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时隔大半个月, 游嘉茵又一次来到了沧南一中。
上一次,她独自在校园里闲逛,在大门紧锁的篮球场前遇到乔达一行人, 被误会成了图谋不轨的入侵者;而现在, 吴天佑直接从门卫那里借来钥匙,光明正大地带她和她的朋友们进去参观。
时过境迁,她不禁感到有些恍惚。
“哇, 原来这里还在啊!”
赵茜娅兴高采烈地拍了一通照片, 站在球场中央四下打量:“我看网上没有新的图,还以为上次出事后这里就毁了呢。”
吴天翔不以为然:“怎么可能毁了,一面墙而已,补补就好了。”
一行人很快了解到他参与了这座球场的设计和绘制,又得知他今天来学校是为了去美术室取一幅放假前留在那里的画,便借着参观的名义跟了过去。
“看不出来你是会画画的人啊。”陈俐颖悄悄揶揄他:“你看起来四肢比较发达。”
“我运动神经确实不差。”吴天翔反过来炫耀:“我是我们学校足球队的。”
“哎,是吗?我也踢球!”唐星宇一听就来了劲:“我也参加了足球队,今年还代表我们学校去踢高中生联赛!虽然第二场就输了, 连学区都没有出线……”
“我们这里没那么正规的比赛, 就附近的几个学校之间互相踢着玩玩。”
“这样啊。”唐星宇兴冲冲地提议:“今天正好有时间, 等下要不要一起玩?我暑假里都找不到人一起练球。”
吴天翔断然拒绝:“两个人有什么好踢的,又不是篮球, 可以单挑。”
“那你呢?”一直没有说话的许逸扬忽然问吴天佑:“你有参加什么社团吗?”
“没有。”
“运动呢?”
吴天佑依旧摇头:“也没有。”
“咦,为什么?你们不是双胞胎吗?”
“这跟双胞胎有什么关系?”吴天翔放慢脚步退到两人中间, 不满地朝许逸扬蹙眉:“他是学生会的, 平时超级忙, 哪里有空参加社团。”
吴天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没有对弟弟的话作任何补充。
美术室位于文体楼三楼, 开窗就能看到远处的大海。海风在室内打转, 稍微冲散了屋子里积累的颜料味。
山坡上的学校,蔚蓝无边的大海,摇曳着的碎光。眼前偶像剧般的画面让这群大城市来的同龄人发出连连惊叹。
当其他人聚在窗前欣赏风景时,吴天翔径直走到画室角落,摘下了架子上的画框。
那是一幅A3纸大小的油画,主题是吴伯家在山坡下最早建造的那栋房子。
浓稠的油性涂料被用刮刀随意涂抹在画布上,色彩鲜艳却又和谐。凌乱笔触下的色块描绘出强烈的光影冲撞,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盛夏阳光下的永恒梦境。而在房子侧面的空地上,还画着两个翩翩起舞的小人。
游嘉茵盯着画看了一会儿,向他确认:“这是你画的?”
吴天翔用一种“这不是废话吗”的眼神回望她。
游嘉茵由衷赞叹:“好厉害啊……”
从最早在外婆家看到的彩绘石头,到沧南一中的篮球场,再到眼前的这幅画。即使她从来没有受过美术训练,也能看出吴天翔在绘画方面的确有一些天赋。
吴天佑拖了张椅子坐下,指着画上的小人问他:“这是爸妈?是不是把我们爸画得太瘦了?他至少要比这宽一圈。”
“我画的是他年轻的时候。”吴天翔说着把画套进袋子里,“既然是生日礼物,当然要把他稍微美化一下。”
游嘉茵大概听懂了这幅画的用途,好奇地问:“这算你们两个一起送的?”
“不,只有他,毕竟是他画的。”吴天佑对她微微一笑:“我还没想好送什么。”
吴天翔满不在乎地安慰他:“还有一个月,你慢慢想。”
周围还有许多别的学生留下的作品,绝大多数是对静物或名画的临摹,也有一些个人风格十分强烈的抽象画。
陈俐颖等人对着其中的几幅展开讨论,每个人都从画中看到不同的东西,谁也说服不了谁。
游嘉茵中途去了趟楼下的厕所。回美术室的路上,她恰巧路过一间音乐教室。
门意外地没上锁,教室里也遗留着先前的使用痕迹。几台手风琴扔在角落,乐谱架上摆着不知名的小提琴谱,黑板上绘有完整的五线和音符。阳光烘烤着地板,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原木香气。
她在钢琴边看到了一个眼熟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把亮闪闪的长笛。
“你会乐器吗?”
吴天佑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倚着门框问她。
“我是学校管乐队的。”游嘉茵指着长笛对他说:“我会吹这个。”
“可以吹给我听吗?”
吴天佑不等她回答,就已经走进教室关上门。
他自然地在紧挨她的琴凳前坐下,仰头对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似乎很确定她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阳光径直落在他的头发和瞳孔里,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丝毫没有移开视线。
游嘉茵拿他没办法,就用裙角擦了擦吹口,随便吹了一段。
门窗紧闭的音乐室,气温慢慢升高,变成了一个装满温水的鱼缸。笛声仿佛大鱼的尾鳍,温柔地扫过耳畔,悠扬旋律震荡出的水波在墙壁间回响,有一些顺着门缝漏了出去。
一曲终了。吴天佑露出思索的神情:“这是什么曲子?好像在哪里听过。”
“《天堂电影院》的《Love Theme》。”游嘉茵不打算卖关子:“这电影你看过吗?”
吴天佑恍然大悟地点头:“很早以前看过,怪不得觉得耳熟。”
“我没看过,但有一次在电台里听到这段音乐,觉得好听就练会了。从那以后我经常会找电影里的插曲学着吹,因为它们简单又好听。”
游嘉茵把长笛举回嘴边:“还有这首,是另一部电影的《Love Theme》,你多半也听过。”
她稍作酝酿,迅速吹了四个小节。
吴天佑认真听完,这一次茫然地摇了摇头:“这首不知道。”
“是《斯巴达》里的,没想到吧。”
“哎,真的吗!?”他一脸惊讶:“我看过电影,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因为很难把这段音乐和《斯巴达》联系到一起,所以你的大脑自动把它忽略了。”游嘉茵指指脑袋:“在我看来,这段音乐更适合在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在沿海的路上开着车听,下次我们一定要试一下。”
吴天佑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神情复杂地说:“你很厉害啊。”
“厉害什么?”
游嘉茵随口一问。
她把长笛擦干净,放回盒子里,然后探身把钢琴后面的窗拉开。
纱制窗帘立刻被风鼓起,将他们轻轻圈在里面。
外面是文体楼另一侧的风景。越过学校设施,能看见远处青绿的群山,和山坡上稀疏的房屋。
“你喜欢看书,还会乐器,我很佩服你。”他的嘴角带着笑意,声音舒缓平和,底下却藏着一丝隐隐约约的苦涩:“不像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爱好和特长。”
游嘉茵被他话弄糊涂了:“这没什么吧?看书谁都会,会乐器的人也多了去,又不是什么特别的爱好。要我说,你的特长也很多啊,比如你水性很好,那时候还救了我……”
“不是一回事。”吴天佑趴在窗台上,把视线投向远方:“我很羡慕你和我弟弟,有自己喜欢和想做的事。但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一个无聊的人。”
“……你哪里无聊了?”
游嘉茵逐渐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你不是很喜欢星星吗,懂的也很多,那次……”
吴天佑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刚好相反,不是因为我喜欢看星星,而是因为我实在想不到空闲的时候能做什么。只有当我站在星空下面,才会觉得自己特别渺小,渺小到做一个没有目标的、空虚的人也无所谓。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地随波逐流,做一些别人期望我做的事。”
游嘉茵沉默地听着,感到浑身僵硬。
理智告诉她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好,但却偏偏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同时,心里的另一个问题正在急速胀大。
吴天佑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抱住她的肩膀,把她按进怀里,“不要担心。”他的声音和鼻息同时落在她的耳边:“我并不仅仅是因为你希望,才想考去上海的。说实话,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有特别想做到的事,我很感谢你让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标。”
游嘉茵叹了口气,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弯腰直视她的双眼。
她踮起脚尖,嘴唇依次吻过他的下巴、脸颊、鼻梁、额头,最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嘴唇上。
“我不允许你说自己是无聊的人。”她的语气认真地如同告诫:“你只有十七岁,现在下这样的定论也太早了点。等你上了大学,看到了外面更加广阔的世界,一定能找到真正想做的事,到那时候我们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永兴岛是他栖息的全部世界,是一座简朴的水族馆,安全,狭窄,闭塞。
而她想把他带去海洋。
“……我听你的。”
吴天佑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很难说清他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如释重负。
两个人额头相抵的剪影被投射在窗纱之上,透过音乐室门上的玻璃,从外面看一览无余。
“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童凯琳躲在门外,朝一旁的朋友们挤眉弄眼:“憋死我了!好想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能把门稍微开条缝吗?”
“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不用脑子都能想出来。”陈俐颖斜睨一眼,试图把她拉开:“不要再偷看啦,打扰人谈恋爱可是会遭雷劈的。”
童凯琳不服:“我又不出声,你不也在看嘛。”
赵茜娅同样挤过去加入她们:“让一让,我来帮他们拍个照。”
“能拍到什么啊,就一团影子。”
“这叫朦胧美,懂不懂,越朦胧越引人遐想。”
唐星宇站在兴奋围观的女生们背后,怜悯地拍拍神情落寞的许逸扬的肩膀:“对手实在太强大,你肯定没戏了,放弃吧,千万别冲动,要知道天涯何处……哎等等,你怎么也——”
唐星宇手忙脚乱地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咔嚓。
门被拧开的瞬间,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光速闪到一旁。
当藏在窗帘后面的两个人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时,只看到吴天翔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不好意思。”
虽然嘴里说着道歉,但他的声音里明明毫无歉意:“我就想提醒你们一下,今天是星期天,有些店下午会关门,要买东西得快点去。”
作者有话说:
写到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归纳哥哥的人设了……虽然这是一开始就定好的
弟弟: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爽,但我就是想开门
? 第五十二章
从沧南一中离开后, 一行人兵分两路。
童凯琳出门前才发现把泳衣忘在了上海的家里,想到之后要在海边度过的七天,立刻满大街地找起了服装店。
男生们不太方便跟着, 正好许逸扬提过想买潜水镜, 就顺势去了吴天佑亲戚家的店里。
两拨人约好,买完东西后直接在停车场隔壁的大型超市碰头。
附近没有商场,也看不到任何能叫出名字的品牌连锁店, 女生们只好退而求其次, 去路边的小店里搜罗泳装。
无奈款式和花色都不尽人意,童凯琳挑得唉声叹气,最后无奈地选了一件蓝白条纹的基本款。
“选择也太少了吧!”她在结账时可怜巴巴地抱怨:“穿上这个,一秒重回八十年代,土得连我妈都看不上。”
“实在不喜欢就别买了,别浪费钱。”游嘉茵好心提议:“要是不介意可以穿我的。我有件新买的还没穿着下水过。”说着翻出网上的商品图向对方展示。
“啊啊啊你最好了!”童凯琳扑上去抱住她,在她的肩膀上蹭了两下:“人美心善,难怪老天奖励你那么帅的男朋友。”
游嘉茵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哪有那么夸张。”
童凯琳的动作忽然滞住, 像是在努力回忆, 随即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她盯着游嘉茵看:“上次我让你把吴天翔介绍给我, 你不是说他过两天就要走,劝我别浪费精力的嘛。但搞了半天你居然和他哥在一起了, 这算怎么回事?”
游嘉茵尴尬地别过脸:“我也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可以怪我双标……”
“哎, 算了。”童凯琳朝她抬抬眉毛:“不瞒你说, 我那时还以为你对吴天翔也有点意思, 所以故意说那种话, 不想让我接近他呢。”
“……怎么可能, 我对他才没兴趣。”
“没兴趣也不至于吧, 他和他哥长得一模一样,四舍五入基本没差别。”
游嘉茵哭笑不得:“差别太大了好吗,我只跟他哥合得来。”
“我也觉得差别蛮大的。”赵茜娅表示赞同:“哥哥比较稳重,一看就很会照顾人,二选一的话绝对是他比较好。”说着咧嘴一笑,朝游嘉茵竖起大拇指,像是在肯定她的眼光。
童凯琳不服:“我还是更喜欢弟弟那种类型的唉,既然没人和我抢,大家这几天记得多给我制造点机会,恋爱什么的我无所谓,留点回忆就行。”
“现在出手也太晚了,”赵茜娅怜悯地拍拍她:“吴天翔不是已经有姚夏怡了吗。”
缺席了那场音乐节的童凯琳听得云里雾里:“……唉?关姚夏怡什么事?”
游嘉茵下意识地摇头:“我问过他,他说他们两个不是那种关系,就是普通朋友。”
“啊?真的假的?”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不知道啊,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三个人越说越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陈俐颖忽然开口:“……你跟他连这都聊?”
