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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41 她单身

    孟鞍吹了一路冷风, 走回宿舍帐篷,纪灵正躺在床上敷面膜,见她回来, 指了指桌上的牛奶, “有人给你送的牛奶,还是热的。”

    “谁送的?”孟鞍随手把手机放在一旁。

    “还有谁, 陈辉。”

    孟鞍哦了声, 穿上冲锋衣,重新绑了个马尾,“不是有两瓶,怎么说是给我送的。”

    纪灵慢悠悠道, “我是沾你的光,人家特地送给你的, 还问了你有没有男朋友,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孟鞍听了没当回事, 把洗漱用品装进脸盆,“不想知道, 洗脸去了。”

    翌日一早, 孟鞍和纪灵去食堂吃早餐。

    两人吃到一半,陈辉端着餐盘坐了过来。

    “早。”陈辉很热情地看着对面的孟鞍, “你今天怎么没拿鸡蛋?”

    孟鞍没吭声。

    陈辉把餐盘里的鸡蛋放到孟鞍那边,“吃我的吧, 我拿了鸡蛋。”

    孟鞍挡了一下,“不用了。”

    “别客气,你多吃鸡蛋,补充营养。”陈辉拿着鸡蛋在桌角磕了下,殷勤道, “你要是懒得剥,我给你剥。”

    孟鞍抬头看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我不想吃鸡蛋。”

    “不想吃啊……”陈辉脸上有点尴尬,想了想,又关心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纪灵在一旁憋着笑道,“你就自己吃吧,她今天就不想吃你这鸡蛋。”

    陈辉微赧,没话找话道,“我就是看你总是吃得比较少,怕你营养跟不上,是不是我们这里饭菜不合你口味?”

    “谢谢关心,我吃得很好。”孟鞍放下筷子,和纪灵说,“我先去给小程拿早餐。”

    坐在旁边的几人都瞧着这边情况。

    他们常年身在部队,平时接触异性的机会约等于零,贸贸然出现几个女人,本来就引人注目,更别说是这种格外漂亮的。

    明明天天都是冲锋衣,还戴着毛线帽,也没见抹口红什么的,可还是美得直接,完全天然去雕饰。

    但大部分人也就是纯欣赏,回头该干嘛干嘛,唯独这个陈辉时不时就凑到人跟前献殷勤,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两个女孩走前,还带走了一份早餐,就是没拿陈辉这个鸡蛋。

    旁边一人乐呵呵道,“陈辉,你得加把劲啊,美女难追,你争取哪天把鸡蛋送出去。”

    陈辉甩甩手,“去你的,扯到哪里去了,人家几个女孩大老远过来,我就是关心关心她们。”

    众人也不点破,大笑,“行,你继续关心。”

    孟鞍和纪灵回宿舍去拿器材,纪灵在路上打趣道,“你不要随便对人笑了,你一笑就笑到人家心里去了,又不对人家负责,你让他怎么办呀?”

    孟鞍不在意地笑笑,“想要我负责的人多了去了,我哪管得过来。”

    纪灵笑起来。

    两人开着玩笑,到小程宿舍把早饭拿给她,等小程收拾好,正赶上队里跳伞训练。

    今天是一次小规模试训,因为高原飞行气流变化快,这次的新伞型技术操作复杂,风险系数高,所以只抽调了部分人员上机。

    蒋小泉就是其中一员。

    孟鞍一行人坐车到达机场,整齐划一的队伍正在空旷的场地上叠伞。

    孟鞍拍下了这一幕,又把摄像机架到蒋小泉左侧方。

    蒋小泉大概是太过专注,拍了两分钟,他才注意到镜头的存在,转过头来笑了下,喊道,“那么远能拍清吗?”

    正常情况下,孟鞍是不和拍摄对象做交流的,但蒋小泉显然太活泼,她应了声,“拍得清,你继续。”

    陆勘听见声音,扫过去一眼,穿白色冲锋衣的身影正蹲在摄像机前认真盯着镜头。

    陆勘回过头,低头继续手中的事。

    孟鞍的视线从监视器前移开,走了一秒神。

    伞训队的教导员在这时走过来,给她们拿来氧气面罩,和她们说待会儿上飞机的注意事项。

    教导员交代完毕,让摄制组一行人先登机。

    很快,身着特战迷彩的军人依次步入机舱,孟鞍手持相机拍下了他们上机的这一幕。

    所有人到位,运输机升空。不同于平时乘坐飞机,孟鞍她们是第一次搭乘军用运输机。

    机舱里,小程显得格外兴奋。摄像机还开着,就一直在和蒋小泉搭话,孟鞍没有打断她这段交流。

    “你以前跳过六千米吗?”小程好奇。

    “六千米算什么,我们八千米都跳过。”蒋小泉不无自豪。

    旁边的队员像是早已习惯蒋小泉的性格,闻言笑了笑。

    “你跳的时候害怕吗?”

    “最开始有,后来就不怕了。你不知道,飞在天上,全世界都在你脚下,在你眼前,那滋味……”蒋小泉语气轻松,“其实没人怕跳出舱门,反而着陆更容易出事,空中特情太多,一秒的失误,都可能引发事故,什么降落点失误,腰椎受伤都是小事。”

    “那什么是大事?”小程继续问。

    “大事?”蒋小泉脸上的表情微肃,隔了会儿,说,“在空中没有小事,因为只有你自己,任何人都帮不了你。”

    他转过头,说得云淡风轻,“一旦伞开得不顺利,19秒就可以殉国。”

    小程被吓住,“那你伞打不开过吗?”

    蒋小泉斜这姑娘一眼,“瞧你问的这话,打不开我还能坐这儿吗?”他笑着又说,“我看你挺好奇的,要不让孟导帮你去向褚队和教导员申请,下回和我们一块跳。”

    “我真的能跳?”小程指指自己。

    “当然能,我们到时还会抱着军犬一块跳,叫人抱着你就行,你不是完全可以替代军犬吗?”

    小程狠狠地瞪他一眼,旁边人三三两两地笑起来。

    孟鞍也跟着微微笑了,镜头扫着全机成员,大家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意。镜头一晃而过,扫到舱门旁那人的侧脸,他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他忽然偏了偏头,孟鞍将镜头转向别处,余光却瞥见他只是在和旁边人说话。

    谈笑间,机组传来消息,飞机已到达预定空域。然而天气情况不佳,云层过多,高空风速已经达到12m/s,按道理,风速超过12m/s是可以申请不跳的。

    机舱里的队员像是对这情况见怪不怪,都认真地再次检查装备。

    纪灵纳闷:“还跳?”

    “当然跳,不会让你们白上来。”投放员走过来,“你们到舱门边去吧,等会舱门要开了。”

    运输机在空中盘旋着,负责这次训练的伞训队教导员用对讲机和地面联系,确定情况,最后地面监测虽然气象条件复杂,但仍然可以跳伞。

    纪灵讷讷问,“不是说高原伞降速度更快,今天还跳吗?”

    投放员笑笑,“小同志,哪有遇到困难就退缩的道理?”

    舱门即将打开,所有队员都在佩戴氧气面罩。

    机身微晃,陆勘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孟鞍,她端着相机,站着一动不动。

    陆勘和旁边的李驰对视一眼,下颌微偏给他示意。

    舱门快开了,李驰会意,心想真是欠你的。

    这么想着,李驰还是轻咳一声,喊了声,“孟导。”

    孟鞍转过头。

    李驰好言提醒:“你们还是找地方先坐着吧,现在飞得太高,等会儿舱门开了,气压差会让你们耳膜鼓疼。你们去坐稳,把双耳捂紧。”

    一旁的投放员说,“对,忘记跟你们说了,快去坐着吧。”

    孟鞍和纪灵跟李驰道了声谢,在舱门旁找位置坐下。

    地面指挥下了命令,舱门缓缓打开,一瞬间,刺眼的白光漏进来,狂风卷进,孟鞍一下没坐稳,被吹得往后仰。

    轰隆隆的飞机发动机声音里,队员们依次排队准备跳出舱门。

    站在第一个的是陆勘,孟鞍被风吹得眯起眼睛,往外看了眼,外面云层漂浮,这是六千米的高空上,往下谁都看不到底。

    只一眼,孟鞍感觉自己心跳开始加速。

    人是陆地动物,对未知的高空有本能的恐惧。

    纪灵那台摄像机有三脚架,此时随着气流运动,也跟在晃动,纪灵正在稳定镜头。

    孟鞍尽量让自己手稳地打开手里的相机,离机信号灯转绿,投放员下达口令,“01,跳。”

    大概一两秒的时间,孟鞍几乎没看清为首那人的动作,他就那么跃入云层。

    他没开伞,人在眼前急速下坠。

    孟鞍心莫名一紧,呼吸也跟着有些不畅。飞得太高了,高得她快要缺氧。

    以至于她明知道他是自己跳下去的,却有一种错觉,他像是被刮走的。

    ……

    所有人依次投放完毕,投放员回头看了眼一旁的孟鞍,“你很害怕?”

    孟鞍摇了摇头。

    投放员笑了笑,“等会下去喝点热水,你的脸色很苍白。”

    舱门缓缓关闭,投放员抱怨道,“这鬼天气。”

    孟鞍关了手里的相机,轻声问,“他们会有危险吗?”

    投放员坐下,微微一笑,“谁也不能保证没危险。”

    天气情况不好,云层迟迟不散,能见度也不佳。

    风速太大,给陆勘规划下降方案带来了难度。

    对空广播里,指挥员注意着他的情况,作为第一个跳下去的人,需要规划飞行路线,后面的队员跟着他的轨迹,精准降落。

    ……

    陆勘的精神高度集中,在到达开伞高度时,伞刚打开,却不受控制地在空中发生剧烈晃动。

    对空广播里,指挥员在喊,“01,气流扰乱,不要慌。”

    “明白。”

    这是处理过无数遍的特情,陆勘冷静地削高,盘旋,刹棒,飞行轨迹回到原位,顺利着陆……

    孟鞍一行人回到机场时,有人帮她们搬了器材下飞机。

    伞训队的教导员前往指挥所去看空降数据,孟鞍她们先坐车回了驻地。

    其余没有参加跳伞训练的队员在上午进行了别的训练,此时正在食堂吃饭。

    孟鞍去打了一个素菜和一道汤,坐下和纪灵还有小程一起吃饭。

    刚坐下,陈辉从旁边位置坐过来,关心道,“怎么就吃这么点?你胃口不好?”

    纪灵和小程心照不宣地一笑。

    孟鞍没理他,陈辉试探着问,“是不是今天上午累了?”

    孟鞍嗯了声,喝了口汤,“吃饭吧,我吃饭不想说话。”

    “好,好。”陈辉顺着说,“你中午回去好好休息一会儿。”

    下午,孟鞍和纪灵前往犬舍跟拍杨和平。

    纪灵还真有点佩服孟鞍,明明是怕狗的,到现在也没能克服恐惧,却还真的敢拍军犬训练。

    下午的拍摄结束后,孟鞍回宿舍导素材,写第二天的拍摄脚本。纪灵问用不用给她带饭,她拒绝了。

    纪灵和小程刚走进食堂,陈辉就迎了上来,还一直往后看。

    纪灵忍笑道,“别看了,孟导没来。”

    “她怎么不来?是不是病了?”

    “没病没病,”小程看这个一米八的大男人缠人就想笑,“就是不想吃饭。”

    “怎么回事?要不要给她送点?”陈辉一直问。

    纪灵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觉得我们孟导想不想吃你送的饭?”

    正说着话,陆勘和李驰走进来,陈辉向他们问了个好。

    眼看纪灵和小程已经走了进去,陈辉连忙要追上去。

    李驰看他这副样子,锁住他的肩膀,把他拖过来,低斥,“你小子往哪儿去,花花肠子那么多,什么人都敢追。”

    陈辉坐在陆勘和李驰对面,饭吃了一会儿,陈辉忍不住说,“李队,你刚刚那话就错怪我了,我没有花花肠子。”

    李驰拿筷子点点陈辉,“你还敢说,你再搞下去,你们陆队要好好教育教育你了。”

    “教育我什么啊?”陈辉不明所以地瞄瞄陆勘,见陆队脸上没表情,陈辉心里轻松多了,“我犯什么错了?”

    李驰嗯了声,“你说说你这段时间干了什么?”

    陈辉想了想,“我没耽误训练,所有课目都合格。”

    “还有呢?”

    陈辉在李驰如炬般的眼神下,败下阵来,“我就是觉得导演长得特别好看,和她说说话不违反纪律吧?”

    陆勘抬头看他一眼。

    陈辉说:“真的,那天我接她过来,她冲

    我笑,笑得特别美。我觉得仙女就这个样子了。”

    李驰听得好笑,“你以为就你觉得她是仙女?”

    陆勘完全不想听这两人说话,越听越烦。

    陈辉还在说,“陆队,你知道吗?她和你是老乡,你们那的人是不是都习惯吃辣,我看她在我们这儿都吃不惯,经常就只喝汤。”

    说着,陈辉想起来,“我们服务社是不是有老干妈卖?我晚点再去看看有没有辣椒酱之类的,给她送过去,她今晚都没吃饭……”

    陆勘忽然放下筷子,铁制餐桌上被碰出啪的一声,陈辉愣了愣,只见对面陆队表情不豫。

    陈辉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背。

    陆勘睨着他,语气微沉,“她有男朋友,用得着你关心吗?”

    安静了两秒,陈辉疑惑道,“陆队,不对吧,你听谁说的她有男朋友?她单身,我问过,小纪亲口告诉我的。”

    陆勘一怔,“什么?”

    第42章 42 你睡得不太好吗

    孟鞍洗完脸, 拿着脸盆从水房出来,远处亮着一盏大功率照明灯,离得太远, 这边还是光线偏暗, 脚底下的沙土路一片漆黑。

    夜幕四垂,营区寂静无声, 天边两三颗闪烁的星星, 小得孟鞍都快看不清。

    风声猎猎,孟鞍静默地站在外头吹了一会儿风,才匆匆往宿舍走去。

    回到宿舍,纪灵端着一个不锈钢饭盒在和男友打电话, 孟鞍听纪灵在这边喂了半天,大概是信号不好, 断了线。

    “信号怎么这么差。”纪灵郁闷地看着手机,咬了口手里的馒头片。

    孟鞍看了眼她手里的饭盒, “你吃什么呢?”

    “勤务兵送来的,”纪灵把饭盒递过去, “说是炊事班把早上剩的馒头炸成了馒头片, 送来给我们尝尝,上面撒了白糖, 甜的。”

    孟鞍接过来,饭盒里馒头片被炸得金黄, 裹了层厚厚的绵白糖,她已经刷过牙,稍有犹豫,还是拣了片尝尝,味道竟然还不错。

    两人坐下聊了会明天的拍摄, 不知不觉将这盒馒头片吃了个精光,又重新出门刷牙。

    第二天上午有实弹射击训练,摄制组几人早早地到了靶场等待。

    这场训练褚柯在场,拍摄结束时,过来和他们问了个好。

    褚柯一开始担心这几个人影响队里训练,这段时间看下来,倒是放了一半的心,他们拍摄从不打扰训练,也不要求摆拍。但什么要求都不提,也让褚柯心里没底,不知道到时候拍出来效果怎么样。

    褚柯看着摄像机,不太适应地皱皱眉,“这还拍着呢?”

