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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还是说,你是……处?”……

    清晨, 微弱的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地毯上,光影凌乱而温柔。

    苏却醒来的第一反应,是脑袋晕得像灌了铅, 四肢却轻飘飘的,像被抽去了力气。她闭了闭眼, 稍稍清醒过来后, 视线触及的景象让她一怔。

    顶级埃及棉的被褥, 触手可及的高定家具,还有窗外那开阔到令人晕眩的城市景观。

    五星级酒店?

    她目光一转, 看到对面沙发旁的江津屿。

    他正靠在窗边,背影挺拔, 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间,他的神色若隐若现。

    “醒了?”

    听到动静,他将烟随意掐灭,丢进烟灰缸, 抬脚向她走来。

    苏却努力撑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唔……我怎么会在这?”

    “你昨晚被下了药,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怀古】吧。”

    苏却仰头打量了江津屿一眼。他显然一夜未眠,衬衫袖口挽起, 眉宇间难得带着疲惫。

    “所以……你守了我一夜?”

    中了迷幻剂的人可能会做出失控举动,从开窗跳楼到狂奔逃窜都有可能。他可不想明天在民生新闻上看到这丫头。

    江津屿神色淡然, “看不出来?”

    她本是随口一问, 却被他的语气堵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嘀咕,原本以为这个男人清冷寡淡,没想到还挺有耐心。

    “你平时看起来可不像这么……耐心的好人。”

    “……”

    江津屿嘴角抽了抽, 目光凉凉扫过来:果然救了个白眼狼。

    “看来你精神不错,都会数落人了。那我就先走了。”

    江津屿明显生气了。苏却盯着他的喉结出神,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差点她的脸腾地红了。

    不对,等等,他居然避开了?

    鬼使神差地,她冷不丁冒出一句,“江先生,你该不会……喜欢男人吧?”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

    握在门把手上的手一顿,江津屿缓缓转过头,眉毛因为过度震惊而不知该如何安放。

    “……你说什么?”

    “呃,你长得好,又有钱,像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主动投怀送抱,你居然避开了……这,这不合理吧?”

    话音刚落,她又轻声嘀咕了一句。

    “还是说,你是……处?”

    人无语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笑。

    江津屿左手按着右手,克制住自己做出某些事的冲动。

    比如敲开她的脑袋瓜,看看里面什么构造的举动。

    “苏却。”他一字一句,像是咬着牙从喉间挤出来,“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往被子里缩了缩。一定是迷幻剂的后遗症让她想到什么说什么。看江津屿的表情,她怕是戳到什么伤心事了。

    “听起来,你对‘投怀送抱’这件事很有经验?”他慢条斯理开口,眼神发冷。

    “我哪有!”她条件反射坐直,嘴硬道,“也就……五六七八次吧。”

    这话一出口,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安静了。

    江津屿冷哼了一声,目光从她脸上挪开,像是压抑着什么怒气不想再说。他转身刚迈了一步,听到身后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喂……要不,我报答你一下?”

    脚步微微一顿,“报答?”

    苏却被他那一眼看得有点心虚,但还是强撑着理直气壮,“你都守了我一夜,忙前忙后,还送我到酒店……怎么着,我也该意思意思吧!”

    “哦?”江津屿侧目瞥了她一眼,语气中多了一丝揶揄,“要怎么个意思?”

    苏却被他逼得稍稍往后缩了一下,干巴巴地补充,“呃,就是……随便你提个要求?”

    江津屿转身要走,随口道,“不用……”

    话说到一半,他像是想到什么,又折回床边。

    “你说真的?”他俯身看她,“什么都愿意做?”

    “不能是刑法以内的事!”苏却立刻警惕。

    江津屿白她一眼,“就你?刑法以内的事还不需要拜托你去做。”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江津屿盯着她看了看,仿佛在评估她的可信度,随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才开口道,“周末有个聚会,我需要一个女伴,你……”

    话还没说完,苏却已经双眼发亮地举起手:“我去!”

    江津屿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干脆,语气带了几分警觉,“你知道是什么聚会?”

    “不知道。”苏却一脸无所谓,“但这不重要啊!我最近可无聊死了,终于有个机会让我活动一下筋骨。”

    江津屿抬手揉了揉额角,像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苏却暗自雀跃,这段时间在国内可把她憋坏了。在美国的时候她可是妥妥的party queen,终于有机会在国内体验一下了。

    “所以是什么主题的party?”她双眼放光,“我要好好准备一下衣服和道具!”

    衣服?道具?

    她对于宴会的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津屿揉了揉额头,伸手按下她冒着星星眼的脸,“衣服不用你操心,我来准备。你只要记得那天空出时间给我就行。”-

    江津屿回到江宅时,已经是午后,阳光正从院墙上斜落下来,将一切镀上一层金边。

    他径直走到江津珏的院子里。

    江年年正趴在石桌上吃柿饼,小嘴边挂着点白霜,边吃边摇晃着小脚。

    “舅舅!”江年年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抬头看见江津屿,眼睛一亮。

    江津珏坐在一旁,手里剥着柿饼的皮,动作娴熟,闲适自在。她瞥了江津屿一眼,笑着地打趣,“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才下午你居然就回家了?”

    江津屿没理会她的揶揄,他转头看着江年年,语气柔和却带着认真,“年年,先回屋吧。”

    “为什么要回屋?你们要说什么我不能听吗?”

    江津屿看过去。

    江年年咽下嘴里的柿饼,讪讪起身。舅舅这表情,准没好事。

    “每次一有‘大事’就把我赶走,哼!”

    虽然不情不愿,但她还是识趣地跳下椅子,抱起装柿饼的小篮子,慢吞吞地进了屋。

    江津屿这才收回目光,抬手揉了揉眉心。

    “还真是宠得无法无天。”江津珏笑着摇了摇头,把剥好的柿饼推到他面前,“说吧,什么事?”

    江津屿没有接柿饼,只是抬眼看她,“我要用你在大使馆的关系。”

    “怎么回事?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稀奇了。”

    江津珏一脸意外,他这个弟弟,极少求助于人,尤其是用到江家的资源。

    江津屿没有多解释,将昨晚苏却在【怀古】的遭遇挑重点讲了出来。听到那小子竟然趁苏却不在,给她的酒杯里下了药时,江津珏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

    “这人是疯了还是蠢了?敢在燕北做这种事!”她声音冷了几分,带着隐隐的怒意。

    “一个美国交换生,叫Reyhan。”江津屿的目光幽深,“用假预定进的酒吧,我怀疑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干了。”

    外籍人员在国内但凡遇到了刑事相关的案件,不论是受害人还是犯事的,都需要通报大使馆,手续极其复杂。因此,如果没有造成恶劣的结果,往往会不了了之。

    “你该早点告诉我。”江津珏放下手中的柿饼,果断道,“这种人,不用你操心,我立马让他从国内消失。”

    “我还没说完。”江津屿继续道,“我不希望这件事闹大,更不想让苏却知道。处理得干净点,以后别在这里出现就行。”

    江津珏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替她考虑周全。”

    江津屿没接话,低头看了一眼盘里的柿饼,伸手拿起一个,慢慢吃了起来。然后他状若无意地来了一句,“对了,还有件事找你帮忙。”

    江津珏还沉浸于刚才的愤怒中,这才转过头来,“什么事?”

    “帮我挑件裙子,出席宴会用。”

    “裙子?”江津珏一愣,随即眼神变得玩味起来,“谁的?没尺码我怎么准备?”

    江津屿略一停顿,昨夜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他的手指在桌上比划了一下,语气随意却精准地报出一串数字,“大概……93,59,95。”

    江津珏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瞬间写满了“这小子不会真的出手了吧”的复杂表情。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小却的三围。”

    江津屿:“……”

    低头喝茶。

    江津珏顿时炸了,“我警告你,江津屿,你别给我乱来啊!小却是我挚交好友的侄女,诶我跟你说,你要是敢玩弄她,别管你是我弟,我照样削你!”

