒吸一口气,莫非,难道,真的……

    下一刻,只见聂更阑将一本《八千种灵药大全》拍在丘宿鱼脑袋上,语气忍无可忍:“你正常一点!”

    “不是说能固定一种性子吗,怎么今日格外欠揍!”

    丘宿鱼挠了挠下巴,“唔,对不住师弟,那还是换回昨日的吧,不过今日是暂且不能了……”

    聂更阑眸色唰地阴沉下来:“……”

    所以他还得再忍受这厮变态一整天?

    许田田:“?”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啊!

    ……

    丹药课结束后,许田田一行人去了膳堂。

    君杳然几人对丘宿鱼好奇已久,这会儿看到实力如此强悍的人忙前忙后替聂更阑拉开凳子,打饭,还专门去买了一瓶聂道友爱喝的甘露饮,都不由瞠目结舌,纷纷生出和许田田同样的疑问。

    聂道友真和丘师兄在一起了?

    许田田和许盼娣嘀咕:“别误会,丘师兄今日有些不正常,估计是吃错丹药了,明日便会恢复。”

    许盼娣于是向君杳然传话,君杳然又给慕容证雪传话。

    几人此刻都是表现出同一副表情:

    即便明日换回来,也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儿,聂更阑依旧会嫌弃。

    聂更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正艰难地握住筷子尝试夹菜,但他小臂和胳膊实在太过酸痛,掌心和虎口也被磨出一层微微薄茧子,正是最疼的时候。

    不出意外,筷子“啪嗒”一下掉在桌上。

    许田田:“你这也太可怜了,又不能服丹药消肿止痛,这吃饭可怎么办呐?”

    聂更阑咬牙重新去抓筷子,“再过一段时日,习惯便好了。”

    不过他没能碰到筷子,就被丘宿鱼夺走了。

    “师弟,要不要师兄喂你?”丘宿鱼已经从盘子里夹起一块清蒸鹿肉递到了聂更阑嘴边。

    殷勤得简直离谱。

    聂更阑一如往常木着脸:“不用,我自己可以。”

    “可是你的手根本拿不住筷子啊。”

    “那也不用你管,你觉得给我喂饭像话吗?!”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师兄帮助师弟,不是很正常?”

    聂更阑:“……”

    聂更阑累了。

    罢了,横竖这条鱼没什么歪邪心思,只是分神性子不可控而已。自动屏蔽他这狗腿嘴脸就好了。

    许田田越看越忍不住啧啧称奇:“聂道友,你和丘师兄感情真好啊,这才几天你已经不怎么排斥他的接近了。”

    聂更阑抖着手在夹一块灵糕,闻言眼皮子狠狠颤了颤。

    “错觉罢了,”他木着脸道,“师兄对我没恶意,就是风骚了一些。”

    许田田给了他一胳膊肘:“怎么能这么说师兄,他这叫热情!”

    丘宿鱼从聂更阑碗里抢走一块灵糕,笑嘻嘻地承认了:“还是风骚这词适合我,多谢师弟赐给我的头衔。”

    “噗!”许盼娣忍不住喷出了一口汤。

    真够狗腿的!

    ……

    吃过饭,稍作休息后,聂更阑和许田田等人告别,便同丘宿鱼去了飞瀑训练。

    尽管胳膊酸胀疼痛,聂更阑仍旧坚持挥剑了五百下,最后累得跌坐在水流里大口喘气。

    丘宿鱼:“找个干燥的地方坐下,把火炎珠揣在怀里,立刻打坐入定。”

    聂更阑依言行事,入定开始吸收灵气。

    训练过后四肢酸麻,浑身燥热,一般来说是灵气吸收的最佳时刻。

    很快,进入忘我境界的聂更阑清晰地感受到一丝灵气顺着经络钻入丹田,慢慢沿着四条灵根攀爬而上……

    虽然速度不快,但总算是有灵气进入丹田了!

    这一修炼时间过得飞快,再睁眼便是漫天星辰当空。

    聂更阑吓了一跳,原来修炼时时间竟过得如此快,他还以为只不过才过去了几个呼吸之间而已!

    他撇下这些不管,兴奋地叫道:“有灵气进了我的丹田,在绕着灵根盘旋!”

    丘宿鱼一直在对面的巨石替他护法,闻言灿然一笑:“很好。”

    “看来我之前低估了你的进度,明日起就可以开始修炼了。”

    “不过,四灵根总归是资质太差,若是想顺利修到筑基,少不了要洗经伐髓。”

    “不过无妨,先修炼一段时间再说。”

    聂更阑爽快地应了。

    撇开引气入体成功那日,这大概是他进宗门以来最开心的一件事。这足以说明,他也是可以修炼的!

    夜色浓厚,聂更阑寒凉山风吹乱了一丝鬓发。

    他将发丝撩到耳后,笑容亮如明月,“明日继续,我要回去了。”

    丘宿鱼将少年的笑容看在眼里,眼睛眨了眨,狗腿言论张嘴就来:“师弟,你今夜真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

    聂更阑果断转身离开,把这狗腿鱼扔在仙音台上。

    他忍了一整日,实在忍不下去了。

    ……

    仙鹤在满天星空下飞翔。

    才飞过几个峰头,聂更阑就发现丘宿鱼又跟了上来。

    聂更阑没管,由着他跟在身后,一路到了天境峰。

    “你快回去吧,师兄。”

    聂更阑落地天境峰停剑坪,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再不走,我可能就要揍人了。”

    丘宿鱼讨好地笑:“是是,师弟,师兄这就走,你别生气。”

    ……狗腿人设在子时到来之前坚决不倒。

    聂更阑眼看着他御剑要走,独孤真君却在这时从天而降,一开口就是严厉呵斥:“聂更阑!这几日你疏于峰务,洒扫除尘一样没做,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要御剑离开的丘宿鱼停在了半空。

    聂更阑惶然行了个弟子礼,“真君息怒,慕容道友说过峰务不急于一时,再加上弟子这几日四肢酸痛乏力,因此便打算过几日再做。”

    独孤真君神色冰冷,言语近于苛责:“无须找借口,便罚你今夜把后山药田的杂草全都拔了,不许借助任何法术灵力!”

    聂更阑:“真君……”

    他的双手根本使不上力,如何能将那一大片药田的杂草除净?

    独孤真君:“再啰嗦,就不止药田的杂草了!”

    聂更阑看了一眼飞剑上的丘宿鱼,对独孤真君行了一礼,咬唇退下。

    待到聂更阑走后,丘宿鱼御剑飘然停在独孤真君面前,面部扭曲一阵后,最后淡淡开口:“真君,聂师弟双手有伤痛,还请真君允许我前往助师弟一臂之力。”

    独孤真君不悦皱眉,上下打量他一番,“想来,你便是紫业口中的那位肤色黝黑的弟子了。”

    丘宿鱼浑身气息冷冽,凝眉不语。

    独孤真君忽然笑了笑:“怎么生气了?本君又没对你做什么。”

    顿了顿,他定定注视丘宿鱼,眼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你这张分神的脸也太过平淡了些。”

    第45章 黑皮“剑尊”(捉虫修)

    银月高悬,夜色寒凉。

    独孤真君试探地问完,定定注视着青年。

    尽管这张脸平凡不起眼,但轮廓还是有着他当年熟悉的锋利清冷,以及浓厚的压迫感。

    丘宿鱼眸底有一刹那间的戾色浮现,转瞬间又消失殆尽。他朝独孤真君拱手,“真君果然厉害,能一眼看出弟子乃分神现身。数日前弟子已经下山历练渡劫,与聂师弟接触是为了完成另一个历练任务,之后分神会逐渐回归融合。”

    独孤真君:“是么?”

    他视线在青年脸上逡巡片刻,见对方神情坦然,倏然一笑,仿佛黑夜里的鬼怪罗刹透着森然,“今夜你想助他完成惩罚任务?去吧。如若完不成,天境峰也许留不得他了。”

    独孤真君说罢,消失在崖边冷月下。

    丘宿鱼凝神伫立许久,眸中的冷意渐渐压下后,才慢慢踱步往后峰而去。

    若不是分神修为被压制,他方才已经出手了。

    ……

    天境峰的药田旁挂着几个灯笼。

    丘宿鱼到时,聂更阑正弯腰艰难地拔除野草。慕容证雪说过这片药田荒芜了近百年,独孤真君打算重新拾掇种上灵药。

    聂更阑吃力地拔着草,忽然感到四周大片光芒亮起。抬头一看,居然是丘宿鱼来了,他还在四处安了几颗东海银珠,将药田照得如同白昼。

    丘宿鱼徐步沿着田埂走过来:“师弟是不是很惊讶?你若是完不成惩罚任务,独孤真君一怒之下极有可能将你赶了出去。我自然不能让师弟受这等委屈,立刻赶过来了。”

    他将袖子捋起,殷勤地上前询问:“师弟,那么师兄就开始了?”

    语气抑扬顿挫富有感情,还是那副白日里狗腿的模样。

    聂更阑没有底气阻拦他帮忙,这一大片药田,就凭他这酸痛肿得像馒头的手,三天三夜也除不完这么多草。

    罢了,只要独孤真君不赶自己走,什么惩罚他都甘愿承受。这次的确是他懈怠了。

    聂更阑继续手里的任务。刚开始,他是弯着腰拔草,然后慢慢手疼握不住镰子,只能用手生拔。再后来实在吃力,他干脆蹲了下来,渐渐地额头和脊背冒出细汗。即便不用火炎珠,在这寒气侵袭的夜里居然也不觉得冷了。

    半个时辰过去后,丘宿鱼已经把四片药田的草拔光,一回头,看到聂更阑居然已经坐在了地上,显然是疲倦至极。

    丘宿鱼冲那边扬声打趣道:“年轻人,你还行不行?”

    聂更阑累得气喘吁吁,一双细嫩白皙的手掌被野草割出了数道细小划痕,加之此前挥剑的薄茧也以及肿胀的双臂,他这双手现在动一下都钻心般疼。

    聂更阑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阴恻恻扔给丘宿鱼一个眼刀子,“敢问师兄贵庚?”

    丘宿鱼洋洋洒洒拔下一片草扔到田埂间,随意扔出个数字:“唔,我么,修炼至今有两百二十多年。”

    聂更阑哑然。

    在凡界,这年岁的都是太爷的太爷了,确实有资格叫他一句年轻人。

    不过,丘宿鱼的容貌和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没什么区别。

    聂更阑忍不住问,“如此说来,师兄在二十多岁就已经达到了元婴境界?”

    “唔,过去太久,我已经记不清了,约莫是二十七岁左右吧。”丘宿鱼又薅了一把草扔出去,“年纪大,记性不好了嘿嘿。”

    聂更阑:“……”

    “师兄资质必定优异过人,据我所知,三十岁修炼到筑基的人少之又少,几乎说可以是万里挑一。”

    一般的天才,诸如聂云斟君杳然慕容证雪那一类,即便十几岁就已经筑基,可到了金丹以后,修为停滞不前的状况也屡见不鲜。

    而如丘宿鱼这般在二十七岁就突破元婴期的,属实罕有。

    普通修士光是要从炼气爬到筑基往往也要花费个几十年,困难的也许百十来年,甚至更有甚者两百年寿元到头也未必能突破。

    像丘宿鱼这种资质的,在修真界已经算得上是绝无仅有的天才,凤毛麟角,百年难得一遇。

    聂更阑思及此,忽然生出一个疑问:“以师兄这般资质,应当在宗门甚至在流月大陆赫赫有名才对,为何我从来没听说过关于你的事迹?”

    “咳咳!”

    丘宿鱼手里的一把杂草滚落到药田,“师弟,你看我这不是在元婴大圆满边缘已经徘徊五十余年了么,声名显赫的是那些一路畅通无阻修为升上去的,那才叫天才。我就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修士罢了。”

    聂更阑:“一路畅通无阻?譬如清鸿剑尊?”

    “对对,据说清鸿剑尊二十三岁已经元婴大圆满,这才是真正的天才,我当然不能和剑尊大人相提并论。”

    丘宿鱼越说越心虚,总有种王婆卖瓜的感觉,忍不住又清了清嗓子,“师弟别难过,四灵根毕竟有局限性,不是你的问题,你在我心里悟性极高,只要持之以恒,总有一天能见到曙光。”

    丘宿鱼唠叨了一大堆,发现没人回应,猛地转头,才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累闭上了眼,手里还握着小撮野草,要掉不掉。

    “就这么坐着睡着了?”丘宿鱼嘀咕着,起身走过去,快要走近时,少年身躯一歪慢慢要倒下,他眼疾手快过去将其腰背揽住。

    才十六岁的少年,身躯纤薄,靠在他怀里仿佛没有重量一般,仿佛一捏就能轻易碎掉的玉。

    丘宿鱼瞥见他因为呼吸而轻微起伏的胸膛,想了想,脱下外袍铺在药田埂上,将少年放在上面躺着,从他储物袋里拿出火炎珠塞进怀里保暖。

    完事后,他回到田边重新干活,后来觉得里衣碍事索性也都脱了,露出一身健硕的古铜色胸肌,然后开始专注给药田除草。

    银月清辉一泻千里,同药田的东海明珠光线交织,在天境峰后山熠熠生芒。

    丘宿鱼边除草边嘀咕,“清鸿这人也真是,干脆把人家带回玉髓峰收为徒弟不就好了,说什么因果未到,啧……”

    害得他这会儿徒手拔草不许使法术,着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丘宿鱼忙活了大半夜,直至天边晨光熹微时分,总算是把药田所有杂草除净,而后拍拍身上的泥土草屑,看向熟睡多时的聂更阑。

    他慢慢走过去,俯下身将少年双腿架在小臂上,将他整个拦腰抱起,顺手将地上的外袍拾起披在肩头。

    “住在无名小院?”