    “没,关了。”孟鞍把摄像机摁了。

    褚柯背着手,笑着问,“来了这么久,还适应吧?”

    “挺好的,谢谢褚队照顾我们。”

    褚柯摆摆手,“没有,上级命令我好好配合你们工作,我还担心招待不周,你们上军区告我一状。”他望着离开靶场的战士们,问,“你们选了我们三个兵,就拍他们,不拍其他人了?”

    “都拍,但主要拍他们三个。”孟鞍解释。

    褚柯也没多干涉,“好,有问题随时跟我说。”

    男人似乎对枪械天然感兴趣,录音师跑过来问褚柯他能不能摸摸枪。

    褚柯看着他,“会开枪吗?”

    录音师说以前在射击俱乐部打过**。

    “我们今天练的这把是新配的精确步枪,可以拿把九五式给你看看。”褚柯叫人过来,说,“给他拿三个空包弹。”

    “你可以打靶试试。”褚柯很好说话,又回头看一旁的孟鞍和纪灵,“你们想打靶吗?”

    纪灵一向对这些新鲜事感兴趣,很快响应,“我想打。”

    孟鞍看他们两个热情高涨,也不想扫兴。

    褚柯招手让站得最近的指导员张图过来,“他们想打靶,你带他们去打几个空包弹,注意别出事了,让他们摸枪我是担责的。”

    “行。”张图答应。

    陆勘和李驰在翻看上午的射击数据,陆勘见孟鞍跟着张图走过来,目光稍停。

    李驰笑着问张图,“搞什么?”

    张图叫人拿枪过来,答话道,“他们想打靶,褚队让我带他们,一人一个吧。”

    李驰望着他们,点头,“行吧,这位兄弟我来带。你带小纪,孟导,”他停了停,转头问旁边的陆勘,“你来带吧?”

    孟鞍一愣,小战士拿了三支步枪过来正分发到她手上,枪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

    对面人一直没应声,孟鞍不想让谁为难,正准备找理由把手上的枪还回去。

    还没开口,抬眼见对面人合上文件夹,递给旁边人,看着她说,“你跟我来。”

    纪灵已经跟着人走了,孟鞍看着走在前面的背影,心想两三颗子弹打起来也快,抿唇跟上去。

    陆勘带她站到离胸靶十米处的位置,稍稍站定,孟鞍看着眼前的靶纸,有些沉默。

    陆勘低头瞥她一眼,把她手上的枪拿过来,这是把无托式结构的步枪。

    他也默了几秒,才开口给她讲解,“这是枪机拉柄,拉一下上膛,”他把枪转过来,给她演示,“保险在这,现在这个位置是闭锁状态,推到这里是连发,单发再推一下……”

    孟鞍垂眸看着这把黑沉沉的步枪在他手里转来转去,而他讲解的声音还算耐心,听不出太为难的意思。

    空包弹还没拿来,陆勘把步枪上的空弹匣拆下来,教她装了一遍弹匣,又把枪递还给她,“你试试。”

    孟鞍心想她只是打算体验开枪的感觉,也不是要天天开枪,何必学得如此细致。

    这样想着,她却没作声,仍是接过来,学着他刚才的动作,拿起弹匣装进卡榫,那弹匣上还留有他的体温。

    她一直是双手拿枪,这会一只手拿着弹匣,单手有些拿不稳枪,陆勘适时帮她扶了下枪杆,她顺利把弹匣卡了进去,忽而听见他开口问,“你们那个姓章的负责人呢?”

    孟鞍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上的枪再次被他拿过去,她抬头瞟了他一眼,“回上海了。”

    “不来了?”他继续问。

    孟鞍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话,实话实说,“应该。”

    陆勘把弹匣又拆下来,放在手里掂了掂,侧眸扫她一眼  ,“你不知道他的准确行程?”

    “你找他?”孟鞍听他这样问,奇怪地抬眼,“我不清楚他到底还来不来,你如果要找他,可以去问褚队要他电话。”

    陆勘没再说话,微微低头,视线和她对上。

    也许是这里浮尘太多,孟鞍觉得面前这人神情竟不似此前一贯的冷硬。

    小战士把空包弹送来,陆勘一边把子弹装进弹匣,一边问她,“你戴眼镜了吗?”

    孟鞍偏过头,见他手上动作没停,目光她脸上睃巡,似乎在观察她有没有戴眼镜,她点头,“戴了。”

    陆勘将弹匣卡紧,持枪动作十分缓慢,“这样拿,看清楚了?”

    “看清了。”

    陆勘作出据枪瞄准的姿势,朝孟鞍道,“三点一线,先瞄准,再扣动扳机击发。”

    他没浪费她的子弹,演示一遍,就把枪递还给她,“你来。”

    孟鞍接过来,学着他刚才的姿势,将枪托抵在肩窝上,左手扶住护木。

    陆勘瞧着她的姿势,低声说,“握持姿势不对。”

    他走到她的身后,略停了下,说,“我帮你调整。”

    这回他没等她回答,手直接握上她的肩膀,轻轻带着她转向,又将枪托抵紧了她的肩窝,低头道,“这枪后坐力大,肩膀不抵紧,你会受伤。”

    他的声音就在她头顶,说话时气息拂过她的发丝。

    他和她隔着距离,没有靠得太近,孟鞍的背后却几乎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她感到自己背上似乎升腾起什么,她想忽略却又忽略不了,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怔忪之际,他又虚握了下她的肩膀,“身体放松。”

    他是礼貌性的触碰,她没理由、也不至于会避开他的手,她定了定神,开口道,“我开枪了?”

    陆勘嗯了声,“你开一枪试试。”

    孟鞍将子弹上膛,扣动扳机,子弹射。出。

    陆勘微扯唇角,“没上靶。”

    孟鞍抬头看他一眼。

    陆勘走过去,在离胸靶两三米远的地方,捡到一枚弹壳,拿回去给她看。

    孟鞍心说这么近的靶子,居然没打上靶。

    陆勘说:“你扣扳机不要那么用力,轻轻扣。”

    孟鞍应了声,再次拉动枪柄,陆勘叫停她,“等会,现在有风。”

    静默了两三分钟,孟鞍快要等不住时,陆勘看她一眼,说:“开枪吧。”

    孟鞍索性连放两枪,心脏也跟着重重跳了两下,将弹匣里子弹一鼓作气打光。

    陆勘望过去,“有一枪脱靶了。”

    这几枪打得孟鞍身上出了点汗,哦了声,还是双手拿着枪。

    陆勘伸出手去接,“给我吧。”

    孟鞍递过去给他,仓促之间,两人指尖碰在一起。

    她收回手,陆勘低头检查起枪的保险。

    孟鞍看了眼他的动作,正准备离开,他忽然抬起头,两人视线相撞,陆勘表情未变,把手里的弹壳递给她,“你打的第一枚弹壳,要吗?”

    孟鞍接过来,看着手心温热的金属制品,说,“谢谢。”

    陆勘看着她,“不用谢。”

    孟鞍一时心里有些异样,也许是从未想过他还会说这么多话。

    再抬眼,他似乎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她敛了神色,转身要走。

    他却突然抬手在她头发上轻轻一触,孟鞍猛地回过头,露出被冒犯的表情。

    陆勘将手上的小纸片拿给她看,语气平淡,“你头发上有东西。”

    那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纸片,不知什么时候飘在她头上,也无伤大雅,反倒是他,莫名其妙的触碰不合时宜。

    陆勘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她比以前瘦了。在这里又病过一场,一直没有补回来。

    孟鞍本来想说些什么,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可说,面无表情地要离开。

    陆勘仍直视着她,低声问道,“你睡得不太好吗?”

    第43章 43 他有点喜欢你

    附近不时有枪响传来, 有那么一刻,孟鞍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他的话,转过头, 陆勘还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她这段时间休息得不好, 在这里也从没化过妆,一来没时间, 二来也不合适。前些天她眼下已经有淡淡的青黑, 不化妆气色总没有多好。

    开枪让人肾上腺素飙升,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很快,这会有人目光定在她脸上,几种莫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孟鞍未能理清思绪,先感到不悦。

    她拂开颊畔被风吹起的碎发, 抿了抿唇,“没有, 我睡得很好。”

    陆勘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寂静蔓延在两人之间, 正午的太阳最烈, 日光晃眼,孟鞍微蹙眉, 想起自己原本是打算走的。

    纪灵刚好结束,远远地朝这边跑来, 喊道,“你们打完没?”

    孟鞍扬声回道,“完了。”她转头扫了面前人一眼,神情顿了顿,说, “谢谢你教我开枪。”

    她匆匆说完,转身往纪灵那边走去,又听见身后人说,“你睡前找热水泡泡脚,也许会好点。”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纪灵刚好跑过来,听见这话好奇地看了看两人,也没多问,揉着肩膀说,“我肩上肯定青了。”

    孟鞍朝她看一眼,“这么严重?”

    纪灵一脸后悔,“都是好奇害的,早知道不凑这个热闹了,你怎么样?”

    孟鞍摇摇头,“我没事。”

    李驰从这边走过,遇见她们,笑着点了个头,又冲孟鞍挑挑眉,“开枪好玩吗?”

    孟鞍微微笑了下,李驰也笑笑,三步做两步地往前追去,“喂,你等等我……”

    孟鞍这才回头,看向往靶场外走的身影,纪灵凑过来问,“陆队刚刚叫你泡脚,干什么呀?”

    “不知道。”孟鞍轻声答,收回视线,拉着纪灵去把器材拿回来。

    李驰追上陆勘,笑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和我打什么哑谜?”昨晚一直在开会,这会才有时间说,李驰真是不理解,“人家有没有对象这事,你也能搞错?”

    陆勘也不知道于山林办的这叫什么事。

    李驰早就看明白了,说什么过去了,其实压根没过去,继续问,“你刚刚怎么不等她一起吃饭?”

    陆勘心想她大概不会想和他吃饭。

    李驰观察了一下陆勘的神色,试探着问了句,“之前没好意思问,你们为什么分手?是你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

    高原的天气变幻莫测,白天还出着大太阳,晚上就能冻得人发抖。

    昼夜温差太大,纪灵没注意,也感冒了,在卫生队挂了几天水,人都有些恹恹的。

    纪灵怕耽误工作,坚持要带病拍摄,孟鞍没同意,让她好好在宿舍休息。这样一来,孟鞍身边的帮手就只剩小程一人。

    小程是才毕业的大学生,以前跟着纪灵拍过两次网大,经验不算丰富。现在一个镜头从起幅到落幅,掌镜都是孟鞍,小程只能搭把手。

    周六下午,队里放了半天假。

    午休时间,张航宇在叠弹壳玩,叠了一会,他把弹壳收起来,说,“镜头怼着我,我还是有点紧张,本来我能叠更多。”

    孟鞍问:“你还没适应镜头?”

    “有时候不行。”张航宇把抽屉合上,“下午我们有篮球赛,你们来不来拍?”

    “你上场吗?”

    “上。”

    “打什么位置?”

    “后卫,我上学时是校队的。”张航宇想了想,“要是打输了,你们就把我是校队的这段剪了。”

    孟鞍笑了笑。

    今天天气不错,晚上吃过饭,太阳还没落山,夕阳余晖照耀着高原腹地。

    球架是才搭建好的,地面还是坑坑洼洼的沙土地,用白石灰画出三分线,就算是篮球场了。

    条件虽然简单,但来打球的军人都兴致勃勃。

    傍晚温度低,场上热身的人却都穿着夏季体能服。孟鞍在篮球场外考虑光线和构图,张航宇拿着水壶猛灌了一口水,找孟鞍闲聊,“你猜今晚哪队赢?”

    “你们这队伍怎么分的?”

    张航宇把人员分配说了下,孟鞍哦了声,“不知道,我又看不出来你们谁厉害。”

    “随便说说嘛。”

    孟鞍扫了下场上人员,顺口问,“你们队长不参加?”

    “一般不参加,”张航宇笑着说,“他们要是上场,你说我们是让呢,还是不让呢?”

    “不让会怎么样?”孟鞍没想到他们打个球还这么多说法。

    “也不会怎么样……”正说着话,张航宇往后一看,“陆队。”

    孟鞍下意识侧过脸,来人也穿着一身短袖体能服,她转过头,调试起手边的机器。

    他略站了会,和张航宇打了声招呼,就上场了。

    比赛很快开始,孟鞍很少看人打篮球,看了一会,看明白了规则。

    镜头里,球传到一人手里,他拍着球跑动在球场上,身姿矫健,孟鞍视线随对方的动作而停留,恍然想起,她曾经也去看过他打球,那时工作很忙,休息时约他,那次也不算看成,后来他带她在学校里走了很久……

    他轻轻一跃,球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球从篮框中落下。

    ……

    打了两轮后,中场休息时间,张航宇下场,挥汗如雨。

    孟鞍递给他一张纸巾,“怎么不打了?”

    “我就打前两场。”张航宇没要孟鞍给的纸巾,很随意地撩起衣服擦了擦汗,转头看见摄像机,“不是吧导演,这你也拍,能播吗?”

    孟鞍莞尔,“看情况。”

    张航宇摇摇头站起来,“我先去澡堂了,你不跟拍了吧?”

    孟鞍摆摆手,示意他快去。

    小程刚刚去了厕所,孟鞍蹲在地上把器材收进箱子和包里。

    篮球场附近放着很多小马扎,收完她坐在一旁等小程回来,准备待会去训练场找杨和平。

    包

    的另一边突然出现一只男人的手,孟鞍抬眼,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陆勘刚刚运动完,一身热意,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打量她一眼,“你拿不动?”

    孟鞍没回答,隔了一两秒,才说,“没有,我等小程。”

    陆勘没说话,拧开矿泉水,仰头喝了口,场上人再次集合,开始新一场的比赛。

    孟鞍瞟了眼旁边人,他坐在小马扎上,目视着前方篮球场,手上旋着矿泉水瓶盖,旋上又拧开,再旋上。

    孟鞍看他这场不会再上,视线不经意扫过他露在外边的手臂,小麦色的皮肤上有汗水的痕迹。

    他忽然侧过头,孟鞍来不及收回视线,两人都愣了一下。

    孟鞍敛眸,镇定地往他身旁看了眼,又转回篮球场上,看了十来秒,拿出手机,发信息问小程还要多久。

    夕阳的余晖洒下来,陆勘看了两三秒她的侧脸,停顿片刻,说,“能给我一张纸吗?”

    孟鞍哦了声,从口袋里拿出刚刚张航宇没要的那张,递过去给他。

    他接纸的手似乎顿了顿,孟鞍也反应过来,解释,“这是刚拆出来的,干净的。”

    他低嗯一声,拿面巾纸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汗。

    一阵清风吹过,球场上声音嘈杂,或欢呼或笑骂,这一方天地却很安静。

    陆勘思索片刻,再次开口,“你们不是有四个人?”

    “篮球赛没让录音师来,小纪感冒了在宿舍休息。”

    陆勘看她一眼,“你怎么样?”

    “我没事。”

    他又问,“等会回宿舍?”

    孟鞍看着场上人拿球传来传去,“不回,我们去犬舍。”

    陆勘把手里的纸巾再揉过一遍,侧眸瞥她,淡淡道,“你现在不怕狗了?”