    江津屿看着暴躁起来的亲姐,神色淡然地顺毛,“你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她不过一个小女孩。”

    江津珏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去书房翻找什么。一会儿拿着个册子回来,啪地摔在他面前,“看看,这是这季最新的礼服,你挑。”

    “就你平常那天天葬礼的打扮,”她凑过来指着其中一页,“我建议这件。”-

    坐落在香山脚下的秦家别墅,是整个观山小区最显眼的一栋。八十年代下海潮时,秦老爷子在这片还未开发的山脚下买下了一大片地。

    如今这里早已是京城最昂贵的别墅区之一。

    秦家是燕北城中数得上的名门望族之一。老爷子秦博骞,曾是抗美援朝战场上的战功赫赫的将领,手握三枚军功章,被称为“北地战鹰”。战后,他功成身退,未曾在仕途上久留,转而投入商海,以当时的军工资源为根基,建立了秦氏集团,产业涵盖从重工机械到高端电子产品等多个领域。

    只是,如今秦家的当家,却姓霍。

    而他正是江津屿这次来秦家的原因。

    米白色的三层洋楼在暮色中格外醒目。欧式风格的铁艺大门敞开着,门廊的水晶吊灯将暖黄光晕洒向车道。二层的弧形露台上,深浅不一的波斯菊随风摇曳,大理石台阶两侧摆着几盆正当季的红枫,火红的叶子衬着白墙,既有品位又富贵。

    这处八十年代建成的公馆,经过数次翻修,愈发彰显出主人独特的眼光——既要把钱花在刀刃上,又绝不能输了排场。

    江津屿站在秦宅门口,随意地抬腕看了眼表。

    时间刚好。

    远处,一辆银色的劳斯劳斯缓缓停在路边。车灯熄灭后,车门打开,先下来的付立走到另一侧,替人拉开了车门。

    江津屿微微抬头。

    随后,他的目光定住了。

    苏却从车内探出身来,踩着一双银色高跟鞋,慢慢走下车。那是一袭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礼服,宛如为她量身定制。冰蓝色的亮片在灯光下折射出层层涟漪,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如同美人鱼跃出水面时洒下的碎钻。

    深V设计直抵胸口,饱满的胸型让人移不开眼,又因腰线收紧而愈显玲珑有致,欲说还休。

    她的妆容精致,发髻随意地挽起几缕发丝,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整个人看上去耀眼得过分。

    江津屿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苏却显然对自己的装扮十分满意,迤迤然地走到他的跟前,美滋滋地转了个圈。鱼尾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配合那双修长笔直的腿,仿佛一步就能走进画里。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惊艳?”

    江津屿微微眯了眯眼,目光掠过她的眉眼、锁骨,最后落在胸口。

    他的神色未变,似乎是在评估,又似乎是在隐忍。

    江津珏这挑得是什么衣服?!

    苏却眉眼弯弯,等着听夸奖。然而眼前人却抿着唇走近,毫无预兆地抬起手,将自己脖子上的浅灰色围巾围到了她的脖子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苏却愣住了。

    “你干嘛?”她低头看着自己被围巾裹住的胸口,深V的优雅瞬间被挡了个严实,像是一件画作突然被蒙上了布。

    还不等她回过神来,一件深色的长款大衣又笼了上来,将她的香肩和腰线一并遮住。

    “江津屿!”她踮着脚尖去够他的手,“你干什么呀!”

    “这么穿会着凉。”他一本正经地替她系好扣子,甚至还往上提了提,仿佛真在担心她的身体健康。

    苏却被他这副“男妈妈”的样子气笑了,“我弄妆造弄了一个小时就为了让你给我裹成粽子?”

    “听话。”他淡定地替她拢了拢围巾,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脸颊,“乖一点。”

    付立站在车边,默默给自家老板竖了个大拇指——这借口找得不错,就是不知道待会进了宴会厅,老板还找什么理由把人藏起来。

    16 “输光了,我再给你买。”……

    秦公馆的前庭犹如一幅层次丰富的油画, 金黄的灯光透过树影洒在整齐的石板路上,宛若为夜色镀上一层柔和的金箔。两侧雪松笔直挺立,衬托出尽头那扇欧式大门更加恢弘。

    江津屿迈步而入, 整个人沉静如同夜晚的高山湖泊,平静无波, 不动声色, 却自带一种让人屏息的气场。他身旁, 苏却被大衣裹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她被这过于保守的装扮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却又毫无办法,只得抬头瞥了瞥身侧的江津屿。

    四周的目光纷纷聚焦在他们身上。

    “那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几个年轻的商户子弟们低声议论。

    “没见过, 也没听说过。但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物。”

    “确实,这气场……不简单。”

    而那些老燕北子弟则是倒吸了口凉气。

    “艹,江津屿?!”

    “江家那位?秦家竟然请得动他?!”

    “我去,难道之前传的和秦家联姻是真的?不过旁边跟着个姑娘是怎么回事?”

    “哦豁,有好戏看了。”

    各种猜测在空气中弥漫, 却没有人敢上前求证。江津屿的身份太过特殊,他的出现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心生敬畏。

    苏却隐隐听见了些议论声,忍不住戳了戳江津屿的手臂。

    “他们都在看我们呢,是不是你太过招摇了?”

    “是你太惹眼了。”

    江津屿把她的围巾正了正,原本露出的半张脸现在只剩下一双眼睛。

    “嗯哼, 我就知道。我那么漂亮~”

    “……”

    真是夸不得。

    江津屿牵着苏却穿过前庭,众人的目光如影随形。直到前厅入口, 今晚的主人才现身。

    秦丽婉穿着象牙白丝绒长裙, 纤细高挑的身形愈发优雅。珍珠吊坠在颈间闪烁着内敛的光泽,眼底却带着世家小姐特有的从容与傲气。

    她是秦家长女,自幼便跟着秦家老爷子, 年纪轻轻就已经在秦氏里历练。尽管秦家还有一位未曾露面的次女,但在人们的认知中,秦丽婉就是秦家的代表,是将家业从上一辈手中接过来的最佳人选。

    而她自己也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男人可以做到的事,她都能做到,甚至能完成的更好。

    谁都不可能从她手里抢走秦家的家业。

    看到江津屿时,她眼底闪过一丝亮色。

    “江少,你来了。”秦丽婉微微一笑,带着世家小姐惯有的从容与亲近,向前迎了上去。

    江津屿微微颔首,“秦小姐。”

    苏却正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听到声音才转过头。虽然被裹得像个小粽子,露出的那张脸却明艳动人。一双眼睛带着漫不经心的好奇,在这样的场合丝毫不怯场。

    秦丽婉的笑容顿了顿。目光从苏却脸上扫过,又落回江津屿身上,像在解读这两人并肩而来的含义。

    “这位是?”

    “朋友。”

    秦丽婉没有追问,但心里早已快速盘算起来——江津屿带着这个女孩来秦家,来见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

    苏却的模样与气质,与燕北圈中那些世家女完全不同。

    她像一簇跳动的火焰,太过鲜活。

    只是这种鲜活,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不够分量。

    苏却本不关心他们之间的寒暄,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目光掠过院子深处的老槐树时,她猛地一怔——树下立着一抹白影。

    那影子有着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苍白得像一张薄纸。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见那双没有眼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群,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哇哦!”

    苏却几乎是本能地攀上了江津屿的手臂。

    “江津屿,这里是不是……不太干净?”

    江津屿:?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只见槐树下空空荡荡,哪有什么影子。

    江津屿只当她是觉得无聊,想要吸引点注意力,并没有继续理会。

    秦丽婉的态度反倒有些奇怪。

    虽然她看起来依旧笑得一丝不苟,但颤动的眼神却泄露了波动的情绪。

    她侧头对下人低语了几句。

    “江少,突然有点事要处理。你带着朋友先进去?”她那一双含情的丹凤眼望过来,“一会儿能来二楼书房一趟吗?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江津屿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秦丽婉消失在了视线了。

    秦丽婉离开后,苏却撇了撇嘴。本以为自己是今晚的主角,结果这男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她悻悻地松开挽着的手,独自走在前面。

    秦家内场别有洞天,灯影摇曳间,尽显世家的底蕴与奢华。

    与苏却预想的大相径庭。她原本以为是类似美国派对那种热闹场景:泳池旁的欢呼人群,音乐震耳欲聋,或者以某个主题为中心的狂欢氛围。

    可眼前这一切却像是时光倒流般的老式社交场。

    大厅一侧是柔软沙发,男女围坐,低声交谈。另一边摆着一张台球桌,有人在专注击球,偶尔传来撞击声。更远处,有人在打桥牌,还有几位阔太摆了几桌麻将。各色人物散落其间,虽彼此各行其事,却又井然有序。

    “这是什么老年人活动啊……”

    她回头,江津屿正递过来一杯香槟,清澈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金色。他不容拒绝地将酒杯塞到她手里,随即又往她掌心里放了个金色筹码。

    “这是什么?”她拿起来看。

    “门票。”江津屿指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人,“你可以去换一池筹码,随便玩玩,乖。”

    “那你呢?”