    丘宿鱼记得聂更阑提过一句,于是抱着人慢慢出了药田往北走。

    才靠近秋悦居,他便感受到一股令人不适的气味弥漫鼻间。

    丘宿鱼是分神所化,对本体的记忆其实感知并没这么强烈,可这股气味依旧浓烈腥臭令他眉头直皱。

    他神识一扫,遽然发现秋悦居上方有视线悄然蛰伏,于是给自己弄了个隐身结界,面不改色直接往无名小院而去。

    秋悦居内,独孤真君视线在上半身裸露的青年身上流连不去,看到他和少年一同消失,便隐去了监视的法术痕迹。

    ……

    聂更阑毫无知觉,脑袋歪在青年健硕宽阔的胸膛,手脚软绵垂下悬空,随着青年走路而微微摆动。他面颊贴着古铜色的胸肌,偶尔脑袋偏了,会被一只大手扶着扳回来。

    直到被抱着进入正屋放在床上,聂更阑都没醒来。

    实在是疲累到了极致。

    丘宿鱼把人放下躺好,盖上被子。

    瞥见少年安静的睡颜,他将那只落在被子外的纤细手臂捉起,啧了两声,“什么反应也没有,呕吐恶心起红疹,看来是心理作用了。”

    他将那只手放下,嘀咕道:“还是太瘦,看来得多补补,增加训练强度。”

    这时,睡梦中的聂更阑忽然翻了个身,几乎半个身子要跨出床外掉到地上。

    丘宿鱼扬起眉毛,略一思索,捏起他的腰和胳膊将人往里推了推,重新盖好被子,自己使了个清洗术而后上床,在床沿坐下盘腿打坐入定。

    ……

    聂更阑做了个梦。

    梦里,他被无数双手包围,无路可退,四面八方都是桀桀的笑声,闻之令人胆战心惊。

    “来吧小美人,到小爷怀里。”

    “今夜保准让你舒服,跟小爷走怎么样?”

    “小美人身上都是香的,让本少爷闻闻,嗯!果然是个极品,雏儿的香味我光是闻着就能当一夜七次郎,值了!”

    聂更阑双目迅速泛红,胃里作呕,急急拨开围堵的人群要逃,却不期然撞上一堵坚实的胸膛。

    “嗯……”

    聂更阑捂着额头猛地从梦中惊醒,一看,床沿坐着一个脊背裸露的人,他方才撞上的便是这人的脊背。

    这触感,居然是硬邦邦的。

    怪不得梦里的他被撞得红了眼眶。

    而这人不是丘宿鱼又是谁?

    聂更阑混沌的思绪终于清晰,一惊,急速抱着被子往床里退去。

    那堵宽肩慢慢转了过来。

    丘宿鱼摸了摸被撞到的腰背,咧嘴开始抱怨,“师弟,被撞的人是我,你倒像是被迫害的那个,弄得我极其冤枉。”

    聂更阑太阳穴青筋突突地跳,嗓音尖利得不像自己的声音,“你为何会赤身裸体在我床上!”

    丘宿鱼低头看一眼自己,“啊”了一声,“元婴境的修士不惧冷热,我抱你回来便直接入定了没想这么多,等着,我这就把衣服穿上。”

    聂更阑太阳穴更疼了,似乎难以相信丘宿鱼说了什么,深呼吸一口气。

    “你说你把我抱回来的?”

    “对啊,你累得睡着了,师兄好心把你抱了回来,不用太感谢我。”丘宿鱼眨眨眼。

    聂更阑正要怄火,只听这人不紧不慢又道:“该碰的不该碰的我都摸了一遍,你发火也没用,淡定些,师弟。”

    “你、你说什么?”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色骤变之余勃然大怒,火气噌噌暴涨。

    “丘宿鱼,你找死!”

    伴随着一声大叫,少年拼着全身力气扑过来,本打算掐丘宿鱼脖子,然而他忘了双手疼痛无力的状况,人还没到就已经摔在床上。

    屋里传来丘宿鱼的轻笑。

    “师弟何必动怒,师兄不过是开了一句玩笑。”

    “哎呀,你看看你,不过是说句摸了一遍,你这身上又……”

    聂更阑蓦地扒开袖口,只见胳膊上密密麻麻泛起了触目惊心的红疹,一摸脸上,也全都是。

    他眼眶泛起一层水雾,恶狠狠瞪向戏弄自己的人。

    丘宿鱼满脸是笑,“至少有一点你现在该明白了,对于□□触碰的恶心反应,完全是心理作祟的结果。”

    “在你睡着时,我抱你触碰过你的手,你的身体也贴着我的胸口,但当时你毫无反应,如今我只不过说句摸了个遍,你反应却如此惊天动地。”

    “师弟是聪明人,应当能明白我的意思。”

    聂更阑神情呆滞,双手无力垂落到床上。

    半晌,他终于回过神,苦笑出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可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我能有什么办法?”

    丘宿鱼:“你只是困在某地太久生了魔障。”

    “跟我来。”

    聂更阑只听到这么一句,架子上的衣袍自动飞向他穿上,而后被丘宿鱼裹挟着飞出小院,又急速飞出了天境峰。

    妙音峰,竹林。

    竹叶萧疏,满地落叶寂然。

    聂更阑被丘宿鱼放到地上,还不等站稳,后者一挥手,眼前的场景霎时变化无穷。

    无数个画面在飞快切换,最后停留下来的情景,直接让聂更阑惊叫一声连连后退几步。

    在他眼前,四周荒凉无垠,遍地是砂砾,无数枯骨林立其中,黑云当空笼罩,气氛阴沉压抑。

    好似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枯骨冢。

    聂更阑还未从这惊悚的场景中回过神,一转头,就看到一具较为崭新的人骨立在眼前,那骷髅头嘴部骨架一张一合,发出丘宿鱼的声音。

    “师弟。”

    聂更阑惊得睁圆瞳孔,琉璃般的眸子倒映着阴云密布,以及眼前的这具站立的人骨。

    “丘宿鱼?”

    骷髅点点头,朝他向前走了两步,似乎要伸手来抓住他。

    聂更阑一颗心提起,再次警惕后退。

    骷髅丘宿鱼:“你怕什么,再怕,还能有□□害怕?”

    聂更阑一想也是,便不再动弹。

    骷髅丘宿鱼于是伸出白骨手臂拉起聂更阑往那些站立的枯骨走去,“摸摸这个。”

    聂更阑看一眼丘宿鱼。

    “没毒,放心。”

    聂更阑便把手放了上去。

    “什么感觉?”

    “硬,冰凉。”

    “很好,恶心么,难受么?”

    “不。”

    骷髅丘宿鱼点点头,随即将一具远处的枯骨召唤而来。

    聂更阑眼睁睁看着那枯骨飞至面前,朝他诡异森然伸出一只骨架来。

    “啪嗒。”

    骨架瞬间搭在了他肩上,还蹭了蹭。

    骷髅丘宿鱼:“可有难受的感觉?”

    聂更阑看着人骨在用骨架碰触自己,缓缓摇了摇头,“不。”

    这不过是一具枯骨架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骷髅丘宿鱼颔首,“很好,那么,我呢?”

    说罢,他伸出自己的骨架手臂,放在了聂更阑腰间。

    后者不禁翻了个白眼,把那只骨架子甩了开来,“骨架对我没有影响,一开始害怕是因为对鬼神的畏惧,明白过来它们仅仅是一副骨头后,也就不怕了。”

    “再怕,也怕不过活生生的人。”

    骷髅丘宿鱼点点头,“既然如此,你悟到了什么?”

    聂更阑答不出来。

    骷髅:“很简单,无论是骷髅还是活生生的东西,只要侵犯了你,就把他们打到变成一具骸骨。你要做,就是提升实力变强。”

    聂更阑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把他们当做一具枯骨,这样便不会恶心了。”

    丘宿鱼反问:“你能么?”

    “不能……”

    “那不就了了,你的性子刚烈,就该走以暴制暴的路子,你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是吗?”

    聂更阑心情复杂,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是定定地凝视骸骨形态的丘宿鱼。

    从小在绿苑时,所有人都劝他看开点,别这么矫情。逆来顺受没什么不好,因为他们没资格反抗。

    聂更阑其实明白,身处那个环境的人并不能给出更好的安慰和建议,因为人人自危不暇,哪有人能顾得上他的心情呢。

    但时间跨越了这么多年,直到他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来到灵音宗,听到有人亲口对他说,假如害怕,那就把他们都打成不能说话的白骨。

    尽管他目前根本不能做到,但还是不禁眼眶一热。

    没指责他矫情,没苛责他麻烦,没有嫌弃他多事。

    “宝瑟,你怎的如此矫情,客人不过是说了句要买你的c夜,也值得你吐得满地都是?做人还是不能太矫情,会讨客人不喜的。”

    年少的宝瑟于是一日又一日活在恐惧中,即便是在梦里也不能安生。

    老鸨对外说他还不到时候接客,实则对他的身体反应没辙,只能派人教他琴棋书画,把他往清倌头牌的方向打造,以此吸引王公贵族这类高层次的客人。

    骷髅丘宿鱼看到少年眼里渐渐泛泪,有些慌了,“喂,师弟,你还好吧,师兄说得哪里不对?”

    “不是,你别哭啊。”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的,你哭我也没办法,别哭了,我这白骨也没办法给你擦眼泪……”

    “算了,还是给你擦一擦吧。”

    白骨丘宿鱼伸出了骨架子往聂更阑脸上摸索——

    恰在这时,化为一条手指大小的龙倏然飞入了竹林。

    北溟朔早就已经来了。

    他没在幻境里,在竹林看到的便是人形的丘宿鱼伸手摸向少年,而少年似乎正在垂眸神伤。

    北溟朔当即寒毛倒立,疾冲飞向两人,啪叽一下贴在了丘宿鱼的后脖颈,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嘶嘶声怒吼:“丘宿鱼!你竟敢趁我不在欺负聂师弟!”

    “啪。”轻微爆裂声传来。

    幻境破碎。

    聂更阑正情绪低落,忽然被丘宿鱼提起飞向仙音台,然后干脆利落扔到了飞瀑里,“练习挥剑。”

    被兜头淋了个透的聂更阑:“……”

    丘宿鱼把人丢到水里后,把脖颈上的小龙解下缠在自己手指上,指头捏了捏龙的脑袋。

    北溟朔气愤:“别摸本太子的头!”

    “你赶紧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欺负聂师弟了!”

    “还有,你方才牵着他的手,你你你!丘宿鱼,你是不是趁机……”

    北溟朔气得语无伦次,怒得龙脑袋都扁了扁,“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看上我的小美人了!”

    最关键的是,他的聂师弟居然没有反抗,而是乖乖任由他牵着!

    一想到这,北溟朔更委屈了,有一种他看中的宝贝被人挖墙角的感觉。

    丘宿鱼屈起手指敲了敲小龙的脑袋,“你这色龙一天天到底都在想什么?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脑袋疼,伤也还没好,不准敲!”小龙嘶嘶嚎叫着,“聂师弟方才丝毫没有排斥你,你一定是对他做了什么!”

    丘宿鱼懒洋洋看了眼飞瀑那边,“你很生气?”

    “废话!我要向我哥告状,你假公济私,你趁虚而入,你……”

    小龙还没数完罪状,啪叽一声被丘宿鱼化为一道龙形戒指戴在了手指上。

    丘宿鱼哼笑:“告状,我还没替他教训你,伤势还没痊愈就偷溜出来,你想找死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北溟朔:“……”

    “你放开我!”

    “你和我哥怎么都一个德行喜欢把我变成戒指戴在手上!”

    “这是赤裸裸的侮辱!”

    丘宿鱼直接把他当成空气处理,往巨石上一躺,欣赏起少年挥剑的狼狈姿势来。

    ……

    好不容易挥剑了三百下,聂更阑实在坚持不住,只能中止去了膳堂吃了饭,便在丘宿鱼的陪同下回到天境峰。

    今晨是御剑课。

    北溟朔一路上嗡嗡嗡不停:“你也是每日这么送聂师弟上课的?该死的,本太子都没能陪他上课,你居然……”

    丘宿鱼闻言,露出个邪肆的笑,“既然已经这么生气了,不妨再恼怒一些。”

    说着,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瓶甘露饮走向正在练习劈刺的聂更阑,以一副温柔体贴的姿态道:“师弟渴了吧,喝些甘露饮,歇会儿再练?”

    聂更阑神色淡漠朝他看过来,视线停在白瓷瓶上。

    丘宿鱼朝他眨眨眼,又扬了扬手里的瓷瓶。

    聂更阑没说话,面无表情接过来喝了,又将瓶子递回来给他。

    全然是当这条鱼今日又犯病换了另一副人设。

    毫不知情的北溟朔:“……”

    不是,聂师弟这含情脉脉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啊喂!

    难道他真的被撬墙角了?!

    第46章 黑皮“剑尊”(捉虫修)

    蜷缩在手指上的小龙北溟朔正兀自凌乱,丘宿鱼这时垂眸看了下来,和北溟朔对上视线,唇角勾起一丝坏笑。

    丘宿鱼从储物袋拿出一盒透花酥,殷勤地又捧到聂更阑面前,“师弟,从晨起到现在练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吃块点心?”