    孟鞍转过脸,黄昏的光影落在他眉宇之间,他表情十分自然,仿佛这是很平常的问题。

    孟鞍觉得像有人用钝器在她心上轻轻一锤,不是很痛,却让她不太舒服。

    她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些,有话在唇齿间过了一遍,没能说出来,压在心头。

    她别开脸,声音冷淡许多,“杨和平会把狗看好。”

    小程在这时急急忙忙跑过来,孟鞍起身拿起摄影箱,让小程带好摄影包,转身就走了。

    篮球赛结束,一身汗的男人们三三两两往外走。

    陈辉四处张望,“刚刚还看见人在这儿……”

    旁边一个拿篮球的男人笑道,“人家早走了,真是的,走了怎么能不给你打招呼呢?”

    陈辉瞪他一眼,“瞎说八道什么。”他边喝水边抹了抹汗,嘴里囔囔,“打球去了,都没注意。”

    有人切了声,“就你?你进了几个球?我还以为你眼睛在场外。”

    陈辉不以为意,“你好意思说我,我吊打你没问题,改天我们单挑。”

    “挑就挑。还吊打我,吹牛不打草稿,你前两场进过球吗?”

    陈辉不服气地说,“开始手感不好,你们那队是陆队今天手感不错,被他压着打了两场,后面我手感才起来。算了,懒得和你们扯……”

    几人在后面笑道,“不想和我们聊天,找别人聊去喽。”

    陈辉本来没想去找孟鞍,下午放假,大家都打了球,洗澡就排了会队,磨磨蹭蹭捱到了女同志的用水时间。

    陈辉擦着脸出来,就看见孟鞍端着脸盆走过来。

    陈辉高兴地凑过去,“嗨,好巧。”

    孟鞍看他一眼。

    陈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们一点时间,你一个人来洗漱?”

    这话问得很多余,孟鞍点了下头,继续往前走。

    “你带没带手电筒?晚上太黑了,要不我送你?”

    孟鞍停住脚步,“我不是第一天来这里。”

    陈辉哦了声,有点尴尬地笑起来,“也是,只是我以为你们女生都是结伴……”

    孟鞍耐着性子等他说了几句话,她觉得有些关心十分莫名其妙。

    陈辉说着,看孟鞍没什么反应,摸了摸鼻子。

    孟鞍脸色漠然,“讲完了?”

    “……完了。”

    孟鞍点点头,什么都没回应,转身走了。

    黑夜里,陈辉哑然地望着女人离开的背影……

    孟鞍一连几天都没在食堂吃饭。

    纪灵感冒鼻塞得严重,晚上睡不好,白天头昏脑涨的,除了去卫生队挂水,就是待在宿舍休息。

    休养了几天,她终于快好了。

    傍晚,孟鞍结束拍摄,照常给纪灵从食堂带饭,她捂着口鼻掀开帐篷,把饭盒放在餐桌上,先用湿巾擦了擦脸,“今天风沙好大,路都看不清了。”

    “那他们还训练吗?”

    “照常。”

    纪灵打开饭盒盖,眼前一亮,“今天有大白菜?”

    这边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物资运输车过来送补给,但叶子菜难以储存,送来的量不多,隔段时间才能吃一次。

    “快吃吧。”孟鞍说。

    两人饭吃到一半,帐篷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哨声,由远及近。

    没多久,值班的战士跑来她们门口高声喊道,“导演,你们关好门窗,沙尘暴要来了!”

    “好。”孟鞍站起来。

    孟鞍把饭盒收拾好,去窗边往外看了眼,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更浑浊,平日纯净的蓝天染成了黄色,漫天黄沙正从远处荒原席卷而来。

    风声呼啸,沙子从窗户漏进来,孟鞍赶紧关上窗户。

    纪灵正在包里找口罩,“我带了几个防护口罩的,去哪了?”

    孟鞍把衣服衣领拉上去,遮住下半张脸,“找不到拿衣服遮一下算了。”她拿起相机,“你在宿舍待着,我去外面拍一段素材。”

    纪灵也捂住口鼻,“等等,我陪你。”

    孟鞍匆忙拉开门帘,一出去,见旁边有人跑来。

    风把孟鞍所有头发往后吹,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微眯着眼看那人在她面前站定。

    风沙里,他的脸庞并不清晰,依稀可见他蹙着眉头,低头瞧着她,“还要拍吗?”

    他的声音混着风声,仿佛隔得很远。

    陆勘见孟鞍不说话,先把护目镜和防护口罩塞到她手里,“戴上。”

    沙子石子刮在脸上,带来些微的痛感。孟鞍不知他为何要来,但东西已经搁在她手上,是两人份的,她心中有些犹疑,还没想好是否收下。

    纪灵跑出来,见有人送来两份防护用品,立刻拿过一份戴上,扬声问,“陆队,你们给小程他们送了吗?”

    “有人送了。”陆勘回纪着灵的话,眼睛却看着孟鞍,又点着她手上的口罩,“要我帮你戴?”

    孟鞍皱眉,刚想开口说话,嘴里就灌进沙子,不由咳嗽几声,手里攥着口罩带子,犹豫几秒,还是戴上了,又别过脸操作着机器。

    陆勘沉默地看着面前半蹲着的身影,她满身沙尘,那么单薄的一个人,他几乎怀疑她会被风吹走。

    这怀疑让他忍不住上前,“沙尘暴快过来了,你什么时候拍好?”

    孟鞍不答话,陆勘又说,“五分钟,够吗?你不能待在外面了。”

    “我很快拍好。”孟鞍没有抬头,看着镜头里逼近的沙尘,“你不用待在这里。”

    纪灵听孟鞍这么硬邦邦一句,抬头看了眼陆勘,圆道,“陆队,你没戴口罩,快回吧,不用担心我们,我们等会就进去了,就两步路。”

    陆勘没作声,仍留在原地。

    孟鞍一言不发地盯着取景框,两三分钟,她快速关了摄像头,转身回时,看见旁边的男人。

    孟鞍抬眼,他的脸比刚才更朦胧,眉眼有些低沉,“我……”

    他没说完,摇摇头,似乎不打算再说,“进去吧。”

    他没戴口罩,嗓音被风沙磨过似的,有些低哑,孟鞍心口莫名一紧,而他再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走了。

    孟鞍望着那道身影,他走在风沙里,迷彩军装染着黄沙,背影混沌而遥远,越来越模糊。

    纪灵有话想说,又觉得现在不宜聊天,拉着孟鞍进了帐篷,没几分钟,帐篷里沙尘扬得更高,两人戴上护

    目镜。

    风沙吹打着帐篷,不断发出剧烈的声响,像要把帐篷连根拔起。

    孟鞍和纪灵都是南方人,从没有经历过这么大规模的沙尘暴,两人坐在帐篷里,无言望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响渐渐平息,帐篷里也恢复平静,只剩一片狼藉。

    床上、地上、桌子上都是沙尘,孟鞍打开窗户,沙尘暴已经过去了。

    纪灵取下口罩,找湿巾擦鼻子,“天哪,我满嘴的沙子,我要找水洗把脸……”

    孟鞍也抽了张湿巾,指了指脸盆,“先把盆洗干净。”

    纪灵心有余悸,“这沙尘暴怎么这么突然,太吓人了,刚刚我还以为帐篷要被吹跑了。”

    孟鞍拿纸擦着面前的桌子,又听纪灵说,“你为什么不让陆队进来避避?他那个时候走,不知道是不是正好遇见沙尘暴。我看你不太想理他,也不好喊他进来。”

    孟鞍把沙子扫在地上,擦过桌子的纸巾丢在一旁。

    “他过来也是好心,你怎么还有点不待见他?因为他之前给章之恒脸色看了?”

    “不是。”刚刚经历了沙尘暴,孟鞍口鼻都不舒服,垂眸看着桌上的护目镜和口罩,深深呼出一口气,无意识地拿擦过灰尘的纸巾揉在手里,低声说,“我不知道。”

    纪灵还想说点什么,看孟鞍脸色不太好,没有再说。

    两人打扫完宿舍,再去淋浴间好好洗漱了一番,回来已经到了休息时间。

    纪灵睡前看了会手机,见孟鞍仰躺在床上不动,问道,“你还好吧?”

    孟鞍仍盯着帐篷顶,“没事。”

    “我看你从沙尘暴开始就有点魂不守舍。”纪灵关了手机,拿过护手霜,“你在想陆队的事?别想了,都过去了。”

    孟鞍转过脸,说,“我没想他。”

    纪灵看着孟鞍笑了笑,小声说,“我觉得他有点喜欢你。”

    孟鞍看她一眼。

    纪灵继续说,“就拿今天来说,他和你说话就比我多。但是也还挺奇怪的,我们刚来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反应,不冷不热的,难道是突然发现你很漂亮?”

    孟鞍没接腔,纪灵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你对他印象不太好?”

    孟鞍张张嘴,心底不明的情绪让她十分想倾诉,停了停,仍然什么都没说,“睡觉吧。”

    孟鞍维持一个姿势酝酿了很久睡意,也没有睡着。

    这让她有些难受,然而心里压着的那股情绪更难以言喻。

    她很明白这情绪因何而起,却仍茫然。她搞不懂对方,也搞不懂自己。

    他明明当她是陌生人,最近却突然转变了态度,这转变让她始料未及,也无法接受。

    ……

    夜越来越深,孟鞍心中思绪仍然纷杂,明天还要早起工作,她却因为这些莫名的事迟迟睡不着,她忽然有些生气,却又不知气的是什么。

    也许她不想承认的是,她也因为这些事,心里泛起过一丝涟漪。

    这不应该,而她也从不是留恋过去的人……

    孟鞍让拍摄任务占据了自己更多时间,每天整理完当天素材,会重新梳理原来的素材,细化拍摄脚本。

    从早到晚,她沉浸在工作里,也几天没再见过陆勘。

    她也是几天后才知道,他和李驰开会去了。

    突击队转场来西北高原驻训已经快半年了,军区决定在驻训结束前,让突击队和驻扎在此的陆军某部队联合开展一次实战化演习。

    随着演习时间的临近,队里制定了新的训练方案,训练任务也越来越重。他们的训练,摄制组都会全天陪同,对体力是很大的考验。

    在一次跨昼夜训练结束后,孟鞍在宿舍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过了饭点才醒来。

    孟鞍醒来时,整个帐篷都是黑漆漆的,纪灵还在睡。

    一整天没怎么吃过东西,孟鞍下床喝了点水,梳了梳头发,准备去服务社买点面包回来。

    服务社可买的东西不多,面包种类就更少,孟鞍选了两袋吐司面包,转身去结账,抬头见陆勘走进来。

    她愣了下,移开视线,低头付钱给收银员。

    他没有往服务社里面走,在她身旁站着,似乎才洗过澡,身上有沐浴后清爽的味道。

    孟鞍没再抬头。

    陆勘低头瞧着她,她长发披散在肩侧,帐篷里的白炽灯照在她的头发上,淡淡的光泽。

    他快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见过她这个模样,她在这里常常把头发绑起来。

    他多看了她几眼,孟鞍把收银员找回的零钱收进钱夹,转身便要走,陆勘手指顿了顿,拉开一旁的冰柜门,偏头问,“喝酸奶吗?”

    第44章 44 晚点我来找你

    过道狭窄, 冰柜门一拉开,孟鞍已经过不去,她抬眼看他, 平声静气地说, “让我过去。”

    陆勘看她一眼,拢了一半冰柜门, 默不作声地欠身。

    孟鞍抿了抿唇, 从他身旁走出去。

    外头风沙又吹起来,孟鞍吸了一鼻子沙子,越往外走,心里越是烦乱, 就像有人拿小刀片在她心上不停地刮,虽不见血, 却留下细细密密的小伤口,又疼又痒, 不断提醒着她。

    她越走越快,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臂, 她条件反射地要甩开, 那人已经松开了她。

    孟鞍回过头,手里被塞进来一个冰凉的瓶子。

    陆勘站在照明灯前, 挡住了部分光亮,低头瞧着她, “这边的甜醅子酸奶,你试试看。”

    冰柜里才拿出来的酸奶,有水珠沿着杯壁滑落在孟鞍手心,凉丝丝的,却点燃了她心中掩埋数天的火苗。

    “你是不是莫名其妙?”孟鞍看着手里的酸奶, 忍着气递回去,“我跟你很熟吗?谁让你把酸奶塞我手上,谁要喝你的酸奶?拿走。”

    陆勘表情一滞,一时没有动作。

    孟鞍冷声说,“不拿我就扔了。”

    陆勘沉默片刻,伸手接回了她手里的酸奶,还没来得及说话,听见孟鞍语气不好地说,“你能不能别再这样了,你不觉得尴尬吗?”

    陆勘看了她几秒,微微皱眉,“我让你尴尬了?”

    孟鞍停了停,才说,“你之前不是当我是陌生人吗?为什么不继续保持?”

    陆勘默了默,说,“我没想当你是陌生人。”

    孟鞍听他这句话,心中情绪翻涌起来,声音带着怒意,“那你想怎么样?你是觉得这样很好玩吗?还是说,你在这里太寂寞……”

    陆勘脸色微变,“你在说什么?”

    孟鞍偏过头,双唇抿紧,没再说话。

    陆勘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心里叹了口气。

    他这段时间几乎没能和她说上话,能碰上的时候,要么是他在训练,要么是她在工作,他不能去打扰她。

    今天中午回到营区后休息了半天,晚上在食堂还是没看见她,一路从她宿舍帐篷转到服务社外才看见她在买吃的。

    陆勘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你先把面包吃了,然后我们聊聊。”

    “有什么可聊?”孟鞍脱口而出,语气讥讽,“你有找前女友聊天的习惯吗?”

    “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陆勘语气微沉。

    孟鞍手里攥着吐司的包装袋,锋利的边缘划着她的手指,而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心里的情绪起起伏伏,被怒意笼罩,无法理智地思考。

    沉默几秒,孟鞍抬起头,正对上陆勘的目光,她又垂眸定了定神。

    隔了会儿,她挤出来一句话,“我在这里,你照顾我很多,我其实应该感谢你。”

    她深深呼吸了下,才继续说,“但我希望你还是把我当陌生人。还有三个多月,拍摄结束我就回去了,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你不要对我有额外的关心,我也不想再和你有交集。”孟鞍脑子里乱糟糟的,“你如果交了女朋友,还和我说话真的非常不合适,别让彼此难堪了,以后各走各的路……”

    “我交什么女朋友?”陆勘听她漠然地说出这番话,没有克制住情绪,声音压抑地打断她,“除了你,我哪来别的女朋友?”

    孟鞍大脑神经未作出正常反应,怔然地抬头望了他一眼。

    陆勘眼里闪过失望和疲倦,似乎什么都不想再说。

    两人都安静了。

    酸奶杯壁的水全淌在陆勘的手上,陆勘转了转手上的酸奶杯,忽然觉得累,这些无谓的纠缠,对她来说只是困扰。

    过了会,陆勘表情平静地点了下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孟鞍想说点什么,可所有的话都像被堵在嗓子眼,不知要如何开口,又该说什么。

    陆勘没再看她,转身走去不远处的垃圾桶边,扔掉手上的酸奶,再也未作停留,直接走了。

    孟鞍拿着吐司回到宿舍,纪灵已经起床,见她回来,帮忙转达,“陆队刚刚来找你了。”

    孟鞍低着头哦了声,坐了会儿想起来把手上的吐司给纪灵,“你饿了吧?”