游嘉茵一脸若无其事:“对啊,我很八卦的。”
“……哦。”
陈俐颖随口应了一声,把话题扯到了明星八卦上。
公布恋情的、出轨被拍的、闹解约风波的……她们聊得热火朝天,不知不觉就到了超市。
男生们还在过来的路上,她们不想站在烈日下苦等,就直接进门取了辆推车,吹着空调收集购物清单上的物品。
另外三人在零食饮料区往推车里堆东西时,游嘉茵独自去找沐浴露和洗发水。
货架上的品牌和香型出乎意料地齐全,看得她眼花缭乱。
她正在马鞭草、海茴香和柚子味三者之间犹豫不决,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同时肩膀被人点了一下。
“游嘉茵?”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瘦高,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下巴上还蓄着花白的山羊胡。
游嘉茵愣了一秒,很快认出了对方是谁。
“唉?范叔叔!”她朝他露出惊喜的笑容:“你是什么时候来岛上的!?”
范叔叔全名范海亮,是游嘉茵母亲早年在工作上认识的朋友。最初以摄影师的身份入行,现在混出了资历,专为企业和政府拍一些宣传片。
这次借着《海角星屑》大火的势头,他的团队将和南岛政府共同制作一支短片,以此振兴当地的旅游经济,也为几档仍在企划阶段、未来会在永兴岛取景的综艺节目试水。
游嘉茵曾经听母亲提过这件事,但因为觉得与己无关,也就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据范叔叔说,他和他的团队昨晚刚到永兴岛,暂时在沧南落脚,从明天起会环绕南岛进行为期两周的拍摄。
原本他打算在去双月湾时顺道拜访游嘉茵的外公外婆,谁知居然在酒店外的超市里和她偶遇。
“我还以为认错了,没想到真的那么巧。”范叔叔问她:“你今天是来玩的?”
“我陪朋友来买东西。”
游嘉茵三言两语地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解释了一遍。
“我们下周三去双月湾。”范叔叔接着问:“你要不要来我们的拍摄现场参观一下?”
“好啊。”
“那你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到时候我短信通知你。”他说着,把手机递给她。
游嘉茵正要伸手去接,手腕却被斜刺里伸出的另一只手用力抓住。她诧异地抬起头,刚好对上吴天翔锐利的目光。
“你选好了没有,怎么那么慢,大家都在等你结账。”
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完这句话,敷衍地简直像在念台词,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走。
男生的力道大得惊人。游嘉茵一时没弄清眼前的状况,懵懵懂懂地跟他走出一段路,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硬是拖着他停下脚步。
“你在干什么啊!”她挣脱他的手,摸着手腕上留下的红指印,不满地朝他皱起眉头:“没看到我在跟熟人说话吗?你也太没礼貌了吧。”
“……你认识刚才那个大叔?”
“对啊!他是我妈的同行,看着我长大的,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吴天翔表情一怔,脸色旋即变得红一阵白一阵,低头避开她困惑的视线,嘴里喃喃自语:“我还以为你又被怪人缠上了……”
心头差点燃起的怒火,瞬间因为他的后半句话消失得一干二净。
……果然。
她没有忘记,不久前的那个夜晚,当她泣不成声地控诉他在自己求救时的冷漠态度时,他曾经向她做出“不会再这样了”的保证。
他果然没有食言。
吴天翔迅速消化掉尴尬的情绪,转身想往回走:“……我去道个歉。”
“没关系,我来解释。”游嘉茵挡住他的去路,语气柔和了许多:“你去把其他人也带过来。”
她按住他的后背,把他轻轻往前推。
范叔叔对刚才的误会一笑了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知道过几天还会见面,游嘉茵干脆趁这个机会把朋友们一一介绍给他。
双胞胎同时露面时,范叔叔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什么也没有说。
得知一行人当晚没有别的计划,他还主动邀请他们参加“绿厢”的开幕式和试运营。
“绿厢”是沧南两年前开始打造的一个商业项目,选址在一段废弃多年的铁道。记得第一次来沧南时,游嘉茵就在路边看到过关于它的巨幅广告牌。
活动要到傍晚开始,下午顿时变得漫长。吃完午饭后,他们动身前往沧南水族馆。
水族馆建在离港口不远的山坡上,是一座嵌在山石中的灰扑扑的建筑。外观毫不起眼,连身为当地人的双胞胎都不曾来过。
唯一的特别之处,大概是它在《海角星屑》的前半段出现过几次,是男女主角第一次逃学约会的纪念之地。
周日的水族馆依旧冷清,入口处空空荡荡,除了他们看不到别的游客。
售票亭里的女孩正在专心刷手机。抬头看见来了一群人,不禁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笑容。
虽然是阳光灿烂的盛夏,但周围的环境只能用萧瑟来形容,耳边充斥着风声和海鸥的嘶鸣。
沿着石阶往上走,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圆形的露天水池。旁边的指示牌上写着“海狮”,但黑黝黝的水面却看不出一丝生气。
“里面的海狮不会已经死了吧……”陈俐颖环顾四周:“看起来好吓人。”
游嘉茵虽然没有说话,但内心早就把期望值降到最低。
内部通道弯弯曲曲,简直是一座迷宫。整座水族馆都是从山岩里凿出来的,四壁被纹理清晰的暗红色岩石包裹,故意保留了粗糙嶙峋的表面。看上去粗犷,古朴,却也散发出一种原始的魅力。
随处可见充满海洋风情的装饰:麻绳、玻璃浮标、鱼叉、捕蟹笼、还有一尊超大号的船舵。
深嵌在石壁中的鱼缸里,那些品种不一的小鱼们按习性杂居在一起。漾起的潋滟水纹被灯光轻轻投射在地面上,显得十分梦幻。
游嘉茵和吴天佑走在最后,故意和其他人拉开一段距离。
离她最近的鱼缸里有几条银灰色的小鱼,闪烁着珍珠似的光泽,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种鱼双月湾就有。”吴天佑告诉她:“早上船少的时候,戴上潜水镜,游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能看到,运气好还能碰到一大群。它们不是很怕人,很喜欢和人一起游泳。”
唐星宇放慢脚步加入了他们:“这条呢?”他指指隔壁鱼缸里那条懒洋洋地沉在水底的大鱼。
“这条我不认识。”吴天佑诚实地摇摇头,凑过去看它的学名。
远处忽然传来童凯琳的惊呼:“快来看!我找到水母了!”
“我过去看一下。”
游嘉茵向专心研究大鱼的吴天佑和唐星宇打了声招呼,快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在这座没有鲨鱼、企鹅、或是任何名贵鱼类的简陋水族馆里,那面曾经在电视里出镜的水母墙简直是精髓中的精髓。
靛蓝色的背景中,水母半透明的身体被灯光映成灿烂的柠檬黄。它们在水中轻盈地漂浮、摇曳、翻腾、顺着水流翕张舒展,如同一个个色彩斑斓的梦境。
游嘉茵站在角落看得出神,直到玻璃反光中忽然浮现出了许逸扬的脸。
“要我帮你拍张照片吗?”
“……”
游嘉茵回过头,戒备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早上的事真的很对不起。”对方执拗地和她搭话:“至少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吧?”
“我已经听到了。”
游嘉茵还没有完全消气,不想和他多废话,便沿着通道继续往前走,确保许逸扬没有跟上来。
她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间奇怪的展厅。
那里没有任何活着的海洋生物,走廊两侧玻璃幕墙的另一头,摆满了由不同种类的贝壳堆积成的大型艺术品:故宫、泰姬陵、圣母院、不知名的清真寺,极致的细节看得她头皮发麻。
展厅最深处赫然有一座五米高的喷泉。水流顺着洗手盆大小的巨型贝壳一层层地滑落,嘈杂的水声让她没有注意到背后靠近的脚步声。
四周弥漫的水雾中,吴天翔走到她身旁,语气随意地问:“你猜这座喷泉花了多久才造好?”
“不知道。”
“……猜都不猜一下?”
她顺口一答:“五年?”
“是三十年。”他用脚指指喷泉角落的铜牌:“那里有写,是馆长亲手做的,他好闲。”
游嘉茵沉静在震撼中,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想打电话叫吴天佑来看。
无奈岩壁屏蔽了手机信号,电话根本打不出去。
她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转瞬即逝的表情被吴天翔捕捉在眼里。
“……怎么了?”
注意到他在观察她,游嘉茵条件反射地问道。
“我想到了海公节那次。”
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挖苦:“我们走散的时候,你和我哥都没想过要找我。”
作者有话说:
坐在雪山里瑟瑟发抖地写着夏天,我好拼呜呜呜
范叔叔第一章就出现了。文章里出现的过的人名基本后面都会出场
? 第五十三章
“怎么突然说这个?”游嘉茵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当我没说。”
吴天翔回避了她的问题, 转身去看别的展品。
周围又只剩下汨汨的水流声。
水雾附在皮肤表面,带来一阵凉意,手臂和腿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游嘉茵联系不上吴天佑, 许久也不见别的同伴过来, 正打算原路折返,忽然看见一个穿亮黄色制服的水族馆工作人员向他们走来。
“五分钟后我会给海狮喂食。”身材瘦高,皮肤黝黑的男青年朝背后一指, 语速飞快:“想看的就从边门抄近路。”
说完, 又风风火火地跑去通知别的客人。
游嘉茵对海狮没什么兴趣,但想借这个机会和其他人汇合,就回头问:“你去不去?”
吴天翔把视线从墙上的贝壳装饰画上移开,一言不发地跟了上来。
边门通往水池的另一侧,毗邻水族馆的出口。
外面聚了十几个游客,全都绕水池站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原本宛如固体般静止的黝黑水面上,此刻泛起了一阵阵涟漪。传说中的海狮冒出半个脑袋, 正在悠闲地划水绕圈, 一边好奇地打量四周围观的人类, 黑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刚才的青年已经套上一条塑料布围裙,手里提着满满一桶鱼, 指着海狮向众人介绍:“它是我们的吉祥物波罗,今年二十岁, 重两百公斤——”
游嘉茵哑然失笑:“怎么用水果起名字……”
“因为以前还有另一只, 跟波罗一起从智利送过来的, 名叫马可, 但三年前去世了。”许逸扬的声音忽然从斜刺里冒了出来:“连起来就是马可波罗, 外面的牌子上有写。”
吴天翔见他孤零零地出现, 有些意外地问:“我哥他们呢?”
许逸扬一怔,随即无辜地东张西望:“不知道啊,来的路上没看见,我还以为大家都到了。”
游嘉茵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依旧没信号,只好猜测:“可能是走得慢……”
——哗啦。
她的后半句话被淹没在海狮跃出水面的声音中。
波罗被食物引诱,前掌支撑着身体,高高昂起脑袋,一眨眼的功夫就移动到了饲养员面前,满脸期待地张开大嘴,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呜呜声。
吴天翔朝旁边让了让,想在自己和游嘉茵之间给许逸扬让出一个位置,但却被她悄悄拉住衣角。
“我不想站在他旁边……”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近乎祈求,却没有直接说明原因。
但不凑巧,她右手边的小朋友刚好被家长抱了起来。许逸扬脚步一转,填补了那里的空隙,自然地趴在栏杆上观摩。
吴天翔看出她表情不自在,低头问她:“那我和你换一下?”
“不用。”她摇头,目光没有从大口吞鱼的波罗身上移开:“反正就一会儿。”
她被夹在两个人中间,出于对许逸扬的反感,下意识地往左边靠。
吴天翔心知肚明地侧开身体,让她稍微卡在自己身前,含蓄地避免了肢体接触。
她头上的洗发水香味钻进鼻腔,是一种叫似曾相识的花香,清新馥郁,盖过了缭绕在水池周围的鱼腥味。
是橙花茉莉的混合还是晚香玉?他差一点脱口而出,但想想还是忍住了。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必须知道的细节。
走神的空档里,波罗已经在饲养员的科普介绍中享用完美食,心满意足地拍拍地面,开始按惯例进行一些简单的表演。
拍手作揖,用充满磁性、类似男低音的嗓音“唱歌”,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在最后顶球的环节,波罗的尾鳍重重拍在水面上,砸出一大片水花,好巧不巧地朝三人所在的方向飞来。
游嘉茵来不及躲开,条件反射地举起胳膊遮住脸。
电光火石间,有一道人影挡在了她的前面;同一时刻,她感到自己被人拦腰抱住,脚底悬空地往后一扯。
耳边很快传来人群的惊呼和水花噼啪落地的声音,但想象中被从头淋到脚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只有腿上稍微溅到了一些水,很显然不是单纯的幸运。
“……你没事吧?”
吴天翔放开游嘉茵,诧异地望着不远处浑身湿透的许逸扬,没有料到他会挺身而出。
男生满脸脏水,肩膀和头顶挂着几根水草,衣服上还有一些可疑的碎屑。
游嘉茵第一次看到向来注意形象的许逸扬如此狼狈的样子,心不由软了下来,也不好意思再计较之前的口角,主动递纸巾给他擦脸。
“谢谢你……”她嚅嗫着说。
“就当是给早上的事赔罪。”对方朝她挤出故作爽朗的笑容:“谁让我对你说了那种话呢?我是真心想道歉的。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游嘉茵对上他诚恳的目光,无声地点了点头。
附近的洗手间里刚好有烘手机。许逸扬进去整理时,剩下的两个人在外面的昆虫馆等待。
烘手机发出的隆隆声响彻空荡荡的展厅,也让两人独处变得不那么尴尬。
“这里不是水族馆吗,为什么连虫子都有?”