    “我有事。”江津屿抬脚就走,往二楼方向去了。

    她一下就明白他是去找秦丽婉。

    “哼!”苏却赌气地哼了一声,偏过头不再看他。

    几秒后,她忍不住回头,想看看江津屿是不是故意“钓鱼”。只可惜江津屿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楼梯转角,连影子都没留下。

    她更生气了!

    “臭男人!”

    苏却攥紧筹码,指节泛白。不能让臭男人影响心情,她转头在一楼游戏区闲逛,香槟也只喝了两口。

    直到在德扑桌前停下脚步。

    这一桌聚集了全场最多的人,气氛喧哗热烈,仿佛空气都因赌桌上的输赢而变得躁动。苏却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见桌面上筹码堆成了小山,金色的光芒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

    主位上的男人随意倚着椅背,一只脚懒懒地搭在椅子边缘,修长的手指转动着一枚筹码,动作轻巧却充满挑衅。他穿着一件略显轻佻的暗红色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笑容带着几分痞气。

    他的面前,筹码堆得像小山一样,显然是这一局的最大赢家。

    就在这时,坐在对面的一个年轻男人一脸愤恨地将手上的筹码推给荷官,恨恨道:“不玩了!”语气里满是不甘。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阵笑声,而那个赢家斜眼瞟了一眼下桌的人,凉凉地丢下一句,“赌技不行,气性倒不小。”

    “丁少真毒舌,这都第几个被他讽刺下桌的了?”

    “还能第几个?就没见谁能在丁少手里撑过三局。”

    丁旭尧像是没听见这些话,只管低头点了点桌上的筹码,嘴里哼哼唧唧,“小气吧啦的,就带这么点筹码上桌,真是浪费时间。”

    语气中的张扬和不屑毫不掩饰,惹得围观者中有人偷偷发笑。

    苏却目光微转,看向这个丁旭尧。他眉眼明朗张扬,眼神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整个人就像一团肆意燃烧的火,热烈却有些灼人。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突然抬头,目光精准地落在苏却身上。

    “这位小姐,”丁旭尧将手中转动的筹码弹到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随即露出一个嚣张的笑容,“要不要来玩一玩?”

    语气里的不正经,甚至有些冒犯的味道。

    周围的人立刻哄笑起来。

    “丁少,人家姑娘可是新面孔,您就这么急着下战书?”

    “新手上桌,说不定有光环呢。丁少不会看人家漂亮,故意放水吧?”

    “我看是别把人家欺负哭了。”

    “你们别瞎说,”丁旭尧哈哈一笑,故意夸张道,“我可是个绅士,最喜欢带新人,尤其是漂亮小妹妹。”

    他说完还朝苏却挑了挑眉,眼神带着点轻浮的挑衅。

    苏却看着他那张嚣张的笑脸,轻轻扬了扬手中的筹码,明艳一笑,“行啊,既然丁少这么热情,那我就陪你玩两把。”

    人群中一片哗然,显然没人想到她真会这么爽快答应。

    丁旭尧眼神微亮,拍了拍桌面,目光灼灼,“痛快!来吧,小姐,请坐。”

    苏却在众人注视下落座,手指拨弄着筹码,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上丁旭尧。

    “希望丁少待会儿别太后悔。”

    她声音娇俏,却带着点针尖对麦芒的意味。

    “放心,我从不后悔。”丁旭尧笑得更加张狂,“但你可别输了哭鼻子。”

    苏却刚开始的时候,表现得确实像个新手,甚至让人觉得她是不是连规则都没搞懂。

    几轮下来,她动作不大,偶尔跟注,偶尔弃牌。但凡入池,必然手里有点东西。筹码小幅度上涨,始终不敢贸然行动。

    牌风保守得甚至有些过分。

    丁旭尧倒是玩得大开大合,几次高额加注将其他人逼退,赢得得心应手。筹码堆得越高,他笑容越灿烂,但目光却始终有意无意地掠过苏却。

    “小姑娘。”他单手支颐,笑得痞气,“这么谨慎,多没意思。”

    “我有自己的节奏。”

    苏却头也不抬,声音软糯,笑容灿烂,虽是呛人的话,说出来却让人气不起来。

    丁旭尧眼里的兴味更浓了。

    几局过后,桌上的牌风渐渐明朗。正当大家以为摸清了这位“新手”的路数时,苏却的打法突然开始变化。原本畏手畏脚的小动作变得干脆利落,保守的风格逐渐被大胆取代。

    她的筹码堆虽不如丁旭尧,但也逐渐堆成了一座小塔。

    丁旭尧靠在椅背上,目光带着几分戏谑,扫过桌上散乱的筹码,又落到苏却身上。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明亮得像一汪清泉,但藏着些深不可测的涟漪。他不禁挑了挑眉。

    这个小姑娘,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思深沉。牌桌上那些个“老狐狸”,一个个被她吊着胃口,却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在被她慢慢吞噬。

    “小姑娘,玩得不错啊。”他笑着开口,语气里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挑衅。

    苏却抬眼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转动一枚筹码,浅浅一笑,“丁少过奖了。”

    这一局开始前,丁旭尧就反常地加了大注。光是入场费就要5000筹码。

    “丁少,要不要让人玩啊。”

    “只是看个牌都这么难了吗?”

    吐槽声此起彼伏,大多人都识趣地弃牌了。

    只剩下最后两人。

    底池筹码已经高达数万,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气氛几乎要凝固。丁旭尧盯着对面那张冷静的脸,开始认真审视起这个对手。

    苏却脸上八方不动,依旧笑意盈盈的模样。

    她的手牌是9和J,不同花。

    这个并不算一个很强的手牌,既没配成对子,也不是像A、K这样的高牌。

    但她决定赌一把。

    公共牌区先发了三张:草花A、黑桃8、红桃9。

    中对。

    苏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快速计算着局势。

    这手牌不算太强,但也足够试探。

    丁旭尧一如既往地随性,嘴角挂着一抹笑。

    他推了推筹码,“加注。”

    苏却内心思索着他可能的牌组。开头第一局他就敢大范围加注,手里应该是有着顶级高牌或是自带对子。如果是A,她这对9就不太够看。

    咬了咬嘴唇,她还是跟了。

    第四张转牌翻开,是个黑桃J。

    苏却中了两对。

    局势一下变得微妙起来。

    德扑的规则是每人手里两张暗牌,桌上五张明牌。从七张里选五张组成最大牌型。现在桌面上已经出现三张黑桃,如果再来一张,会组成“同花”。而8、9、10、J的连续排列,也在暗示着可能的“顺子”。

    听顺,听同花。

    这两个组合,任意一个都比两对大。

    苏却心底微微一松,却依旧假装犹豫,慢悠悠地将筹码推了出去。她的动作有些迟缓,仿佛还在权衡。

    丁旭尧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但他还是保持着一贯的态度。

    跟了。

    最后一张,河牌,黑桃5。

    局面瞬间微妙起来。

    顺子没等到,但也有三张黑桃作为同花这个更强大的组合。

    苏却的手指攥紧了一瞬,又迅速放松下来。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平静地落在丁旭尧的脸上。

    丁旭尧突然满池加注,眼神却带着某种戏谑。

    “真要这样?”苏却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点调侃,但神色却认真。

    丁旭尧不为所动,甚至还挑衅般地笑了笑,“不敢跟?”

    众人屏息。

    苏却的手指在下颌处来回摩挲,犹豫片刻,最终将筹码全数推出。

    “show hand。”

    全场安静得只能听见筹码落下的声音。

    丁旭尧的笑意加深,慢条斯理地翻开自己的底牌——

    对Q。

    “目前的顶对,”有人低声说,“够强了。”

    但好在不论是顺子还是同花,都比他大。

    丁旭尧盯着面前这个小姑娘,直觉她不可能是顺或是同花,毕竟她刚刚加注时那么犹豫。

    除非,他被骗了。

    围观的人都认为胜负已定,毕竟顶对在这样的牌面已经很强。

    苏却却轻轻一笑,将自己的底牌一推——9和J。

    “两对。”

    短短两个字,却如惊雷般落在赌桌上。

    围观的人哗然,而桌对面的丁旭尧笑意僵在脸上,像是被什么狠狠捶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对Q,确实输得彻彻底底。

    苏却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翘着腿,单手撑着脸,嘴角染上几分得意。她用指尖挑起一枚赢来的筹码,轻轻一弹,看着它滚落回筹码堆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原来堂堂丁少也会输得这么惨啊。”她的声音带着戏谑,眼角弯弯。

    丁旭尧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嘴角抽动了几下,沉默片刻,随后猛地笑出声。

    “有意思,有意思。”他一边说,一边朝侍者打了个响指,“再买满。”

    侍者将满池的筹码推了过来,他随意地挥了挥手,眼神重新落在苏却身上,带着点狩猎般的兴味。

    “苏小姐,刚才只是热身,现在才刚开始。”-

    楼下赌局正酣时,二楼书房的门被推开。秦丽婉换了身暗红色拖地礼服,在幽暗的书房里显出一种诡谲的艳丽。

    她端着一杯红酒迤迤然地走近,还未开口寒暄,江津屿就直接开门见山。

    “霍彦廷在哪里?”