    纪灵接过两袋吐司,看着这干巴巴的东西,问,“他让炊事班给你开小灶了?”

    “没。”

    “那你不吃东西了?”纪灵晃了晃包装袋,“其实刚刚小程给我们送了泡面,我等你回来一块泡来着。”

    “你吃吧。”孟鞍躺在床上,一副很累的样子,“我不想吃了。”

    演习在即,各队都在紧张地训练和部署中。

    蒋小泉缺席了半天的训练,被勒令要求去卫生队复查身体。

    孟鞍一行人跟着蒋小泉来到卫生队,军医给蒋小泉做了细致的检查。

    出了卫生队的门,蒋小泉要求关闭一下摄像头。

    孟鞍问:“为什么?”

    蒋小泉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是难得白天不训练,想给女朋友打个视频。

    孟鞍尊重他的意见给关了摄像头,几人收拾器材准备转场。

    小程一边收拾一边对拨视频的蒋小泉说,“想不到你还有女朋友。”

    蒋小泉嗤了声,“我怎么就不能有女朋友了?”

    纪灵帮忙圆道,“她的意思是说,你们这么忙,假期这么少,谈恋爱应该也没时间。”

    “挤时间谈啊。”蒋小泉看着只有一格信号的手机,喃喃,“又没信号,再这么搞下去,迟早得吹……”

    “你到操场去试试。”孟鞍说,“那边信号好点。”

    “行。”蒋小泉跟着她们几个一起往外走。

    路上也没别的事,几人闲聊起来,得知蒋小泉的女朋友是指导员老婆介绍的。

    小程恍然大悟,“原来是相亲啊。”

    “相亲怎么了?”蒋小泉无语地说,“小姑娘,不要歧视相亲,我们又不是沦落到这个地步。你看我们陆队个人条件挺好吧,他也得相亲,没办法呀……”

    纪灵不知道为什么,就看了孟鞍一眼,忙问,“他相上谁没有?”

    “应该还没有。”说到这里,蒋小泉低声笑了,“去年十二月我们就到这边来了,反正看上了也发展不了,现实情况就是这么残酷……”

    小程不屑道,“你们这些男人,就是想找个老婆给洗衣做饭照顾家庭。”

    这话说得有些过分,纪灵稍微拍了拍小程,蒋小泉听了倒是不生气,笑了笑,“不要说得结婚像地主剥削农民一样,结婚是共同努力创造一个新的家庭。我也老大不小了,想结婚有个家,不至于那么过分吧?”

    孟鞍听着他们说话,有些走神。

    旁边几人还在聊着天,快走到操场,迎面走来训练结束的一队人,穿着整齐的军装。

    蒋小泉和战友们打了个招呼,看见走在后面褚柯和陆勘,敬了个军礼,“褚队!陆队!”

    褚柯看过来,回了个礼,又对孟鞍笑道,“小孟导演,拍着呢?”

    孟鞍点点头,想了想,走了过去。

    陆勘本来走在褚柯身旁和他说话,这会已经跟着褚柯停在一边。

    孟鞍抬眼看了他一下,他正在看别处,表情是一贯的平淡,但脸色不是很好,下巴上略微泛青,看起来像是忙得没空收拾。

    她只看了一眼,在她走过来时,他已经和褚柯说,“我先走了。”

    褚柯点了点头,孟鞍听见他转身时低头咳了两声。

    孟鞍望了眼他走远的背影。

    隔天有跳伞训练,这天晚上停止了夜训。

    孟鞍和纪灵从杨和平那儿回来时,撞见陆勘和李驰从褚柯办公室出来。

    两人是往前走的,没看见她们。李驰手里点了根烟抽着,旁边人不知是嗓子不舒服还是怎么样,又低咳了几声。

    他们脚步快,孟鞍走在后面,只听见李驰问了句,要不我把烟灭了?

    纪灵瞅着这群人风风火火的样子,说,“他们这训练强度也太大了,白天训练,晚上下训了还得加班,我昨晚去上厕所,还看见办公室亮着灯,听说他们演习是有死亡率的……”

    孟鞍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

    孟鞍洗漱完回到宿舍,心里记挂着白天的事,她忽然有些坐立难安,有一股强烈的冲动,让她想出去找谁说说话。然而要站起来时,又再次犹豫。

    她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一个晚上迷迷糊糊地醒醒睡睡,早晨吃过早饭,孟鞍和纪灵按昨天写的拍摄脚本,去犬舍找杨和平。

    这次伞降训练是演习前的最后一次训练,机舱里没有多余的位置,孟鞍和纪灵这次按要求没跟着上飞机。

    上午的拍摄结束后,下午营区仍然空空荡荡。

    两人在宿舍里整理素材,看完一段做好笔记,等导完上午的素材,两人出来稍作休息。

    营区已经变得热闹起来,刚刚结束训练的战士们在营区走动起来。

    看了太久的屏幕,孟鞍和纪灵在营区外面散了会儿步,正巧碰见教导员打电话回来。

    队里的教导员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个头不高不矮,搞了半辈子的政工工作,看起来不苟言笑。

    教导员看见孟鞍两人,略一点头,稍作寒暄。

    “说实话,你们平时老拿个相机,我看着都不想过来。”

    纪灵笑着说,“您怕镜头啊?”

    正说着话,褚柯急匆匆走来,“老王,我们去卫生队一趟,小陆这小子,旧伤发作不报告,今天带病训练,飞机上一下来就晕倒了,队里没仪器,得往县里医院送。”

    孟鞍脸色一变,褚柯和教导员已经匆忙离去。

    她霎时脑子里嗡嗡作响,不断回荡那句“飞机上一下来就晕倒了”,又想起他昨天脸色很差,看起来身体很不舒服。

    纪灵看孟鞍脸色不好,忙问,“是陆队吗?你要不要去看看他的情况?”

    孟鞍太阳穴突突地跳,来不及多想,“我要去。”

    她拔腿就往卫生队跑去,这里氧气稀薄,跑了一会,孟鞍就有些缺氧,昨晚又没睡多久,几乎跑得两眼一黑,喉咙里刺痛,一股血腥味。

    一路跑到卫生队,一进来见蒋医生站在柜台前记录什么,赶紧问,“蒋医生,陆勘还在这吗?”

    “你找陆队?”蒋医生微微一笑,往后一看,“他不就在你身后吗?”

    孟鞍猛地回过头,那人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神情略显疑惑。

    她不知是不是该松一口气,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竟这样不管不顾地就跑了过来,连找谁问一问都没想过。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手脚发软,刚刚跑得太急,她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快,快要喘不上气,只能抚着心口顺气。

    孟鞍低着头没有看对面,过了会,男人的手拿着一只纸杯递到她面前,“喝口水。”

    她接过来,有人在她背后轻抚着帮她顺气,小口小口喝了半杯水,气匀过来。

    蒋医生看孟鞍的模样,笑了下,“没事吧?我还以为你又要吸氧了。跑这么快做什么,陆队在这儿又不会跑。”

    孟鞍说不出话来,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臂,轻轻把她带离帐篷。

    陆勘看她在面前站好,才放开了手,低头注视着她,“你找我?”

    孟鞍垂着头,没说话。

    陆勘站着等了她一会,略一琢磨,稍微明白过来,“晕倒的不是我,是我们队的宋小路。”

    孟鞍仍是喘着气,头发被她跑得散落几缕在颊侧,陆勘停顿稍许,伸手替她把发丝别去耳后。

    孟鞍没动,他的手指从她耳廓边擦过,她这才抬头看他一眼。

    陆勘也看着她,“好点了吗?”

    孟鞍点了点头。

    旁边有名小战士跑来,“陆队,褚队叫你过去。”

    陆勘应他一声,又对孟鞍说,“你去里面休息一会,喝点水再回宿舍,晚点我来找你。”

    第45章 45 圆边作训帽

    孟鞍回到宿舍时, 纪灵正坐在桌边泡咖啡。

    纪灵把咖啡杯推到孟鞍面前,问,“怎么样?”

    孟鞍摇摇头, “不是他。”

    纪灵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 也没去问其他的,只问, “那晕倒的人没什么事吧?”

    “送去医院了, 说是要检查肾。”

    安静片刻,纪灵舀着罐子里的冻干咖啡,说,“咖啡快喝完了。”

    孟鞍看着褐色的咖啡液发了会愣, 才想起答话,“等会上服务社看看有没有卖。”

    “现在去?”

    孟鞍想了想, 说:“明天再去算了。”

    孟鞍一直待在宿舍里,快熄灯时, 有个小战士过来帐篷外,知会孟鞍, 说陆队今晚有事, 暂时走不开。

    孟鞍应了声,在外面吹了会风, 才回帐篷关灯睡觉。

    这晚孟鞍很晚才睡着,第二天起床号还没吹响, 她就被吵醒了。

    出来一看,宿舍帐篷外已集结数辆军卡,穿着特战迷彩的队员们正在整理物资和装备。

    孟鞍拉了一个脸熟的问,“不是说周五开拔吗?这才周二。”

    那队员答道,“我们也是刚接到的命令, 蓝军他们已经提前开拔到演习基地了,坦克、装甲车都开过去了。”他手里正搬着一只军绿色的铁皮箱,匆匆忙忙要跑走,“导演,先不和你说了,等会指导员会告诉你的。”

    很快,孟鞍也接到通知,让他们几人做好出发准备,明天剩余队伍会把她们几个人一起接去基地。之前就已经说好,他们只在基地外围进行拍摄,不进入演习区域。

    上午拍摄结束,吃饭之前,孟鞍和纪灵去了一趟服务社,转了一圈,发现没有咖啡。

    两人走出帐篷,不知不觉已经六月了,正午的太阳毒辣。

    纪灵叹道,“没咖啡怎么办?”

    孟鞍抬手挡了挡太阳,说,“不喝了吧,也待不了多久了,过几天转回他们驻地,再找时间出去买。”

    正说着话,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停在她们面前,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李驰的脸露出来,他把墨镜往下移了移,扬起眉毛,“两位女士,在这买什么呢?”

    纪灵朝人一笑,答道,“来看看有没有咖啡卖。”

    孟鞍手遮在眉毛上方,稍微低了头,看清副驾上那人的侧脸,他穿同样的沙漠迷彩,大中午扣子扣得整整齐齐,还戴着战术头盔,拉开车门就下了车。

    李驰往后一瞄,冲孟鞍眨眼示意,“有人让我停的车。”说着,他升上车窗,发动车子要停去旁边空地。

    陆勘绕过车尾,走过来先对纪灵微一点头,目光落在孟鞍脸上。

    车飞快地开去一旁,留下一股汽油味,孟鞍放下遮太阳的手。

    纪灵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圈,了然地笑笑,说,“我先走了,你们聊。”

    待纪灵走后,孟鞍视线稍稍往上,陆勘和她对视一眼,说,“昨天我去找你,太晚了你已经睡了。”

    孟鞍嗯了声,“吹了熄灯号,我就睡了。”

    两人安静几秒,孟鞍低头看着他的作战靴,又偏过头往旁边看,远远的有个信号塔。

    陆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低头看她,“这里没有咖啡吧。”

    “没。”

    陆勘思索片刻,“吃巧克力行不行?”

    孟鞍闻言抬头看他,他表情十分认真。

    她没吭声,等了会他也没说话,再抬眼,他还是在等她回话的表情。

    她转过头去看一望无际的荒原,唇线轻微上扬,又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轻声回,“巧克力和咖啡能一样吗?”

    陆勘见她唇边似乎有了点笑意,不由也扯了下唇。

    孟鞍拿眼瞟他,他脸上挂着淡淡笑意,阳光照在男人的脸庞上,孟鞍晃了晃神。

    那边空地上有人摁了摁喇叭,在催促。

    陆勘往那边看了眼,站近了一步,低声说,“你昨天……”

    “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陆勘说:“你先说。”

    孟鞍犹豫了几秒,说,“有什么事,等你们演习结束再说吧。”

    陆勘微顿,答应了,“好。”他再看她一眼,“先这样,我得走了。”

    孟鞍点点头,陆勘在她身旁略站了几秒,转身往前走去。

    陆勘坐上副驾驶,李驰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嘀咕,“不是只说两句话。”

    “就两句话。”陆勘抬手看表,“一分钟没耽误,开车。”

    车绕过营区,李驰又说,“听说蓝军那边有个你的老同学,你熟吗?今年他们状态不错,连战连胜,才从外面比武回来,多项目第一。”

    陆勘嗯了声。

    过了会儿,李驰偏头笑了下,“这回如果不赢得漂亮,不仅我们导演部看着,孟导演也是看着的,是吧?”

    陆勘手支在窗沿上,“开你的车吧。”。

    两天后,孟鞍一行人到达演习基地。

    大漠戈壁,骄阳似火,所有参演人员集结于此。

    演习开始前夜,参演部队在此点兵,孟鞍几人留在外围拍摄,所有人都全副武装,穿一模一样的作训服,探照灯照亮一处角落,有三人围在一辆军卡前交谈。

    本来离得太远,光线也不明晰,孟鞍看不清人脸,可这一刻她却十分确定,站在中间的那人是谁。

    装甲车的轰鸣声里,那人回头望了一眼,飞快地上车。

    指令一发,演习正式开始,一辆辆特装车迅速驶离。

    不多时,集结地只剩下飞扬的沙土。

    孟鞍关了摄像机,男录音师一边收起设备,一边好奇地问,“据说蓝军是陆军里的王牌部队,你们说谁胜谁负?”

    凌晨两点,荒无人烟的大漠里,夜幕掩护下,红军无线电台传来报告,“01,前方1500米发现敌方坦克一辆。完毕。”

    陆勘拿着望远镜观察对面山巅,“01收到,按预定方案行进。完毕。”

    很快,对蓝军执行侦察渗透任务的红军分队,将立体侦察数据传回指挥所。

    天边隐隐泛起微光时,炮火照亮将明未明的夜空,一阵硝烟弥漫。

    ……

    演习开始两天了,演训场上什么情况没人知道,孟鞍一行人都待在宿舍休息,这是她们来这后最清闲的两天。

    太阳稍微小点的时候,孟鞍和纪灵从帐篷里出来,在周边拍摄素材。

    拍到天快擦黑,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炮声,声音离得很远,却砰砰响了很久。

    眼前只有荒原,没有火光,孟鞍和纪灵两人却因为这不断的炮声,心脏跟着共振起来。

    纪灵搬着器材往回走,说,“还确实和打仗差不多呢,医疗队下午又接到一个伤员……”

    孟鞍微微一怔,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附近的荒原,已经恢复宁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硝烟未尽,处在隐蔽地带的红军部队正在等待指挥员的下一步指示,通讯员报告,“电台失灵了!”