游嘉茵四处转了一圈,目光掠过玻璃柜中各式各样的昆虫标本,忍不住问道。
“我怎么知道,这里又不是我开的。”吴天翔走到她身旁:“大概又是那个特别闲的馆长自己捣鼓出来的。”
“噢。”
“你不怕虫吗?”
“不算怕,我小时候还养过蜘蛛。”
“……厉害。”他朝她挑了挑眉,表示佩服。
游嘉茵忽然停下脚步,对着墙上木头相框里散发着蓝色珠光的十几只蝴蝶标本感叹:“这种真的好漂亮啊。”
Morpho aega,小蓝闪蝶。
吴天翔凑过去看了一下原产地:“南美?那么远。”
“即使到了南美也不一定能看到。”游嘉茵一本正经地说:“你没看新闻吗,过去几十年里昆虫的数量减少了至少一半。我小时候经常会和我堂妹追蝴蝶玩,但现在连菜粉蝶都不怎么看到了。”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你主动提到自己的事。”
“……有吗?”
“对啊。”他看着她,无比确定地点头:“打个比方,要是我不问你,你肯定也不会告诉我你和刚刚那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今天早上吵架了吧?就在我和我哥进来之前。所以你才会对他那么抵触。”
游嘉茵有些惊讶。向来以“有话直说”自诩的他,竟然也会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提问。
她爽快地承认:“没错。”
“真新鲜,你还会和人吵架。”吴天翔哼了一声,接着问:“是为什么吵的?”
这时他们刚好走到了饲养蜥蜴的展柜前。玻璃幕墙内的空间被装饰成一座精致的热带雨林,昏暗的光线下,蜥蜴懒洋洋地趴在石块上打盹,对外面的世界不理不睬。它不会知道,并肩站在玻璃前的两个人,视线也没有聚焦在它这位绝对主角身上。
暗色调的丛林背景中,他们透过玻璃反光对望,双方都没有在眼神相撞时退缩。
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细节。
游嘉茵面朝玻璃,语气淡然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
她知道他一直想从永兴岛离开,比起故乡更向往外面的世界。也很确信许逸扬在谈及“那种小地方来的人”时的鄙夷态度会精准地击中他的软肋,因此很好奇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受伤、失落、愠怒。
从玻璃倒影中的那张脸上,她没有读出任何类似上述的情绪。
恰恰相反。
只见他唇角微扬,眉头舒展开来,第一次对她展露出一种蕴含着赞许的温柔笑容。
“看,这不是好好表达出来了嘛。”他的声音干净平稳,像是浸润在盛夏的阳光里:“当面反驳那些冒犯你的人,是不是觉得很痛快?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游嘉茵目光一滞。
或许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倒影中的吴天翔和吴天佑的脸重叠在了一起,她的心跳也随着他对她的肯定骤然加快,变得有些不受控制。
这样不对。
“我去看看许逸扬好了没有……”
她心慌意乱地垂下视线,随便找了个借口,转身就走。
“肯定还没好,没听到烘手机还在响吗?”吴天翔大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示意她跟上:“到这里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展柜侧面的墙上,钉着几个用绒布蒙住的木盒。刚才经过的时候,游嘉茵并没有注意到它们。
“里面是什么东西?”
“给你的惊喜。”吴天翔说完,干脆利落地抓起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塞进绒布里。
巴掌大的、毛茸茸的、有八条腿的……
触觉信息被传送到大脑,她的眼前即刻浮现出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型蜘蛛。
“……”
虽然小时候曾经因为好奇照看过堂哥游晔在旅游期间寄放在家里的宠物蜘蛛,但她所做的仅仅是远观和投喂,从来没有想过用手碰它。
她不讨厌虫子,但不代表她想和它们亲密接触!
游嘉茵脑海中的某根弦,在意识到自己摸到蜘蛛的这个瞬间“啪”地一声断了。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双腿发软,一阵强烈的恐惧涌上心头,就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狂跳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跃出来,她张开嘴,下意识地想要尖叫。
吴天翔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在她发出声音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你不是说你不怕蜘蛛的吗!?”
回答他的是女生模糊的呜咽和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泪,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
“……不要怕,那不是真的,是模型……”
他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她的右手被他抓住,半张脸被他温暖粗糙的手掌覆盖,背脊落在他的怀里,紧贴的身体形成暧昧的姿势。
她柔顺的长发磨挲着他下巴和颈部的皮肤,痒意顺着四肢蔓延到指尖,又反过来牵动了紧连着的心脏。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就好像他在从背后紧紧拥抱她。
但惊慌失措的两人都没有意识到。
他发现自己的玩笑不小心过了火,试图挽回,但并不管用,于是一下子慌了神。
她的大脑被恐惧占满,里面一团乱麻,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透过朦胧的泪眼,只能看到周围的一片混沌。
如果他们能够冷静下来,就会发现烘手机的噪声早已停下。
站在卫生间门口许逸扬正一脸愕然地看着他们。
同样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的,还有刚刚走进展厅的吴天佑。
作者有话说:
修罗场越来越正面,会从逃避慢慢过渡到……
还有博物馆的盲盒,千万不要碰
? 第五十四章
许逸扬的目光在吴天佑和另两个人之间徘徊, 脑袋里冒出许多个问号。
他和这对双胞胎刚刚认识,还分不太清两个人的区别。因此当他在水池边碰到游嘉茵时,理所当然的认为她边上的那个“他”是身为男友的哥哥, 直到对方开口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
为什么她会和弟弟单独在一起?
这个问题还没得到解答, 又不巧地撞见了两个人抱在一起打打闹闹的亲密场面。
……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内心涌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目光朝边上一瞥,另一位当事人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无法确定吴天佑在那里看了多久。他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却让人更加好奇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代入了一下对方的感受, 许逸扬在心里悄悄捏了把汗。
但想象中兄弟俩针锋相对的状况并没有发生。
游嘉茵也看到了吴天佑,当即挣脱吴天翔的双臂向他跑去,仿佛迫不及待的逃离。
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不带半点犹豫,瞬间就在两人中做出了选择。
“……他骗我……恶心……过分……”
她抱住吴天佑,心有余悸地收紧胳膊,短短一句话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支离破碎。
吴天佑温柔地抱住她的肩膀, 顺着头发安抚她, 没有多说什么。等她稍微平静了一些, 才把视线投向不远处神色尴尬的弟弟,义正言辞地教训:“你过分了吧, 让她摸那里面的东西。”
吴天翔试图为自己辩解:“……我没想到她反应会那么大。”
“换谁反应都会那么大的。”
吴天佑放开游嘉茵,上前抓住弟弟的手腕, 不由分说地塞进另一个盲盒里。
“……!?”
吴天翔一愣, 表情瞬间从茫然过渡到了大惊失色。
“这里面是蛇啊!”他试着抽回手, 却发现哥哥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绝望地挣扎起来:“太犯规了吧!你明明知道我最怕蛇了!我——”
吴天佑眼皮都不抬一下, 语气冷漠:“你活该。”
游嘉茵火上浇油地掀开盲盒上的绒布,将整条栩栩如生的金环蛇模型暴露在吴天翔面前。看着他几乎崩溃的样子,心里洋溢着复仇的快感。
其他几个人都对虫子深恶痛绝,因此有意绕开了昆虫馆,早他们一步抵达出口,正在纪念品商店里闲逛。
童凯琳看中了一条珊瑚贝壳编成的手链,戴上后越看越喜欢,而且价格也不贵,才十几块钱。
女生们互相交换眼神,一拍即合,每人买了一条留作纪念。
游嘉茵低头调整搭扣时,耳边又一次传来了吴天翔的声音:“你和我哥换过手链了?”
总算有人发现了。
她点点头,炫耀似地朝他晃了一下左手腕上的云眼贝手链:“对啊。”
“……他没告诉你他那条是哪里来的?”
“说了,和我一样是海公庙买的。”游嘉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
对方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摇头道:“没什么。”
水族馆的出口外有一大片斜坡,铺着整齐的草皮,面朝沧南港口的无敌海景,有不少年轻人坐在上面野餐。
尽头突出的观景平台上,色彩与暗红色山石极为接近的锈蚀钢板护栏支撑起一块足有两米长的弧形金属板,上面按比例缩放眼前的风景,并一一作出标识。
近处的人形礁石、山坡上的炮台遗迹、海岬对面的庙宇、伫立在水中的灰色灯塔、天边模糊不清的另一座岛……
一行人在观景台上拍照时,吴天佑单独叫住了许逸扬。
“你跟我来一下。”
“哎,我?”许逸扬指指自己。
“对。”
两人隔了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地顺着观景台侧面的阶梯往下走,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
许逸扬沉默地打量着吴天佑的背影:他足够高大,至少有一米八五。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身形把简简单单的服装穿出了模特效果,没有经过刻意打理的卷发在阳光下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
就连走路的姿势都很完美,步伐平稳,一点也不驼背。
即使以他的立场,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外貌条件得天独厚,是那种看一眼就无法忘记的类型。
这个“小地方来的人”,光看外表,他确实赢不过。
这种无奈又酸涩的感觉一直伴随他走下阶梯,穿过两条马路,回到了超市隔壁的停车场。
吴天佑从后备箱里找到一套备用的T恤和中裤,转身递给许逸扬:“把这些换上吧。”
想想又翻出一条毛巾,“头发也可以擦一下。”
许逸扬尴尬地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我真的有那么臭?”
亏他花了好半天才把湿透的衣服吹干,还自作聪明地往上面喷了点卫生间里的空气清新剂,试图盖掉池水散发出的腥味。
“还好,还好。”吴天佑靠在车旁,悠闲地抱起双臂,朝他露出明朗的笑容:“刚才的事,游嘉茵全部都告诉我了,真的谢谢你。”
说完目光一抬,笔直地看向山坡上的观景台。身穿条纹连衣裙的女孩正趴在护栏上观望,注意到吴天佑的视线,她举起双臂朝他们挥了挥。
即使隔了那么远,都能清楚看到她脸上的明媚笑意。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吴天佑拉开车门:“上半身没关系,但裤子还是到车上换吧。”
许逸扬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脑海中有两个声音在搏斗。一个说算了吧,他们那么般配,你不可能有机会;另一个却说,稍微耐心点,不要急,胜负要到暑假结束才会见分晓。
“你知道我也喜欢她吧?”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把这句话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
吴天佑平静地回望他,对他的挑衅不置一词,表情云淡风轻,目光似乎在说:那又怎么样?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输在气势上。许逸扬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你和她才认识没几天,但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她了。”
那是个老套的一见钟情故事,发生在一个一点也不浪漫的场合。
高中一年级的圣诞节,恰逢唐星宇的生日,他带着一群朋友去当时流行的烤肉店里吃晚饭。
许逸扬从入座起就注意到了坐在他对面的游嘉茵。
她是外校的学生,却一点也不害羞,积极地和周围的人聊天,同时留意着桌上的情况,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人添饮料,或是往烤盘里夹肉。
最重要的是,她长得很漂亮,却不显得傲气,对所有人都是一副温柔的态度。
“同学,给我一下剪刀。”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许逸扬习惯性地把剪刀掉了个头,握住刀刃,把刀柄递给她。
对方伸手接过,朝他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好有礼貌啊!”
热情到近乎虚假的夸赞,那对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眸,被烤盘上蒸腾的热气蒙上了一层雾。
她只是习惯性地说一些令人开心的话,但那一刻的许逸扬觉得,他恋爱了。
“……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吴天佑显然对他的回忆毫无兴趣,稍微眯起眼,努力克制住脸上的不耐烦:“你喜欢她,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不会放弃的。”即使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但许逸扬还是决定把心里话全部说出来,带着一丝侥幸、一丝倔强、和一丝不甘心:“放完暑假我们就会回上海,我和她见面的机会会比你多得多。我——”
“也就这一年而已。”
吴天佑打断了他,语气冷淡又肯定:“高中毕业后,我也会来上海念大学。”
他顿了一下,又说:“别躲了,我看到你了。”
吴天翔从停在隔壁的巴士背后走了出来,神色坦然,一点也不显得尴尬,也不打算解释自己忽然出现的原因,开门见山地问:“你不准备保送了?我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也不是所有事都需要跟你报备的。”
吴天佑把视线转回到许逸扬身上,向他下了最后通牒:“快进去换衣服,否则我就锁车了。”
许逸扬别无选择地照做。
这个看似温柔的人,实际比他以为的更加强势。
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差点把自己的手腕捏断的那一刻起,就应该猜到的。
离“绿厢”开幕还剩下一个多小时。一群人算好时间,去沧南的旅游中心转了一圈,预定了之后几天参观牧场和青口贝田的行程,然后在傍晚时分准时抵达会场。
“绿”是铁轨两旁青色的群山,“厢”是一整列翻新过的古董货运列车。
多年以前,为了连接沧南沿海和山间盆地,每天都会有两班车沿着轨道往返,将新鲜的海产品源源不断地运入内陆,再把从山内采集的矿石和石灰窑烧制的石灰运往沿海地带和更深的腹地,用于加固防御设施,同时改造农业用地。
如今这段线路早已废弃,只能在沧南的马路上窥见一些铁轨留下的痕迹。
两年前,《海角星屑》的项目刚刚开始规划时,沧南政府派人去国外考察,借鉴了许多沿海城市的相关案例,最终决定将列车修复,放置在离城区最近的一段残存着的山间铁轨上,打造成一个新型的餐饮中心。
每截车厢是一家店:小吃、餐馆、酒吧。
游客购买完食物饮料,可以在铁轨两旁设置的露天座位上享用。
尤其在夕阳逐渐失去温度的傍晚,悬挂于列车与林间的彩灯逐渐亮起,仿佛一张覆盖在头顶上的光网,群星在网眼中无声闪耀。
剪彩,演讲,拍手鼓掌。枯燥的开幕式很快结束。
游嘉茵顺利和范叔叔一行人碰头。团队中有几个人和她在别的活动和饭局上见过面,打过招呼就熟络地聊起了她母亲最近在忙的几个项目。
“《心动的小岛》你听说过吗?”一位长卷发扎成马尾,身穿热带花纹长裙的女性满脸自豪地对她说:“我们已经拿到了批文,房子选址也大致定了,明年初会开始选拔素人嘉宾,等到夏天就能正式开拍,到时候肯定会引起话题。”
游嘉茵知道那是一档恋爱真人秀节目。素不相识的五男五女,共十位海选出来的帅哥美女将会和另外十位岛民共同住进几栋南岛滨海别墅,自行两两配对,在一个月的朝夕共处中进行一系列与世隔绝的生存挑战,同时培养感情,中间也可以更换搭档。
三十天后,在挑战中获胜、并能两情相悦的嘉宾&岛民情侣能获得一笔可观的奖金。
“说是真人秀,其实都是有脚本的,”范叔叔也加入进来:“嘉宾基本也是内定,会有不少公司把想推的新人送过来,哪怕只是镶边露个脸,也能赚到人气。”
“嘉茵你想不想来参加呀?”长裙女士笑眯眯地问她:“你蛮上镜的,过来做做戏就行,不用真的谈恋爱。这样不仅有钱拿,说不定还能出名。反正到时候你也高考完了,不考虑一下吗?”