    聂更阑确实有些累,于是停下挥剑,想了想,把许田田也叫过来吃点心,许田田又叫了许盼娣他们几个,不过君杳然和慕容证雪已经筑基辟谷,所以并未过来。

    许田田咬上一口透花酥,嘿嘿笑着,“丘师兄真是贴心,我也是托聂更阑的福才能在休息时间吃到点心了。”

    他嚼巴两下吞了食物,又好奇地问:“不过,师兄成日跟着聂更阑,没有别的事做么?”

    丘宿鱼拿出一块透花酥递到聂更阑嘴边,“师弟,张嘴,啊——”

    许田田惊得嘴里的点心差点喷出来。

    小龙人戒指北溟朔这才明白这厮要做什么,气得大叫:“丘宿鱼,把你的脏手拿开,你居然敢喂我的聂师弟!”

    所幸他传音只有丘宿鱼能听到,否则旁人还真以为有哪个良家妇男被欺负了。

    这会儿,四周也有弟子往这边偷偷看了过来。

    大多数人都默认聂更阑攀上了一个化神期的师兄,见识过丘宿鱼实力后他们不敢当面议论什么,但依旧暗中关注两人的一举一动。

    看到丘宿鱼要给聂更阑喂点心,张涛魏禧等弟子都做出一副嫌弃的模样。

    别说他们,就连许田田都惊掉了下巴,就差没问一句“你们俩结是准备结为道侣了吗”。

    聂更阑没想到同伴已经在脑子里意淫了一篇精彩连篇的话本,冷脸一巴掌拍在丘宿鱼小臂上。

    “啪!”

    本就黝黑的皮肤打过之后也看不到印子,聂更阑只感到似乎揍了一块铁似的,自己掌心反而隐隐作痛,忍不住对某人冷脸道。

    “师兄,你这性子为何还同昨日一般?”

    丘宿鱼:“啊,我,这个嘛……”

    他还确实没想这么多,纯粹是想气一气手上戴的这枚龙形戒指罢了。

    聂更阑见他支支吾吾,冷笑:“无法压制这股狗腿子的冲动?”

    丘宿鱼看到有台阶下,赶紧接住了:“是,是是是!”

    “忍不了也得忍着,”聂更阑已经拾起剑起身,黑着脸咬牙,“再喂东西,我削了你头发。”

    放了狠话后,他便重新去练剑。

    丘宿鱼目瞪口呆看着少年走到一旁,看来师弟已经对他这副做派免疫了啊。

    小龙人北溟朔开始得意了:“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他才不会被你这个劳什子黑皮师兄骗了。”

    话虽如此,他却在心里疯狂嫉妒。

    呜呜呜,聂师弟对他一向客气有礼,哪有方才对这条死鱼那般随性,那一掌拍在死鱼的胳膊上,他恨不得是拍给自己的。

    美人一掌打过来,也许连挨揍的地方都是香的,心口应当也是甜滋滋的吧。

    丘宿鱼看到小龙人瞪着自己,邪魅一笑:“你以为这就完了?”

    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帕子,笑眯眯朝聂更阑走过去,“师弟,你出汗了,师兄替你擦一擦。”

    还在黯然伤神的小龙人:“……”

    “丘宿鱼你够了!给我住手啊啊啊!信不信我告诉我哥!”

    “我要告诉我哥!”

    丘宿鱼逗小龙人逗得眉开眼笑,同他传音:“我也是你哥。”

    小龙人北溟朔:“我呸!你算哪门子的哥!你别忘了,我哥说过不许你动他,你最好给我安分些!”

    若不是他伤势未愈,他早就一口把这厮吞了!

    聂更阑才教训过丘宿鱼,见他又凑过来讨骂,一剑朝他刺过来要把那块帕子挑开,“我不是说过——”

    “你们在此处喧闹什么?”

    一道凌空而来的嘶哑嗓音突然响起,接着,独孤真君凭空现形在聂更阑和丘宿鱼眼前。

    四周弟子们见状赶忙纷纷行礼:“见过真君!”

    就连慕容证雪在那头也小跑奔过来见了礼,讶异地问:“师尊,您怎么亲自来了?”

    御剑这种小课师尊一般不会亲临,而是由慕容证雪负责教授弟子,是以场上的弟子这会儿都惊讶万分。

    独孤摆摆手示意无事,“你们自去练剑。”

    弟子们便都依言照办,但目光还是止不住偷偷往这边瞄。

    独孤真君终于朝丘宿鱼瞥了过来,视线冷冷淡淡停在他举起的那块帕子上,重新又问了一遍:“方才你们在做什么?”

    “真君看不出来么,弟子在给给练剑的师弟擦汗,”丘宿鱼语气不咸不淡,“师兄照顾师弟,不是很正常?”

    独孤眯起眼睛,显然极为不悦,“现在是弟子练剑的时辰,你在天境峰干扰他们,元德真君就是如此教弟子行事的?”

    演武场一片静悄悄,这次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剑。

    周炎小声讥笑:“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得被真君教训得狗血淋头。”

    丘宿鱼眸子慢慢浮上一层寒光,无声与独孤真君对视。

    二人间仿佛存在一道无形的空间,自身威压悄然散发开来。

    丘宿鱼虽然只有化神期大圆满,不知为何,气势居然不输炼虚期的独孤真君,两人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场上弟子见两人一动不动,都在嘀咕。

    而小龙人北溟朔瞥见独孤眼里的阴冷森然,忽然打了个寒颤,虽然此时是一枚戒指,依旧瑟瑟发抖,从心底有一股惧意弥漫而上。

    “他、他怎么忽然来了……”北溟朔哆嗦着开口。

    一些关于往事的回忆迅速闪过。

    仙音台上,阴风呼号。

    龙形的北溟朔怒吼着挣扎咆哮,一剑被独孤真君捅穿了龙腹,剑身在里头翻搅转动,“不如干脆将你的龙筋一并抽了,让你这个北海四太子尝点苦头,怎么样?”

    独孤真君脸上溅满龙血,眸子乱转尽是疯狂,看到北溟朔疼得目眦欲裂口不能言,仰天得意大笑。

    “哈哈哈哈哈!”

    “敢插手我的事,活得不耐烦了!”

    ……

    缩小为戒指的北溟朔猛地晃了晃脑袋,当年钻心蚀骨的疼似乎再次复刻。这么多年他都未曾见过独孤苍眠,除却后者闭关的原因,再者就是自己刻意避开了这狗东西。

    此时猝不及防撞见这阴鸷疯狂的老匹夫,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龙形戒指在嗡嗡颤动,是下意识的恐惧,“他、他怎么来了。”

    独孤真君听到丘宿鱼说照顾师弟,面上居然缓缓浮现一抹温和的笑,“当年,我也是这般照顾师弟,本君甚是怀念过往。”

    北溟朔打了个寒颤,仿佛看到这狗东西的笑脸下是一条阴冷的毒蛇,在吐着信子虎视眈眈,“我呸!”

    “狗杂种居然还敢恶心人!”

    “丘宿鱼你这都不上?换做是我哥早就一剑劈过去了!”

    丘宿鱼冷冷传音:“你哥不肯收聂更阑为徒,如今他能待在一位真君的峰头上才是最安全的。”

    北溟朔怒道:“可是聂师弟待在天境峰恐有危险!这狗东西就是个变态!”

    一旁,聂更阑早已被丘宿鱼和独孤真君释放的威压逼得跪了下去,浑身颤抖呼吸急促。不光他,所有在场弟子亦是如此。

    聂更阑咬牙勉强使自己抬眸,却瞥见丘宿鱼眼神阴冷扫着对方,好似同独孤真君有什么血海深仇。

    昨夜送他回天境峰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聂更阑不解。

    再看独孤真君时,却见他居然眼里含着笑。

    聂更阑使劲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下一瞬,就看到独孤神色阴寒开口:“你在同谁说话?”

    聂更阑一怔,独孤真君这是在问谁?

    可他此时直勾勾只盯着一人,除了丘宿鱼还能有谁?

    丘宿鱼,在和谁传音么?

    “真君这是何意,弟子不明白,”丘宿鱼语气极淡,瞥了眼单膝跪地咬牙的聂更阑,“不若先撤了威压,他们快受不住了。”

    独孤眼里暗芒肆虐,汹涌乱窜。

    他不喜这人明明就在眼前,眼神却游离在虚空,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过好在他还能同自己说几句话。

    思及此,独孤真君心神稍霁,一抬手,威压尽散。

    所有弟子都狠狠松了口气,胸口闷滞感消失,不少人都跌坐在地捂着胸口喘气。

    聂更阑手扶着双膝,同样在喘息缓神。

    也就是这时,他右脸疤痕突然蹿出一股热辣感,接着开始游走不停。

    聂更阑暗道不好。

    按照前几次经验来看,一般疤痕出现异动,必然会让他……

    “唔!”

    聂更阑念头还未闪过,身体已经不由自主朝前一扑,居然不偏不倚到了丘宿鱼身上。

    而后者反应竟也还算敏捷,第一时间将他接住,手揽在他的腰间。

    “师弟,没事吧?”

    好巧不巧,此前他手里的帕子被撞得轻飘飘落到了聂更阑脸上,完全遮盖了去,包括那道疤痕。

    美人如珠似玉,仙容玉姿。

    尤其是那双不点而朱的唇,饱满而线条流畅,恍然一瞧,当真与捻了汁液的桃儿一般,诱人不自知。

    清鸿剑尊看不出美丑,可丘宿鱼却是识得的。一时间,他竟然看得失神了片刻。

    他此前不曾夸错,这少年,确实是极美的。

    四周,不少弟子也传来低低惊呼。

    “看呐,不愧是小倌出身的,这艳若桃李的,也太昳丽了些。”

    “遮住了那道疤,确实美得不可方物!”

    这些议论聂更阑不是没听到。他脸伤火辣辣一般,慌张地从丘宿鱼怀里挣开。

    之前几次出糗都是在无人处也就罢了,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异常心慌面臊,也不知这股莫名的臊意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丘宿鱼感到好笑:“师弟,慌什么?”

    独孤真君目光如毒蛇般凝视着两人,视线从方才聂更阑歪在丘宿鱼怀里的身体,到丘宿鱼手拦在他纤薄的腰腹之间,再到丘宿鱼那刺目的笑脸。

    目光渐渐幽冷阴森。

    聂更阑彻底从丘宿鱼怀里挣脱而出,面色沉沉,“没事,多谢师兄。”

    丘宿鱼却饶有兴致瞥着他耳根后那一抹红。

    年轻人就是好玩儿,和只猫儿似的。

    可爱。

    “铛!”

    蓦地,独孤真君毫无预兆一剑当空朝聂更阑面上刺过来。

    少年心跳几乎骤停,不敢置信瞪大眼睛。

    不知是否是错觉,在那一瞬间,他似乎在神情阴鸷的独孤真君眼里窥见了一丝狠辣。

    炼虚中期大能的一剑,充斥千钧灵力,磅礴森寒。

    聂更阑根本无法闪避,即便这一剑不是突然刺过来,他也躲不开炼虚期大能的一剑。

    独孤真君为何要刺他?

    聂更阑即将被刺中的这一瞬闪过无数想法,只来得及闭上眼静静等待这雷霆之剑。

    “聂更阑!”许田田的惊叫声自那边响起。事实上,所有人都震惊在原地,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许田田即使想阻止,也根本来不及。

    “铛!”

    就在所有人以为聂更阑必然会刺中时,一声清亮的剑身碰撞声传来。

    丘宿鱼眸色凌厉,一剑将独孤真君的剑格挡住,逼得对方抽身退开。丘宿鱼却不打算放过,收回剑,一掌虚虚劈出。

    放大数倍的手印法相轰然砸向独孤真君。

    独孤骤然飞身上空,很快同丘宿鱼在空中斗起法来。

    许田田焦急奔来扶起聂更阑,“聂更阑,你没事吧?!”

    聂更阑惊魂未定,没听到许田田问话,只是看向掌心的一枚戒指。

    那是丘宿鱼飞上去斗法之前扔给他的一枚龙形戒指。

    小龙人北溟朔:“……”

    北溟朔心虚地避开聂更阑视线转向天空中斗法激烈的两人,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大声呐喊。

    “揍他!丘宿鱼,给我狠狠教训他!”

    “回头我向我哥上报,给你奖励!头等功!给我往死里揍那个死变态!”

    大能斗法,瞬息万变。

    在场都是未超过筑基的弟子,压根看不清上方斗法的细节,只能感受到强大的威压和灵力在争相缠斗,你来我往,焦灼异常。

    北溟朔扼腕:“可恶!若不是丘宿鱼修为被压制,换做我哥亲自来,定要把这匹夫剁成肉泥!”

    上方两人斗了半晌,终于从高中缓缓降落。

    两人发丝衣袍毫发无伤,也不见有受伤痕迹。

    丘宿鱼眸色凛然彷如利剑,倘若有实质,此时已经将独孤捅了个对穿,可惜,化神期大圆满和炼虚中期相隔了两个小境界。

    他如今不能把独孤苍眠怎么样。

    “一个炼虚期真君无故偷袭弟子,传出去也不怕沦为流月大陆的笑柄?”丘宿鱼声音冷若寒潭。

    独孤眉头舒展,却是又笑了。苍白的脸携带病态的笑,若是熟悉他之人瞧见,必定暗暗心惊。

    他近乎迷恋般欣赏眼前人冷怒之色,只觉得这人表情终于不似五百年前那般古井无波。

    只要他还肯对自己生气,不再像从前那般对他置若罔闻,足矣。

    小龙人北溟朔:“靠!这死变态笑个屁啊,我寒毛都竖起来了!真想一剑送他归西算了!”