    陆勘和李驰正在看地图,李驰对通讯员说,“敌方电磁干扰,只能我们自己找路。”

    陆勘指着地图,声音冷静,“从这里出发,拐进614,侧翼包抄……”

    与此同时,蓝军部队利用烟雾干扰,派出工兵分队开辟道路,向红军指挥所发起冲击。

    演习最后一天,隶属于陆军某特战旅的贺团长,作为蓝军指战员,正坐在指挥所内,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前的战况,一切情况似乎都在掌握之中,二十分钟内,红军部队将会被他们一锅端。

    静悄悄的指挥所内,贺团长却隐约听见子弹上膛的声响,而凝神去细听却什么都没有。战场上,蓝军形势一片大好。

    指挥所外,陆勘对擒获的这名蓝军指挥员比了个闭嘴的手势,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这名年轻的连长,“林连长,你被击毙了。”

    林肃阳放下武器,对这位昔日的军校同窗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陆勘微微一笑,紧接着,数道满身尘土的身影闪进蓝军指挥所。

    五分钟,一切恢复平静。

    ……

    下午时分,孟鞍接到通知去集结地拍摄突击队凯旋归来的场景。

    “赢了?”孟鞍从椅子上站起来。

    “大获全胜。”刚从总部过来的小战士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导演,车在外面等你们。”

    一路上,男录音师十分与有荣焉,絮絮叨叨地说着打听来的情况,“空地对抗,这里本来是蓝军的主场,偏偏让我们包了饺子,听说指战员都被活捉了……”

    纪灵笑他,“还我们?你这么有集体荣誉感,下次让他们带你上场观摩。”

    几人到达集结地,现场十分混乱,装甲车、通讯车以及穿着迷彩的军人们,乌泱泱集在一起。

    太阳很大,孟鞍观察了一会光影效果,让纪灵把摄像机架设在一旁。

    一辆吉普车开过来,刹停在不远处,从车上下来三名军官,停在车前说话。

    孟鞍一眼就看见了他们。

    刚打了胜仗,陆勘似乎心情不错,脸上表情有些意气风发。

    阳光下尘土飞扬,他的影子拉在沙漠上,三人之中,他身量略高,一身戎装,英姿勃发。

    孟鞍静静看着他的身影,难得在工作中走了一会儿神。

    没多久,他和另外两人道别,转身朝这边走来。

    孟鞍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见她的,就这样看着他走到面前。

    陆勘看着孟鞍被晒得有些红的脸,开口问,“怎么不戴个帽子?”

    孟鞍微眯着眼看他一下,“忘了。”

    陆勘看了眼旁边摄像机,“你们在拍摄?”

    孟鞍嗯了声。

    “我过来不要紧吧?”

    孟鞍淡声答,“不要紧,你这段素材作废就行了。”

    旁边纪灵笑了声。

    那头远远的有人叫他过去开会。

    陆勘应了声,再转过来看了眼孟鞍,太阳照在她乌黑的头发上微微发亮,她额上沁出汗珠。他抬手把自己头上的圆边作训帽取下来,直接戴到她头上。

    孟鞍只感觉头上突然压过来一道阴影,紧接着是清晰的男性气息,帽子压到她的眼睛上方,一瞬间遮住她的视野。

    陆勘把帽檐调整到她眉毛上方,周围几人都默不作声,他身后人来人往,车辆不断驶过,扬起沙尘。

    阳光不那么刺眼,孟鞍的心跳加快,下意识伸手想去取下来。

    陆勘抬手拦住她,她的手指被他握了几秒,一时没再动作。

    “你脸都晒红了。”陆勘松开她的手,看着她戴自己帽子的模样,唇边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我先走了,开会完找你拿。”

    第46章 46 低头吻住了她

    纪灵低头看着摄像机, 笑而不语。

    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起来,小程纳罕地问,“大家能不能说句话啊?不就是在追鞍鞍姐吗?”

    录音师笑道, “小程, 你说你,有时候就是太诚实了。”

    三人又一同笑起来, 孟鞍在他们的笑声里摸了摸帽檐, 迟疑了下,还是没取下来,弯腰蹲在摄像机前继续看取景框。

    晚上八点,演**结会结束, 所有参会军官都前往基地食堂吃晚饭。

    吃饭时,陆勘得知孟鞍一行人在晚饭过后, 已经跟着先回去的队伍走了。

    林肃阳端着餐盘在陆勘对面坐下,摇头一笑, “好久不见,没想到再见面是这个场景。”

    陆勘也笑了, “我也没想到。”

    李驰倒是听说过这位林连长, 互相寒暄过后,聊了聊工作近况。

    “听说你们马上就回驻地了?”

    李驰点头, 笑着说,“我们现在也算是班师回朝啊。”

    林肃阳哼了声, “别得意,以后还有机会再见。”

    聊了会儿,林肃阳问起陆勘,“哎,结婚了吗?”

    “没有。”

    “还单着?那我可就走在你前面了, 我闺女,下个月两岁。”林肃阳提起女儿不无得意,很想给人看看照片,无奈演习手机被收上去,还没领回来,只得作罢。

    陆勘微扬眉,“恭喜。”

    林肃阳想起曾经青春年少时,每天封闭在军校里训练,夜里总会想起中学时喜欢的女生,只盼望放假回家能和她见上一面,最躁动的年纪,成日心猿意马的不在少数,就有人成了异类,此刻不由感慨一句,“你是和以前一样,半点不着急啊。”

    陆勘一笑,没接腔,倒是想起一件事,“你现在还喝咖啡吗?”

    “喝,我也就这点高雅爱好了。”

    基地的临时宿舍里,林肃阳看着陆勘翻自己那半盒咖啡,“你对咖啡有研究了?”

    “没研究。”陆勘把塑料包装盒一盖,问,“就这些了?”

    “你还想要多少?我自己都不剩几条。”

    “行,都给我了,回头还你一箱。”陆勘说。

    “少来,我们收快递特别麻烦,基本收不到。”林肃阳倒不在乎几包咖啡,就是不爽,“在你手上吃了瘪,你还连吃带拿,有你这么做人的吗?”

    陆勘一笑,“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演习胜利结束,队里放了两天假休整。

    上午,张航宇和蒋小泉凑在一起瞎侃,两人现在都能忽略镜头,滔滔不绝地聊着演习时发生的趣事,小程在一旁听得正来劲,指导员把蒋小泉叫过去,“刚接到通知,文工团的人今天就过来了,你和陈辉去县里接一下。”

    蒋小泉问,“过来慰问演出的?”

    “对,给你庆功的。”指导员开着玩笑,又叮嘱,“记住,把人安全送到。”

    蒋小泉挠挠头,“我有什么功,杨指导你就会臭我。没问题,我保证完成任务。”

    褚柯一行人回到驻训地时,蒋小泉刚好把文工团的同志们接过来,先把他们带去大队长办公室。

    送完人,蒋小泉去把车停好,把车钥匙送回去,回头碰见刚从训练场那边过来的孟鞍一行人。

    “导演。”

    孟鞍对他笑了笑打招呼,小程凑过去问,“你接人接到啦?听说是文工团的,那我们过两天有演出看?”

    “有,我们自己还得出几个节目。”

    小程好奇,“那文工团来了多少人?”

    “四男四女,现在在褚队办公室。”

    关系熟了,小程讲话也更随便,“人家远道而来,肯定还没吃饭,你们就给送去听领导讲话了,真不人道。”

    蒋小泉嗤了声,“你也就是没当兵,不然有你的苦吃。”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其实呢,他们也有人特别愿意去褚队办公室的……”

    小程嗅到八卦的味道,“什么意思?”

    蒋小泉跟他们一起往前走着,任小程怎么问,就是卖着关子,不肯说。

    孟鞍走在前面听两人打闹,正想回过头去让小程别问了,人家在逗她呢,就听蒋小泉说,“哎呀,告诉你了,里面有个女的,是我们陆队的相亲对象,在车上就问我们陆队在哪儿,一下车就过去找他了。”蒋小泉笑着说,“这会陆队也跟着褚队回来了,她可不是赶着要去褚队办公室嘛。”

    小程听得眼睛骨碌转了两回,看看孟鞍,又看看蒋小泉,“什么意思,她是你们陆队女朋友?”

    “还不算。还没发展上,我们就来这儿了,天高皇帝远的,今天两人才见着。那个女的挺漂亮的,爷爷是个老首长,之前我不是和你们说了陆队也相亲嘛,最近一个就是她,是我们教导员介绍他们认识的。”

    小程和纪灵都听得停下脚步,孟鞍站了一会,反应过来才自己往前走着,走了两步回头,“你们还走不走?”

    小程和纪灵赶快跟上去。

    陆勘一回到驻训地,先去冲了个澡,稍微整理了下,准备把咖啡拿去给孟鞍。

    刚出宿舍,有人过来叫他,“陆队,教导员

    叫你去他办公室。”

    陆勘以为是有什么事,一路到教导员办公室,进门见椅子上坐着个穿军装的长发女人,冲他笑了笑,“陆队长,好久不见。”

    陆勘对她点了点头。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

    教导员也不是特别习惯干这种事,以前都是自家媳妇爱张罗,这个孔令晨是他们空军政治部文工团的,她的舅舅曾经是他的上级,现在已经升了,但老领导的情分总还在,该给面子要给。

    教导员有些不自然地对陆勘说,“小孔是过来我们这边慰问演出的,坐了一天的车,挺辛苦的,刚刚其他人已经去食堂吃饭了,我把她单独叫过来的,你去和炊事班打个招呼,带她到食堂吃个饭,好好招待一下她。”

    从教导员办公室出来,孔令晨上下打量了眼陆勘,“你比上次瘦了。”

    陆勘没接她的话,孔令晨继续说,“来的路上就听说你们的好消息了,恭喜你啊,陆队长。”

    陆勘摇头,“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一进食堂,褚队和其他人都还在吃饭,褚柯立刻叫炊事班加了几个菜,让两人坐下来一起吃饭。

    饭后,陆勘和孔令晨一前一后地走出来。

    孔令晨叫住陆勘,说,“我找教导员还有事,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办公室,你帮我问问吧。”

    一个晚上,孟鞍都坐在电脑前整理素材,咖啡没了,她问人要了点茶叶,泡了杯茶提神。

    通常工作时,纪灵不太和孟鞍闲聊,但看着放在一旁的作训帽,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到了洗漱时间,孟鞍和纪灵拿起洗漱用品去淋浴车。

    孟鞍在淋浴车里好好洗了个热水澡,因为车里太闷,大多数时候,孟鞍她们都是自己烧水洗头发,但今天孟鞍在车里就把头发洗了。

    出来时两人头发上都包着浴帽,带着东西回宿舍路上,途经一排大帐篷,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两人一同往那里看去。

    孟鞍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去。

    纪灵看着夜色中那一男一女聊天的身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想了想,朝前面喊了声,“鞍鞍,你等等我。”

    陆勘听见声音,转身从帐篷拐角出去,见孟鞍端着脸盆走在前面,他三两步上前,拽住她的手臂。

    孟鞍回过头,手臂动了动,陆勘松开她,说,“我帽子还在你那。”

    “明天找人给你送过去。”

    纪灵已经走过来,陆勘没多说什么,看了眼孟鞍戴的白色浴帽,“你回宿舍等我一下,先别睡,我有东西给你。”

    孔令晨也跟着走出来,看见陆勘拉了一个女人的手,两人说了几句话,女人继续往前走去。

    陆勘走回来,孔令晨问,“那是来你们部队拍摄的导演吗?”

    陆勘点头。

    孔令晨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干笑一声,试探着问,“你不会在追她吧?”

    陆勘没回应,但也没否认,孔令晨心里一凉,不说话了。

    “我找个人带你去找教导员,他应该在办公室。”陆勘说,“或者你自己过去,这边都有灯。”

    孔令晨勉强维持住笑容,“那我自己去就行,不劳烦你。”

    孟鞍回到宿舍,把头发吹到半干,就看见有人动了下帐篷门帘。

    “是我。”陆勘在门外说。

    孟鞍拿起桌上的作训帽,出去把帽子递给他。

    陆勘接过帽子,晚上风又吹起来,孟鞍才洗过头发,长发散在肩侧,晚风吹起她的发丝,陆勘闻到一阵清香。

    他虚握了下她的手臂,把她拉到帐篷后头的避风处,这处没什么光线,四周昏暗。

    陆勘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她,“咖啡。”

    孟鞍没想到他弄来了咖啡,也没接,抬起头问,“哪来的?”

    “战友给的。”陆勘见她不接,直接塞她手里,“应该够你喝几天。”

    塑料盒子戳着孟鞍的手,她没答话。

    陆勘低头看着她,想了想,说,“你刚刚在食堂旁边看见的那个人,是文工团过来演出的。”

    陆勘稍微停顿,继续说,“去年有一次教导员叫我去他家里吃饭,我去之前不知道她也在,和她吃过一顿饭。”

    孟鞍还是没吭声。

    陆勘走近一步,去看她的表情,她脸上十分平静,他仍是问了句,“你生气了?”

    孟鞍抿了抿唇,“我没生气,你和谁吃饭是你的自由。”

    她真的没有生气,她只是有些迷惘。

    她能理解他渴望婚姻、渴望家庭的想法,即使在分手后,他真的去相过亲,她也没资格去怪他什么。

    她一直觉得谈恋爱是件很简单也很小的事,感觉不错就在一起,不开心了就分开。

    从来没有一个人,带给她的明明不全是开心,她还是愿意听他说话,甚至去担心他、紧张他。

    但她不知道,还该不该像从前一样,毫无顾忌地往前走,又一次简单草率地在一起,心安理得地再次享受他的感情,却没办法给出他想要的回应。

    “没生气为什么不说话?”

    孟鞍没答,陆勘又说,“你答应我的,演习结束我们好好聊一聊。”

    孟鞍默然。

    陆勘看着她平静而冷淡的脸色,又上前一步,有些着急地说,“鞍鞍,你能不能好好和我说说话,你那天为什么跑来卫生队?”

    孟鞍偏过头,轻声道,“你想听什么答案?”