“我不行。”游嘉茵连忙拒绝:“和陌生人一起住我做不到,而且还要时刻被拍。”
她对出名没什么兴趣。更何况,明年夏天这个时候,她都没有成年。
“也不是一直拍的啦,总会剪辑的。”长裙女士回头张望了一下,问她:“那边两个男生是你朋友吗,我看你们一起来的?”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游嘉茵看见了正在买饮料的双胞胎,茫然地点点头。
“他们是本地人?”
“嗯。”
“我跟你提过的就是他们,形象是不是很好?”范叔叔趁机补了一句:“要不要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
“……不要!”游嘉茵一想到节目内容,忍不住脱口而出:“右边的那个不行!”
作者有话说:
哥哥对许:不是很care,你不是我的对手
对弟弟:暗中观察.gif
? 第五十五章
双胞胎付完钱, 走到一旁等待,刚好在她说出那句话的同时调换了位置。
“右边的那个?穿黑衣服的?”范叔叔好奇地探头张望:“怎么了,为什么不行?”
“……呃。”
游嘉茵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失态, 尴尬得手心冒汗, 试图用装傻蒙混过去。
妈呀,居然为这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较真了。
长裙女士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问:“你是不是看中他们中的哪个了?”
“……”
游嘉茵顿时无语凝噎, 好在不远处响起的音乐声救了她。
列车正前方, 横亘在山林之间的那块LED巨幕上,此刻开始播放一段影像。
虚拟视角沿着铁轨穿过群山与城镇,沿途是浓到化不开的绿和天空清澈的蓝。古老的石砌房屋在两旁一闪而过,白色海岬的背后,船帆在闪闪发亮的海面上交错。故意制造出的胶片感让这段影片充满了怀旧的气息。
人们纷纷停止说话,专注地观看。
游嘉茵趁机走开,一溜烟地逃回到朋友们身边。
现场来了比预计更多的人,每截车厢前都排着长龙, 热闹得像在过节, 汹涌的人潮很快把他们和范叔叔之间挡得严严实实。
海风穿行在人群的缝隙中, 吹散了盛夏傍晚、太阳下山后残存的暑意。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吴天佑把饮料递给她,好奇地问。
“就说了一些我妈工作上的事。”她含混回答, 又揭开饮料杯的盖子仔细嗅了嗅:“……这里面是不是有芒果?”
“对啊,你不喜欢?”吴天佑脸色为难:“我买了两杯一样的。”
“不是, 我……”
“她对芒果过敏。”许逸扬不请自来地加入这段对话, “你居然连她的忌口都不知道?”他斜睨吴天佑, 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吴天佑敛起笑容, 冷眼看他:“哦, 谢谢提醒。”
“……是我没说清楚。”游嘉茵察觉到气氛不对, 赶紧跳出来打圆场:“其实吃了也没事,我的症状很轻,一会儿就退了。”
吴天翔忽然问她:“你还对别的什么过敏吗?”
“没了,只有芒果。”
“西柚喜欢吗?”
游嘉茵茫然地点点头:“……嗯。”
“那就好办了,我跟你换一下。”他从她手里抽走饮料杯,放进去自己的,同时不忘回头征求吴天佑的意见:“可以吗?我的还没喝过。”
“这种事不用问我。”
吴天佑轻描淡写地说道,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正在震动的手机:“我去接个电话。”
游嘉茵迅速瞄了一眼,来电人是俞阿姨。
是在催他们早点回去吗?
她心生好奇,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吴天佑。
隔着人群,她看见他站在树丛边的阴影里,沉默地听着电话,眉头逐渐蹙起,脸上的表情变得沉重复杂。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径直落在吴天翔的身上,做了个让他过去的手势。
吴天翔一头雾水地跟上。
他们背对其他人,围着电话窃窃私语了一会儿。
她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也听不到他们正在说的话,却隐约感觉到气氛异样,心里涌现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片刻之后,他们重新走了回来。
游嘉茵刚想发问,吴天佑便开门见山地说:“我爸住院了。”
“哎?怎么会?”众人惊讶地异口同声。
游嘉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昨天晚上才和吴伯打过照面。对方健健康康,一点也不像疾病缠身的样子。
……难道出了什么事故?
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电视剧里常见的情节。
吴天佑没有卖关子,把从电话里听到的细节娓娓道来。
这天早晨,吴伯在家里试骑新买的电动自行车,下坡时没能刹住,撞进了路边的乱石堆里。
浑身脂肪为他做了缓冲,身上只蹭破了一点皮。他没有放在心上,回家自行处理了伤口。
可到了傍晚,他逐渐感觉到腰腹疼痛,浑身乏力,心慌气短,整个人没有胃口。
多年在外闯荡的经验让他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让俞阿姨开车把他送去沧南的医院。
检查结果验证了他的猜测:他在摔倒时伤到了脾脏,有少量内出血。虽然不算严重,目前状况也比较稳定,但仍需要留院观察一整晚,再确定是否要通过微创手术人工止血。
所幸就医及时,哪怕真的要做手术,两天后也能出院,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多伤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现在去医院看一下,顺带把我妈接回家。”
吴天佑接着说:“她夜视不好,晚上开不了山路。你们继续玩,不用着急。”
“我会送你们回去。”吴天翔朝其他人晃了晃汽车钥匙,转头对吴天佑说:“有什么情况马上通知我。”
“知道了。”
兄弟俩默契地安排好一切,显然已经在商量后达成一致。
回去的路上,车里安静得过分。
后座的人睡倒一片,唐星宇甚至打起了呼噜。吴天翔专心开车,游嘉茵则窝在副驾驶座发呆。
朦胧的树影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天空是深邃的藏蓝。偶尔能看见山下村庄里的灯光,宛如漂浮在无边黑暗中的点点火烬。
膝盖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吴天佑发来短信:『看到我爸了。一切都好,马上出发回来。』
游嘉茵松了口气,如实转告身边的人:“他们马上从医院出发了。”
“我哥说的?”
“嗯。”
“没事就好。”
吴天翔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二十分钟后,他们顺利抵达吴伯家的民宿。
陈俐颖等人睡眼惺忪地下车,洗漱完毕后就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灯一盏盏地熄灭,整栋房子重回黑暗和寂静。
游嘉茵打算等到吴天佑回来,独自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闲得无聊,又走到露台上吹风。
皎月西沉,下方的泳池水面随风摇曳。月光无声地洒落,泛起一阵鱼鳞似的光芒。她慢慢走到泳池边,试着用手捞水。凉意穿过指缝,水中的月影被她搅浑,变得忽明忽暗。
距离吴天佑的上一条信息,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
她控制住打电话的冲动,安慰自己,他可能正在开车回来的路上,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打扰他。
又等了一会儿,游嘉茵感到睡意慢慢上头,风拂过树叶的声音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只要闭眼就会堕入梦境。
她实在忍不住,强打精神绕着花园转圈,一边发短信问吴天翔:『你有你哥的消息吗?』
对方立刻回复:『没有。』
『你妈?』
『也没有。』他发完这句,又加了一条:『你怎么不睡?』
游嘉茵就知道他会这么问,反问:『你不也没睡?』
她从屏幕上抬起头,视线越过月光下的树林,落在地势低处拖车所在的方向,能清楚看见那里透出暖色调的灯光。
毫无疑问,他也在等他的家人们回来。
她走回厨房,用冷水洗了把脸,从冰箱里翻出一罐功能饮料,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
犹豫了一下,又换上一双更轻便的鞋,沿着房子外的小路慢慢往下走。
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吴天佑曾经带她走过的那段石阶。
黑暗中的石阶被浓密的树丛包围,显得鬼气森森。她不得不打开闪光灯,才有勇气踏上去。
脚底触到柔软的草皮,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空地上的布置和她的记忆相差无几:两辆并排停靠的拖车,一片郁郁葱葱的菜园,树枝上垂下的驱鸟光碟随着风止不再晃动。又因为是晚上,晾衣绳上空空荡荡,遮阳伞也已经被收起。
吴天翔坐在野餐桌前,面前摆着一盏防水台灯,一脸惊愕地与她对视。
月亮被云层遮住,黑暗笼罩四周,山坡下的双月湾也变得模糊。被灯光照亮的他的周围,就好像整个世界的中心。
“你怎么来了?”他率先提问。
游嘉茵在他对面坐下,把另一罐冰镇的功能饮料推给他:“一个人等太无聊了,我刚才差点没睡过去。反正你也在等,一起说说话比较解困。”
“这种时候倒不怕被我哥误会了?”
“不是你让我不用躲你的吗?”她朝他扬起眉毛,逻辑清晰:“而且这一带只有你们家,能听到山下车开上来的声音,到时候我再走也不迟,不会被发现的。”
他继续试探:“下午的事你也不生气了?”
“什么事?”她问完,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了昆虫馆里的恶作剧,大度地朝他摆摆手:“你不说我都忘了。”
“……好吧。”他合上面前的习题集,单手打开饮料罐:“你想聊什么?”
游嘉茵早有准备:“你有你哥小时候的照片吗?我想看。”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要?”
“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问我要就好意思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还是去拖车里翻找了一通,把几个相框摊在桌上:“这里只有这些,别的照片都在房子里,改天让我哥带你去看。”
所有照片中,这对孪生兄弟都形影不离。他们在沙滩上堆城堡,在树林里追逐打闹,一左一右地坐在秋千上飞高高,或是对着生日蛋糕露出缺了门牙的灿烂笑容。
游嘉茵努力辨认了一会儿,哑然失笑:“……到底谁是谁啊!”
“是谁都无所谓。”吴天翔看着她面露疑惑,一边却忍不住给每张照片拍照:“现在能分清我们两个就行了。”
“这点你不用担心,你们两个太好认了。”
“有件事我很好奇。”他迟疑了一下,出其不意地问:“你具体喜欢我哥哪点?不要说长相。”
“……为什么不许说长相?”
她不小心抓错了重点,没有深究他的动机,也忘了用“为什么要告诉你”把这种问题堵回去。
“因为我也长这样啊,这个优点我还是清楚的。”他单手托腮,隔着桌子注视她:“来说说别的方面。”
游嘉茵根本不用思考,脑海中就已经浮现出了答案。
温柔,体贴,包容,总是能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偶尔也会露出强势的一面,让人安心。更重要的是,当她鼓足勇气,向他表明自己的期待时,他没有辜负她,愿意为她冒险,而且——
她的思绪被一阵连续不断的手机震动声打断。
吴天翔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对游嘉茵做出“不要出声”的手势。
“是我哥。”他言简意赅地说道,起身去泳池边接电话。
月亮再次从云层中露脸,在泳池里洒下了一条微微颤动的银白色光带。站在泳池边缘的他,就像走在一道连接水面与天空的光之路上。
通话很快结束。吴天翔回到桌前,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功能饮料。
游嘉茵小心翼翼地问:“他们还有多久……”
“我爸今晚手术,我现在去医院。”他打断了她的问题,直截了当地问:“你要不要一起来?”