    空气瞬间凝滞。

    秦丽婉抬起眼,眉间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去,换上从容的笑意,“江少,父亲刚离开燕北,下个月才回。”

    江津屿闻言,眉尾轻扬,转身就走。

    “江少!”秦丽婉急忙追上,裙摆掠过地面发出窸窣声,“家父不在,我也能帮得上忙。”

    江津屿的步伐一顿,侧头扫了她一眼。

    “你?”

    “秦家上上下下的事务,都是我在打理。”秦丽婉挺直脊背,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父亲能做到的,我能做。”

    江津屿打量着她不服输的表情和过分挺直的脖颈,眼里带了丝玩味。

    “秦小姐倒是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

    秦丽婉不由吸了一口气,总算稳住这个大佛了。

    “既然江少这么说,不如把事情讲清楚,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零件门。”

    江津屿不再绕圈子。

    秦丽婉的手指在杯沿一顿,眼底闪过惊讶,很快又恢复镇定,“江少,您突然提这个,是想追查什么?”

    “你不用知道原因,只要告诉我,你对于这件事,知道多少。”

    秦丽婉抬眸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开口,“我知道父亲的一些绝密档案存放的位置。零件门相关的文件,我估计也在那里。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取出来。”

    这位秦小姐的果敢倒是令江津屿很是意外。

    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尤其是聪明人手下的饭,更是难吃。

    “条件呢?”

    “我要和你结婚。”

    书房内顿时安静得可怕。

    秦丽婉看着江津屿,眉目间带着自信与坚持,“江少,你需要秦家资源,我需要一个能稳固秦家地位的婚姻。各取所需而已。”

    “婚后即使某些关系你想要继续,我也无所谓。只要不要做得太过分,让我下不来台就行……你,想继续和那个姑娘交往我也……”

    江津屿看了她片刻,忽然低低笑了出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秦小姐,”他直起身,目光带着几分冷意,“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和我谈条件?”

    秦丽婉的脸色微微一僵,却依旧挺直脖子,“我可以让秦家的资源为你所用。”

    “秦家的资源,有什么值得拿的?”

    这话轻蔑不屑,但秦丽婉无从反驳。

    她们家和江家,根本就不是能同日而语。

    “和我结婚?秦小姐,我从来不拿婚姻做交易。”

    江津屿走到门口,回头扫她一眼,声音冷得渗人。

    “还有,不要以为每个人都会为了权势妥协。”

    望着着他的背影,秦丽婉指尖在杯沿轻叩,目光闪过一丝阴沉的光芒,最终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的几局,丁旭尧一改之前随性的打法,变得咄咄逼人。他抬高看牌门槛,疯狂加注,将气氛推到极限。苏却本想退出,但奈何丁旭尧的目光像狼一样盯着她,让她不得不咬牙应战。

    “再加五千。”

    “再加一万。”

    “再加两万。”

    筹码推上桌的声响,一次比一次刺耳。

    苏却额角渗出细汗。她面前的筹码山在丁旭尧的疯狂进攻下,从小塔变成了平缓的丘陵。而对面那座“高峰”却岿然不动——每次减少,很快又会被重新堆满。他高额的入场费更是让那些保守派望而却步,反倒成了他收割小筹码的工具。

    几轮下来,丁旭尧再度坐稳了筹码王的位置。

    “苏小姐,不行就别逞强啊。”丁旭尧语气里满是得意,挑衅地看着她。

    “你想多了。”苏却眼神倔强地盯着牌面,指尖却在桌下微微发颤。

    但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已经接近极限了。

    德扑规则里的大小盲注制度,更是让她避无可避。每到这个位置就必须下注——大盲全码,小盲半码。这让她在被迫入池的几局里损失惨重。

    丁旭尧看她吃瘪,更是得意。一把将筹码推向桌面,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神色张扬得胜券在握。

    “苏小姐,要不我们加点彩头?”

    他眉梢轻挑,目光里带着些挑衅的笑意。

    “你想怎么样?”

    “你不是很喜欢赢吗?这次,赢了我就陪你喝一杯。输了……”他故意顿了顿,笑得像只恶作剧的狐狸,“你就给我叫声‘丁爷’。”

    “你真够无聊的。”

    苏却翻了个白眼,她最讨厌这种让人喊爷的爹味男。

    她手里拿起最后一枚筹码,抬手一推。

    “来吧,看谁最后收场。”

    然而幸运之神没有再次眷顾。

    丁旭尧手里竟然是个葫芦(三条加一对),稳稳胜过苏却手里的两对。

    “苏小姐,还玩吗?”丁旭尧将一枚筹码在指间转了转,满是讥讽地笑着,“没筹码的话,叫我一声‘爷’,我可以大方赊账哦。”

    苏却死死盯着他桌前堆成小山的筹码,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耳根气得通红。

    “你这是欺负人。”

    “欺负?”丁旭尧挑眉,嘴角扯出一抹嘲弄,“苏小姐,这牌桌上可没有人情债,愿赌服输,你该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周围人低声笑了起来,空气里满是看热闹的意味。

    苏却气得胸口起伏,手紧紧攥着椅背,正想硬气地说点什么,却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

    “哦?想叫谁‘爷’呢?”

    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所有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却一愣,猛地回头,正对上一双深沉如夜的眼眸。

    江津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修长的身影微微前倾,单手随意地撑在椅背上,投下来的影子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气场之下。

    丁旭尧张扬的神色一僵,下意识坐直了些,“江少,您——”

    江津屿随意地扫了一眼桌上的局面,视线从丁旭尧堆成小山的筹码上掠过,最后停在苏却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上。

    什么情况,他一看便明白了。

    “我不是故意的……”苏却小声辩解,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之前明明都赢了,可他针对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语气里的委屈和不甘却分毫不差地传到了江津屿耳中。

    一向嚣张骄傲的小丫头,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这样过?

    江津屿重新抬头看向丁旭尧,脸上的寒意尽显。

    “丁少,买满筹码欺负人,赢得也不光彩吧?”

    “江少,这话就不对了,”丁旭尧僵了僵,随即扯起嘴角笑道,“愿赌服输,怎么叫欺负?苏小姐自己不行,您总不能怪我吧?”

    江津屿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是吗?那我们也来买满。”

    他打了个响指,荷官立刻重新拿出一叠筹码,厚重的金属质感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泽。

    “拿着这些,好好玩,不用怕输。”

    江津屿贴着她的耳边低语,距离极近,近到她感受到他的呼吸,痒得令她心乱。

    他的声音近乎宠溺,一点点撩拨心弦。

    “输光了,我再给你买。”

    17 “这钱也太多了吧……”

    桌面上的筹码早已被堆成两座山, 气氛紧张得连旁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丁旭尧之前一向随性的坐姿不知不觉间变得笔挺,原本反复把玩底牌的手也不再动了。

    玩世不恭的丁少竟然也认真起来,众人小声嘀咕着, 不禁打量起这个突然出现,给小姑娘撑腰的男人。

    江津屿站在苏却的身边, 一只手搭在椅背上, 像一道墨色晕染的屏风。

    第一轮加注, 甫一开局丁旭尧就依旧用疯狂加高看牌筹码,逼退了桌上大部分人。

    苏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牌。

    “怕了吗?”

    苏却一愣, 抬头对上江津屿深邃的目光,轻哼一声, “怕?不可能。”

    说完,将手中的筹码推了大半进去。

    加注半池。

    “好。”江津屿低笑了一声,随即目光移向对面的丁旭尧,“丁少,轮到你了。”

    丁旭尧手指一紧, 掩饰般地喝了口桌边的威士忌。他知道江津屿是在场所有人中最不能轻易招惹的人物,即使只是在场外旁观,他也能感受到那无形的压力。

    “江少,你这陪着苏小姐,可有点不公平。”丁旭尧打趣地开口, 试图缓解自己的紧张。

    “不公平?”江津屿似乎觉得他的话可笑,“你之前用高筹码压她的时候, 怎么没说不公平?”