    独孤真君嘴角淡淡噙着笑,视线不曾离开过丘宿鱼,“你有所不知,他体内有灵兽作祟,我方才打算将那灵兽挑出来,以免它再兴风作浪害人。”

    他,指的是聂更阑。

    聂更阑一怔,心下骇然,独孤真君知道他体内藏着火麒麟?

    “真君,”聂更阑惶然下拜,“弟子体内灵兽并无害人之意,请真君明鉴!”

    独孤真君语气较之一开始还要和蔼,几乎是柔声道:“是么,那就好。”

    聂更阑背后当即冒了冷汗。

    这语气怎么听都阴柔幽森,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小龙人北溟朔义愤填膺:“阴阳怪气!聂师弟,他在阴阳怪气!”

    独孤真君这时看向丘宿鱼:“你倒是很关心你师弟。”

    丘宿鱼面不改色:“当然,受人所托。”

    独孤真君心下了然。

    昨夜他去苦海峰石牢打听过,那姓聂的弟子与北溟朔确有一段故事,想来是吵架了。

    是他受了北溟朔所托,看顾这弟子呢吧。

    独孤真君思及此,神秘一笑,化作流光消失在练武场。

    众弟子面面相觑,愕然不已。

    慕容证雪连忙过来赶人,“好了,都回去练剑吧!”

    人都散了之后,丘宿鱼过来扶聂更阑起身,许田田也冲了过来关心地问,“聂更阑,你没事吧?”

    聂更阑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让许田田去练剑。

    “好吧,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告诉我,我没有的丹药君杳然那边有,你千万别自己硬扛啊。”许田田生怕聂更阑受惊魔怔了,担忧地一再嘱咐才继续往那边练习去了。

    丘宿鱼:“师弟,当真无事?”

    聂更阑再次摇头,没再坚持练剑,转到场地边缘坐下休息。

    方才惊心动魄的情景令他现在小腿还有些发抖。

    以及独孤真君和丘宿鱼之间怪异的氛围也让他产生了疑问,但又毫无头绪。

    丘宿鱼看出他不安,正欲开口,小龙人北溟朔又咋呼起来:“聂师弟不能再住天境峰了!你没看到吗,今天他差点命都没了!”

    丘宿鱼于是顺口问道:“师弟,你可还愿住在天境峰?”

    聂更阑脑子懵乱如乱麻,茫然抬眸,“为何不愿?”

    “方才……你不害怕?”

    聂更阑想了想,拼命从混乱中理出一点思绪,“真君是误解了我体内之物是凶兽,如今解释清楚也就没事了。”

    小龙人北溟朔:“不!聂师弟,你不知道,那是个变态,他——”

    丘宿鱼给小龙人施了禁言术,龙形戒指唠叨的话头便戛然而止。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住在天境峰。”丘宿鱼道。

    独孤阴私残忍不假,但不会乱来。

    他还不敢惹怒清鸿剑尊。

    ……

    午饭时,聂更阑心事重重去了膳堂。

    许田田等人默认他一定是受了惊吓,都没打扰他,让他在一旁静静地吃饭。

    丘宿鱼的禁言术时间一过,戒指又开始叽叽喳喳。

    北溟朔:“聂师弟今日受惊,我要赠他一件礼物压压惊,喂丘宿鱼,你先替我出个什么法宝灵器,之后我再还给你一个更好的!”

    丘宿鱼眼皮子未抬,夹了一块排骨到聂更阑碗里,顺势问:“师弟,你今日受惊,可有想要的礼物?”

    聂更阑怔然,旋即回神,“我无事,也不需要礼物。”

    小龙人:“必须让他选一件礼物!”

    丘宿鱼原话转达了,“师弟,你必须挑一样。”

    聂更阑:“……”

    旁边几人听了都暗自惊讶。

    尤其是许田田,拼命低头扒饭,生怕别人看到他压不下去的嘴角。这是什么霸道师兄的怜爱戏码?难道是他话本看多所以多心了?

    聂更阑懒得知道丘宿鱼又在玩什么把戏,只觉得今日有些累,于是起身告辞:“你们先吃,我回天境峰了。”

    许田田:“哦哦,那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联络啊!”

    聂更阑没回头,挥了挥手走出膳堂。

    丘宿鱼自然而然跟了上去。

    一直到了天境峰,聂更阑从仙鹤背上下来,才看向一直跟在身后的丘宿鱼,“明日继续练剑,我先回去休息了。”

    丘宿鱼点点头,看着少年离开停剑坪慢吞吞往无名小院方向而去。

    他调转剑,离开天境峰。

    龙形戒指嗡鸣不停:“你都没让他挑礼物!”

    “聂师弟受委屈了,你看不出来吗!”

    丘宿鱼悠悠开口:“闭嘴吧,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

    “……”

    聂更阑回到无名小院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慢慢走到镜子面前。

    方才课上,独孤真君一剑劈过来时,他只觉得今日生死难料,却不想真君是因为体内的火麒麟而动怒?

    那一瞬间,他清清楚楚窥到了独孤真君眼中的寒意。

    聂更阑手慢慢抚上右脸的疤痕。

    从收徒大典到近日来,火麒麟确实闹出太多动静。

    每一次都让他陷入尴尬境地。

    尤其是最近,他同丘宿鱼的流言蜚语到处都是,整个宗门津津乐道无人不晓。

    “哗啦。”

    聂更阑蓦地拿过镜子旁的小刀,铁了心往脸上一挖。

    剧痛过后,刺啦一声,一只火色麒麟啪嗒跳了出来,软趴趴地垂在桌上。

    聂更阑面颊鲜血横流,神色沉沉低头,对上一双圆溜溜豆儿般的眼睛。

    火麒麟还以为看到了什么阴间罗刹,登时拼命扑腾双腿求饶,“救命啊,别杀我!我很有用处的,别杀我!”

    第47章 黑皮“剑尊”(捉虫修)

    翌日,戒指亮之前聂更阑已经起床洗漱,之后乘着仙鹤到了妙音峰的仙音台。

    丘宿鱼赶来后第一时间发现聂更阑右脸的异样,着实惊讶了:“师弟,你的脸?”

    龙形戒指见状也大呼小叫:“聂师弟,你的脸怎么了!”

    少年右脸的火麒麟已经被挖空,因为服了止血丹药,血液已经凝固成怪异的形状。

    丘宿鱼扔过去一瓶丹药,“疗伤。”

    聂更阑似乎不太愿意服用丹药,面露犹疑。实际上,昨夜他才知道,火麒麟遗留下的伤口其实也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伤疤在,他似乎才能维持安全感。

    丘宿鱼许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淡声道,“还记得我说过的,把所有人当成一具枯骨即可?”

    “飞瀑练剑,火麒麟留下的伤口便不能碰水。既然下定决心将其剖出,就接受会发生的一切事情。”

    聂更阑怔了怔,似乎之前并未考虑到不能碰水的问题。

    他之所以决定剖下火麒麟,最大原因也是昨日丘宿鱼在枯骨环境中的点化。

    再加上火麒麟近日来的确作妖频繁,他恐在将来又惹了真君不悦,索性一刀剖了痛快。

    昨日独孤真君一刹那的冷酷眼神,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思及此,聂更阑还是接过丘宿鱼的丹药,仰头服了下去。

    “乖孩子。”丘宿鱼拍了拍聂更阑的胳膊,神色格外慈祥。

    聂更阑:“……”

    小龙人戒指不合时宜地又叫了起来:“等等!师弟头上戴的是什么啊!”

    聂更阑弟子银冠上,赫然插着一根类似簪子的饰品,然而却又不像簪子,倒像是什么潦草的褚色树干,未经雕琢打磨的那种。

    聂更阑发觉丘宿鱼在看自己的发簪,出声解释:“火麒麟要求的。”

    只不过,这模样委实有些过于潦草了。

    昨夜——

    聂更阑把刀架在瑟瑟发抖的火麒麟身上,语气阴沉沉质问:“为何每次都耍弄于我?”

    火麒麟小心翼翼睁着一双豆豆眼看他:“我、我就是觉得你同那位丘师兄般配,想撮、撮合——”

    火麒麟被少年阴恻恻的目光震慑住,吓得闭了嘴。

    “这么说,上次收徒大典你也觉得我和谁般配了?”聂更阑冷笑。

    “当然是清鸿剑尊。”火麒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在看到聂更阑充满杀气的目光时,又讪讪地低下脑袋。

    “唰!”

    聂更阑的刀再次挪了挪,贴近火麒麟的触角,“一派胡言!”

    小东西吓得惶惶然无措,拼命大喊求饶:“别、别杀我,我很有用的,我能给你带、带来气运!”

    聂更阑本就是吓唬它,何来杀了一说,闻言把刀挪了挪,眯起眼,“气运?”

    “没错,难道你没发现么,每一次你都能化险为夷,或者说,你每次能从倒霉的事里获益?”

    聂更阑抿唇不语。

    经火麒麟一提醒,他倒是想起来了……苦海峰石牢成功引气入体,纪事课小考遭陷害遇到丘宿鱼,因为张涛在竹林掼倒他,他下定决心求独孤真君搬到天境峰……

    似乎冥冥中,他的气运确实有所扭转。

    聂更阑目光重新投向火麒麟。

    后者赶忙投诚:“小友,我观你气运不错,加上我的加持,你将来必定飞黄腾达,你若是不嫌弃我便化作簪子待在你头上,横竖我也没地方可以去,小友,我句句属实,你千万别杀我……”

    “闭嘴。”

    “哦。”

    聂更阑被火麒麟念得头疼。深思熟虑一番后,最终还是答应了。

    “簪子。”

    “上来吧。”

    火麒麟欢天喜地化为流光,“咻”地飞进了少年的发髻中,静静变成簪子不动了。

    只是这支簪子委实丑陋了些,和野生原木一般,实在谈不上精美好看。

    火麒麟才不管,悄然浮现一抹得意的笑,美美地睡大觉去了。

    他只要待在这少年身边就能万事大吉。

    ……

    丘宿鱼闻言:“原来如此。”

    “不过师弟,你这簪子委实素了一点,不如交给我,我把它打磨炼制一番,能成为一支小小的法器。”

    聂更阑将火麒麟簪子拔下,递给丘宿鱼。

    小龙人戒指适时地大叫道:“我要当聂师弟的头饰,我也要,我不管,丘宿鱼,你让我陪他待几日,我保证之后乖乖回玉髓峰疗伤,也不向我哥告状了,好不好?”

    下一刻,聂更阑便看到丘宿鱼取下左手的龙形戒指,“师弟,打造簪子这几日你先戴着这枚戒指,也算是一枚小小的法器。”

    龙形戒指长度和簪子相差无几,银黑色相间,花纹繁复,确实算是一件精美的饰品。

    聂更阑还未回答,身形高大的人已经站到他面前,伸手将龙形戒指插入他银冠。

    由于背光,青年身形完全将聂更阑笼罩在阴影中,包括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清冽冷香。

    聂更阑呆愣了几息。

    待到反应过来,丘宿鱼已经替他戴好了戒指。

    聂更阑心乍然加速猛烈跳动。头皮炸开和发麻的触感这才迟钝地如潮水般齐齐涌上来。

    “好了,练剑吧,”丘宿鱼道,“在洗经伐髓之前,你需要增强体格。”

    直到丘宿鱼走出很远,回头看到少年仍旧愣愣站在原地,于是停下,“怎么了,师弟?”

    聂更阑恍若梦醒。

    “没、没什么。”

    他抬脚跟了上去。

    思绪却惊涛骇浪地在翻滚。

    一如许田田那日所言,他似乎慢慢并没有一开始这般排斥丘宿鱼了。

    而这个发现,比方才丘宿鱼靠近给他发髻戴戒指时的那点头皮发麻更如同惊雷一般在心里隐隐撬开一丝不为人知的裂缝。

    ……

    练剑结束后,聂更阑要去上课。

    今日新开了一门灵兽课。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最多能同内门弟子一块上课到来年开春。把基础入门知识学完,便不能再与内门弟子一同进修。

    丘宿鱼难得没有厚脸皮缠着要送聂更阑去灵兽峰,只说要办事,须得去趟他师尊元德真君的炼器峰。

    聂更阑没说什么,转身爬上仙鹤的背就要走。

    后面丘宿鱼的声音懒洋洋响起:“师弟,你怎么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你还真舍得师兄离开啊?”

    小龙人戒指当即炸了,气得叽叽哇哇大叫:“丘宿鱼,你不准调戏我师弟!”

    聂更阑听不到小龙人的怒斥,只是木着脸扫一眼丘宿鱼,果断驱使仙鹤升空。

    丘宿鱼在下方提高嗓门:“师弟,我会想你的。”

    仙鹤飞翔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一些。

    ……

    灵兽峰。

    许田田几人在等待上课,看到聂更阑便立即招呼他过来,也就第一时间看到了他脸上的新疤痕。

    “聂更阑!你这脸上的疤怎么不一样了?这是新伤吗?”许田田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

    聂更阑低声同他们解释一遍,并且自己也服过丹药,让他们不要担心。

    慕容证雪道:“聂道友,昨日……我师尊在,也不好问你,你没被吓到吧?”

    聂更阑:“无妨,我体内确实藏有灵兽,真君谨慎些没什么坏处。”

    小龙人美滋滋待在头上听着聂更阑和同伴聊天。

    原来这就是参与喜欢的人的相处日常的感觉,倘若每日都能和聂师弟待在一处就好了。

    只听许盼娣这时问:“聂道友,你那位丘师兄今日怎的没送你过来,他不是都陪着你上课的么?”