作者有话说:
这里是出差中的作者的存稿箱
年纪上去了时差好难倒,吃饭的时候差点栽倒在桌上,晚上同事们群魔乱舞我只想躺着,但一回酒店又精神抖擞地抄出电脑打字,断断续续地凑出了更新哈哈哈我都佩服我自己
最近年终+期末,祝学生党考试顺利,社畜们(比如我)早日放假呜呜呜呜呜
? 第五十六章
几分钟后, 他们开车上路。
连接小镇和公路的山道没有路灯。他们减慢车速,打开远光灯,时刻提防迎面出现上山的车辆, 双方都神经紧绷, 没有说话。
直到汽车拐过最后一个一百八十度转角,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我外婆说这里以前连护栏都没有。”游嘉茵看着窗外:“肯定发生过很多事故吧……”
山道重新隐入了夜色。车窗玻璃变得像一面镜子,倒映出车内微弱光线下, 身边那个人专注驾驶的侧脸。
“有过几次, 但出事的都是不熟悉路况的外地人。”吴天翔直视前方,幽幽地说:“最近一次是三年前,几个大学生半夜喝完酒飙车,少数了一个弯,直接撞破护栏飞出去了,还很准地砸在底下的垃圾房上面。”
“里面的人呢?”游嘉茵惴惴不安:“该不会死了吧?”
“那倒没有,救护车来的时候,除了驾驶员卡在座位里没法动, 另外几个人都活蹦乱跳的, 送去医院检查了一遍就溜了, 听说最后租来的车钱都没有赔。”
“……好过分。”
“这种事在岛上很常见,毕竟这里离内陆那么远, 对很多外地人来说,法律规则都是摆设。以前还有一次……”
汽车行驶在笔直寂静的公路上, 无边黑暗中, 他们的前方和背后都没有别的车辆。
路途枯燥难熬, 只能靠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打发时间, 消除睡意。
车内电台正在播放一首旋律轻快的外国歌曲, 温柔的男声不知疲倦地重复一句话:
——“Were up all night to get lucky。”
白线的另一边, 偶尔能看见对面有车冲破黑暗、孤零零地驶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两位驾驶员同时切掉远光灯,在这样的夜里仿佛无声的问候。
“这里面有糖,能不能帮我拿出来?”
吴天翔腾出右手,指了一下副驾驶座前的收纳抽屉,又补充道:“提神用的。”
抽屉里塞满杂物:文件、手套、鸭舌帽、湿纸巾。游嘉茵掏了半天,才找到那袋薄荷糖。
她倒出一粒,递给吴天翔。
“……你觉得我现在能自己剥糖纸吗?”对方迅速扫了她一眼,语气像是不满。
顺应地势,高低起伏的直路已经到了尽头,眼前又出现一个弯道。再过不久,他们就会驶进沧南城区,吴伯所在的医院则在城区另一边的山脚下。
游嘉茵剥掉糖纸,想了一下,直接把糖送到他的嘴边。
“把嘴张开。”
这下总不会再被挑刺了吧。
鼻尖嗅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薄荷味。他没有多想,轻轻衔住糖块。却不料估错距离,连带含住了她的指尖。
薄荷糖落在舌尖,味道在口中炸开,凉意直冲头顶,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猛得往后一靠。
“不好意思。”
他含着糖,用口齿不清掩饰声音里的不自然。
游嘉茵也跟着抽回手,尴尬地往衣服上蹭了蹭。指尖还残留着唇舌柔软的触觉。
她感到耳根发烫,想装得若无其事,却又不由自主地朝边上瞄了一眼。
这时汽车恰好驶过几栋民宅。暖色调的光线顺着前窗渗透进来,寸寸移动到了他的脸部,让她难以分清他皮肤上呈现的是光的颜色还是血色。
目光向上一抬,又不偏不倚地撞上他那对在灯光下清澈见底的浅色瞳仁。
然后他们同时移开视线,陷入了沉默。
电台里依旧在播放外国流行榜单,节奏感十足的旋律填补了突如其来的安静。
充满西部风情的吉他前奏,磁性的男声,以及与心跳几乎合拍的鼓点。反复被吟唱的“so wake me up when its all over”让她恍然觉得,自己正处在一个梦境里,而她不知道该怎样醒来。
吴天翔主动转移了话题。
“我哥告诉我,他会放弃保送。”他的声音平稳清晰,“我没想到他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你不赞成?”
“关我什么事。”他哑然失笑:“这是他的决定,我为什么会不同意?”
“如果你们两个都考出永兴岛,你爸妈身边不就没人了?”游嘉茵认真回答:“要是再发生今晚这样的情况怎么办?”
“那按你的意思,现在我哥要考出去,我就应该留下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再这样下去他们又会争起来,她只好换上随意的语气:“况且现在都不知道你们到底能不能考出去呢,说这些也没意义。”
吴天翔用鼻子发出冷笑的声音,没有说话。
赶到医院时,吴伯的手术仍在进行中。他们在手术室外找到了等候的俞阿姨和吴天佑。
两人并肩坐在长凳上交谈,脸上忧心忡忡。
即使风险不大,这场午夜进行的紧急手术,对家属依然是一种考验耐心的折磨。
空旷的走廊,惨白的灯光,空气里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消毒水气味,『手术中』的指示牌在不远处发出莹莹绿光。
吴天佑循着脚步声抬起头,露出了茫然又惊讶的神情。
“你们怎么来了?”
“是我硬要跟来的。”游嘉茵没听清楚他的问题,抢先回答,“我有点担心……”
她是个外人,帮不上什么忙。但在这个注定会很漫长的夜晚,比起独自留在房子里等待,她更想陪在他的身边。
俞阿姨向他们大致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傍晚入院时体征平稳,甚至还有心情和医生护士开玩笑的吴伯,在他们准备回家前突然陷入了昏迷,血压骤降,嘴唇发白。医生见他自体止血失败,当机立断地安排手术。
或许是为了安慰他们,俞阿姨乐观地表示,既然只是微创手术,还是早做早好,省得夜长梦多。
没过多久,手术顺利结束。吴伯被推往观察室,等待麻药褪去。医生通知他们,可以放一位家属进去陪伴。
“我去。”俞阿姨立刻站了起来。
另外三人直接前往吴伯的病房。护士已经准备好房间,正在调试监护仪。
原本其实是双人间,但今晚“幸运”地被他独占。
“可以帮我去买个饮料吗?”吴天佑忽然问游嘉茵:“楼下大厅里有自动售货机。”
“啊,好。你要喝什么?”
“可乐。”
她点点头,询问的目光又落在了吴天翔身上。对方当即摇头:“我不渴。”
“哦。”
护士离开时轻轻掩上了房门,病房里瞬间就只剩下兄弟两人。
“……你想对我说什么?”
吴天翔走到病房另一头,背靠窗沿,双手环在胸前,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为什么特意把她支开?你说的售货机明明在另一栋楼。”
“因为我想单独和你说话。”
吴天佑在离他不远的看护椅上坐下,脸色沉静:“我不是说过今晚你不用来吗?为什么非要特意跑一趟?车上还带了人,万一走夜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很少在晚上开车吧。”
“我爸做手术,我过来看看天经地义,这有什么问题?”吴天翔眉头一皱:“除非你在意的点是我带过来的人,但她只是想过来陪你,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跟她确实没有关系。”吴天佑的脸色和声音都冷了下来:“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你明明跑去上海见了‘那个人’,亲生父子相认很开心吧?现在又摆出一副很有孝心的样子,你眼里明明就没有把你养大的这个爸。”
这句话仿佛扔进平静水面的石块,哗啦啦地溅起水花,也把吴天翔砸得晕头转向。
邮件、机票、一个人的旅程、两个人的秘密。
这一切本该被瞒得天衣无缝,他对此也充满自信。但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哥哥原来早已察觉到了真相。
是游嘉茵说的吗?
怎么可能。告发他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那么到底……
吴天佑安静地注视他,目光沉静如海,许久才问:“怎么不说话?”
“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一个人去见他?”
吴天翔放弃抵赖,但尽可能地斟字酌句,并暗暗强调了“一个人”。
“只能怪我们这种所有人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地方了。”吴天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缓慢清晰地说道:“镇上有在机场工作的人看到了你,第二天碰到我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你到底飞去哪里,但上网一搜就知道,‘那个人’最近刚好在国内办展。这样的解释你满意吗?”
“那也不能证明我一定是去见他……”
“的确不能证明,但你刚刚不是已经承认了吗?”
吴天翔愣愣地看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哥哥摆了一道,后悔得想咬舌头,可为时已晚。
“我是见了他没错。”他垂下视线,盯着脚边的地面:“但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其实——”
“不用告诉我,我不想知道。”吴天佑生硬地打断了他:“我不会妨碍你去见他,但也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他抛弃了我们,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主动露过面。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这件事我不想再讨论了,也麻烦你千万不要在爸妈面前提起。”
吴天翔无奈妥协:“知道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吴天佑话锋一转,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和王夏怡见面的事,到底是真的还是你编出来的借口?”
“……真的,但我们只是凑巧碰到的,没有事先约好。”
“还真够巧的。”吴天佑随口感叹了一句,但明显对此毫无兴趣,没有追问细节。
病房里开着空调,但为了通风,窗户隙开了一条缝。风轻轻掀起了窗帘一角,布料有节奏地抖动起来,像是有生命似的。
吴天佑坐在灯光笼罩的光亮中,吴天翔站在窗前的暗处。兄弟俩无声地对望了一会儿,彼此都在用目光观察试探。最后还是吴天翔率先开口。
“你生气了吗?”
“有一点。”他的目光很温和,语气却十分坚定:“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被人骗。”
“……我知道,对不起。”
回避的视线,低垂下的头颅。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却写着截然不同的情绪。
吴天佑端详着他,接着问:“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犹如一柄锋利的刀刃,扎在他的心里。亲密无间的孪生兄弟与曾经袒护他的另一个人,在这个问题前,他必须做出抉择。
那个总是自作聪明,说着一些口是心非的话。明明委屈了自己,却还是沾沾自喜的人。
那个不应该因为善意被惩罚的人。
“没有。”
纷乱回忆中,他抬起头,直视哥哥的双眼。轻轻念出的这两个字,笃定得像一句诅咒。
“……”
游嘉茵捏着饮料罐站在门外,浑然不觉罐身凝结的水珠正滴滴答答地落在脚边,晕湿了她鞋底。
她屏息听完他们的对话,悄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这里又是作者的存稿箱!这一章是在回巴黎的飞机上写的哈哈哈
我一直等到同事睡着才写,因为三次元没人知道我写文,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在这位大哥干了一小瓶葡萄酒就zzzz昏睡至今———虽然就算他看到也看不懂啦。
文章里提到的两首歌都是2013年夏天爆红的现象级歌曲,一首daft punk的get lucky,一首avicii的wake me up。写的时候梦回夜夜笙歌的20岁哈哈哈,没怎么写文的过去10年里都是这么玩过来的,如今突然有了一种玩咖从良的感觉……
虽然我很想在圣诞节前完结第一卷,但现在看有越写越长的趋势……争取1-2卷各25万字,再加第三卷几章尾声,一共50万完结……(最初想40万完结
? 第五十七章
第二天早晨八点, 游嘉茵被陈俐颖叫醒。
好友一身运动打扮,使劲把她从床上拖起来,嘴里催促:“快起来准备, 再过一刻钟我们就要出发啦!”
游嘉茵睡眼惺忪地想了一会儿, 这才记起今天他们要去参观南岛的高山牧场。
她手忙脚乱地换衣服,哀怨道:“为什么不早点叫我……”
“还不是为了让你稍微多睡一会儿。”陈俐颖戴上遮阳帽,在镜子前转了一圈, 又往胳膊和腿上抹了厚厚一层防晒霜, 语气随意地说:“昨天大半夜溜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睡觉,你以为我没发现?”
黑暗的山路,空旷的医院走廊,和术后身体虚弱,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吴伯。
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游嘉茵立刻想要解释:“我不是——”
“没事, 不用说给我听。”陈俐颖笑得意味深长, 摆摆手打断她:“谈恋爱嘛, 大家都懂的。”
其他人聚在厨房里,围着操作台忙碌:烤面包片, 涂酱料,夹火腿生菜奶酪片, 再用锡纸裹住垒成一叠, 俨然是流水线作业。
赵茜娅把小番茄和水果洗干净, 甩干水分, 装进塑料餐盒, 回头朝冰箱前的人晃了晃:“带这些应该够了吧?”
“不够, 再多放一点。”吴天佑瞥了一眼,停下往水壶里灌冰块的手,认真解释:“动物有时会凑过来问你要吃的,最好给它们准备一点。”
唐星宇一脸期待地问:“那里真的能看到野猪吗?”
“能啊,野猪和野牛都有,但它们和牧场里散养的动物不一样,最好不要随便靠近。”
吴天佑拧紧瓶盖,慢条斯理地说:“前两年出过一起事故,有个五岁的小男孩想去摸野牛,他爸妈就站在边上看着,一点都没阻止。没想到野牛突然发怒,把他的肚子顶穿了一个洞,还好最后送到医院救回来了。”
“嘶……”许逸扬弯腰捂住腹部,龇牙咧嘴地抽了口气:“被你说得我都不想去了。”
吴天佑微微一笑:“那你就别去好了。”
出发时,童凯琳系上安全带,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你弟弟不来吗?”她好奇地问吴天佑。
“他今天没空,要去医院陪我爸。”吴天佑语气淡淡地说:“明天换我去,他来带你们玩。”
童凯琳面露失望,但还是礼貌地问:“你爸现在怎么样了?”