    丁旭尧被堵得哑口无言, 又低头多喝了几口。

    公共牌依次翻出:黑桃3,草花J,方块9。

    苏却还在心底盘算着可能性的时候, 丁旭尧忽然大笑一声,直接推光了面前的所有筹码。

    “Show hand。”

    这声音像是一枚重磅炸弹投下,炸得围观者一片哗然。

    “丁少这是有多大把握,居然直接全押?”

    “这是想逼退小姑娘呢!”

    苏却一愣,抬眼看向对面的丁旭尧。

    他嚣张地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目光带着挑衅,“苏小姐,怎么样?跟不跟?”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底牌——黑桃K和黑桃Q。很强的手牌,但毕竟只是高牌,虽然有成顺的潜力。

    可保不齐丁旭尧手里有三条或两对,但凡后面的牌没有成顺,她就极其被动了。

    她正思忖着,头顶传来一声安抚。

    “别怕,输了有我。”

    苏却的心底浮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

    好像,不管牌局输赢如何,他都会在她身后托起自己。

    她眼神一敛,自信抬起下巴,将面前筹码全部推出。

    “跟。”

    荷官确认两边的筹码后,转头询问丁旭尧。

    “跑几轮?”

    当牌局进入show hand(两人全押)的时候,还有个特殊的“跑马”(race)环节。这时双方要先亮出底牌,再由荷官发出剩余的公共牌。如果约定“跑一轮”,荷官就发一次剩余的牌;如果约定“跑三轮”,荷官就要洗牌重发三次,每次都重新发剩余的公共牌,最后按赢的次数来分配筹码。

    “一轮就够了。”丁旭尧扬了扬手,语气里满是笃定。

    双方底牌一亮。

    苏却:黑桃Q,黑桃K (高牌,待成顺)

    丁旭尧:黑桃9,红桃9 (已成三条)

    除非后面的公共牌出现一个10,且没有任何一个对子,不然苏却这局必败无疑。

    围观的人屏住呼吸,气氛骤然紧张。荷官快速发出后两张牌——红桃7,方块10。

    是顺子!

    对面的丁旭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苏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将全部筹码一把揽到自己面前,轻笑着开口,“丁少,愿赌服输,刚刚说的,还记得吧?”

    丁旭尧咬了咬牙,沉声道:“苏小姐,您厉害。”

    苏却靠在椅背上,笑得眉眼弯弯,“不对,丁少,刚才你让我叫你‘爷’,但现在你输了是不是该喊我一声‘姑奶奶’来听听?”

    围观人群一片哄笑,丁旭尧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他丁少哪里受过这种屈辱,但一抬头就对上江津屿似笑非笑的视线。

    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姑奶奶。”

    “哎呀,大侄子真乖。”苏却笑得越发灿烂。

    这一场胜利赢得满堂彩。她眉梢飞扬,意气风发地环顾四周,周围人纷纷向她伸出手,她毫不吝啬地与众人逐个击掌。

    一直到了江津屿这里。

    苏却抬起手,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双眼亮得像是藏了一片银河。

    江津屿原本撑在牌桌旁,目光静静地落在她那双明媚的眼睛里。

    深如一潭古井的眸子,似乎漾起了浅浅的波纹。

    就在她快要收回手时,他却缓缓抬起手,与她轻轻击掌。

    他的掌心带着薄茧,却意外温暖。

    “你做的很好。”

    掌心的触感像是一场静默的雷击,耳边一片轰鸣,鼻尖萦绕着他那檀香木般的冷香。

    胸腔里有千万只蝴蝶拍动翅膀,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茧而出,掀起一场无法平息的风暴。

    事后,江津屿带她去了兑换筹码的窗口。

    虽然江津屿说她可以把赢到的筹码全都收入囊中,但苏却坚持一定要他拿回原本给的成本。

    “剩下赚来的,我们五五分成,公平吧?”

    江津屿哑然失笑,对他来说这点小钱实在不足为题,但这小姑娘一脸坚持,他只好无奈地耸了耸肩。

    “听你的。”

    兑换窗口的工作人员核对后,将一张便签纸推了出来,“金额较大,只能通过银行转帐的方式进行兑付。”

    苏却面如难色,“但我没有国内账号。”

    “没事,我们支持国际打款。”

    秦家这宴会搞得还挺国际化。

    苏却从包里掏出手机,报上了自己在美国Chase的银行账号。工作人员仔细记录后,向两人微微欠身,“请稍等,款项会在两个工作日内到账。”

    几天后的某个午后,苏却懒洋洋地窝在家里,随手打开 Chase App,准备看看自己账户余额。结果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她差点没把手机甩出去。

    数字后面的零多得让她眼晕。

    这群人玩得也太大了吧!

    原来那天在牌桌上,每次都是真金白银地几万美金在打?

    她忍不住给江津屿发了微信。

    “这钱也太多了吧……”

    她发完这句,翻来覆去地想是不是语气不够自然。又或者,她应该再加个表情?会不会显得更轻松点?还是该加个“谢谢”才显得她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

    苏却越想越纠结,连脚趾都蜷了起来。

    “啊啊啊!”她懊恼着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她在脑海里回忆起自己以前“海王”时期追人的套路:主动、大方、不扭捏,甚至还能玩梗。可面对江津屿,她的那些招数竟然全都不见了,甚至连发条微信都觉得是登天难题。

    是不是中邪了?

    突然,手机亮了一下。

    她以为是江津屿回了消息,猛地坐起来,结果却是一个好友申请。

    她愣了一下,点进去看。

    申请人备注只有三个字:秦丽婉。

    苏却顿时瞪圆了眼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点拒绝,但手指停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通过”。

    她如果率先拒绝,反倒输了气焰。

    没过多久,对方就发来消息。

    “苏小姐,最近怎么样?上次见面匆匆,还没机会聊。”

    苏却下意识蹙眉,直截了当回复道:“秦小姐怎么会有我的微信?”

    对方似乎早就料到她会问,回得云淡风轻:“我们有共同好友的。”

    她们俩的共同好友还能有谁?

    答案几乎昭然欲揭。

    短短几个字,却让苏却如坠冰窖。她怔怔地看着屏幕,眉头渐渐拧紧。

    江津屿怎么会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秦丽婉?

    他们是什么关系?

    难道——

    她飞快地晃了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甩开。心底那点不快,却像是沙子掉进鞋里,磨得她无论如何都不舒服。

    秦丽婉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沉默,或者说故意无视。她接着发来消息:

    “周末有空吗?我知道一家很好的餐厅,想请你吃顿饭。”

    苏却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正在输入着拒绝的话术时,秦丽婉发来了一个地点定位。

    她认得这家餐厅,米其林三星,燕北排名第一的fine dining,随便一个套餐价格就将近六位数。

    苏却当即把之前拒接的话术全部删掉,只打了一个字回了过去。

    “好!”

    管她是不是情敌,先吃爽了再说!

    为了周末的这顿饭,苏却当即便决定要去买个“战袍”。

    输人不输阵。

    更何况她现在银行卡余额充足,是个小富婆,绝对不能让人看不起。

    她抱起手机,点开丁溯薇的头像:“薇薇,今天有空吗?陪我去逛街!”

    商场门口,苏却正低头刷着手机,一边无聊地等着丁溯薇。

    正想着要不要发消息催一下,就听到一阵低沉的引擎声,像是一道艳丽的红色闪电划破街头。

    骚红色的阿斯顿·马丁。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车稳稳停在了她面前。车门打开,一双穿着手工定制小皮鞋的脚先落了地。

    竟然是丁溯薇。

    苏却愣了愣。丁溯薇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低调打扮,一件黑色针织衫搭配宽松长裤,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安静内敛,但那材质和剪裁,怎么看都不是普通货色。

    她几步走到苏却面前,推了推眼镜,“不好意思,等久了吧?”

    苏却刚要说话,突然听到车里传来一声熟悉的骚包声音。

    “哎哟,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啊?”

    驾驶座探出一张欠揍的脸,墨镜被推到额头,挂着招牌式的痞笑。

    “丁旭尧?”苏却差点怀疑自己眼花了,“你怎么在这儿?”