    聂更阑:“师兄有事要办。”

    “啊!原来如此。”

    小龙人戒指一听又炸了。那条鱼不过是照看聂师弟一段时日,这小姑娘的语气听着怎么哪里都不对,就好像他是聂师弟的什么人似的!

    许盼娣又问:“哎聂道友,那上次那个朔师兄很久没找你了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想问问,他从前不是对你最殷勤吗?”

    小龙人闻言顿时紧张无比,静静等着少年如何回答。

    聂更阑口吻却很随意,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回答:“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小龙人心口一滞。

    很着急。

    想解释,却如同哑巴一般不能开口,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许盼娣:“没事没事,这不是还有丘师兄陪着你吗?丘师兄修为高深,人也贴心,我看他把你照顾得很好——”

    许田田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聂更阑和丘师兄不是那种关系!”

    许盼娣奇异:“本家,丘师兄难道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好兄长么,你想到哪儿去了?”

    许田田当场傻眼。

    ……

    炼器峰。

    殿内,丘宿鱼微微颔首,“元德真君。”

    元德真君捋着胡子淡淡一笑,“本君最近可真是好运道,东海四太子在外说是我的徒弟,如今又多了一个清鸿剑尊,本君何德何能啊。”

    说着,元德真君微微俯身,庄重地见礼:“见过清鸿剑尊。”

    丘宿鱼言简意赅:“无需多礼,此事还请真君代为保密。”

    “剑尊行事自有深意,我记下了。”

    丘宿鱼颔首,接着提到正事,“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他将那枚粗糙的簪子递过去,将需求简单进行了说明。

    “火麒麟簪子?”元德真君接过,细细打量一番,“制成法器倒是简单,只是须得花上几日功夫,真君届时派人来取便是。”

    丘宿鱼颔首,“本尊须去一趟药峰,真君,告辞。”

    元德真君连忙将人叫住:“剑尊且慢。据我所知,今晨独孤真君去了趟药峰,硬是要走了一枚洗髓丹,青炎真君仅有这一枚洗髓丹,如今正怏怏不乐,剑尊此时前去或许讨不了好处。”

    丘宿鱼步伐戛然而止。

    第48章 无间魔域(捉虫修)

    流月大陆,西北极北之地。

    魔族虽分布于流月大陆各个地域,但老巢却在北部的天魔谷。

    据说还是在几千年前,魔族盘踞之地并非天魔谷,而是偏西北的极北之地——无间魔域。

    在千年前,无间魔域还在魔尊与魔后管辖之下,可后来无间魔域被强行关闭,魔族众人失去魔域的保护,这才迁徙到了天魔谷。

    魔尊与魔后陨落后,小魔尊稹肆便一直筹谋划策,盘算着将无间魔域再次打开——

    无间魔域,十里开外驻扎地。

    “尊上,我方前面探查过无间魔域入口并无异常,这次一定能进去。”帐子内,魔族麾下大将骁尤拱手向主人禀报。

    轻飘飘的纱帐里,从床榻深处的灵兽皮毯子下伸出一双柔若无骨的细腕,接着传来人声声动吟。

    充满男性张力的喘息响起,随后便是毯子与衣袍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

    骁尤在台阶下等了好一阵。

    最后,瞥见纱帐里那截细腕垂落,接着便是衣袍腰带自动附体,魔尊穿戴整齐,双目炯炯自榻上站起,将纱帐掀开走了出来。

    男人眉眼极细极长,凌厉而不失柔和,眼中盛满妖异和风情万种,任谁只要看上一眼少不得要沉溺其中。魔族里,女子没有谁不为魔尊倾倒,都以能上魔尊床榻为荣,并且为之津津乐道到处大肆宣扬自己的光辉事迹。

    “入口四周没有异常?”魔尊稹肆自纱帐内步出,眼角妖异的紫隐隐流光四溢。

    骁尤正欲回答,这时自帐外有小兵来禀:“尊上!方才接到消息,白衣人出现在无间魔域附近!”

    魔尊稹肆神情一凛。

    ***

    无间魔域。

    魔域入口掩映在西北极北之地一处深崖之下。

    稹肆赶到时,四周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神识笼罩,天地间浑然都是同一人的气息和威压。

    白色衣袍在深崖边猎猎鼓动,鬼魅身形在无间魔域上方跳跃,似乎在解开某种阵法。

    只差最后一步,滴入一滴心头血,无间魔域就能认主。

    ——又是白衣人!

    此人最近在流月大陆残害不少修真界名门正派之士,罪名却都统统由魔族揽下。

    魔尊虽然不在乎名门正派的性命,但也容忍不了背锅扣上这份罪名。只是,白衣人行踪飘忽不定,他从始至终无法找到这千刀万剐的混账。

    此时见白衣人就要打开无间魔域,魔尊稹肆心头大震,当即飞身上前阻拦。

    “住手!”

    白衣人遥遥回眸,瞬间衣袍飘动,一掌虚虚拍来。

    霎时间灵力四溢交织缠斗,无间魔域上方魔气缭绕,身影飞速蹿动。

    ……

    三日后。

    震惊流月大陆的消息传出。

    “你们知道吗,那个千年来连魔族都无法踏入的无间魔域,居然被白衣人打开了!”

    “无间魔域居然认了白衣人为主?”

    “魔尊稹肆抢不过白衣人负伤退败,真是闻所未闻,这无间魔域原本不就是魔族老巢么?”

    “魔族本就邪肆妖冶,行事无度狠辣,如今来了个更为妖诡的白衣人,流月大陆恐怕又要生灵涂炭了!”

    “这白衣人野心不小,天魔谷他看不上,直接对无间魔域下手,这分明就是在打魔尊的脸嘛!”

    一时间,多年无人问津的无间魔域重回大众视线,成为修真界茶余饭后的最热话题,包括那位白衣魔头。接踵而来的便是人心惶惶,不知白衣人将会给流月大陆带来何种腥风血雨。

    而首先嗅到危机的,便是仙门之首的四大门派——灵音宗、临雾宗、春雨阁和药宗。

    四大宗门当即以水镜联络进行了紧急商讨。

    临雾宗宗主:“近年白衣魔头行事越发弄得人心惶惶,他这两年杀了多少名门正派弟子了?诸位,恐怕将来修真界会有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药宗宗主:“当年抵御魔族时便只有灵音宗的清鸿剑尊可与之一敌,如今看来,也只有剑尊能再次镇压这些邪肆魔祟了罢。”

    春雨阁阁主沉默不言。

    灵音宗主更是不语,摆明了是不想理会这一茬。

    临雾宗主轻咳一声,不得不主动点名,“元宗主,倘若修真界大乱——”

    春雨阁主出声反对:“不行,当年几大宗门一致商议好了,清鸿剑尊不能出山,他若下山,流月大陆将乱矣。”

    “这我自然知晓,我也是拿不定主意,因此才召唤各位商议这事么。”临雾宗主叹息。

    药宗主与两位宗主齐齐看向水镜中的灵音宗宗主元千修。

    “元宗主,你以为如何?”

    元千修捋着短须,沉吟做思考状。

    他心中早有判断,但仍旧拖了一阵才慢悠悠给出结论:“清鸿如今不能下山,流月大陆人才辈出,确实还未到即刻需要他出面镇压的时候。”

    临雾宗、药宗以及春雨阁几位都暗暗松了口气。

    清鸿剑尊确实不能出山。

    他们此番不过是想探探元千修的口风,闻言不由都放下心来。

    商议得了结果,几面水镜撤去之前,临雾宗宗主还不忘叮嘱一句:“这两年也快到临雾宗弟子到灵音宗进学的时候,元宗主,届时还要烦扰贵宗了。”

    元千修点头,大殿内的水镜便一齐撤了。

    他一翻手,四周再次竖起十几面不同的水镜。这是灵音宗内部联络的水镜。

    陆陆续续的,水镜里出现了诸位真君们的身影。

    这一次,属于清鸿剑尊的水镜也在。

    众位真君见状面面相觑。

    元千修揉了揉眉心,“诸位,我也不废话,此次白衣人成功夺走魔族的无间魔域,再加上近年他残害了不少仙门子弟,流月大陆将来恐怕会有一场恶战。”

    “因此,清鸿——”

    元千修一上来便点到清鸿剑尊,真君们不由都看向最东边那面水镜里模糊的身影。

    这话暗示性足够明显。

    不过清鸿剑尊还未出声,青炎真君倒是开口了:“宗主寻我等商议,想必是已经与临雾宗那几个门派商讨过了?”

    “不错,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紫业真君:“呵,临雾宗那边必然不会答应剑尊出山,即便天塌了也有其他人顶着。可是除了剑尊,你们谁还能找得出能镇压得了魔族与白衣魔头的第二个人?”

    众人都不出声,显然是找不出。

    宗主元千修颔首,“紫业所言极是,必要时,清鸿还是得出面一趟啊。”

    虽这么说,不过众人还是再次看向那面人影静止不动的水镜,等待里头的人发话。

    半晌,清冷嗓音传出:“此事无须着急,灵音宗按兵不动,我自有安排。”

    元千修面上一喜:“清鸿,我就知道你不会坐视不理,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提,我们会尽全力支持你。”

    诸位真君都纷纷附和,于是,此事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蓦地,西边一面水镜传来声呼唤:“师弟。许久未见,你可无恙?”

    在场众人愕然,旋即敛眉垂下眼睛。

    然而属于清鸿剑尊的那面水镜已经没了声息,人影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不知剑尊已去,尴尬地等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抬头,却见水镜里人已经不在了。

    元千修咳了一声:“诸位,没什么事便散了吧。”

    众真君都应是,一一撤了。

    最后,只余西边独孤真君的一面水镜。

    元千修叹息:“你何必自讨没趣?你明知清鸿在还要露面,这不是惹他不痛快么,莫非你想存心找事?”

    独孤真君:“宗主,本君只是许久未见师弟,关心一二罢了。”

    “行了,你觉得他需要你的关心?你不给我惹事已算万幸,”宗主一个头两个大,“我可事先警告,这次若是再出什么岔子,我第一个将你驱逐出宗门。”

    独孤真君低眉顺眼作揖:“谨记宗主教诲。”

    “你最好也是这么想的。”

    宗主哼了一声,最后也从水镜消失。

    独孤真君垂下广袖,以手支额,渐渐地,居然从心底生出一丝满足感。

    ***

    丘宿鱼得知洗髓丹被独孤真君取走,径直去了天境峰。

    而对方与他见面的速度之快,也足以令他涌起一股恶寒。

    独孤真君亲自到了停剑坪同他见面。

    丘宿鱼唰地一声拔剑,剑尖颤动停在独孤真君喉间,灵力澎湃汹涌,伺机而动。

    “你取走洗髓丹到底是何意?”

    独孤苍眠手指摁下剑尖。因为受伤,他脸上是常年的病态白,整个人好似浸在药罐子浮沉的白骨。

    他打定主意,丘宿鱼不是清鸿,只要那姓聂的弟子还未洗经伐髓,他就还会留存三分面子不会立刻对他动手。

    果然,丘宿鱼剑尖往下沉,只是冷冷注视对面的人。

    独孤苍眠神情似笑非笑:“看来,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独孤苍眠:“唔,也是,宗主前脚才告知我等,元德真君尚未来得及通知弟子也是正常。”

    丘宿鱼浓眉紧锁,神色冷然。

    “罢了,本君如今提前透露与你也无妨,你可知流月大陆最近白衣魔头从魔族手里夺走了无间魔域?”

    丘宿鱼怔了怔。

    清鸿剑尊封闭了与他联系的五感,他自是不知这些事。

    独孤苍眠:“魔头横行,修真界自危,看来,你很快也要被派下山了。”

    独孤所指,是清鸿将来不久会出山,在旁人听来便是宗门弟子会被派下山查探敌情。

    独孤苍眠:“既然你要完成历练任务,这次洗髓本君倒是可助你一臂之力。”

    丘宿鱼面无表情:“不必,还望真君交出洗髓丹。”

    “洗髓丹可只有一枚,青炎真君若要再炼制起码要两年之久,”独孤苍眠暗中欣赏丘宿鱼想动怒却又忌惮自己是元德真君徒弟的表情,“聂更阑既然在天境峰便算是我的人,本君助他也并不稀奇。”

    丘宿鱼神色依旧冰冷。

    独孤苍眠似乎是笑了笑,但那抹笑一闪而逝,并不明显,“天境峰的弟子洗髓,就只能在天境峰进行,你若要帮忙,我自是欢迎。”

    丘宿鱼已然不耐,强压下眼中的冷意,略一拱手便御剑飞离了天境峰。

    不消几息,消失在苍茫群峰之间。

    独孤苍眠苍白的脸渐渐浮现一丝病态的红。

    师弟性子一向烈,就该是如斯神情脾性地活着。总好过憋闷在心中,伤了自己。

    ……

    玉髓峰。

    丘宿鱼径直去了寒池,丝毫不废话劈头就问:“白衣人抢了无间魔域?”

    清鸿剑尊微微掀开眼帘。

    丘宿鱼:“需要我下山查探消息?”

    清鸿剑尊:“可以。”

    “好,来年立夏之后我下山,”丘宿鱼确认了接收的信息正确,便有了开玩笑的心思,扬起眉毛,“否则我一直待在宗门里,我聂师弟可舍不得我。”

    清鸿剑尊一记眼神扫过来,丘宿鱼无辜地摊了摊手:“防患于未然,毕竟有个嘘寒问暖的哥哥跟着,做弟弟的哪舍得哥哥离开。”

    若是北溟朔本体在此,定要跳起来指控他他了。

    清鸿剑尊不欲与他多舌,一挥手将恢复了嬉皮笑脸的人送出了玉髓峰外。

    丘宿鱼猝不及防被扔出结界,喂了一声,“我还没给你看看我与聂师弟相处的场景,你确定真不看一眼吗?”