“昨晚做了手术,没什么大问题,后天就能出院了。”
“啊,那就好……”
“如果真的麻烦,我们也可以自己租车找向导。”游嘉茵想起昨晚在病房外偷听到的那段兄弟间的对话,试探着提议:“这样你们两个都可以去医院……”
“还是算了,你们人生地不熟,找外人不太放心。”吴天佑摇头道:“反正也就这两天,等我爸回家就没事了。”
汽车驶下山坡,向北行驶。然后在一个三岔路口,拐往一个游嘉茵从来没有去过的方向。
蜿蜒向上的山道,郁郁葱葱的密林。随着海拔提升,视野逐渐变窄,又在接连穿过几个山洞后豁然开朗。
眼前出现了一片水草茂盛的开阔平原。绿意从脚下延伸到远处的山坡,地上像是盖着一条毛茸茸的地毯。路边有一座小木屋,门前稀稀拉拉地停着几辆车,三两游客站在阴影下交谈,一派跃跃欲试的样子。
吴天佑把车靠边停下,回头告诉其他人:“我们到了。”
唐星宇朝窗外看了看,神色茫然:“……动物在哪里?这里不是牧场吗?”
吴天佑淡定一指:“在山坡后面,车不能开进去,只能用脚走。”
陈俐颖顿时警觉起来:“……要走多久?”
“大半个小时,不算很远。”吴天佑说着打开车门:“我和我弟弟很小的时候就来过这里。那时我们还没上小学,都靠自己爬上去了。你们肯定也行。”
“……”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吴天佑在出门前反复强调,一定要做好防晒,穿轻便的运动鞋。
原以为轻松的牧场之旅变成了头顶烈日的徒步。但一想到马上就能看到可爱的动物,所有人都卯足了劲,一口气翻过山坡。
山背后的风景让这群大城市来的高中生忍不住欢呼起来:散布着灰色巨石的平原上,数不清的溪流穿行而过,形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潭。成群结队的牛、马、羊、驴和永兴岛特产的黑皮猪悠闲地散步,打滚,栖息,享受盛夏灿烂的阳光和山谷间吹拂的清风。
“跟我过来。”
吴天佑带着一行人走向离他们最近的马群,向一匹正在盯着他们看的枣红色骏马伸出手。
后者歪头犹豫了一下,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轻轻曲腿,将鼻骨放在他的手掌下,哼哼着求摸。
“只要是耳朵上带标签的,都是牧场里的动物,它们没有攻击性,也不怎么怕人。”
童凯琳小声吐槽:“他是迪斯尼王子吗?”
游嘉茵也顺利摸到了一匹只有半人高的小马。那对乌黑明亮的眼睛和比想象中更加柔软的鬃毛让她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喂了它一整根胡萝卜。
唐星宇和一只小羊互相看对了眼。他走到哪里,小羊就跟到哪里,蹬着蹄子跳啊跳,恨不得往他腿上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我可以带它回去吗?”他给小羊扔了一瓣生菜,慈爱地看着它哼哧哼哧吃完,转头问吴天佑。
“……不行。”
吴天佑看了一眼远处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母羊,斩钉截铁地说道。
走走停停,不一会儿就到了午饭时间。
附近刚好有一块巨石,他们在狭窄的阴影中并排坐下,啃起了事先准备好的三明治。
抬眼却发现几头精瘦的野猪正在穿过草甸,快速向他们跑来,目标毫无疑问是他们手里的食物。
“……快爬到石头上去!”吴天佑当机立断地指挥道。
女士优先,男生殿后。许逸扬不幸地落在后面。他穿错了鞋,脚底在石面上打滑,不免有些惊慌失措。
危急时刻,吴天佑探出身,一把将他扯了上来。
“……谢谢。”
许逸扬一脸惊魂未定,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小声向恩人道谢。
炙热阳光,无边草原。能够近距离接触的友善动物,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这是成长在大城市里的他们从未有过的体验。
野猪用鼻子拱着他们留下的包,搜刮剩下的食物。
“……它们在吃火腿哎!”陈俐颖突然惊讶地睁大眼:“猪吃猪肉,呕……”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童凯琳变魔术似地抽出一根自拍杆,要求所有人坐下靠拢:“风景那么好,一定要合个影!”
游嘉茵被童凯琳和吴天佑夹在中间。后排不知是谁膝盖顶到了她,身体随着惯性向前滑,眼看就要不受控制。
吴天佑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把她牢牢固定住。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他,目光里满是惊慌。
“不要怕。”他轻轻说道,琥珀色的眼睛温柔明亮,胳膊坚实有力。
这个瞬间被童凯琳记录在了照片中。游嘉茵想要重拍,却被她一脸坏笑地拒绝了。
“就用这张了,平时想拍都拍不出这种偶像剧效果!”
童凯琳心满意足地收起自拍杆,躲到一边P了会儿照片,埋头在手机上打字。
“你把照片发给谁了?”陈俐颖看着她的屏幕,随口问道。
童凯琳撇撇嘴:“吴天翔啊,谁让他不来。”
“……为什么你有他的微信?”许逸扬对在上海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有些弄不清状况:“你也太迅速了吧,才认识一天就加了联系方式。”
童凯琳脸色一僵,意识到自己差一点说漏了嘴。但她很快稳住情绪,反唇相讥道:“要个号码怎么了。又不像你,连号码都拿不到。”
“……”许逸扬莫名其妙被讽刺了一通,无语凝噎。
游嘉茵心虚地瞄了一眼吴天佑。他正在和唐星宇聊野猪的事,并没有留意到这边的状况。
离开牧场后,吴天佑开车带他们去了一座藏在山谷中的天然温泉,在那里度过下午。
盛夏时节的温泉,又是一件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南岛有三十座温泉,过去渔民和牧民都经常去泡,对湿疹、风湿和关节炎特别好。”他将温泉的历史娓娓道来:“后来有了游客,本地人就把一些池子围起来,开发成了水疗院。”
所谓的温泉更像两座方方正正的中型泳池。白色石板被阳光烤得发烫。相比之下,将近五十度的水温也变得不那么难接受。
游嘉茵将身体浸泡在水中,靠着池壁,仰头望天。
天蓝得透彻,看不到一丝云彩。温柔纯粹的颜色让她浑身放松,嗅着浓郁的硫磺味,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意识在不知不觉中越飘越远。
“不可以睡。”吴天佑朝她脸上泼了把水,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累了就出去休息。”
皮肤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张开的毛孔骤然收紧,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冷,神智也跟着清醒。
唐星宇同样泡得晕晕乎乎,下意识地想跟他们一起出去,却被赵茜娅一把揪住了泳裤。
“能不能看点气氛啊,这种时候当什么电灯泡!”
男生一脸委屈地拉住裤腰:“……你是故意想让我走光对吧?”
“你这身材走光了也没人要看。”
“瞎说什么,我可是有肌肉的男人!”
建在树林边的休息区在这个时刻空无一人。游嘉茵在角落找了张躺椅,蜷起身体,躲在遮阳伞的阴影中闭目养神。没过多久就感到额头一凉,睁眼一看,吴天佑正把一瓶冰水贴在她脸上,像是故意把她弄醒。
游嘉茵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出足够坐下的空间。
“你昨天到底几点睡的?”吴天佑笑着问她:“刚才来的时候你就在车上打瞌睡了。”
“跟你差不多时间,我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嘛。”
她有些害羞地挪开视线,猜测自己现在一定在脸红。毕竟从那么近的距离观察他的身体,流畅的线条和沾着水珠的肌肉让她很不好意思。
她同样不好意思告诉他,因为去医院前喝的那罐功能饮料,她一直辗转反侧到凌晨四点才睡着。
“今天回去一定要早点睡,你们明天早上也要很早出发对吧?”
“嗯。”
他忽然又说:“等你朋友们玩好回去,你也差不多要走了。”
悬在他们之间的倒计时滴答作响,离别的惆怅正在由抽象变得现实。他们十指相扣,在不约而同的沉默中消化这句话里的情绪:悲伤、寂寞、不舍……
“你八月份还有别的计划吗?”脑海中灵光一闪,游嘉茵迫不及待地问道。
“没什么特别的。怎么了?”
“我在想,你要不要来上海找我玩?”她兴奋地支起身体:“顺便看看你以后想考的学校,你可以住在我家,我妈一定会同意的。”
作者有话说:
又更新了!
好想快进到成年篇,哎
顺便亲亲所有追文留言的小天使,现言连载的时候真的太寂寞太emo了,你们是我更新的动力
? 第五十八章
陈俐颖站在窗前, 对着外面的茫茫雨幕发呆。
难得趁暑假来永兴岛旅游,才没过几天就遇上这种鬼天气,简直不能更倒霉了。
原本他们今天的计划很完美:上午潮水远退的时段, 去参观沧南附近露出海面的青口田, 然后跟随当地渔民赶海;下午沿东岸北上,去湛浦玩高空跳伞。
现在两项活动都因为这场暴雨泡汤,她越想越烦, 连雨水冲刷植被的沙沙声都变得讨厌起来。
吴天翔在约定好的时间上门, 听过一行人对天气的埋怨和“不想闷在房子里”的决心,建议他们直接去湛浦。
那里是南岛第二大城市,就算没法跳伞,也总能找到别的事做。
游嘉茵对湛浦的了解,全都来自于吴天佑之前的寥寥数语:它和白色基调的沧南不同,是一座建造在粉色花岗岩上的城市。
“粉色”让她对湛浦产生了梦幻的想象,直到汽车顺着陡峭的山道攀爬,望着悬崖外高耸嶙峋的脏橘色山岩, 才意识到外婆家附近的地形与这里相比, 仅仅是不起眼的小丘陵。
童凯琳如愿以偿地坐上副驾驶, 一路上都在和吴天翔东拉西扯。
游嘉茵对他们的聊天内容毫无兴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吵得她头痛, 就塞上耳机听音乐,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
湛浦城区被夹在山脉与大海之间, 淡黄色墙面的房屋顺应地势建造, 最高不过三层。
不少屋顶上开着一对狭窄对称的天窗, 远远望去, 就像一双双眯起的眼睛, 无声眺望着烟雨朦胧的天边。
遗迹、博物馆、当地名人故居……他们在室内景点中消磨了整个上午。
雨在午饭后奇迹般地停下。云层被风撕开一角, 阳光倾泻而下,为灰蒙蒙的风景找回色彩。
附近的码头上停着不少观光游艇,能带游客绕海岬巡游,参观这一带特有的、远古时代因火山喷发形成的巨型岩礁和海上洞窟。
兜一圈两个小时,票价才每人三十,怎么看都很划算,但要人坐满才能出发。
这时刚好有几个大学生在岸边等人拼船,看见他们连忙过来招呼。两拨人凑在一起数了数,发现还差一位乘客。
“算我一个。”边上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一个七十多岁,白发苍苍,打扮却很时髦的老婆婆付钱给船老大,然后麻利地套上救生衣,率先登船,在第一排稳稳入座。
“阿婆,你还是尽量往后面坐。”
船老大是个染着金发,造型有点杀马特的青年,看起来吊儿郎当,说话的态度却很认真:“海上风大,让小年轻在前面帮你挡挡。”说着便把人群中最高的吴天翔和另一个男大学生推了出去。
游艇隆隆劈开海面,留下一串水花,转眼开出去好远。
游嘉茵扶着船舷上沿,专注地看着外面。
天上的云层又聚拢起来。四周逐渐变暗,过了一会儿果然下起蒙蒙细雨。视野变得狭窄,很快连湛浦码头都被隐没在雾气中,回首不见来时路。
灰白色的天海之间,身穿橙红色救生衣的一船人是唯一的亮色。
船老大熟门熟路地把船开进离他们最近的洞窟躲雨,示意所有人下船参观。
狭窄逼仄的水路上,低垂的岩壁让人感觉压抑。两侧各有几个洞穴,黑洞洞地不知通往何方。
“这里是湛浦最大的海上洞窟,”船老大把船固定好,最后一个上岸:“我们叫它美人洞。”
唐星宇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洞窟最深的地方有一个露天水潭,水中央有一块天然形成的巨石,形状很像一个捂着脸哭的女人。”船老大一脸神秘:“我们这的老人说,水潭里住着一个女妖,看到喜欢的男人就会把他们困在洞里,所以男的进洞千万不能单独乱跑,身边一定要有女人陪着。”
男大学生中的一个不以为然地开起玩笑:“要是女妖好看,我不介意的。”
“想得美,要是女妖看脸,这种好事可轮不到你。”
他的同伴们哈哈大笑,几个女生意有所指地向吴天翔瞥了几眼。
船老大自动和时髦阿婆站到一起,又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撕成小块写上数字,让剩下的年轻人抽签分组,男女搭档进入不同的洞穴,最后在水潭前集合。
“最早到的人有奖励。”他故意吊人胃口,同时警告:“但绝对不许在水潭里游泳。”
男大学生嬉皮笑脸地问:“因为有女妖?”
“不,这一带是保护区,不允许人下海。下去的要罚钱,金额能吓死你!”
洞窟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探险无疑是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众人欣然答应,兴高采烈地抽起了签。
“我是三号!”童凯琳环顾四周:“还有谁是三号?”