    丁旭尧显然很满意自己抢先一步露面的效果,靠在车门上摆了个姿势,笑容得意,“怎么,惊喜吧?”

    “你俩……认识?”苏却转头看向丁溯薇,满脸问号。

    丁溯薇几乎是羞愧般的无语,不情不愿地承认道,“呃,他是我哥……”

    “哥?”苏却一脸震惊。她环顾眼前这一辆骚包的豪车,又看看丁溯薇那身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衣服,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亲的。”丁溯薇无奈补充。

    燕北城这么小的吗?这都能遇上。

    “哎,苏小姐。”丁旭尧趁机凑过来,“上次的事,什么时候再来切磋一局?要不今天晚上?”

    “你脑袋里就没点别的东西吗?”

    丁溯薇一边拉住苏却的手腕,催促着往商场走,一边对丁旭尧丢下一句:“哥,你回家吧,别丢人了。”

    没想到被亲妹妹嫌弃得这么彻底,还在苏却面前掉面子,丁旭尧的脸上一时间挂不住。

    其实那天在赌场里,他就对苏却心动了。明艳张扬的小姑娘赢自己赢得这么漂亮,要不是江津屿在场,他早就主动上去要联系方式了。

    没想到她竟然认识丁溯薇?!

    亲妹是闺蜜,这不是近水楼台,手到擒来。

    丁旭尧感觉自己手下有个挖掘机,撬墙角的心跃跃欲试。

    “你说要见秦丽婉?这女人可不简单,吃人不吐骨头。”丁旭尧一边跟着她们俩,一边插话,“这种场合没个像样的衣服可不行。来,丁少给你撑面子。”

    苏却本来没当回事,只觉得他不过是嘴上逞能,谁知到了商场,丁旭尧竟真的给她安排了最顶级的待遇。

    她刚一进门,导购小姐便领着他们搭乘专属电梯,直达顶楼的VIP房。

    四周的墙面被柔软的酒红色丝绒覆盖,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繁复的水晶吊灯,灯光洒下来,如星辰碎落。脚下的地毯厚实柔软,苏却试着踩了踩,像是踩在蓬松的云朵上,脚步被安抚得前所未有的轻盈。

    靠墙一侧的衣架上挂满了精致的礼服,每一件都是从某场时装周的秀场直接运来的。而另一侧,是一张宽大的丝绒沙发,旁边还摆放着冷藏的香槟酒桶与精致点心,连服务人员的站姿都透露着不可一世的专业与从容。

    “丁少,这些都是按您的吩咐准备的。”SA微微躬身,恭敬道。

    “嗯,”丁旭尧随意地挥了挥手,“苏小姐,你尽管试,丁少今天供到底。”

    还抖机灵地加了句,“赢我的钱买东西,是不是特别爽?”

    苏却笑眯眯地看着他,嘴上却不留情面,“确实挺爽的,尤其是你还这么主动,生怕我花得不够快。”

    她夸我!

    丁旭尧如果有根狗尾巴,当下已经竖起来了。

    丁溯薇扶着额,只希望能有个地缝能让自己钻进去。

    她哥,真的太丢人了-

    【梵尚】的顶级包厢里,烛光跳跃,映在雪白的桌布与高脚杯上,交织出梦幻的光影。包厢四周的墙面由定制的深墨绿色丝绒覆盖,配上金色的壁灯,透着一股内敛的奢华。

    秦丽婉坐在主位,手指漫不经心地轻触着高脚杯的边缘,眼神若有所思。

    门被推开,一道笔挺的身影走了进来。

    江津屿一如既往地着装低调精致,一身裁剪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周身的气场越发凛冽。

    “你着急约我,改主意了?”

    秦丽婉连忙起身相迎,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江少,这么快就来了?先坐吧,【梵尚】的餐品难得,既然来了,不如用餐之后再谈正事。”

    江津屿眉头微挑,却并未坐下,而是径直开口,“秦小姐,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兜圈子。”

    秦丽婉在心里咬了咬牙,却依旧温婉浅笑,“江少,我只是觉得难得见一面,想请您留下来品尝这家餐厅的招牌菜。我保证,这饭吃完之后,我的回答会让你满意。”

    江津屿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目光深沉。

    正僵持间,包厢门被叩响。

    “进。”秦丽婉转过头,脸上的笑意依旧温和。

    门开了,服务员引着一位女子走进来。

    一抹象牙白的身影随侍者步入。苏却身着金银丝线刺绣长裙,花鸟纹样仿若从画中跃出。裙摆曳地,行走间轻盈似风。领口虽守着分寸,却巧妙露出一线锁骨,腰身收束恰到好处。露在裙摆下的一双缎面高跟鞋,每一步都优雅从容。

    长发挽起几缕,余下的披散在肩上,发梢微卷,配以一枚镶嵌着珍珠的小发饰,整个人透出一种仙气飘然的韵味。灯光落在她的裙摆上,金银丝线折射出的光泽如同清晨枝头的露珠,闪烁着低调的光芒,令人移不开目光。

    苏却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包厢,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江津屿也在此刻抬眸。

    四目相对。

    “你怎么在这?”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18 “庭庭,好久不见。”……

    包厢里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苏却收回了惊讶的目光, 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心底的不快却像野草般疯长。江津屿没解释一句,甚至在这之后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

    怎么, 怪她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了?

    江津屿的心底同样生出一丝烦躁。

    他瞥了眼秦丽婉,心里清楚她的小把戏, 却不打算多说。

    他和秦家的事没必要让苏却掺和, 越越解释只会越显得他在意。

    两人各怀心思, 气氛僵硬得如同冬日的湖面。

    秦丽婉的目光细细打量着两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却依旧面上笑得得体,“苏小姐, 今天穿得真漂亮。来,快请坐,这家餐厅的味道很不错,希望你会喜欢。”

    苏却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秦小姐真是好客。”

    “应该的, 您是津屿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

    这话听着亲切,但字里行间却带着一种宣示主权的意味。

    江津屿站了起来,目光没有在她们俩身上停留,声音满是不耐, “秦小姐如果还有约,那我就先告辞了。”

    “这么快就走吗?苏小姐都来了, 不一起吃顿饭吗?”

    秦丽婉的语气里带着点委屈的柔弱, 却巧妙地将他架在当场。

    他最讨厌这种胁迫。

    江津屿的眼风扫过来,寒意逼人。秦丽婉却像是察觉不到似的,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包厢门传来轻叩声, 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

    “我听说有两位大人物光临【梵尚】,这我不得亲自出来见见。”

    程燕回随意地靠在门框上,眼角眉梢都是看好戏的笑意。

    江津屿微微蹙眉,秦丽婉显然也有些意外,“程二少,你怎么在这?”

    “【梵尚】是我开的,没想到今天巡店巡到了贵客。”程燕回笑着走进来,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苏却,“不过,除了您两位贵客外,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位——”

    苏却抬眼看他,“你认识我?”

    “当然。”程燕回笑得像只狐狸,“我还有一个身份,是【怀古】的老板。”

    苏却的眉心微挑,她刚欲开口,江津屿的目光已经冷冷扫了过去,“寒暄够了吧。程二少特地来凑热闹?”

    程燕回笑意不减,“怎么,江少不欢迎?”他看向秦丽婉,“秦小姐不介意吧?”

    秦丽婉做了个请的手势,“程二少难得有兴致,请坐吧。”

    程燕回毫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入座。

    “对了,苏小姐,没想到你和丁少的关系那么好。”

    这句话立刻引来两道锐利的目光。

    他轻笑一声,娓娓道来,“我刚看到楼下停着他那辆红色的阿斯顿马丁。”

    “哦,他非要送我来。”苏却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怎么会和他碰在一起?”

    江津屿的声音冷不丁地插了进来,低沉地像是铜钟的钝响。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沉沉地压了过来。

    苏却被他这声质问弄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地皱眉,“他陪我逛街买衣服,造型都是他安排的。弄完后就顺道送我过来了呗,有什么奇怪的。”

    江津屿的眼底一瞬间暗了下去,视线投向窗外。

    他的椅子靠在窗边,正好能看见餐厅外那显眼的骚红色跑车。丁旭尧果然还站在那里,显然是刻意精心打扮过,正靠着车门,悠闲地玩着手机。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寒得像覆了霜。

    程燕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故作无意地笑道,“要不,我去把丁少也叫上来?他可是最会活跃气氛的人了。”

    “多一张嘴,已经够吵了。”

    江津屿眼都没抬,语气尽是不善。

    “还是说程二少打算把这个位置让给他?”