    陆勘想也不想便说,“我想听你说你担心我、在意我。”

    孟鞍觉得自己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沉得她很不好受,而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想看进她心里,她破罐破摔般承认了那天的冲动,“是,我是担心你,但……”

    话没说完,陆勘就低头吻住了她,咖啡盒子掉在地上。

    第47章 47 我们和好吧

    孟鞍大脑空白一瞬, 回过神后偏头要躲开,却被人扣住了后脑勺,两人的唇紧紧贴在一起。

    她伸手去推他, 那点力气对他丝毫不起作用, 反被他捉住了手握着。

    他有些用力地在她唇上吮着,热意从嘴唇散发到孟鞍整张脸, 血气上涌, 让她头脑发涨,心脏在胸腔里跳得一下比一下快。

    她浑身都紧绷起来,因为靠得太近,她想去踢他反抗, 只有膝盖碰到他的腿,陆勘感受到她的动作, 稍微错开她的唇,挨在她唇角边。

    重新获得呼吸的孟鞍看着近在咫尺的脸, 眉头轻蹙,“你干什么……”

    两人气息混在一起, 陆勘放开她的手, 空出来的手把她牢牢抱进怀里,说, “我想吻你。”

    孟鞍心跳一下乱了,正是怔愣之际, 他的唇再次压下来。

    孟鞍再次挣扎起来,本能地开口要说话,这次他的舌跟着就探了进来,舌尖很轻地划过她的上颚。

    孟鞍背后一麻,像有细微电流经过, 挣扎的动作稍稍一停。

    察觉她的动作不再激烈,他的吻就轻柔起来,只是轻轻碰着她的舌尖,她被他搂在怀里,抵在他胸膛前的手感受到他的心跳,铺天盖地都是熟悉又陌生的男性气息,耳边只剩自己的心跳声。

    身体最诚实,她一点都不排斥他的吻。

    她恍惚着,手不知不觉垂下来,他的怀抱更紧密,分不清是他抬起了她的下巴,还是她自己仰起了脸。他的舌越探越深,不断逗引着她。

    孟鞍不自禁地碰了碰他的舌尖,他停顿一秒,渐渐又吻得用力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孟鞍被他吻得快要喘不上气,有些无力地推了他一下。

    陆勘松开她的唇,孟鞍紧跟着睁开眼睛,他看着她睫毛轻颤,在喘着气。

    他托着她后脑勺的手放去她背后,轻轻抚着她的发,低头时不时啄吻她的唇。

    孟鞍没有躲,两人都是呼吸沉沉,陆勘抱住她,让孟鞍把脸搁在他的肩窝,在她耳边说,“鞍鞍,我们和好吧。”

    孟鞍听着他这句话,嗓子发紧,说不出话。陆勘等了会,有意无意地亲了亲她的耳侧,似乎是想让她给反应。

    陆勘见她不言语,手臂收紧,手指顺了顺她的发

    ,也沉默片刻,才开口道,“那时我们都不太冷静,很多话都口不择言。后来我听许柠说,你把工作辞了,才知道你那时工作上遇到问题。我打过你的电话,想好好和你聊一聊。”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说我把你当陌生人,那不是我的本意,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他微微叹口气,“我们以前见面时间太少,沟通也太少,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你到底在不在乎这段感情,现在我知道了。”

    孟鞍脑子里混乱一片。

    她想起很多从前的愉悦,想起很多后来的关心,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成拳,指甲无意识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痛觉,提醒着她还处于现实中。

    她觉得自己就像陷进了某个漩涡,被各种东西裹挟着,寻不到出口。

    风吹得她的发丝飘在陆勘脸上,他呼吸之间,都是她身上的清香,她低垂眼睫始终不语,他深吸一口气,又稍微松开她,拂开她额边的碎发,吻了吻她的眉心,一路往下吻到鼻梁。

    孟鞍别开脸,躲他的唇,“你别这样……”

    陆勘盯着她避开的脸,急切道,“那你总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他越着急,孟鞍反而越不知道怎么开口,心里的纠结该怎么说?说什么才能不重蹈覆辙?

    孟鞍看见他眼里的红血丝,和他等待的目光,那句我不想结婚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心里隐约知道,说出这句话,什么都会结束。

    她茫然地咬着唇。

    长久的缄默,陆勘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心沉了沉,摇着头疲惫地开口,“鞍鞍,你自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我不知道!”孟鞍又听见他这种失望的语气,心口发紧,声音压抑地喊出来,“所以能不能别逼我?你为什么总要逼我,总是这样……”

    孟鞍想推开他的怀抱又推不开,只能无力地被他抱着。

    她讨厌这样无力的自己,讨厌这样反复无常的自己,讨厌这样没勇气去做决定的自己。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逼你。”陆勘低头看着她的脸,她呼吸急促,脸色更加苍白,他手上的力气松了很多,只是虚揽着她,轻轻拍她的背,语气放缓,“鞍鞍,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哪些问题,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的手在她背后轻抚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她背上,孟鞍在一下又一下的安抚里,焦躁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孟鞍垂下眼睑,慢慢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以前没有考虑过这些,也不习惯去想,这些天我要工作,也没时间想明白。感情的事我控制不了自己,那天跑去卫生队,因为我担心你,我害怕是你受伤。之前答应你好好聊一聊,不是想敷衍你,但今天……”

    孟鞍沉默了一会。

    今天她见到孔令晨,这让她冲动的大脑得到了一些冷静。她不是误以为他们有什么,她只是很清楚地看到,他有更合适的选择,可以获得期待中的婚姻。

    陆勘拍着她的背,“继续说。”

    孟鞍摇摇头,彻底脱了力,闭上眼睛,“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一想,好不好。”

    陆勘听着她祈求的声音,胸腔发堵。

    他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但他没有再问,握着她的肩说,“我等你,你可以慢慢想。但你想清楚就告诉我,可以吗?”

    他没有追问她要想多久,只答应他会等她,孟鞍无声地点点头。

    陆勘长长舒了口气,把她在怀里搂紧。

    谁都没有再说话,四周安静,孟鞍既没有推开他的怀抱,也没有回抱他,她静静站在那里,身体渐渐放松,心也跟着恢复平静。

    过了会,陆勘放开她,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咖啡盒子,用衣服擦了擦上面的灰,递过去给她。

    孟鞍伸手接了,神情已经自如,“谢谢。”她看着手上的盒子,说,“咖啡我拿回去的话,会分给小纪。”

    “你随便分。”陆勘想了想,露出今晚第一个笑,“这又不是礼物。”

    两人面对面站着,两道影子被月光模糊地照在沙砾地上,交叠在一起。

    陆勘看着她,说:“快熄灯了,你回去吧。”

    孟鞍点头,嗯了声。

    她拿着咖啡要往帐篷走去,又抬头看他一眼,陆勘也还看着她,目光询问。

    她不大自然地垂眸,仿佛犹豫着什么。

    “怎么了?”陆勘问。

    孟鞍摇摇头,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宿舍帐篷走去。

    她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陆勘在帐篷外稍微站了下,此前他心里始终记挂着要和她说话这件事,连日来的神经紧绷和在高压下演习的疲惫在此刻一齐涌上来。

    手臂里似乎还有刚刚抱她的触感,这让他站在原地,有些懒得动了。作训帽上沾了她的味道,淡淡的清香被晚风吹来,他低头看了会,很久才往宿舍走去……

    文艺汇演定在三天后,教导员特意给这次文艺汇演起了个响亮的主题。

    几个会吉他的小伙子两天排了个自弹自唱的节目,还有人排了相声节目,简单的汇演搞得有声有色。

    汇演一结束,文工团的人被送走,这也意味着突击队为期半年的高原驻训结束了,整队人马收拾行装转回驻地。

    这次他们回驻地,孟鞍一行人会回家休整几天,再过来驻地。

    孟鞍和纪灵拍到所有人乘上运输机离开的画面,才坐车赶去当地省会机场,几人一同飞往上海。

    在上海开过一个中期会议,纪灵回了趟厦门,孟鞍独自回家,等待两天后在江城会合。

    从上海回去当天,受雷暴雨影响,飞往中部地区的航班大面积延误。

    打开新闻一看,江城邻省多地已经发出红色暴雨警报。

    孟鞍本来担心航班会取消,好在晚上九点,她顺利登上了飞机。

    落地时将近十一点,机场落着小雨,地面湿漉漉的,孟鞍拿了行李和托运的器材,打车回家。

    不同于高原明晃晃的炙烤,下过雨的城市夜晚异常凉爽。

    数月未回,家里没请人打扫过,孟鞍原打算放好行李,拿上东西去酒店住一晚。

    一进家门,发现厨房灯亮着,她吓了一跳,过去一看是自己忘了关灯,竟这么亮了快半年。

    她关了灯,背靠在墙壁上,打量这间有些陌生的房子,到处落满了灰尘。她去阳台上把窗户打开通风,阳台上没有盆栽,养的多肉临走前送给了邻居,花瓶里的花在她出门工作前就扔了,此刻家里空荡荡的,一点生气也没有。

    白炽灯把地板照得锃亮,她不知是不是习惯了军营里的集体生活,有些怀念那顶不明亮的帐篷,虽然不方便,但生活单纯而热闹,回到家面对一个人的房间,竟十分不自在。

    她独自站阳台边想着,雨落得大了起来,雨点不断飘在她身上,她也没管。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是一通陌生电话。

    她接起,对面是和他们对接工作的杨指导,语气严肃,“小孟导演,我们驻地邻省暴雨,受灾情况严重,我们刚刚接到命令,集结队伍前往灾区支援,你看你们那里要不要派人随行?目前灾区情况不明,有一定危险,我们自己宣传股有一位女同志随行,你们这里最多只能来一人。”

    孟鞍没有犹豫,“我过来。”

    杨指导交代,他们几个小时后就会抵达灾区,她等明天天亮再坐车来他们驻地,那里会有人接她。

    事情交代完,杨指导说,“有人要和你说话。”

    雨水飘到孟鞍手臂上,她在电话里听见陆勘的声音,“你到家了?”

    “刚到。”

    “航班延误了?”

    “对,下雨影响的。”她很久没和他打过电话了,此刻听见他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让她心里有些飘忽不定。

    寥寥几句话,陆勘没时间多说,只能叮嘱道,“鞍鞍,你过来要注意安全。”

    第48章 48 注意安全

    雨下了一整夜。

    孟鞍出门时天还没亮, 她坐了最早一班的高铁,又转汽车,折腾了一个上午, 下午两点, 她坐上了前往灾区的车。同行的还有宣传股一个叫郑雪的女干事,齐耳短发, 一身蓝色军装看起来英姿飒爽。

    孟鞍上车吃了郑雪给的一包压缩饼干和一块巧克力, 就开始闭目养神。昨晚她临时和章之恒开了个电话会议,查阅资料工作到三点,又列好提纲,收拾完行李, 稍微睡了一会就出发了。这次她轻装上阵,只带了一台单反和三个镜头。

    一路都是暴雨, 天乌沉沉的,沿路有树被大风吹倒, 高速上车开得格外慢,孟鞍在手机上搜索前方灾区消息, 城市内涝, 地铁公交都停了,市民都困在家里, 而偏远村庄的情况更不明朗。

    手机信号一直断断续续,200多公里的路, 开了快六个小时,车刚驶出高速路口,手机就彻底失去信号。

    因为受灾严重,全省各地多个基站受到影响,通讯和网络全部中断了, 好在卫星导航还管用。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位于宁鲁县境内的永河流域,这条河流域面积广,一到汛期就洪峰大,突然的强降雨让水位不断抬高,当地受灾情况严重。

    路上越来越颠簸,山间不断有碎石落下来,很多路都因为山洪影响被堵住,他们只能不断折返,不断试路。

    车开得小心,一路到宁鲁县境内,已经晚上十一点,去往安置点的路上,有条小道右侧塌方,路被堵了一半。

    负责开车的司机是个稳重的军士长,这时心里也没了底,回过头问她们,“你们觉得是直接过去,还是重新找道?”

    雨太大,车灯照明有限,孟鞍先说,“我下去看看。”

    她拿了把伞下车,郑雪也跟着跑下来,前方路窄,通行有危险,但很难保证其他路没被堵上。

    雨水很快打湿衣袖,孟鞍在雨中问郑雪,“要不直接开过去吧?”

    郑雪点头,快速往回跑,“走。”

    两人上车,司机一踩油门,车顺利驶过去,有惊无险,大家都松了口气。

    到镇上的集中安置点已经凌晨,这里是镇上的文化广场,地势高,水还没涨上来,空地上帐篷林立,没有通电,四周都漆黑,只有晃来晃去的手电筒光。

    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带着孟鞍和郑雪到帐篷里放行李,给了她们一瓶矿泉水。帐篷里安置着不少村民,有老人有小孩,大部分都没睡,不停交谈着,或是目光惶惶地看着彼此。

    有个中年妇女一直站在帐篷门口向外张望,半边身子都被淋湿,脸上表情忧心忡忡。

    工作人员告诉孟鞍,是家里有老人还没转移出来。

    孟鞍看着帐篷外的瓢泼大雨,“希望雨快点停。”

    孟鞍和郑雪在帐篷里休整了十来分钟,换了雨靴,穿上雨衣,跟着开车来的军士长赶往救灾现场。

    军士长一边走,一边说,“你们不会在这里休息太久,这个村的群众安全转移后,我们会转移到下个安置点。”

    郑雪常年承担重大事件报道任务,对这种情况早已习惯,唯一担心的是孟鞍的承受能力,“你还行吗?要不今晚你留下休息,等天亮了我们再来接你。”

    孟鞍摇摇头,“我没关系。”

    车一路开到积水区域停下,路面快要被冲毁,到处是淤泥和石头,树枝倒在路边,旁边停着数辆绿色军卡,夜幕下,穿着迷彩服、披着雨衣的身影行色匆匆,每个人身上都沾满雨水和泥水,看不清面孔。

    军士长什么都没说,很快投入救援中。

    雨小了,仍在下,孟鞍和郑雪所在位置相对安全,积水不深,刚刚没过脚踝,而远处地势低洼的村庄已是一片汪洋,洪水齐腰深,穿着救生服的军人们艰难地在洪流里移动。

    一艘艘冲锋舟载着转移群众,送至岸边,旁边有解放军官兵,也有志愿者。

    孟鞍的镜头对准从远处驶来的一艘冲锋舟,雨水打在她脸上,她的头发全被打湿,黏在脸侧。

    镜头里忽然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孔,穿着救生衣,移动探照灯照过他的脸,明亮一瞬,他也是满脸雨水,朝她的镜头看了眼,继续在洪水里扶着冲锋舟,一路把船上坐着的两个老人和一个小女孩送到岸边,很快有志愿者伸手过来扶他们上车。

    孟鞍放下相机,隔着大雨和他对视一眼。

    陆勘倒是老远就瞧见她了,走到近前也没时间说话,目光在她身上稍作停留,紧绷的神经有那么一丝松懈,只匆匆朝她道,“你注意安全。”

    她点点头,还来不及说话,他就划着冲锋舟折返回去。

    周围嘈杂,人声、雨声混在一起,孟鞍看着暗夜里那道身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

    ……

    天快亮时,孟鞍和郑雪回到安置点,找了把椅子坐着休息了两个小时,吃了分发的面包,就跟着队伍再次出发。

    根据指挥部安排,他们要奔赴的地点是宁鲁县山区某乡,当地三个村庄都与外界失联,灾情不明。

    通讯一直没恢复,唯一的好消息是,雨暂时停了。

    当地地形复杂,道路受山洪影响,无法通行,只能徒步朝深山挺进。

    车停在空旷平地上,战士们迅速搭出一个简易帐篷做指挥所。

    这里崇山峻岭,山路路况还不明,又随时有山体滑坡、落石的可能,大规模机动难免造成延误,经过部署,队里决定派出两支小分队兵分两路,先去摸清村内实际情况。

    先行队伍很快开始清点装备和物资,孟鞍正在拍摄这一幕。

    有人把张航宇扶至一旁,孟鞍拿着相机跟过去,原来昨晚张航宇在转移群众的过程中,在水里泡得太久,腿被虫子咬了,现在腿上已经红肿一片。

    张航宇坐在地上,看见孟鞍在拍摄,说,“现在我要跟你一块留这了。”

    孟鞍看着他的伤口,“疼吗?”

    张航宇摇头。

    旁边的战士和孟鞍熟悉,说,“这里还是挺危险的,事情多了我们顾不上你,其实你可以让宣传股他们多拍点视频给你,不用自己过来。”

    “我还是想自己拍,放心吧,我不给你们添麻烦。”孟鞍拿出随身带着提神的风油精,问张航宇,“这个能用吗?”