刚才说话的男大学生施施然地举手。
游嘉茵抽到了一号,抬眼刚好和身边的吴天翔撞上视线。对方问她:“你几号?”
“一号。”
“我五号。”
“噢。”
“我也是一号!”许逸扬隔着人群向她挥舞手中的签,满脸兴奋:“我们两个一组哎。”
吴天翔轻声问她:“要不要我和他换一下?”
“哎?”
……什么情况?难道他想和她一组?
“你不是很烦他吗?”
“……没事的,不要紧。”
游嘉茵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顿时为刚才一瞬间的自作多情感到羞耻。
她迅速整理好情绪,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四处询问五号是谁的女大学生身上,对他说:“你的队友在那里。”
洞穴里的道路蜿蜒深邃,又因为没有自然光,只能靠手机闪光灯照亮脚下的路。
好在几条通道之间隔得很近,除了回旋的脚步声和滴滴答答的水声外,还能隐约听见其他人聊天的声音,因此并不显得特别恐怖。
“你男朋友的弟弟刚刚来找我,说要跟我换签。”许逸扬放慢脚步,幽幽地说:“是你让他来问的吗?”
“不是我!”游嘉茵吃了一惊:“我明明告诉过他不用换……”
“哈,吓我一跳。”许逸扬尴尬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真的把我当成变态来提防了,原来是他自作主张。”
“……”
“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还行吧。”
“哦。”许逸扬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对了,你男朋友想考来上海的事,我也已经听说了。”
“……是吗。”
“如果他考过来,我就真的没机会了吧?”
“哪怕他考不过来也一样。”游嘉茵停下脚步,决定借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对不起。但我真的很喜欢他。”
她明明是怀着慎重的心情说出这番话,但许逸扬却仿佛没有听见。
他愣愣地盯着她右肩上方的位置,浑身像是被定住了,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尤其惨白。
游嘉茵满腹狐疑:“怎么了?”
这句话让许逸扬回过神来。
“千万不要回头,到我这里来……”
他用一种气若游丝的声音低语,一边向她伸出手。
但是太晚了。
游嘉茵还没来得及听完他说的话,就已经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足有半米长的巨型壁虎。
壁虎是永兴岛常见的动物,图案被印在各种本地特产和纪念品上,游嘉茵在外婆家的房子里曾经见过好几次。
它们通常只有五到十厘米长,有着带白色斑点的浅灰色皮肤,黑眼睛圆溜溜的,性格也很腼腆。
只要一有人靠近,就会一溜烟地顺着墙面逃走,她甚至一度觉得它们很可爱。
可眼前这个趴在岩壁上的大家伙完全是一个怪物。
它青绿色的身体上布满粉色圆点,过分鲜艳的配色在自然界预示着危险,让人胆战心惊。眼睛则是浑浊的淡黄,瞳孔因为手机光线缩成一条竖缝,嘴半张着,肥厚的舌头晃来晃去,像是在回味刚刚享用过的佳肴。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游嘉茵怔怔地与壁虎对视了几秒,感到头皮一炸,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在胃里翻涌。
她下意识地后退,却不小心被脚下凸起的岩石绊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时间竟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
壁虎被她惊动,掉头往地面的方向移动,眼看就要窸窸窣窣地爬到她的脚边。
更糟糕的是,她的手机闪光灯,在这个瞬间熄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抱住头,浑身的每个细胞都被恐惧侵占,发出了这辈子从来没有过的惨叫。
同一时刻,壁虎绕过她,消失在洞穴入口的黑暗中。
许逸扬目送它远去,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蹲下去扶她:“已经没事了。”
游嘉茵依旧沉浸在恐惧中,被吓得六神无主,脸上满是泪痕,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
当许逸扬的双手接触到她的胳膊时,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壁虎在灯光下亮闪闪又黏糊糊的粉色皮肤,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干呕着把他推开。
“……不要碰我。”
许逸扬神色为难地坚持:“但我们要走出去啊,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
“你没事吧?”
“……”
她能听见他的声音,理智上同意他说的话,精神上却无法支撑。
她蜷起身体,把脸埋在膝盖里,双手盖住耳朵,试图让自己从刚才的惊吓中冷静下来。
放轻松,深呼吸。放轻松,深呼吸……
通往水潭的出口方向,逐渐有光线传来,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许逸扬抬头看见吴天翔从黑暗中出现,庆幸终于迎来了救兵,连忙上前解释情况,想让他帮忙把游嘉茵拽起来。
却没想到对方面无表情地扫了蜷坐在地上的女生一眼,忽然伸手揪住他的领子,把他往岩壁上重重一推。
“你对她干什么了?”
后背撞上冰冷坚硬的石面,痛得许逸扬发出一声闷哼。联想到游嘉茵刚才的那声尖叫,他大概猜到自己被误会了什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释,但刚刚站直,又被吴天翔单手按回岩壁。
他的手掌卡在他锁骨的位置,再往上一点就是他的脖子。
那张与他的孪生兄弟一模一样的脸,表情却更加凶狠,浅色的眼睛像鹰一样,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我劝你死了那条心,别再搞这种乱七八糟的小动作。”
他咬牙切齿地说:“记住了,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会看你一眼的。”
许逸扬被他按得喘不过气,听到这句话,心里忽然窜起了一股无名火。
过去的几天里,那些不经意看到的画面,那些隐隐约约的猜测,现在终于得到了确认。
心里有一丝不爽,又有一丝莫名的好笑。
“……你不也一样?”
他用力甩开吴天翔的手,大口大口地找回呼吸,目光怜悯地看着他:“你有资格说我吗?”
作者有话说:
首先感谢@浪漫刺客的推文!上来看到那么多留言都傻眼了,太感激了TAT
我今天开始到年末放圣诞假,今年covid好多假期没用掉。这两三周里我会到处玩,但电脑带在身边,尽可能勤快更新!
大家的留言我也会尽量回复,不过猜测cp和剧情走向的留言我就先不回应了哈哈,等第一卷结束的时候我会给猜对的小天使们发红包。第二卷开始就是1v1。
至于求1v2的,我只想说,如果jj允许……哎
还有几个提到奥利奥的姐妹,自从看到了这三个字,我的脑海中已经浮现了各种龌龊的画面……笔给你们来写好吗?我去擦鼻血了
? 第五十九章
这场争执被随后赶到的其他人打断。两人不约而同地闪开, 装作无事发生。
陈俐颖和童凯琳上前把游嘉茵搀扶起来的同时,许逸扬也向船老大讲述了刚才的遭遇。
船老大听完并不显得惊讶,三言两语地向他们解释了“怪物”的来历。
那是一种美人洞特有的斑纹壁虎。虽然长相丑陋, 但无毒无害, 特别怕人,平时总是躲在石头缝隙里,只有在风暴来临前才会离开舒适区, 凭本能逃往高处, 也通常会在这个时候被人目击。
“既然被你们看到了,说明过会儿美人洞可能会进水。”
船老大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所以参观完了我们马上就出去。”
“……”
这场洞窟探险最终以一行人的匆匆撤退告终。
回到船上时,外面的雨依然在下。猛烈的海风穿过洞穴,发出令人不安的呜呜声。
斑纹壁虎惧怕的风暴,似乎已经到了眼前。
船老大观察了一会儿风向,意识到天气会比预计的更加恶劣, 决定取消接下来的行程, 将乘客送回码头, 并退还一半费用。
“座位底下有雨衣,把它穿在救生背心外面, 安全带也一定要系好!”
所有人准备就绪后,他转动钥匙, 点燃了发动机。
返程途中的天色比来时更暗, 乌云低垂, 远方传来隐约的雷鸣, 天边竟然还出现了龙吸水。
船老大熟练地驾驶游艇, 小心绕开危险区域, 但海浪依旧不时把小船抛起,随即重重落下,反复的失重感让不少人发出惊呼,侧面吹来的强风几乎把船掀翻。
船上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生长在城市里的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景象,全都吓得不敢动弹。
雨势也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地落在塑料雨衣上,为紧张的气氛添砖加瓦。
游嘉茵害怕地紧抓扶手,同时不忘观察与她并排而坐的陈俐颖。
从小晕船晕车,连坐飞机都会因为耳鸣苦不堪言的好友果然被吓得面如土色,意识融化在周围的狂风骤雨中,紧绷的神经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目光对上时,陈俐颖朝她露出哀怨又绝望的神情:“不行了,我好想吐……”
“再坚持一下!”
游嘉茵倾斜身体,揽住陈俐颖的肩膀,试图安慰她。
——嘶啦。
后背有什么东西裂开,紧接着传来一阵令人不安的凉意。
游嘉茵心里猛地一沉,连忙伸手摸索,不出意外地发现雨衣接缝处扯开一条大口,显然与她刚刚的动作有关。
风肆无忌惮地倒灌进来,把她的雨衣吹得猎猎作响。暴露在外的布料很快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后背皮肤上。冰冷粘腻的触觉在风中放大,让她不住地哆嗦。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夏天也能体会到这种彻骨的寒冷。
游艇一路乘风破浪,终于平安回到了湛浦码头。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站起来给船老大鼓掌,为在可怕的风暴中劫后余生庆幸不已。
游嘉茵下船退到附近商家的屋檐下,脱掉被风扯开一个大洞的雨衣,头痛地思考该怎样把背后湿透的衣服弄干。
再这样下去,可是会感冒的。
“哇,你怎么弄成这样!?”
朋友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为她出主意,让她去附近的餐馆厕所找烘干机,或是干脆去路边小店随便买件T恤套上。
“不用那么麻烦,车上有备用的衣服。”吴天翔撑开一把伞,朝她晃了晃车钥匙:“跟我来。”
从码头到停车场,步行不过五分钟的距离。
雨依然在下。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连绵不断的雨珠落在伞面上,伴随着鞋底踩进水洼发出的粘稠声响,奏出一曲杂乱无章的乐章。
并肩走在同一把伞下的他们,仿佛处在一个由雨幕和氤氲水汽组成的独立空间里。
这种时候通常应该聊些什么。双方酝酿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开口。
“刚才——”
“你那个——”
重叠的声音把他们吓了一跳。
“你先说。”
“没事,你先。”
互相推脱了一番后,游嘉茵掌握话题主动权。
“我想说,刚才真的太吓人了。我都在想,要是船翻了该怎么办……”
“别说你了,我都有点怕。”吴天翔出乎意料地点头附和,“我对湛浦这一带不是很熟,没想到浪会大到这个地步。幸好我们没坐带舱的船,否则风险更大。”
“为什么?”
“因为船翻的时候,舱里的人很难出来。”他侧头看她:“很久以前北岛出过一件事,在我们这里很出名。有两户人家带孩子出海玩,父母在甲板上聊天,几个孩子坐在船舱里休息。没想到半路碰到风暴,把船掀翻了,大人被路过的渔民救了上来,但小孩被卡在船舱里,最后都死了。”
“……你们这里的海上事故还真多。”
“你还知道什么?”
“落霞岩,你爸上次告诉我,说那里以前出过好几次事。”
“啊,对。那个地方是很邪门,我不喜欢那里。”
游嘉茵不想再继续这个不吉利的话题,决定就此打住:“我说完了。你呢?你刚刚想说什么?”
吴天翔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敷衍地摇摇头:“我已经忘了。”
这时他们刚好走到停车场,短暂的交流到此为止。
吴天翔在后备箱里翻找了一会儿,将一条眼熟的灰色T恤递给游嘉茵。
“你可以到车里去换,我在外面等。”
她抖开T恤,目光落在后颈处那枚小小的的云眼贝刺绣图案上,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这条T恤,自从她来永兴岛,已经从他那里借穿过两次。
一次是在乔达家的餐馆,另一次是在寻找辛巴归来的途中,她记得清清楚楚。
没有想到,居然还会有第三次。
——“我只是不太喜欢你穿他的衣服。”
吴天佑的话忽然在耳边浮现,像是潜意识中的告诫。
“……怎么了?”
见她若有所思地愣在原地,吴天翔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谢谢。”
游嘉茵收回思绪,迅速上车换掉衣服,没有多说什么。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乐观地想,只要在和吴天佑见面前换回自己的衣服就行了。
离开湛浦前,他们去了当地最负盛名的海滩。
比双月湾更长、更直的海岸线。白色沙粒细腻到不可思议,成片的棕榈树更加符合一般人眼中的夏日海岛形象。但由于天气欠佳,沙滩上的餐馆和酒吧纷纷取消了露天席位。三、四十柄红白相间的遮阳伞也被整齐划一地收起。远远望去,仿佛一棵棵伫立在细雨中的树。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身穿泳衣的人徘徊在沙滩和海水接壤的地方,踩着浪花走来走去。
他们专注地盯着脚下,偶尔弯下腰,伸手在水里摸索什么。
“他们在捡云眼贝。”吴天翔解释道:“这种贝壳经常在风暴后出现,在我们这里是会带来好运的东西。放在钱包里会招财运,放在书包里会有学习运气。你们要是感兴趣,也可以过去看看。”
游嘉茵配合地伸出左手,向其他人展示手腕上的手链:“就是它,很好认的。”
风正在变小,乌云随着风眼转移消失在海的另一端。阳光从云层缝隙里探头探脑,在广阔寂寥的灰蓝色海面上落下一层金光,气温也逐渐回升到了三十度。
朋友们纷纷换上泳衣,冒雨跳进海里,兴高采烈地开始了寻找云眼贝的大冒险。
游嘉茵谨慎地用脚点点海水,觉得有点冷,不是很想下去,又觉得撑伞围观特别傻,就和其他人打过招呼,转身跑去沙滩背后的店里点了一杯饮料,边喝边看风景。
她刚坐下不久,就看见吴天翔也跟着走进店里,自然地拉开了她对面的座椅坐下。
“你怎么不去?”她抬起头,好奇地问他。
“我是本地人,这种事又不新鲜。”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向她伸出右手:“这个给你。”
游嘉茵下意识地摊开手掌去接。
落在手心里的,是一枚指甲盖大小,还带着体温的云眼贝。
天然云眼贝没有上漆,远远没有手链上的贝壳那么亮,表面散发着温柔的色泽。
“这是你捡的?”