    程燕回笑着举手投降讨饶,但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

    “好啦好啦,别闹了,今天苏小姐是贵客,我们先点餐吧。”秦丽婉轻拍双手,做出一副打圆场的姿态,唤来了服务生。

    服务生躬身递上一本厚重的暗红色皮革菜单,金色暗纹在灯光下隐约闪烁。这家餐厅的菜单设计极具艺术感,菜名全是法文,烫金花体字在纸张上像水流般潺潺而过。

    这家餐厅主打5 course法餐,由hors doeuvre(前餐),appetizer(开胃菜),salad(沙拉),main course(主餐),和dessert(甜点)构成,每个环节都有十多种精致选择,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

    秦丽婉将菜单推到苏却面前,唇边挂着温柔的笑意,“苏小姐,您是贵客。这些我们平常都吃习惯了,不知道你平时喜欢什么口味,还是请你来点吧。”

    语气听着大方,眼底却藏着一丝审视。

    【梵尚】的菜单向来以复杂著称,法文的专业术语和菜品搭配的精细程度足以让不少人犯怵。若是个外行,恐怕连理解都费劲,更别提从容点菜了。

    像苏却这总普通背景的姑娘,能看得懂才怪。

    什么人,该是什么身份,在这个圈层里划分清晰到甚至残忍。

    程燕回靠在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手上的金属戒指。

    秦丽婉的那些小心思,他心里门儿清,却没打算插手,饶有兴致地当个悠闲看客。

    江津屿看了秦丽婉一眼,眼中甚是不悦。但他没有点破,只是轻敲了下桌面,沉声道,“程二少这个老板坐这呢,难道不是他最清楚,最适合点餐吗?”

    程燕回立刻摆手,“江少您就别为难我了,我这个店主不管事,连菜单上的菜都没吃全过。还是苏小姐来吧。”

    苏却低头看了一眼菜单,上面的全是法文,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要将人淹没。

    她完全看不懂。

    秦丽婉眼角的笑意加深几分,仿佛已经看到苏却露怯的那一刻。

    包厢内一时间有些安静,所有人都在等着苏却下一步的反应。

    苏却抬手合上菜单,抬头叫来了服务员。

    “你们菜单太长了,我没那个耐心。”她歪了歪头,语气里带着点娇气,却又不惹人嫌,“直接告诉我,什么最推荐?”

    服务员愣了一下,迅速调整好状态,礼貌地回答,“今天的推荐是海鲈鱼搭配香草黄油汁、松露意面以及………”

    “好,就按你推荐的来吧。”

    苏却正准备继续,便听见秦丽婉幽幽地开口,“香草黄油汁听起来就很腻呢……苏小姐还是别都听别人推荐,要有点自己的判断。”

    这话乍一听像是善意提醒,但语气里的轻蔑几乎呼之欲出。

    苏却眉梢微抬。

    意见这么多,怎么自己不点呢?

    她娇笑着,朝服务员眨了眨眼睛,“哎,你看,秦小姐说了,你推荐得不行。看来今天这顿饭不好吃就是你的责任咯。”

    服务员连忙摇头,生怕被误解,“绝对不会,黄油我们用的是无盐低脂的,搭配新鲜香草会很清新,一直都备受客人的喜爱。”

    苏却笑着看向秦丽婉,“怎么办呢秦大小姐,好像你的口味比较小众呢。万一另外两位男士不喜欢怎么办?”

    转眼就把锅丢到她的身上,秦丽婉顿时黑了脸。

    苏却更是火上浇油,将菜单推到她面前,“要不,我们吃这个,您自己单点个别的?”

    “毕竟您的品味‘特殊’。”

    秦丽婉脸色讪讪,摆摆手道,“没事,听您的。”

    “那就这么定了!”苏却拍了拍手,愉快地继续和服务生讨论起其他菜品。她一会儿问某道菜的香料搭配,一会儿吐槽法语太难念,逗得服务生忍俊不禁,回答也越发热情。

    秦丽婉的手指无声地攥紧了桌布,笑容再难维持自然。

    “你确定这个真的好吃?”

    “真的。”

    “鹅肝烤芝士?你自己听听,这个油上加油,真的不腻?”

    “……”

    程燕回在一旁偷笑,忍不住打趣道,“江少,苏小姐是哪儿捡回来的?真有意思啊。”

    江津屿微微挑眉,语气懒散,“哪里可爱?明明呱噪得很。”

    话虽这么说,可那语调里带着几分宠溺,落在别人耳中就像在替她骄傲。

    苏却完全没听到他们俩的对话,还沉浸在菜品搭配里。

    “这个鱼子酱杯看起来不错唉,海胆慕斯也不错,啊,这个ceviche也好……”

    “那就三个都点。”

    江津屿直接打断她的纠结。

    “不好吧?万一没吃完不就浪费了,秦小姐请客,咱们不能太过分。”

    “这点钱,秦小姐不会在意的,”江津屿意味深长地看向秦丽婉,“对吧?”

    秦丽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嘴角抽了抽,“当然,你们喜欢就好。”

    等餐时,苏却和程燕回聊得投机,两人都是会享受的人,话题总能聊到一起。江津屿看似专注地盯着手机,实则不时抬眼瞥她一眼,目光里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当菜上齐后,苏却很快被其中一道配菜圈粉,可惜法餐分量少,她吃完自己的那份,还意犹未尽地盯着空盘子。

    “这菜做的真一般。”

    “才不是!”苏却立刻反驳,“明明超好吃,你这个没品的家伙!”

    “……”

    江津屿活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评价过。

    “那你把这份也吃了吧。”他顺势将自己的那份推到了她面前。

    苏却一愣,随即笑得眉眼弯弯,毫不客气地接过,“那我就不客气啦。”

    这一顿饭吃下来,秦丽婉吃得胸闷,钱包也痛。

    程燕回倒是赚了个盆满钵满,顺带看了场好戏,不亏。

    “时间还早,今天难得相聚,不如去我家坐坐?”秦丽婉站起身,整理了下裙摆,目光若有似无地瞥向江津屿,“江少,你之前的要求,我可以答应。”

    江津屿目光淡淡,似乎在斟酌什么,最终点了点头,“走吧。”

    众人走出餐厅,秦丽婉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江津屿反应极快,一把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影。

    “谢谢……”秦丽婉低声道谢,目光中带着几分羞怯和感激。

    江津屿松开手,目光若有所思地扫向街角那株法国梧桐。

    树影婆娑间,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眸色冷了几分-

    苏庭的手机轻震一下,她拿出来一看,是苏却的消息。

    “姐,我今晚去朋友家,可能会迟些回来。”

    她指尖顿了顿,回了一个“嗯”。

    过了一会,又觉得不够,叮嘱道,“我今晚就去外地出差了,你回来时候小心点,需要的话,让方量去接你。”

    不远处,方量正将她的行李箱取下,温声道,“怎么了?”

    “苏却今晚可能会很迟回来,我有点担心她。如果她有找你,帮我去接她。”

    “好的,没问题。”

    这段时间苏庭一直在忙并购案终于进入了收尾阶段,明明婚礼在即,她却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准备,还难为方量时不时地帮忙照看自家的情况。

    好在两地奔波的日子总算赶在婚礼前进入倒计时。

    方量开车送她到了火车站,两人又将面临至少一周见不到面。

    “送到这里吧。”她接过行李箱,低声道。

    方量犹豫了一下,最终抬起手,轻轻伸向她肩膀,“庭庭……”

    苏庭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动作,连自己都不明白这份抗拒是从何而来。

    “对不起。”她当下就意识到这个行为伤害到了方量,声音急促却透着一丝怯意,“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方量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把手放了下来:“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两人之间突然多了一层无形的疏离感,连再见都显得生硬而尴尬。

    “早点回去休息。”他说完这句,便转身向车子走去。

    看着方量的车消失在夜色中,苏庭靠在冰冷的立柱上,心里泛起一阵愧疚。

    她清楚地知道方量有多好,可每次他想要更亲密的接触,她就忍不住想要逃开。

    这样下去,她真的能给他幸福吗?

    她的心里明明早就放下那个人了。可是接纳一个新人的过程,比她预想的更久。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下一下,格外清晰。

    以为是方量折返回来了,苏庭的脚步一顿,正准备开口道歉。

    “方量,其实我——”

    话音未落,转身间,却看到一张完全不属于方量的脸。

    “庭庭,好久不见。”

    来人站在路灯的阴影中,身形修长,眉目间透着几分温文尔雅的气质。他嘴角的笑容很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江图南。

    一瞬间,苏庭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脚步微微一滞,“……你怎么会在这?”