    无人回应,只有山风潇潇,松林浪涛阵阵。

    丘宿鱼朝着群峰喊了声:“将来你可别后悔啊。”说罢,随即御剑潇洒离去。

    ……

    聂更阑上课回到天境峰,才落到停剑坪,崖边已经伫立着一个人。

    聂更阑敛眉上前拜见:“弟子见过真君。”

    独孤苍眠侧头看过来,淡淡“嗯”了声,单刀直入道:“你那位丘师兄可曾提过要替你洗经伐髓?”

    “是,真君知道此事?”聂更阑忍不住讶异地问。

    独孤苍眠:“你是天境峰的人,本君自然也该助你。”

    “多谢真君,可是我只是一名外门弟子,怎敢劳烦您?真君能收容我在天境峰,弟子已经很感激了。”

    独孤苍眠:“无妨,算是替我自己积了功德。”

    “也许不日丘宿鱼便要下山,因此洗髓也许需要我的助力。”

    聂更阑彻底愣住,好一会儿才从懵然中回神,“丘师兄,要下山?”

    “尚未确定,随时都有可能。”

    独孤苍眠没再多说,道出此次谈话的重点:“洗髓之前须得淬体增强体质,从今日起除了他给你的额外训练,你还得浸泡一个时辰药浴。”

    “是,真君。”

    “本君须闭关一段时间,浸泡药浴过程中出现任何问题,都可寻求你丘师兄的帮助。若是有需要,让他与你同住也不是不可,到时不必再向我禀明。”

    聂更阑再次露出讶异之色,很快又低头作揖,“是,弟子记住了。”

    第49章 药浴

    “嗯,洗髓之后勤加修炼,切莫辜负你师兄助你的一番苦心。”

    独孤真君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待他一走,聂更阑发冠上的小龙人开始嗡嗡大叫:“聂师弟,你别信那老匹夫的,什么药浴,什么助你一臂之力,他哪有这么好心!你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

    只可惜聂更阑听不到。

    丘宿鱼不知在何处,聂更阑便去了仙音台的飞瀑打坐修炼。

    期间小龙人一直试图告诉他别信独孤苍眠那个神经病,但却无济于事。

    翌日。

    聂更阑一大早到仙音台练剑。这段时间他总算开始适应在飞瀑里挥剑的强度,手臂不会再像初时那般酸痛。

    距离每天挥剑三千的目标,他现在只能做到六百多。

    才从飞瀑里出来,他拿起火炎珠要烘烤衣服,丘宿鱼飘飘然来了。

    “哟,今日我贪睡了一会儿,没想到师弟居然能自己起床,也没从仙鹤上边摔下去,好端端地过来练剑了。”

    聂更阑:“……”

    他何时不能自己起床,何时从仙鹤背上摔下去过了?

    “师兄,你没来送我,去了何处?”聂更阑幽幽开口问。

    话一出,他自己也有愣了。

    这语气倒像是在埋怨丘宿鱼为何不来接他。

    偏偏丘宿鱼是个打蛇随棍上的,聂更阑这么一说,他也就笑吟吟地走过来,主动拿起淋湿的衣服施了个术法,“师弟,师兄一日不来送你,你便不习惯了?”

    聂更阑立即意识到这人又“犯病”了。

    且两人此时贴得极近,聂更阑又还裸着上半身,意识到距离过近时,他想退一步已经来不及了。

    丘宿鱼一把擒住少年的胳膊,细细打量起来,“哟,师弟,你这……”

    聂更阑能清清楚楚感知到,眼前的人眼神可以用赤裸裸来形容。

    赤裸裸的毫无欲念。

    仿若在欣赏一件漂亮的瓷器,不带任何目的和私欲。

    可就是这般张扬纯粹到“赤裸裸”的凝视,竟也让聂更阑生出一丝慌乱,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为何这么看我?”

    丘宿鱼:“师弟,我莫不是年纪大眼花了,你居然长了一层薄薄的肌肉?”

    聂更阑便低头去看。

    丘宿鱼:“啧啧,没错呢,确实长了一层胸肌?虽然很细微,但细心如你的师兄我,还是看出来了。”

    聂更阑甚至没看出来哪里有什么不同。

    丘宿鱼瞧见他疑惑的目光,将他胳膊抬起,指给他看,“喏,胸肌不明显,这儿总看得出?之前你胳膊全都是软的,如今也开始有一层肌肉了,胸肌亦然。”

    “只不过嘛……”

    “不过什么?”

    “只不过还是太瘦了,我一只手都能将你胳膊完全包起来。”

    聂更阑瞥向那只手,耳根升腾起热度而不自知,“是你手太大了。”

    “那也是,毕竟师兄长了你将近两百岁,”丘宿鱼转动着少年的细胳膊不停打量,“啧啧,太瘦了,得食补,再辅以练体,一定能长得和你师兄我一般壮实。”

    丘宿鱼把自己胸肌拍得嘭嘭作响。

    聂更阑瞧他炫耀的模样不禁咬牙,“是啊,在凡界,你这岁数都可以当我太爷爷了。”

    丘宿鱼从善如流接话:“太爷爷这是在给你树立榜样,乖孙子。”

    “少自恋,把我放开。”聂更阑阴恻恻露出个笑。甩是甩不脱丘宿鱼的,只能主动要求松开,但也绝对不会苦巴巴地求。

    也是说完这话,才后知后觉丘宿鱼居然握着他胳膊说了好一会儿话。而他居然没有感到丝毫不适。

    小龙人却忽然叫起来了,“该死的丘宿鱼,还不赶紧让师弟穿上衣服!你不准看他的身体!”

    他待在聂更阑发髻上看不到,凭什么这条鱼能看!

    然而丘宿鱼是个越不许就越来劲的,小作怪的恶劣性子这会儿体现得淋漓尽致,偏偏不放开少年那截胳膊,反而还像捏面团般又捏了捏。

    聂更阑不禁咬了咬后槽牙,“丘宿鱼!”

    丘宿鱼这才把人放开,嬉皮笑脸开口:“师弟,你越来越厉害了,如今也不怵我碰着你了。”

    小龙人嫌弃地啧道:“聂师弟是觉得没必要防着你,你还上赶着认领功劳呢,脸皮还能再厚点儿?”

    丘宿鱼懒洋洋随口一答:“叫声哥哥听听,我就承认你说的。”

    小龙人:“打死我都不会叫你哥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等等,你怎么说出来了,聂师弟听到了怎么办!”

    空气有刹那地凝固。

    聂更阑正在穿衣服的动作蓦地顿住,脸黑地抬头,“你说什么?”

    在绿苑,客人调戏小倌便会要求小倌叫哥哥。方才丘宿鱼这家伙语气如此飘飘然,瞬间让聂更阑记起不好的回忆。

    丘宿鱼说漏了嘴,索性不慌不忙与他对视:“你唤我一声哥哥也是当得的,难不成还真要叫我太爷爷?”

    聂更阑直接把这人当空气,面无表情自顾自穿衣服。

    小龙人得意洋洋:“哈!活该!”

    少顷,聂更阑记起什么,把独孤真君叮嘱他泡药浴一事告诉丘宿鱼,还说今夜便可以开始泡。

    小龙人:“对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那独孤变态肯定没安好心,你千万别让聂师弟泡那个药浴,说不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聂更阑又道:“真君说,你可以到天境峰监督我泡药浴,他已经闭关了。”

    ……

    接下来的一整天,小龙人都在劝丘宿鱼别去天境峰,说不如他去求他哥让聂更阑住进也玉髓峰算了。

    丘宿鱼一句“不好好养伤偷溜出来的人没资格求情”把小龙人的叽叽喳喳堵了回去。

    丘宿鱼瞥向正在上课的聂更阑,最终还是决定夜里去一趟天境峰。

    ……

    入夜,星子满天,寒风潇潇。

    聂更阑打坐结束后,看看时辰,也该泡药浴了。

    恰在这时有人敲门,聂更阑起身去开门,发现是慕容证雪。

    “聂道友,师尊命我把这些药材和汤桶给你备好,药汤已经烧好,你直接进来泡着即可。”

    聂更阑吃了一惊:“慕容道友,我怎好意思劳烦你……”

    “不麻烦,师尊说你要淬体,聂道友,要加油啊。”慕容证雪说罢,微笑着出去了。

    其实他也不明白,孤僻冷情的师尊为何忽然对聂道友这般无微不至。不是丘师兄在积功德做任务么,师尊为何也这般上心?

    慕容证雪想不通,索性懒得去想。他一个世家的少爷还是第一次这么伺候别人,这等体验委实稀奇,说不定能在修炼上有所感悟。

    慕容证雪回房里入定去了。

    聂更阑看着摆在院子里的汤桶,才走过去,丘宿鱼已经从虚空中现形。

    “待我查验一番。”

    他来到木桶旁,将一股灵力注入到药汤里。

    片刻后,惊讶地凝眉,久久不语。

    小龙人最着急,一个劲地问:“怎么样,药汤是不是有毒?”

    丘宿鱼看向聂更阑:“汤药没问题,甚至都是上等的灵药熬制的药汤。”

    他拍拍储物袋,“看来,我准备的灵药用不上了。”

    小龙人:“你行不行?是不是弄错了,那个变态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心?!”

    丘宿鱼无视他,拍拍手:“药没问题,泡吧,两个时辰的时间,顺便在里头打坐修炼。”

    聂更阑没再多问,脱了鞋子跨进汤桶。

    药汤很浓,有一股淡淡的说不上来的香气。

    聂更阑在药汤里入定,开始吸收灵气和日月之精华……

    丘宿鱼便在一旁打坐替他护法。

    两个时辰很快结束。

    聂更阑从浴桶站起身时,丘宿鱼从入定中睁眼。

    小龙人开始大呼小叫:“你不准看聂师弟湿身的模样,闭上眼睛!”

    丘宿鱼给他传音:“上半身裸着都见过,你现在叫有用吗?”

    “那不一样,湿身更、更……”更什么,小龙人实在说不下去了。

    丘宿鱼直接给他禁了言。

    “呜呜呜!我还没说完呢!”小龙人憋屈地呜呜大叫。

    丘宿鱼已经在给聂更阑施法术了,不到一瞬浑身上下干干爽爽,不沾一丝水迹。

    已经快到子时,聂更阑打了个呵欠要回屋歇下,回头一看丘宿鱼居然也跟了过来,诧异停下脚步,“你跟进来做什么?”

    丘宿鱼双手枕在脑袋后,神情随意闲适,“毕竟是第一夜泡药浴,今晚我在此替你护法。”

    聂更阑立即明白他还是不信任独孤真君,于是点点头,“我去拿一床新的被褥。”

    “师弟,你忘了筑基以上便不需要睡眠,我在屋外打坐即可。”

    丘宿鱼说着,走上前将一只手搭在聂更阑肩头,语气戏谑,“还是说,师弟希望我同你进屋一块睡?师兄不介意同你盖一床被褥,两个人更暖和嘛……”

    聂更阑冷笑出声,把搭在肩上的蹄子甩开,自顾自进屋,“嘭”地将屋门关上。

    他若是给这人脸色,他会越发来劲。

    丘宿鱼轻轻笑了笑,仰头巡视一番这方院子。

    今夜他过来时,天境峰各处并无异常。也没有遗留独孤的任何气息。

    正因为如此,他才格外警惕。按常理来说,天境峰应当遍布主人的神识,可他丝毫探不出任何痕迹。

    丘宿鱼一扬手,把整个无名小院笼上一层新的结界,随后,才坐在屋檐闭眼,入定。

    不多时,在无名小院旁的秋悦居,一双窥视的眼睛悄然消失。

    那道影子苦笑了一下。

    果然,这才是师弟的作风。

    没了结界,他看不到里面的情形,那缕分神悄然撤退回了秋悦居。

    ……

    一夜无事。

    翌日,清晨,寒风呼啸。

    外面天光黑沉浓郁,聂更阑准时起床洗漱。

    在拿起桌上的龙形戒指后,他看向镜子时,神情瞬间变得愕然。

    下一刻,屋外的丘宿鱼被里面小龙人的喊叫声惊动。

    丘宿鱼心神一凛登时破门而入,厉声问:“怎么了!”

    聂更阑讶异道:“我没叫你,你怎么忽然进来了?”

    丘宿鱼先是瞪了眼他手里的龙形戒指,而后看清少年的脸,终于明白过来小龙人方才为何发出惊叫。

    聂更阑脸上的火麒麟疤痕在丹药的温养下,此时已经彻彻底底消失。他脸上肌肤如新,右脸与左脸一般别无二致。

    少年眸如新月,虽然大部分时间神情沉郁,但却依旧掩不去少年朝气。

    如今疤痕彻底消失,这张脸属实令人惊鸿一瞥,见之不忘。

    丘宿鱼在憋出一句“师弟,你当真美极”后,终于想到,师弟的容颜大约可以用“流月大陆极北之地雪巅那捧最清新的雪”来形容。

    他尴尬地巡视一圈屋内,“我以为师弟出事了。”说着不忘给小龙人使了个眼刀子。

    小龙人:“……”

    “聂师弟太太太太美了!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会错!美人,美人!”