    小战士赶紧拦住,说,“别用这个,陆军有医疗队就在旁边驻点,我等会送他过去。”

    张航宇拿矿泉水随便冲了下伤口,听见这话,拍了下对方的后脑勺,“你小子存心埋汰我呢?这点伤跑医疗队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张航宇说着就直接往伤口上倒风油精,孟鞍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张航宇抹完,说,“下午应该就好了,等陆队他们回来,我们第二批进去。”

    说话间,先行队伍已经清点完毕,准备出发。

    孟鞍看着他们背起行囊,往前走去。

    张航宇喊了孟鞍好几声,孟鞍才回过头,“怎么了?”

    张航宇把风油精递过去,纳闷地看着她,“你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孟鞍收起风油精,想了想,索性把相机也关了,坐在地上,默默不语。

    留下来的队伍在空地上搭建起一间间简易帐篷,他们绝大部分人都两天两夜没怎么合眼,今晚需要在这里临时休整一夜。

    孟鞍和郑雪分到一个帐篷,两人休息了三个小时,中午十一点,先到达的二分队传来两个村庄的消息,报告了当地受灾情况。而另一边,一分队还在攀行前往另一个村庄,这个村庄距离稍远,已经成为“孤岛”。

    又等待了一个小时,一分队终于传回消息。

    村里多处房屋被洪水冲毁,村委会临时设置的安置点容纳不下这么多人,还有人员受伤,需要立刻向外转移。

    两支分队用急救包对受伤人员进行了简易包扎,给他们留下了必要物资和手电,先返回指挥所。

    褚柯得到消息,派人用无人机侦察被堵道路,在两支分队回来前,派出队伍对前方道路进行清理,确保村民能够顺利转移。

    郑雪跟着清理部队去拍摄了,因为情况不明朗,褚柯没有同意孟鞍跟着。

    一直到晚饭时间,先行的两支侦察队还没有回来。

    小战士给每个人发了桶方便面,在休息的战士们围在帐篷外吃饭。

    孟鞍拿着泡好的方便面到不远处一块石头旁坐着吃饭,她分到的是一盒红油爆椒,调料包她只放了一半,结果辣得她舌头都麻了,赶紧喝了半瓶水。

    一口水还含在嘴里,就看见穿着迷彩、戴着头盔的人走过来,她微微睁大眼睛。

    陆勘看见她的模样和旁边的泡面桶,微一挑眉,“不能吃辣,为什么还吃?”

    孟鞍把水咽下去,“不知道这么辣。”

    她上下打量他一眼,他的迷彩上沾了不少泥,脸上挂着水珠,想是才洗过脸,此刻神采奕奕,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已经喝了一大半,她看见他捏了捏空着的瓶身,像是无意识的动作。

    陆勘走近了,在她面前站定,问,“怎么一个人在这?”

    “郑雪跟着清理部队去拍摄了,褚队没让我去。”

    陆勘想了会郑雪是谁,说,“等道路通畅,确定安全了,他会让你过来拍摄的。”

    孟鞍点头,“我理解。”

    陆勘低头看着她的嘴唇,被辣得有些红。

    孟鞍察觉到他的视线,心跳快了一拍,又听见他略低的声音,“脸上怎么黑了?”

    孟鞍下意识抬手擦了擦脸,“哪里?”

    他手伸过来,食指点了点她眼睛和太阳穴中间的位置,“这里。”

    孟鞍抬眼,正和他的目光对上,他唇角略提,拇指在她那块皮肤上擦了擦,又稍微用了点力,才放下手,说,“没擦干净,你晚点找水洗吧。”

    他手指的温度留在她眼睛边,孟鞍嗯了声,“估计在哪里沾上灰了。”

    有几秒的安静,孟鞍垂眸,再次开口,“你吃饭了吗?”

    “吃了。”

    “现在是休息?”

    陆勘颔首,“和你说两句话,等会就走了。”

    孟鞍抬起头,“这么快。”

    陆勘捏了下水瓶,目光停在她脸上,默了会儿,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你就能去拍摄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

    他转身走出去几步,孟鞍在他身后喊他,“陆勘!”

    陆勘停下脚步,回头。

    孟鞍定定望着他,“你注意安全。”

    陆勘眼里闪过笑意,冲她点头,“我知道。”。

    经过一天一夜的奋战,次日上午,一条大路基本被清理完毕,车辆能够通行。

    但村里的人出来还是要经过几条山间小道,才能到大路上坐车出去,受伤无法行走的人只能用担架抬出去。

    在当地村委会的帮助下,受伤的以及老人小孩最先被转移,其余的青壮年分批次转移。

    孟鞍和郑雪一直随队拍摄,下午转移最后一批群众时,天上又落起了小雨,崖壁上不时有小石子落下,官兵们把自己的头盔送给群众,也才勉强够用。

    孟鞍和郑雪都停止了拍摄,跟在队伍后面小心走着。

    陆勘一直走在队伍前面,有人跑上前报告,“陆队,有人在后面闹事。”

    陆勘看着碎石不断往下落,皱眉问,“闹什么?”

    他示意其他人先往前走,自己折回去察看情况。

    队伍中间,黝黑的中年男人说什么都不肯往前走,任谁来劝都没用。

    “为什么就不给我发头盔?走这种路,比待在家里没水没电还可怕,谁知道石头什么时候就砸我脑袋上?”男人贴着石壁不动,“我不走,我家里就我一个劳力,我要是伤了误了工,你们部队给负责不?”

    几个军人劝说他无果,来了脾气,说,“别耽误时间了,前面走几步就到了,真让你在家没水没电,你不早哭死了。”

    男人不管不顾,“你怎么说话的?把你们领导叫来,个个都有头盔,凭什么就我没有?”

    张航宇咬牙道,“哪还有头盔?”

    “那我不管。”

    不少村民也跟停下来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帮腔的,也有劝说的。

    郑雪作为女军官,头上的头盔都早已分给转移群众。

    路面狭窄,一堆人堵在这儿,后面队伍也只能绕开他们才能通行,动得相当缓慢。

    孟鞍看这个男人是要赖在这了,把自己的头盔取下来,不耐道,“我的给你,可以走了吗?”

    男人看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她手中接过头盔戴上了。

    张航宇不屑地瞪他。

    男人只装作没看见,队伍终于继续往前走。

    刚往前走了一小段,孟鞍看见陆勘走了过来,她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来找她的,就看见他脸色遽然一变,“鞍鞍!”

    孟鞍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朝她扑过来,她被猛地带进怀里,踉跄几步,将要摔在地上的那一刻,她隐约看见山上落下一块大石头,砸在他的背上。

    第49章 49 我很想你

    陆勘反应极快地伸手拦住她的腰, 孟鞍没完全摔倒,右腿却磕在一旁的石头上,腿上瞬间传来剧烈的疼痛。

    石头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又滚下悬崖, 军人们大声喊着散开。

    一派混乱中,身旁人抱住她, 孟鞍惊魂未定, 忍着疼问,“砸到你了?”

    “没有。”陆勘回答,低头看见她被石头刮破的裤脚,小腿靠近脚踝的地方被刮出一道血痕, 血珠不断往外冒,旁边石头尖上留有暗红的血迹。

    她的手伸到他背后摸了摸, 陆勘感受到她的动作,抬头又见她皱眉在忍着疼, 心里情绪难言,“我真没事。”

    前后的人都有序散开了, 郑雪和几个军人围过来, 有人把急救包递过来,陆勘接过, 和孟鞍说,“先给你止血。”又对旁边几人说, “你们先走,别围在这里。”

    几人没多留,依次散开了,陆勘拿出剪刀,“我把你裤子剪了?”

    孟鞍仍是心有余悸, 看着陆勘的动作,慢慢点了下头。

    裤脚剪开,伤口细长一条,在腿上很显眼,连袜子上也沾了血。

    陆勘抬头去看她,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腿,他看不见她的脸色,有些后悔刚刚推她的力道太大。

    陆勘拿出无菌纱布覆盖她的伤口,提醒,“生理盐水冲伤口会疼。”

    孟鞍还是点头。

    周围崖壁上还有落石风险,他没多说,快速帮她冲洗伤口,孟鞍攥住了他的衣袖,陆勘不忍,手停了停,才继续动作。

    包扎好,他把她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搭,孟鞍有些愣神,扶了下自己的相机,“你抱我?”

    “自己能走吗?”陆勘问她。

    孟鞍活动了一下脚踝,点头。

    陆勘本来担心她伤到骨头,这会稍微松了口气,打横抱起她,“我抱你快一点。”

    她自己也感觉有些没力气,任他动作,靠在了他怀里,一颗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陆勘抱着她快速走过最后一段山路,沿路还有不少碎石落下来,所幸没再遇见大块落石。

    其他人比他们早到,村民已经全部坐上军卡,车正准备开走。

    陆勘把孟鞍抱到一辆吉普旁,拉开门,抱她进副驾坐好,对驾驶座的司机说,“我来开,你坐后面。”

    后面还坐着两名军人,都听说了刚刚的事,关切道,“受伤了?”

    陆勘坐上驾驶位,看孟鞍闷声不说话,估计她是伤口疼又吓得够呛,还没缓过来,他回答后面人,“她腿被刮伤了。”

    他看她没动,探身过去帮她把安全带寄好,又问后面人要了瓶矿泉水拧开,递到她手上,“腿很疼?”

    孟鞍喝了口水,摇摇头,“没有。”

    后面几人看这一来二去,也明白几分,年纪稍大的一个开了句玩笑,“小孟导演,陆队负责大家的安全,你腿磕伤了他负全责,回去让他赔你。”

    孟鞍尚未回过神,没回应这句玩笑话,陆勘边发动车子,转过脸看她一眼。

    她察觉到他的视线,侧过头来看他,陆勘单手扶着方向盘,伸手去拍了拍她的背,“睡会。”

    他说完,移开视线,看回前路,孟鞍却没动,还那么看着他。惊惶过后,一想到刚刚的情形,她心里就有酸胀的感觉,一阵后怕。

    开着车,陆勘略感意外地回视过去,她的神情不如往常平静,眉眼间笼着情绪,和她一双眼睛对视一秒,他愣了愣。

    孟鞍一句话都没说,偏开了头。

    一路无话,后面人也是累极,倒在车上休息,中途到了临时驻扎的帐篷,陆勘把车上三个人放了下去,开车带孟鞍去几公里外的医疗点。

    医疗点设置在一所小学内,医疗队人员是联勤保障部队某医院派来的,刚刚被转移出来的受伤群众就是送到这里。

    陆勘把车停在学校门口,两人一进大门,就看见野战帐篷外围坐着不少当地村民。

    陆勘带着孟鞍进到帐篷里,里面五个医生,都忙得不可开交,一时都腾不出手。

    有个女军医从外面拿着药水进来,见有穿着军装的站在门口,边走边问了句,“哪个部队的,怎么了?”

    陆勘报了单位,蹲下来,示意女军医看伤口位置,“她腿刚刚被刮伤了。”

    女军医蹲下来,见已经包扎过了,把药水放在地上,没来得及做其他操作,直接揭开纱布。

    纱布黏在伤口上,孟鞍疼得闷哼一声,陆勘扶住她,女军医环视了一圈帐篷,“没椅子了,不好意思,还站得住吧?”

    “没关系。”孟鞍答。

    军医迅速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血止住了,有点渗液,创面不大,划石头上了?”

    “对,”陆勘问,“用不用缝针?”

    军医有点为难地扫孟鞍一眼,“伤口不算深,缝也可以,但现在我们没有缝美容针的条件。”

    孟鞍看着陆勘,说,“不用缝吧。”

    里面有人喊军医的名字,她应着,给孟鞍说,“那这样,你先去外面等等,那边有小孩等我打针,我忙完来给你消毒开药。”

    女军医匆匆忙忙拿着药水正准备走,忽然想起来,朝陆勘道,“你学过基本救护吧?我这里不知道还要多久,旁边医务室有碘伏,还有空床可以坐,你先帮她消毒?”

    学校医务室在教学楼一楼,里面设施陈旧,摆着一张窄小的床铺,桌上堆着不少药品,看起来是充作临时药房。

    陆勘先让孟鞍在床边坐下,自己去找出碘伏和棉签,到洗手台前把手洗干净了,半蹲在床边,低头瞧了瞧她的伤口。

    血迹凝在她的皮肤上,伤口处斑驳暗红,看得人心里难受,陆勘帮她把鞋袜都脱了,让她把脚搭在自己膝盖上,抬头看她一眼,“给你涂点碘伏。”

    孟鞍低着头,看见他眼里明显的心疼,心里忽然有点闷。

    陆勘没给女孩上过药,手上不知轻重,犹豫片刻,才握着她的腿,拿棉签在她伤口上轻涂。

    孟鞍往下看,看见他的发顶,微微弯曲的背,和他手上小心翼翼的动作。

    她觉得这是一个小伤口,小到没有缝针的必要,小到她自己也不会去过多重视,小到她有一种感觉,也许除了他,没有人会因为这么一个小伤口心疼。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疼,鼻子却发酸。

    她的腿在他手里稍微动了动,陆勘停了动作,“弄疼了?”

    他抬起头,就见她一双眼睛蕴着湿意,眼眶微红,一怔,“怎么了?”

    孟鞍摇头,就那么看着他,不说话。

    陆勘也看了她一会,才低下头继续给她涂药,手上动作越发轻了,琢磨了会儿,说,“山上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不是你,是别人我也会救的。”

    说完,他把用完的棉签放在一旁,去旋紧碘伏盖子。

    孟鞍听了他的,她想起晕倒时他的怀抱,夜晚的荒原上突然出现的灯光,他想也不想扑过来的身影……

    她哑着声开口,“我很讨厌吧。”

    陆勘诧异地抬起头。

    孟鞍看着他,眼睛发涨,屏着没有落泪,“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说的分手,是我对你说了过分的话,我什么都没能给你,明明害怕进入婚姻,给不了你承诺,却不敢直接告诉你。”

    她心里一阵抽恸,“因为我自私,我舍不得让你走,就让你这么不清不楚地和我牵扯,给你希望,继续享受你的付出,又耽误你。我怕你受伤,你今天要是因为救我受一点伤,我会难受死……”

    她声音越来越小,哽咽着发不出声来。

    陆勘看着她雾蒙蒙的眼睛,嗓子发痒,自从认识她以来,他就没见过她这副样子,她总是笑着,即使不高兴也只是蹙眉,或是冷脸,从来没见她掉过眼泪。

    “你一直在纠结结婚的事?”