“对。”他点头:“就在你刚刚站的地方,但你没看到,我就帮你带过来了。”
“啊,谢谢……”
游嘉茵顺手把贝壳塞进钱包夹层,目光瞥到自己的证件,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脱口而出地问:“你知道你哥的身份证号码吗?”
“……你想干什么?”吴天翔被她问得猝不及防,脸上顿时写满了疑惑和警惕。
“我想帮他买机票,让他八月来上海玩。”游嘉茵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用吸管搅动杯子里的冰块:“昨天我们第一次商量这件事,他大概还没跟你说。但因为是我提出要他来的,所以我想先把票买了,给他一个惊喜。”
“就你们两个?”
“对啊。”这个奇怪的问题让她感到莫名其妙:“难道你也想一起来?”
“怎么可能。”吴天翔靠回椅背,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知道了,我晚点会发给你。”
她再次向他道谢,脸上漾起笑容,像是完成了一桩重要的任务。
之后的好几分钟里,双方各自喝着饮料,刷着手机,谁也没有再主动寻找话题。
隔壁桌的几个女生正在叽叽喳喳地八卦这些年遇到的极品前任。当她们提到一定要远离眼角带泪痣的男人,因为他们无一例外是人渣时,一直在偷听的游嘉茵忽然抬头瞄了她对面的人一眼,露出憋笑的神情。
“……你看我干什么?”
她压低声音:“她们在骂有泪痣的男人,把你也说进去了。”
吴天翔皱眉:“我哪来的泪痣?”
“你连自己有没有痣都不知道?”游嘉茵一头雾水地打量着他右眼角下方的那粒黑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帮他揩了一下。
指尖划过他的皮肤,下面干干净净,确实没有所谓的泪痣。
定眼一看,刚刚看到的黑点正黏在她的指腹上。
“……啊,是灰,不好意思。”她尴尬地笑了笑,想要转移话题。
吴天翔却脸色阴沉地抓住了她的手。
“你明明见了我那么多次,居然连我有没有痣都不知道?”
脑海中不知何时积累起来的焦虑感忽然变得横冲直撞,不受控制,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紧紧捏住她的手指,声音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愠怒:“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我的脸?”
作者有话说:
昨天下午jj不让海外ip进作者后台,晚上出去吃了个饭回来发现好了,直接设成存稿箱
顺便,落霞岩也是文章前面提到过几次的重要地标
? 第六十章
“对不起, 是我弄错了……”
游嘉茵心虚地向吴天翔道歉,但同时又觉得有点委屈。
不就是弄错了一颗痣吗?多大的事啊。他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抽回被他捏住的手,把桌上的菜单举到脸前, 遮住他的视线反问:“那你知道我脸上哪里有痣吗?”
“鼻梁侧面。”菜单背后传来他不假思索的声音。
她没想到对方真的能答对, 有些失措地耍赖:“……你肯定是刚刚看到的。”
“还有太阳穴。”他毫不介意地继续,“靠近头发的地方有一条疤。”说完抽走了挡在他们之间的菜单,伸手撩起她额头侧面的刘海, 直接将疤痕暴露在空气中。
指尖蹭过她的皮肤, 留下一阵微痒的触觉。
游嘉茵呼吸一滞,愣愣地与他对视,哑口无言。
这道疤是她上幼儿园时留下的,只有两厘米长,紧紧贴着发际线,颜色也不突兀,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但她却非常介意, 平时一直用头发挡着。哪怕之前和吴天佑聊到他头上的疤痕时, 出于一种别扭的心态, 也没有顺带提及。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她思来想去不明白,感到如鲠在喉, 但潜意识中又觉得这个问题不该在现在被问出口,只好轻轻拨开他的手, 假装若无其事地恭维:“你观察得真仔细。”
这句话让吴天翔冷静下来。
冲动之下的失态, 和对她的埋怨, 其实都毫无意义。
她不明白他生气的理由, 连他自己也不完全懂。
“该回去了。”
努力抑制住内心翻涌的焦躁感, 他移开视线, 语气从咄咄逼人归于平静,起身去柜台结账。
回去的路上,天气终于放晴。云层散去后的天空湛蓝辽远,夏日阳光落在漫山遍野的植被和雨后湿漉漉的路面上,又一点一点流淌进车里。
游嘉茵靠在窗边休息,脸上能清楚感觉到阳光的热度,身体却在哆嗦,总觉得有一阵阵的冷气在周围打转。
“空调是不是打得太低了?”她小声问身旁的陈俐颖。
“没吧,还好啊。”陈俐颖伸手在她面前探了探,立刻恍然大悟地戳戳前面的童凯琳:“能不能把风口往上调点?都吹到游嘉茵身上了。”
“啊,好。”
冷风骤然消失,身体里的寒意却依旧在盘旋。游嘉茵不好意思再抱怨,就抱起双臂,闭眼想稍微睡一会儿。
汽车驶上铺有暗红色沥青的公路,颠簸感逐渐减轻,但她却始终无法入睡。身体被昏昏沉沉的头脑束缚,伴随着越来越明显的晕眩和反胃。
她后知后觉地摸摸额头,有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因为在海上淋雨感冒了。
吴天翔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了她的动作,问她:“你是不是不舒服?”
游嘉茵调整了一下坐姿:“嗯,有一点。”
陈俐颖和童凯琳轮流用手掌测过她的体温,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热度,断定她只是晕车了,就给她塞了几粒柠檬糖。
经过沧南时,毗邻码头的广场上正在举办什么活动。远远望去,几十个露天摊位整齐排列,周围人潮汹涌,热闹喧嚣,一派繁忙的景象。
吴天翔把车停在路边,向其他人解释:“这是我们这里的旧货节,每个季度办一次。”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一行人决定过去凑凑热闹。
游嘉茵曾经听外婆提过沧南的旧货节,但因为对二手物品没什么兴趣,也就从来没有关注过。
如今亲眼看到,忽然有了一种认知被刷新的感觉。
充满海洋气息的碗筷,雕刻着贝壳的橱柜,古旧的渔具和狩猎号角,珊瑚做成的装饰品……
这些富有海岛特色的旧物既不肮脏也不破烂,反倒像淹没在漫长时间洪流中的艺术品,对从小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他们而言有趣又新鲜。
赵茜娅看中了一副装饰海报,一问才两块钱,当即掏钱买下。
唐星宇对一个瓶中船一见钟情,原以为会很便宜,问过价钱后立刻惊讶得合不拢嘴。
一行人走走停停,慢慢被人群冲散。
游嘉茵在一个摊位前停下脚步,对着一个浮木做成的灯座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走开。
“你不买吗?”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吴天翔挡住她,低头看了一眼标签:“只要二十块。”
她遗憾地摇头:“太大了,我箱子里装不下。”
“我哥不是过段时间要去找你玩吗,让他带过来不就行了?”
“不太好吧,我不想麻烦他。”
“这有什么麻烦的。”他奇怪地看着她:“你为什么对他老是那么战战兢兢的?真搞不懂你。”
“我哪里有……”
“你有。”他笃定地说:“你很怕惹他不高兴,别不承认。”
“……”
游嘉茵很想反驳,但低头看见了身上穿着的衣服,不禁回想起下午在停车场时的心理活动,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否认很没说服力。
她确实总是优先考虑吴天佑的感受。
犹犹豫豫的当口,吴天翔已经替她买下了灯座。
“我没有说我一定要啊……”
游嘉茵手忙脚乱地阻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你不要,就给我。”他半真半假,一脸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我也很喜欢。”
“……”
她迟疑了一瞬,决定接受他的好意,低头去包里翻钱。
“不需要。”吴天翔再次按住她的手,坚持道:“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算我送给你的,就当是去上海那次的回礼。”
“……谢谢。”
“你准备把它放在哪里?你房间吗?”
“还不知道,”游嘉茵认真思索了一下:“放在客厅里应该也蛮好看的。”
“到时候记得拍张照片发给我。”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她点头答应:“好。”
又逛了一会儿,他们在人群中迎面碰到了乔达。短短几天不见,他把头发剃得更短,穿一件鲜艳的花衬衫,鼻梁上架着墨镜,但偏偏个子不高,长相又显小,浑身散发出一种微妙的喜感,但在周围旧货的衬托下又显得复古又和谐。
乔达显然已经听说了游嘉茵有朋友来永兴岛,落落大方地过来打招呼,还邀请他们有空去他家的店里玩。
得知乔达家的店就在大名鼎鼎的双月湾,女生们立刻兴奋起来,当即决定今晚就去捧场。
为了能赶上在《海角星屑》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双月湾日落,一回到吴伯家的房子,他们就各自回到房间里准备,约好半小时后一起出门。
吴天翔给自己倒了杯饮料,无所事事地坐在客厅里等他们。
陈俐颖蹲在敞开的行李箱前,埋头挑选适合傍晚在海边拍照的衣服。
她习惯性地征求游嘉茵的意见,却发现好友精神萎靡地蜷缩在床上,用毯子紧紧裹住身体,目光茫然没有焦距,脸色也红得很不自然。
“……你没事吧?”
“我头有点晕。”游嘉茵有气无力地回答:“我好像真的感冒了。”
其实刚才在沧南旧货节的时候,她就开始觉得头重脚轻,身体不受控制地打寒颤,胃里还有一股酸水往上涌。但见其他人逛得兴致勃勃,不想因为个人原因扫兴,只好强打精神硬撑了一路,最后进门就脱力地栽倒在床上,眼前天旋地转。
陈俐颖连忙从洗手间找来医药包,把她扶起来测体温。
37度5,暂时还算正常范围。
为了以防万一,游嘉茵还是打算先睡一觉,等热度下降再去双月湾和朋友们汇合。
陈俐颖把医药包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退烧药,就出门去问吴天翔。
游嘉茵关掉空调,把毯子拉到下巴,继续闭目养神。
黑暗让听觉变得格外敏锐:时钟走动的滴答声,窗外传来的鸟鸣声,隔壁房间里童凯琳和赵茜娅的交谈声,模模糊糊的音乐声,手机震动的嗡嗡声,还有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
她听见房门被人推开,微凉的手掌落在她的额头,紧接着,耳边传来了陈俐颖不耐烦的声音。
“我都说过她发烧了。你家到底有没有药啊?”
游嘉茵支起沉重的眼皮,头疼随着光线的入侵变得越发强烈,然后她看到了吴天翔的脸。
“我家没有药。”他居高临下地注视她,在目光对上时抽开手:“还好你烧得不是很厉害。稍微忍一下,我让我哥过会儿帮你带药回来。”
“嗯……”
游嘉茵别无选择地点点头。
陈俐颖在离开前特意为她拉上窗帘,让她安心休息。房间里随之变暗,给人一种天阳已经下山了的错觉。
屋檐下垂落的三角梅隔着窗帘映出不规则的形状。风吹过的时候,枝条与花来回晃动着,轻柔地敲打窗玻璃,像是在等待进屋的邀请。
游嘉茵翻了个身,查看手机里的信息。最近的一条来自吴天佑。他说:『我晚饭后回来。』
她正想回复,睡意却忽然像潮水般席卷而来,不知不觉中握着手机沉沉睡去。
同一时刻的双月湾。
吴天翔把游嘉茵的朋友们送到海滩上,趁他们四下拍照时走到一旁,拨通了吴天佑的电话。
耀眼的夕阳,温柔的暮色,来回舔舐沙滩的海浪,踩水嬉笑的游人,以及酒吧里传出的动人心弦的音乐。双月湾盛大的落日时分再度降临,仿佛日复一日的奇迹。
远处有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新娘被新郎高高抱起,在空中快乐地转圈,剪影融在温柔的橙红色光线里,漂亮得就像电影里的截图。
漫长的接线音后,进入了语音信箱,反复试了几次都是如此。
大概正在开车吧?吴天翔猜想。正打算编辑短信,让哥哥在回家路上带一盒退烧药,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两下。
回过头,乔达笑嘻嘻地站在他背后,抬手递给他一杯鲜榨啤酒。
“游嘉茵怎么没来?”他左右张望了一番,确认后问道:“我只看到她那群朋友。”
吴天翔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她身体不舒服,在休息。”
“唉?怎么会?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她下午淋了点雨,现在有点发烧。”吴天翔稍微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问乔达:“你家有退烧药吗?”
作者有话说:
这周已经连着两天不能上jj后台了,海外ip做错了什么……
修罗场马上又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