    “丘宿鱼,你回去替我求求我哥,我不回玉髓峰了,你就说——”

    丘宿鱼打了个响指。

    小龙人直接变成哑巴。

    下一瞬,聂更阑手里的龙形戒指被夺走。

    聂更阑:“……”

    丘宿鱼拿着戒指大步往外走,“火麒麟已经锻造完毕,我去趟炼器峰。”

    聂更阑:“……”

    还真是分得清楚,火麒麟一旦炼好,便将那戒指拿去了。

    ……

    丘宿鱼拎着戒指一路去往玉髓峰。

    小龙人大声反抗,“我才看了几眼聂师弟,你好歹再让我多待几日,我还没看够!”

    丘宿鱼:“再让你待下去就该出事了。”

    “胡说八道!我看你是想自己一个人看,你也太小气了,我哥要是知道——”

    丘宿鱼已经来到玉髓峰外,准确无误将他往寒池方向扔,龙形戒指就这么化为一条完整的龙呈直线落在了魂玉柱前。

    寒池里的人眸子微睁,冷冷开口:“舍得回来了?”

    北溟朔尴尬地吐了吐信子,老老实实攀上魂玉柱精养神魂,不敢再胡闹。

    只是忍不住在心里咆哮,他同聂师弟的误会还没解开呢!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

    还未至立冬,灵音宗群峰已经被皑皑白雪包裹,银装素裹方圆千里山峦,好不壮观。

    近日来,有两件事谈论热度居高不下。

    一是白衣人在魔尊手里夺走无间魔域将其认主。

    二,便是众人都知道凡界来的那个小倌脸上的疤彻底好了,丑八怪成了光彩夺目的美人。

    每日上课,都有许多弟子从别的峰头赶来,只为了一睹传说中“清雅绝伦”的美人的风采。总之惊叹有之,不屑者有之。

    表面上不屑的是聂云斟周炎那一伙人,每次见了少不了要冷嘲热讽一番,说什么小倌找到了天命道侣,嫌弃自己疤痕太丑,这才恢复了容貌生怕男人弃自己而去。

    不过这些话,他们当着丘宿鱼的面不敢说,每次专挑了他不在场时出言讥讽。

    聂更阑只当没听到,把挥剑的次数又往上增加了五百下。

    许田田替朋友气愤:“要不是你拦着我们,我们几个早就把他们揍扁了!”

    许盼娣:“聂道友所言有理,没必要,还不如把这份心气存着好好修炼。倘若他们要动手,咱们也绝对不怵。杳然近日已经快要突破筑基中期了呢,我们一起加油呀!”

    君杳然微微一笑:“证雪同我一样,马上就要突破筑基中期。”

    聂更阑惊讶又惊喜:“恭喜,你们距离金丹又近了一步。”

    修为至金丹者,寿命可达五百年上下,容貌从此定格。威压可致凡人重伤,从此成为真正的修士。

    金丹对于聂更阑而言遥望不可及,如今他还处于在为洗髓前的阶段,不知将来他是否有机缘能突破金丹,到那时,又会是何种光景?

    ……

    聂更阑在每日药浴淬体下,渐渐地,挥剑次数达到了一千五百下。

    丘宿鱼开始教给他一套太初剑法,因为没有灵力,他只能学前面的三十式,权当强身健体用了。

    这日,聂更阑从仙音台离开,踩着咔吱作响的厚厚白雪要去停剑坪,准备前往药峰上课。

    雪层厚,他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尽管火麒麟在发簪里替他保驾护航,他鼻尖依旧冻得通红,不过浑身倒是暖洋洋不受寒风侵袭就是了。

    “喀拉。”

    前方雪层忽然传来一股动静。

    聂更阑还未走近,便看到一只圆滚滚的粉色肚皮在不断膨胀变大,最后终于变成野猪体型大小、带翅膀浑身是羽毛的灌灌。

    聂更阑瞳孔倏地一张。

    是那只许久未见的可爱小猪。

    聂更阑还以为它冬眠去了,没成想它居然就是那只灌灌。

    这时,灌灌张开了翅膀,捧着两只不知从哪得来的果子,鸟喙正起劲地一口一口迅速啄食,显然这果子味道不错。

    聂更阑蹑手蹑脚走进,正打算吓一吓这灌灌,后者忽然抬头,豆豆眼一转。

    “叽叽!”

    吓得鸟的果子都差点掉了。

    聂更阑皮笑肉不笑盯着灌灌,“原来你惯会伪装从我手里骗吃的,小猪。”

    灌灌睁大豆豆眼,大叫一声:“美人!”

    接着,翅膀把果子卷起来悄悄藏到背后。

    即便是鸟,也对聂更阑重获新生的脸看呆了,不似之前那么嚣张骂他是丑八怪。

    灌灌心虚地往四周东张西望:“那个,那只鱼没来吧?”

    “你别告诉他呀,我也是逼不得已,我饿得慌,实在对不住,对了,药峰如今正有人发果子呢,可好吃了,我告诉了你,这下可以放过我了吧?”

    “发果子?”聂更阑扬起眉。

    “对对,他们正在发果子,应当是新种出来的品种,香甜多汁!可惜每人只能拿两个……”

    灌灌一边说,一边悄悄往后挪,趁着聂更阑不留神,抓起果子展开双翅,扑棱棱飞走了。

    聂更阑气极而笑。

    还知道跑。

    他摇摇头,失笑着去了停剑坪,乘坐仙鹤来到药峰。

    果然,才刚下仙鹤,他就看到几个师兄师弟在发放一种朱红色的果子,和方才灌灌爪子里的一模一样。

    “师弟师妹们,药峰师兄新研发的灵果,吃了包治百病,养颜美容强身健体,限时无偿品尝三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聂更阑顺着人流过去,好奇地打量这些灵果。

    已经有不少弟子拿到了果子,有说有笑去了课室等待上课。

    有个师兄热情地将两个果子塞到聂更阑手里,“哟,这不是灵音宗最美的那位师弟嘛,来来,这果子不要白不要,每人只能拿两个,师弟你拿好了啊!”

    聂更阑捧着果子看了一会儿,而后向师兄道谢,去往课室。

    一进去,看到许田田几人在议论这果子。

    “哎,聂更阑,这果子你领了没?我方才吃了一个,可甜得很呢!”

    聂更阑闻言,于是顺带啃了一口果子。这果子只有婴儿手掌大小,不到两三下便吃入腹中。

    确实香甜多汁,且,这香气似乎有些熟悉。

    聂更阑还没想出个头绪,他桌上余下的另一枚果子忽然发出声哭泣的尖叫。

    不止他,课室内许多吃了一个果子的弟子,剩下的那枚果子也都发出了动静。

    “我好可怜啊,我的伴侣被吞吃,我不想活了,你干脆把我也吃了吧!”

    聂更阑受惊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一个拇指大的小人站在果子上对他嘤嘤啼哭。

    许田田几人都笑了,“哈哈哈,就是等着看你被吓到的模样呢,果然美人受惊都这么美,谢谢你了啊大善人!”

    许盼娣:“聂道友,你还是把这枚果子吃了吧,你不吃,他会一直哭闹,寻死觅活,我们的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

    聂更阑好奇地问:“你们都吃了?”

    “都吃啦,我们可不想被吵死,”许田田双手堵住耳朵,“你快吃吧,也不知道那些师兄怎么想的,居然研制出这种果子,新鲜感一过便是耳朵遭殃啦。”

    聂更阑捻起那枚果子,上面的小人正在抹眼泪,嚎哭不已:“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要殉情,我要随她一同归去,求求你了好心人,你就把我吃了吧!”

    聂更阑堵住了耳朵。

    确实聒噪。

    他将果子放入口的意刹那有些不忍,毕竟这看起来像是在吃人。

    不过开始咀嚼时,果子已经没再发出声音。

    聂更阑终于把余下的这只果子吃了个精光。

    许田田:“我们这边总算是清静喽!”

    课室内兵荒马乱了一阵,不久,所有弟子也都把果子吃下,课室这才恢复了安静。

    青炎真君这时恰好进来,宣布开始上课,“诸位,今日我们要辨认的一种果子,名为雌雄果,此果一体双生,一直果子被吃掉,另一只果子将会啼哭不止……”

    课室内弟子们皆面面相觑,越听越惊讶。

    这特征,不是方才他们吃下的朱红色果子么?!

    等等,雌雄果,这名字为何越听越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青炎真君还在上面念念有词:“……若服下雌雄果,半刻钟内,性别将与服用者原本的性别调换,长达七日之久……”

    “什么!!!”

    弟子们听到这,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无一例外都面露惊恐之色。

    也就是这时,聂更阑忽然感到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最直观的,便是胸前产生了两处沉甸甸的事/物……

    第50章 黑皮“剑尊”

    聂更阑如遭雷击,伸手缓缓摸向胸口。

    两团软软的东西长在了胸口……陌生的手感,熟悉的位置……

    聂更阑眉心皱得死紧,一个念头从脑海里蹦出。

    他该不会,长了一对女子的胸脯!

    这时,许田田好奇的声音从旁传来:“聂更阑,你摸自己心口作甚,是不是不舒服?”

    紧跟着,课室内接二连三响起惊叫声。

    “啊,我的脸,我的胸!”

    “我头发怎么变了个样儿!头上的簪子又是从哪来的?!”

    “我脸上的脂粉又是怎么来的!”

    “岳道友你帮我瞧瞧,我模样到底有没有变?”

    课室里登时乱作一团。

    许田田见此情景,又瞧见聂更阑惊恐地捂住胸口,当即去摸自己的脸和胸,立刻发出更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啊!我、我变成女子了!”

    四面八方皆是同样的鬼哭狼嚎,惨状不一而足。

    就连许盼娣与君杳然也变成了男子,而慕容证雪此时也是一副女子模样。

    他们的脸倒是没变,但其他的特征都变成了与原身相反的状况。

    一向庄重端正如君杳然,此刻也忍不住拿出镜子同许盼娣不住打量自己,片刻后,发出无奈地苦笑,接着又是哄堂大笑。

    魏禧哭丧着脸向青炎真君求救:“真君救救弟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们怎会都变成了这副模样?!”

    青炎真君呵呵笑着,“你们不妨想想?”

    君杳然:“应当是与方才我们都吃了雌雄果有关。”

    脑子活络的弟子这时也猜出来了,“什么,那朱红果子就是雌雄果!”

    “那我们岂不是七日都要带着这副身体吃饭睡觉!真君,这可怎么办呀!”

    张琥珀难为情指着自己胸口,神色犹犹豫豫,“这、这女子的事物长在男子身上,那我们岂不是能、能看到……”说话间,他还含着一丝不好意思。

    许田田当即站起身,“虽然这是幻化而来的身体,但你们也不能随意乱摸。”

    “谁说要摸了,你这么急着站出来,莫非是你想在无人处偷偷摸一摸?”张琥珀嗤了一声。

    许田田:“你!”

    许盼娣:“真君,女子该不会也长出了男子的……”她惊恐地张大嘴巴,说到一半,却是说不下去了。

    青炎真君捋着胡子呵呵一笑,只说了句:“那是面粉团子。”

    “啊?”众弟子纷纷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

    聂更阑悚然,伸手再一摸,果然,手感确实和面粉之类相似。

    他放下心的同时,女弟子们也暗暗松了口气。

    而如张涛等弟子,却略有些失望。

    许田田恨不得把那两坨面粉团子拿出来扔掉,一想到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他浑身就止不住冒鸡皮疙瘩,义愤填膺道:“师尊,为何要七日才能变回原形,还有,那些师兄为何要陷害我们吃下这雌雄果?”

    青炎真君略有些尴尬:“说来话长,这传统应当延续了有几百年,当年……”

    在青炎真君的讲述下,众人终于明白,原来几百年前有一次课上有弟子被同门作怪误服了雌雄果,被嘲笑了整整七日。于是五年后新弟子进入宗门,他便以一人之力骗得那批弟子服下了雌雄果。

    自那以后,每一届新入宗门的弟子都会受到上一届弟子的“残害”。

    众弟子听完以后都哭笑不得。

    许田田埋怨道:“师尊,那您也不拦着点他们,那个弟子受害他应当有冤报冤去找骗他的人,为何要害下一届弟子,而且还是这么多人。”

    青炎真君:“唔,此事本君并未提醒你们防范,一来是寓教于乐,此举能让尔等对这堂课印象深刻,二来,将来你们下山历练须千万记住,外面人心险恶,危险重重,杀人夺宝之事时有发生。届时可就不止是被骗服下雌雄果这么简单了。”

    聂更阑不由和许田田相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来灵音宗的路上那个车夫的事。

    众弟子凛然:“是,谨遵真君教诲!”

    青炎真君满意地点头,继续上课。

    这节课,众人都少了以往的嘻嘻哈哈,神色认真无比。

    直到下课后,众人离开丹炉满是蒸汽的屋子。

    来到外面,许田田伸了个懒腰,不经意看向聂更阑,这才终于呆住了,“聂、聂更阑……”

    聂更阑停下,“怎么了?”

    却见许田田目光呆滞,愣愣地盯着他看。

    聂更阑蹙眉,摸向自己的脸,难不成这雌雄果还有别的副作用,他现在的脸很奇怪?

    许田田拼命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

    许盼娣、君杳然和慕容证雪也看清了聂更阑的脸,接着也和许田田一般表情变得呆滞。

    还是许盼娣率先反应过来,掏出一面小镜子递过来,“聂道友,能说实话吗?你可不许生气啊。”

    聂更阑疑惑地接过镜子。

    一张貌若天仙、风华绝代的脸出现在镜子里。脸还是他原本那张脸,可就是莫名多了一丝娇媚如花的气质。雌雄果让他完全融入了一名女子的气质里,若是不点破,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名男子。

    许盼娣瞧着揽镜自顾的人,低声喃喃:“老天爷,真的太美了……”

    许田田:“天啊,为何我这张脸不伦不类,聂更阑你的脸简直是神来之作,也太叹为观止了吧!君道友,慕容道友,你们认为呢?”