    孟鞍吸了吸鼻子,一番话说得情绪失控,她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静默半晌,陆勘清了清喉咙,认真地说,“你不想结婚就不结吧,一直谈恋爱也可以。”他顿了顿,语气认真,“我不知道你在想这件事,以前我想要你给我一个承诺,是因为不确定你什么想法。现在你不用承诺我什么,你想怎么样,我都接受。”

    他去握住她的手,目光不移,“我从没讨厌过你。”

    大雨天的黄昏,室内光线不明,他目光灼灼却很明晰,孟鞍空着的另一个手在床上放着,这会手指不自觉搓了下潮湿的床单,心里有什么东西迅速涌上来。

    曾经她以为恋爱只是生活的调味剂,原料廉价简单,吸引一时的味觉。

    她以为他也不会是例外。

    她以为从他那里得到的是可以舍弃的新鲜感,是终会褪去的荷尔蒙,却没想到是一个人的真心。

    陆勘把她的腿放到床上,站起来揽住她,摸了摸她的头发,轻轻吁了口气,“鞍鞍,我很想你。”

    孟鞍的心像是被人撞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起来,脸上硌着他的迷彩拉链,安静的空间里,闻着熟悉的气息,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她刚刚闭上眼睛,医务室的门被人推开,陆勘放开了她。

    孟鞍把额前碎发捋去耳后,回头看了眼来人。

    女军医站在门口,脸上表情有点尴尬,“我来的不是时候。”

    陆勘也感到不自在,俯身把地上的碘酒和棉签捡起来,用过的棉签扔进一旁垃圾桶,碘酒放在桌子上。

    女军医走过来,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女的像是哭过,心里不由有些猜想,但不便多问,只蹲下来帮忙察看了伤口,又给拿了药,重新包扎了一遍,交代一定不能碰水,特别是现在洪水期间,容易感染发炎。

    陆勘认真地道了声谢,女军医瞄他一眼,低斥,“怎么大老远把女朋友带来了?”

    孟鞍听她语气知道她是误会了,“我是过来他们部队拍摄的。”

    陆勘低头看她几秒。

    女军医本以为是违反纪律,歉然地对孟鞍笑笑,“这样啊。”

    女军医走后,陆勘蹲下去要给孟鞍穿鞋,孟鞍躲开,“我自己来。”

    陆勘抬眼,孟鞍和他目光交汇一瞬,抿唇微笑了下,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干什么要帮我穿鞋,又没有残。”

    陆勘看着她,也牵了牵唇,站起来在一旁等着她。

    两人出了校门,坐上车,孟鞍把留在车上的半瓶水喝了,陆勘瞥了眼她腿上的相机,“你相机摔坏没有?”

    “没有吧,没磕着它。”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孟鞍还没想起检查自己相机,这才打开镜头检查了一番,说,“应该没事。”

    陆勘点头。

    一路开回驻扎地,正是晚饭时分,大家围坐在外面吃饭,车刚停下,郑雪跑过来,关心道,“还好吧?”

    孟鞍摇摇头,“没事。”

    “那就好,我帮你留了一份盒饭,快过来吃吧。”

    孟鞍回过头看陆勘。

    陆勘从后座把开的药拿给她,说,“去吧。”

    郑雪这才反应过来不妥,刚刚在山上,陆勘喊的那声鞍鞍旁边人都听见了,这会儿她也许是打扰了。

    但孟鞍已经下了车,郑雪也就没再说什么,和她一起回帐篷吃饭。

    吃着饭,外面又下起小雨,好在只下了二十来分钟就停了。

    天色渐黑,省内大部分地区已经停止降雨,连续奋战三天,终于今晚所有人都能在这里休整一夜。

    晚上郑雪坐在椅子上写稿子,孟鞍躺在床上抱着笔记本导素材。城市里的通讯和网络都已经恢复,山里要慢一些,还是时有时无。

    八点差十分,郑雪写完稿子,关上电脑,去外面上厕所。

    一出门,在门口就撞见陆勘,郑雪和他打了声招呼,“陆队。”

    陆勘点点头,郑雪看他手里提着一篮杨梅,明白地说,“来找孟鞍的吧?她在床上躺着呢,我要晚点才回来,你进去聊吧。”

    陆勘掀开帐篷门帘,里面只有一只手电筒亮着在照明,笔记本屏幕的光映着孟鞍的脸。

    孟鞍抬眼见是他,他脱了外套,只穿了件短袖体能服,望着她说,“刚和褚队去了趟安置点,有村民送了杨梅,我洗过了,你尝尝。”

    她应了声,坐起来,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放去一旁,帐篷里一下更暗。

    陆勘走进来,环视一圈,把帐篷里唯一一把椅子扯到孟鞍床边,手里的杨梅递到她面前。

    孟鞍指了指椅子,“你先放那儿。”

    陆勘把杨梅放下,自己站在一边,静了几秒,孟鞍往床沿坐了些,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拍了拍旁边床沿,微微侧头说,“你坐啊。”

    陆勘略有迟疑,“我没洗澡。”

    “我也没洗。”孟鞍弯了弯唇,“坐吧。”

    陆勘在她旁边坐下,两人一时都没说话,不知道是谁先碰到谁的手,两人同时转过头看向对方。

    不太清晰的光线里,孟鞍只勉强看清他的眉眼轮廓,他注视着她。

    孟鞍感受到他的目光,正有些心不在焉,忽然唇上一热,他吻了过来。

    第50章 50 黑名单

    他的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勺, 吻过来的力道有点儿重。

    光线不明,感官更清晰。

    孟鞍感受到他下巴颏上冒出来的胡茬,毫无间隙地磨在她皮肤上, 她的手无意识动了动, 碰到他手臂。

    陆勘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他用力含着她的唇, 两人都有些急切, 气息混在一起,帐篷不隔音,外面不时有人走过,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 像在另一个世界,耳边最清晰的是彼此唇舌交缠的微弱声音。

    孟鞍闭着眼睛回应他, 觉得自己指尖都有些发麻,脑子里想着郑雪快要回来, 却没有推开他。

    不知亲了多久,孟鞍呼吸不匀, 陆勘放开了她。

    两人都睁开了眼, 互相都没说话,望着对方。

    几秒的安静, 孟鞍轻喘着气,“胡子没刮。”

    陆勘停顿了下, 反应过来笑了,“刚没想起来。”

    他放在她后脑勺的手移到前面,拇指在她颊侧稍作停留,孟鞍和他对视着,他的眼睛在昏光里格外清亮。

    下一秒, 她亲了过去。

    两人又吻在一起,孟鞍的手慢慢环上他的脖颈,两人越吻越深,她不自觉地去抚他的背。

    陆勘不防,被她碰了下身上酸痛的位置,回吻她的动作稍有停顿。

    吻得太紧,一秒的停顿都能察觉,孟鞍心里咯噔一下,错开他的唇,低声问,“背上怎么了?”

    “没事。”他并不多说,低头再次亲过来。

    孟鞍推开他,“别骗我。”

    陆勘停下动作,“真的没事。”

    她盯着他。

    陆勘张了张唇,说,“石头碰了一下。”

    “我就知道。”孟鞍甩开他的手,“你还说没事,给我看看。”

    陆勘愣了愣,“我怎么给你看?”

    “转过去,衣服撩开。”

    “……”

    他没动,孟鞍上手去扯他衣服,陆勘哑然片刻,无奈转了过去。

    孟鞍掀开他的衣服,才看见他背上一大块青紫。

    孟鞍一言不发地下床,陆勘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看着她把手电筒从另一张床床头拿来,她换了条宽松的作训裤,估计是郑雪给的。

    陆勘还在打量她那条裤子,孟鞍又扯开他的衣服,用手电筒细细察看他的伤。

    他背上的皮肤比裸。露在外的皮肤要白些,确实只青了那一块,没有其余的伤,她放了一半的心,但这么一大块淤青也够吓人,她手指在乌青旁点了点,“会不会是伤到骨头?”

    陆勘感觉她的呼吸洒在背上,隔了几秒才出声,“不是,伤到骨头不是这个疼法。”

    “你伤到过骨头?”

    陆勘没作声,孟鞍瞥了眼他的侧脸,拉了下他的衣服下摆,示意他自己放下来,手电筒的光扫到他后腰那个小伤疤。

    军绿色的衣服盖住他的皮肤,孟鞍随意地把手电筒放在床上,问,“队里有药可以擦吗?”

    “不用擦药。”陆勘整理好衣服,活动了下僵硬的肩颈。

    “不擦药这要弄多久?”

    “过两天就好了。”

    孟鞍侧过脸,微蹙眉看了他一会,说,“我发现你们都有点讳疾忌医。”

    陆勘偏头看她。

    “前天张航宇也不愿意擦药。”

    他摇头笑了下,“这要我擦什么药?”

    孟鞍想了想,“找点红花油抹抹,活血化瘀,没那么疼。”

    陆勘倒没在意,“本来就不疼。”

    一时都没了言语,小小的帐篷安静下来,陆勘见她不说话,心想她觉得擦了安心就擦吧,还没开口,听见她说,“砸偏一点就到你头上了。”

    她语气里似乎有些怅然,陆勘顿了会儿,说,“不会。”又握住她的手,“都没事,别多想了。”

    他掌心温热,包裹着她的手,孟鞍侧眸看过去,手电筒的光线从床上打在帐篷布上,半明半昧的光影映在他脸上,显得眉眼格外深邃,两人对视几秒,孟鞍低下头说,“如果我一直不想结婚,你也愿意吗?”

    陆勘觉得婚姻对她来说,也许是一桩需要花很长时间去慎重思考的事情,而他那时的想法太冲动,也太草率,对她造成不小的压力。

    他把她带到自己肩上靠着,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说,“如果两个人一直在一起,结婚和谈恋爱也没差别。”

    孟鞍抬眼瞥见他的侧脸,稍许沉默,她不是一个爱听承诺的人,也不相信永恒,但听到他的话,她认真思考了一下。

    陆勘见她不言语,转开话题,“明天你还去拍摄吗?”

    孟鞍顺着说了下去,“当然去,明天有什么任务?”

    “等通知,看情况大部分地方雨都停了。”他又问,“你裤子谁给的。”

    “郑雪给的,”孟鞍说着想起来,“她怎么还没回。”

    “刚在外面碰见她,说晚点再回。”

    孟鞍头抬起来,“不早说,我还以为她很快就回来。”

    “你也没问。”静了静,陆勘说,“你打算和郑雪说吗?”

    孟鞍坐直,瞄他一眼,把问题还回去,“说什么?”

    陆勘睨着她,捏了捏她的掌心。

    孟鞍扬了点唇,反手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一下,“不说别人就不知道?”

    他没答,只是用了点力捉住她的手。

    孟鞍心里怦怦跳了两下,见他脸上有淡淡的笑容,看了几秒,他也回视过来,她心里竟有一丝紧张,找了句话说,“讲起来我要问你,李驰是不是知道以前的事,为什么总那么奇怪地看着我。”

    “他以前接过你电话,在我手机上还看过你的照片。”

    孟鞍回忆了下,似乎有点印象,“是他啊。”又狐疑地问,“你有我照片?”

    陆勘微扬起眉,“在植物园拍的,我告诉过你,你忘了?”

    孟鞍想起来有次她来找他,他带着她去植物园转了转,但照片确实记忆模糊,“给我看看。”

    “手机没带在身上。”他停了停,想起来问,“你手机呢?”

    孟鞍不知道他没事问她手机做什么,不解地看着他。

    陆勘微顿,低声问,“能把我电话和微信拉出来么?”

    明明气氛还不错,他偏来这么一问,孟鞍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扭头看向一旁,“等手机有电。”

    陆勘想了想,也低头轻笑了声,“我不能在你这待久了,先走了。”

    他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今天累了,好好睡一觉。”

    “嗯。”

    他看了眼她的腿,提醒,“明天早上记得换药,我不一定能过来。”

    “知道了,我自己能换。”他转身要走,孟鞍去拉了下他的手,又松开,抿唇笑了下,说,“谢谢你的杨梅。”

    陆勘回头望去,不明亮的灯光映照她的眉眼,她看过来的眼睛水雾濛濛,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揽到怀里,抱了会儿,心里知道这宿舍还有别人,再不能多待,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她放开,低道,“真走了。”

    次日是个阴天,雨彻底停了,整队人赶往县里大堤,永河险段的拦水坝受到洪水侵蚀,随时坍塌,恐再形成溃口。他们要去支援的是正在执行爆破分洪任务的地方救援队伍。

    到了大堤上,洪水过后,现场泥泞一片,都是黄沙和石砾,防浪靶已经被冲倒,战士们都下河去抢筑子堤。

    孟鞍拿着相机过去岸边,陆勘和李驰正在和地方救援人员讨论爆破方案。

    他看过来一眼,一边继续和人说话,一边用手指了指她的腿,示意她往后站。

    孟鞍脚下荒草丛生,地上积了水,她点了点头,拍完一个长镜头,就往后站。

    商议好爆破方案,战士们上坝顶打孔埋炸药,顶上长满了苔藓,又才下过雨,稍有不慎就会打滑,这会河流正湍急。

    一直到下午四点,两次爆破才结束,河水有序泄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根据气象局最新消息,近期不会再有强降雨,省内灾情也得到控制,生产生活都在逐步恢复,指挥部综合安排,这支刚从高原驻训回来,又立即赶来救援的部队可以返回驻地了。

    几乎所有人身上都湿透了,匆匆吃过晚饭,来不及休息,用体温烘干身上衣服,又上车返程。

    晚上十一点,所有人返回营地。

    孟鞍是第一次过来这里面,下了车打量着周围,褚柯走过来,笑道,“这几天辛苦了,伤好些了?”

    “小伤口,没事了。”孟鞍说,“褚队,我是临时过来,还有器材落在家里,明天还要回去一趟。”

    褚柯颔首,“好,知道了,明天我找人送你,现在先送你去招待所休息。”褚柯说着,点了后面人,“你来送送。”

    孟鞍回过头,见陆勘走上前,他接过她手里的相机包,“走吧。”

    招待所离营区很近,陆勘开车把她带过去,门口有哨兵敬了个礼。

    这是栋外观陈旧的中层建筑,门口的灯全都亮着,陆勘走进去和前台打了声招呼,领了把钥匙,带孟鞍进了电梯,电梯也有些老旧,但很干净。

    一连奔波几天,又坐了一晚车,孟鞍有些疲倦,陆勘虚揽了一下她的腰,“累了?”

    孟鞍点头。

    “明天几点走?”

    “还没订票的,也许八九点。”

    说了两句话,到了四楼,电梯门开了,两人出去。陆勘带着孟鞍到房间门口,用钥匙打开门。

    进房间开了灯,陆勘先去开窗户通风。

    孟鞍环视了一圈,房间很宽敞,大开间的格局,床在最里面,进门右手边有个洗手池,连成玄关,厅里摆着一张红木圆桌,上面放着四个杯子和一个烧水壶,装修不新,但打扫得还算干净。

    陆勘看了眼房间,说,“没带床单,你怎么睡?”

    “不脱外套睡。”

    “能睡好吗?”

    “就住一晚,已经很好了。”孟鞍现在要求都不高,“前几天那样也睡了。”

    陆勘看着她疲惫的神情,说,“回到家里好好休息几天。”

    她本想说你希望我在家多待几天吗,想了想没有逗他,只是笑了笑,“住不了几天,小纪她们估计明天就会过来,家里也没打扫,我还是要住酒店。”

    孟鞍把手机充上电,订了中午的高铁票,翻了翻微信消息,未读消息跳出来,她没来得及去看,想起来先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操作完,抬头见他在检查门锁,她不由多看了眼。

    他进门就脱了外套,几天没打理过自己,下巴颏上泛青,显得面庞更硬朗。他手腕动着,露出来的小臂线条利落干净。孟鞍看着他的侧脸。

    夜很深了,周围都很安静。

    “晚上睡觉记得反锁门。”陆勘检查完门窗,转过头交代一句,见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略微一怔,“忙完了?”

    孟鞍轻点头。

    陆勘走过来,顺手拿起医药包,“正好帮你把药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