    君杳然、慕容证雪纷纷表示同意。

    许田田的这一声惊呼也引来了不少驻足的目光。

    以聂云斟为首的那伙人就站在不远处,意味不明地直勾勾盯着这边看,顺着风,似乎还能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

    “……怪不得当初邢简看上了他,看这天姿国色,不愧是勾栏出来的,惯会媚人,当初还装模作样要退婚……”

    因为他们的议论,不少弟子都巴巴地往聂更阑这边瞧,这一看也都露出痴傻模样,甚至有人张大嘴巴,一个没提防口水竟流了出来。

    聂更阑神情顿时阴沉无比。

    他身边几个朋友都不知他曾经被许配给男子过,不由相视一眼。不过大家都默契地没问。

    君杳然没说话,递给许田田一块面纱,许田田当即唰地给聂更阑遮住脸,冲那边叫嚷:“你们贱不贱,没人强迫你们看,看了就别说话,嘴能不能别这么臭一天天的……”

    周炎冷笑,“许田田,你这副娘们的模样好不到哪去,还是赶紧撒泡尿照照自己,闭嘴吧!”

    许田田气得横眉竖目:“你们!你们还不是一样!男不男,女不女,有资格笑话我?”

    君杳然:“同他们啰嗦什么?”她直接祭出一只埙状的法器,开始吹奏曲子。

    很快,周炎等人手脚不受控制开始乱舞,且动作妖娆妩媚,再配上他们男不男女不女的脸,画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许田田忍不住放声大笑,四周看戏的弟子也都嗤嗤发笑。

    张涛怒道:“君杳然,你给我们解开!”

    君杳然:“你们不服,大可以去向真君告状,这曲子会持续一刻钟,你们就在这跳个够吧。”

    若非她修为不够,起码也得让他们跳上一天一夜才罢休。

    慕容证雪:“走吧。”

    聂更阑转身和朋友们一同走向停剑坪。

    他会积攒闲言碎语带来的愤懑,终有一日,他会让这些人得到教训。

    离开药峰,许田田还笑个不停,“有疤痕被嘲讽,没了疤痕也要嘲讽,他们那张嘴何时停下来过?对了,丘师兄今日怎么不在?若是丘师兄在,他们定然要被好一顿收拾。”

    聂更阑脸上的面纱随风而动,“师兄今日有事……”

    “今夜才会见到”这几个字,他猛地打住没有说出口。

    聂更阑忽然惊醒,今夜泡药浴,丘宿鱼岂不是会看到他这副女子扮相的身体?

    不知为何,他对于即将被丘宿鱼看到女子模样的心情开始七上八下,竟然生出无限的紧张来。

    许田田这会儿似乎记起什么,从胸口处抽出两个面团子,“这雌雄果可真会幻形,聂更阑,慕容道友,你们的呢?”

    不一会儿,六个面团子整整齐齐从高空扔了下去。

    ……

    是夜。

    聂更阑依旧戴着面纱坐进了药汤同规格。

    丘宿鱼果然来了。

    看到少年无故戴着个面纱,丘宿鱼打趣道:“师弟今夜怎的这般神秘,是不是脸上长疹子了不愿让师兄看到?”

    聂更阑:“……”

    “这些日子辛苦师兄,今夜无须替我护法,师兄回去休息吧。”

    丘宿鱼:“不行,我不放心。”

    聂更阑强装镇定:“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段日子都没出事,独孤真君应当就是真心助我,师兄,你还是回去吧。”

    丘宿鱼若有所思:“师弟所言不无道理。”

    不过瞬间,他又换成一副受伤的神情,“师弟,这些日子都是师兄守着你入睡,没想到你居然丝毫不想念师兄,我一来,就要赶我走,唉……”

    聂更阑已经麻木了。

    呵。

    丘宿鱼见状,摆了摆手,“好嘛好嘛,别生气,那我今夜就不打扰师弟了,师兄会走的。”

    他一副怨妇的语气,说完还瞥了眼在汤桶里的少年。

    后者面无表情盯着他。

    丘宿鱼:“……”

    罢了,油盐不进啊,修道的好材料。

    思及此,他在汤桶上方布下一层结界,然后才三步一回头走了,“师爹,千万别太想师兄,有事记得按亮戒指。”

    聂更阑闭上眼睛。

    终于能清静地好好泡药浴了。

    眼看丘宿鱼就要走出无名小院,暗处一双眼睛喃喃出声:“我助你,可不是让他走的。”

    下一刻,从无名小院墙头上方跳下来一只毛色火红的灵兽。

    灵兽直直冲向汤桶,对着结界就开始撕咬,同时发出“嗷呜”的低吼声,模样十分凶猛。

    聂更阑大惊,“哗啦”一声从汤桶里起身,不知该离开还是将这灵兽赶走,这灵兽会不会伤人?

    丘宿鱼听到动静及时转身,在看到灵兽时眸子一凛,喝道:“芥子兽!”

    他飞身而来,一掌向那芥子兽拍去。

    不料芥子兽已经将结界咬出漏洞,灵活地钻入扑向聂更阑,看样子竟像是要对其撕扯,竟一瞬就将他脸上的面纱扯了下来。

    眼看聂更阑有危险,丘宿鱼及时赶到将那芥子兽从他身上拽下,拦腰抱起聂更阑以免再被撕扯。

    芥子兽瞬间转换目标,它动作敏捷,爪子灵活,如丘宿鱼这般的化神期修士都没能反应过来。

    “嘶啦。”

    丘宿鱼的袍子被芥子兽扯下一层,掉落地上。

    下一刻,他一道定身术将芥子兽定在原地,小家伙即使不能动依旧在张牙舞爪,模样极其凶狠。

    “嘭!”

    无名小院的门这时被人推开,慕容证雪满脸歉意奔进来,“聂道友,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擅闯,师尊交与我的芥子兽逃了出来,实在是我的过失,你没被吓到吧?”

    他急急忙忙解释清楚,等到看清眼前情形,才傻傻地愣在了原地。

    眼前一名面若皎月的女子被脱了外袍的丘宿鱼抱在怀里,女子受惊睁圆了眼睛,仔细看,脸上似乎还染上一层薄薄的红……

    慕容证雪直勾勾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哪是什么女子分明是聂更阑。

    丘宿鱼却忍不住噗嗤笑了,“慕容小友,你今日心血来潮扮女装是要给谁看呢?”

    慕容证雪这才记起自己也是一脸女相,面颊发热,指着聂更阑,“不是,聂道友也……”

    聂更阑早已面红耳赤,挣扎着从丘宿鱼怀里滑落而下,丘宿鱼也就借着月光与满院灯火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眉目如画,媚眼如丝。

    诚然,原先的少年已经足够漂亮,若是与之前有什么不同,大抵是此时的少年上了一层精致的妆容,更凸显放大出他的昳丽,也多了一份魅惑。

    丘宿鱼看得怔了怔。

    聂更阑已经红着脸去拾起那块面纱重新戴了上去。

    慕容证雪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弟子们的一句戏言:“美人与野兽,般配。”

    才反应过来,他不禁“阿弥陀佛”念了句佛号,罪过罪过。

    慕容证雪道:“抱歉,我这就把芥子兽带走!”

    他用师尊交给他的储物袋将芥子兽“唰”地吸回储物袋,而后又看向丘宿鱼:“师兄,这地上的衣服被撕扯坏了,我也一并收走吧?”

    丘宿鱼从呆愣中回过神,“啊?好,好,有劳师弟。”

    慕容证雪急急忙忙将地上收拾干净,出去,将院门关上,动作一气呵成。

    生怕多待一刻打扰了别人。

    他若是没看错,聂道友方才是脸红了吧?

    ……

    丘宿鱼咳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师弟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更阑为掩饰尴尬,直接进了汤桶泡着,借着氤氲的水汽掩饰红透的耳根,闷闷出声,“雌雄果。”

    在他的解释下,丘宿鱼才明白事情来龙去脉,恍然大悟:“原来竟有此事,哈哈哈,也太好笑了。”

    “师弟,没想到你女装竟然如此惊艳,也太漂亮了,以后若是外出历练,可得小心合欢宗那伙人,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到你这副模样。”

    丘宿鱼说着,若有所思上下打量药汤里的少年。

    唔,虽然说,师弟男儿身也足够美到让那合欢宗的人癫狂就是了。

    他算是明白师弟为何要戴上这面纱了,想来在白日里怕是受了不少其他弟子的风言风语。

    这少年一路走来,污言秽语加身,想必过得着实不如意。思及此,丘宿鱼看向少年的目光不禁升起一丝怜爱。

    冒着热气的汤桶里,一道羞恼的声音钻了出来:“能不能别看了?”

    丘宿鱼悻悻地收回视线,“师弟貌若仙人之姿,我一时看呆了,抱歉。”

    聂更阑不理会他的贫嘴,语气凉凉地问:“据说用雌雄果整蛊新弟子的传统几百年前就有了,你在灵音宗才两百年,为何不像是知道此事?”

    丘宿鱼脑子一时短路,回答不上来了。

    聂更阑语气幽幽:“师兄,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丘宿鱼已经重新开始布置结界,置若罔闻,“师弟啊,既然我已经看过你女相的模样,今夜师兄还是继续替你护法吧,好歹安全些。”

    全然没有回答聂更阑的问题。

    聂更阑看着这人布好结界盘腿坐下入定,一副不打算再说话的神情,于是也默默垂下眸子,开始打坐。

    只还有一个问题他不明白。

    那只灌灌在宗门少说也待了几百年,弟子用雌雄果整蛊之事它也应当清楚,为何今日灌灌却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月色静谧,寒风习习。

    停剑坪,慕容证雪将处理的杂物放在一处石墩旁,待明日再用火焚烧了。

    浓厚夜色里,不然不知打哪蹿出一道黑影鬼魅般接近那堆杂物,不多时,将里面的衣服卷了去。

    ……

    几日后,琴音课。

    这几日聂更阑每日上课、吃饭和修炼皆戴着面纱,就连挥剑也都戴着。

    冬日飞瀑表面结冰,水的冲击力减小,聂更阑于是选择在峰顶顶着狂风呼啸挥剑,没想道效果也同飞瀑一般。

    丘宿鱼苦口婆心劝他:“此人无人,你挥剑没必要也戴着面纱,师兄替你守着呢。”

    “防的就是你。”

    聂更阑冷笑一声,爬上峰顶挥剑去了。

    丘宿鱼:“……”

    咳咳,防人之心不可无,是好事。

    很快,少年迎着寒风在峰顶挥剑。

    衣袂飘动,面纱飞舞。

    丘宿鱼眨眨眼,拿出留影石悄悄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一个时辰后,挥剑结束。

    丘宿鱼陪着聂更阑去上琴音课。

    师弟这几日都是这副惊为天人的容貌他,他实在不放心。

    聂更阑由着他送,并不推拒。

    ……

    玄音峰。

    慕容证雪下了飞剑,远远看到君杳然同她招招手。芥子兽那晚发生的事他并未告诉别人,只是对君杳然说了聂更阑泡药浴的进度,“……一个月一换,药劲会越来越猛,如此聂道友才能顺利淬体,洗髓……”

    君杳然几人之前从聂更阑处得知了他即将洗髓之事,是以都为他感到高兴。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不曾想后面跟着一个人,将他俩的聊天内容听了去。

    聂云斟方才听到“聂更阑”几个字,扔了张隔音符篆在脚下跟在后面偷听,没想到竟让他听到……

    聂云斟眼底划过一道暗芒。

    神色阴晴不定时,周炎这时到了,“云斟,你在做什么?”

    聂云斟让他伸过耳朵,低低交代了几句。

    周炎惊讶地扬眉,随后目光阴沉道,“好,知道了。”

    ……

    此前琴音课多是基础理论,以及弹奏简单的小曲,因此玄芜真君并不时常露面。

    这次要学的,是如何用琴音操控低阶灵兽,因此众人得以再次见到玄芜真君。

    上次君杳然在药峰用埙操控周炎几人跳舞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是以众人听课都极为专注。

    练习半个时辰后,玄芜真君领着众弟子来到玄音峰的后山林子。

    “此处低阶灵兽不少,其中当属虎狮最多,也是最易操控的灵兽。”

    玄芜真君言毕,一挥手,那头草地顿时显现出一头虎狮。

    虎狮身披五彩,浑身毛茸茸,躯体健硕,模样雄赳赳威风不已,踏着步子缓缓走来。

    玄芜真君:“谁先来试试?”

    人群里,丘宿鱼推了推聂更阑,“师弟,你上去展示展示?”

    聂更阑竖起一个手指,示意他闭嘴,安静。

    另一头,聂云斟主动出列,“真君,弟子愿意一试。”

    说罢,他取下练习所用的箫,开始绕着虎狮吹曲。

    不消一阵功夫,虎狮便双眸茫然,随后热切地奔向人群。

    弟子们如潮水般后退,最后,只有戴面纱的聂更阑和丘宿鱼站在中央。

    箫声阴柔,婉转动听。其间夹杂一丝莫名的令人心头颤动的音符,心悸,心跳加速。

    那虎狮也一样,失了智一般忽然往聂更阑身上开始蹭,且动作越来越热切。

    聂云斟神情得逞,操控着箫声,命虎狮将臀部方向唰地对准了聂更阑,开始不停摇晃。

    渐渐地,弟子们也都看懂了。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这虎狮此时分明就是一副发/情求偶的模样,这姿势,分明是想同聂更阑j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