    19 秦家的密辛

    苏庭强压下心底涌起的不安,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试图拉开和他的距离。

    “抱歉,我现在要赶去外地出差, 就先不聊了。”

    “庭庭,这么久没见, 一见面就要走?”

    江图南低低叹了口气, 声音里透着一丝莫名的委屈。

    “就像你当年抛弃我一样。”

    他站在原地, 嘴角挂着一抹微笑,那笑意看似温和, 却是一股不寒而栗的阴冷。

    苏庭后背发冷,但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江图南,我们之间的事早就过去了。现在我有自己的生活,请你不要再打扰了……”

    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也该放下, 有自己的生活……”

    “打扰?”江图南重复着她的话,忽然咧嘴一笑,“庭庭,你不要骗自己了。我都看到了,你刚刚拒绝了那个男人的拥抱。”

    一步一步, 他缓缓走近,逐渐扩张的影子像是一个巨大的铁罩子, 将她锁住。

    “你心底还是爱我的, 对不对?”

    “不要再胡说八道了!”苏庭声音提高了一些,眼神中掠过一丝慌乱,“那是我的未婚夫, 我爱的是他!”

    江图南眼中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洞的执拗,“你爱他?可刚才连他碰你都不愿意。他会知道你喜欢什么姿势吗?他会知道你被舔耳垂的时候会特别多/ /水吗?你高/ /朝的时候叫的是谁的名字?!”

    “江图南!”

    啪——

    清脆的声响在走廊里回荡,江图南的脸被打偏到一侧,嘴角渗出血迹。

    苏庭愣住了。

    她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慌张、愧疚和警惕交织,她本能地向前一步,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江观南慢慢抬起头,嘴角还挂着那抹诡异的笑意。

    “庭庭,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他突然趁机上前,单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锢着她的腰肢。

    贴合得不留一丝空隙。

    “我们一起走吧,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这次我真的可以,我带了很多钱……”

    “你再不放开,我要喊人了!”苏庭的声音颤抖,气恼中夹杂的更多是害怕。

    “庭庭……”江图南念着她的名字,贴着耳廓,仿佛情人耳语,可眼底却藏着冰冷的偏执。

    话音未落,苏庭感到一团冰冷的布料覆上了她的鼻口,紧接着是一股刺鼻的气味。

    “江……图……”

    她的话没能说完,意识渐渐模糊,身体无力地软倒在他的怀里。

    江图南将她抱起,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庭庭,这次不要再对我失望了。我带你走。”-

    “阿嚏!”

    一个响亮的喷嚏打破了夜色的宁静,苏却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后背莫名窜上一股寒意。

    江津屿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鼻尖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冷了?”

    “不知道,突然就感到一阵恶寒。”苏却歪着头,下意识地揉了揉裸露的肩,“希望别是什么不好的事。”

    “瞎说什么。”江津屿眉头轻蹙,一边数落,一边将大衣取下来,盖在了苏却的肩上。

    “谢啦。”苏却笑眯眯地裹紧外套,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

    秦丽婉的声音这时候插了进来,“是不是对狗毛过敏?”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直黑白相间的牧羊犬从旁边蹿了出来,直扑进秦丽婉的怀里。

    “阿福,想姐姐了?”秦丽婉伸手揉了揉这只大犬的头,随手掏出一个零食喂到它嘴里。

    阿福立刻兴奋地摇着尾巴,围着她转圈圈。

    “一向听说秦家爱狗,果然百闻不如亲见。”程燕回环顾四周,远处的庭院里还有几只毛色各异的狗在追逐玩耍。

    苏却忍不住好奇道,“为什么?”

    “这是老爷子传下来的规矩。”秦丽婉抬头,目光投向远处,神色间多了一丝追忆,“当年我外公还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是一只流浪狗每天跑去屠宰场偷猪耳朵,才让他有了口肉吃。”

    “那后来呢?”

    “后来啊,”秦丽婉低头抚摸着阿福的毛发,轻轻叹了口气,“后来外公稍微发迹的时候,想把狗接回家,却发现狗被抓住偷东西,给人打得……”她没说完,但那份遗憾显而易见,“从那以后,秦家人就都必须善待狗。”

    “秦老爷确实重情重义。”江津屿淡淡评价。

    “是吧?”

    秦丽婉笑着看向他,似乎想从他眼中捕捉到更多兴趣,可惜江津屿只是端起酒杯,站在露台边俯瞰秦家的庭院,神色冷淡如常。

    夜风轻轻吹拂,露台上摆放着几杯红酒,空气中弥漫着葡萄酒的浓郁香气。

    他们几人一边品着酒,一边聊些苏却听不懂的话题。

    她觉得无趣,便倚在栏杆旁,看着秦家的花园,目光扫过修剪整齐的灌木丛和点缀其中的喷泉,处处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

    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仿佛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个方向。

    想起上次来秦家的经历,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

    江津屿不知何时到了身后。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却忍不住回头朝某个方向多看了一眼。

    秦丽婉端着酒杯走过来,优雅地靠在栏杆上,笑着道,“是不是觉得不好玩?我可以让阿福过来陪陪你。”

    “算了吧,”苏却摆了摆手,“它再可爱,我可不想再打喷嚏。”

    江津屿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他扫了一眼,神情陡然冷峻起来。

    “秦小姐,单独聊聊?”

    秦丽婉一愣,随即展颜,“好,里面请。”

    两人离开露台,留下苏却和程燕回。

    程燕回慵懒地倚在栏杆上,点燃了一根雪茄,袅袅烟雾在夜色中升腾。他偏头看向苏却,唇角噙着笑。

    “江少把你扔在这,不怕你无聊?”

    “谁稀罕他陪?”苏却翻了个白眼,“他在也一样无聊。”

    程燕回轻笑了一声,“要不要我陪你转转?”

    “不用了,我自己转转。”她摆摆手,朝庭院走去。

    庭院的空气中弥漫着玫瑰的香气,苏却随意地走着,纵使草坪上的露珠弄湿了她的鞋袜也毫不在意,悠闲自得。

    突然,一阵尖锐的狗吠声划破夜空的宁静。

    苏却停下脚步,不禁皱眉。

    秦家这种大户人家,又以爱狗闻名,狗应该从小就训练有素,绝不会无缘无故发疯。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她心生好奇,循着声音悄悄靠近。

    越靠近,狗吠声越清晰,还隐隐听到了一些夹杂其间的叫骂声。

    拐过一片灌木,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红了眼——

    一只体格健硕的金毛犬正死死护着身后蜷缩的白色人影,它的毛发凌乱不堪,身上纵横着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显然是被皮鞭抽打过的痕迹。那人蜷缩着身子,散乱的长发遮住了脸,颤抖的手紧紧抓着金毛的毛发,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对面站着一个约莫十四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昂贵的运动服,手里握着一根皮鞭,倒刺在灯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

    “你这疯狗,竟然护着这个傻子对我乱叫!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少年恶狠狠地挥下鞭子,金毛的背上顿时又多了一道深红的血痕,疼得它呜咽着低鸣了一声,但身体却始终没有退缩半分,死死护着身后的人影。

    “秦家未来可是我的!”少年语气狂妄,脸上挂着恶劣的笑,“到时候,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这些长毛脏东西全都处理掉!还有你……”他用鞭子指了指金毛护着的人影,“这种没用的废物,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他的话彻底点燃了苏却的怒火。

    “你够了!”

    少年的鞭子还没来得及挥下去,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拽住了。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苏却。

    “你是谁?敢管老子的事?”他扬了扬下巴,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我是谁不重要。”苏却眼里冒着火,“重要的是,你刚才说的话,连畜生都不如。”

    少年愣了一瞬,随即勃然大怒,“你骂我?”

    “骂你怎么了?”苏却丝毫不退让,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剜向他手里的皮鞭,“打人还打狗,你连畜生都不如!”

    “她?”少年讽刺地冷笑了一声,抬手指着白色人影,“她配算个人吗?不过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废物罢了!”

    “谁才是废物?”苏却眉毛微扬,“废物才会欺负狗,欺负人。”

    少年脸色瞬间涨红,他用力一拽皮鞭,却没能从苏却手里抽回去,恼羞成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这样跟我说话!”

    苏却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你再是谁,也改变不了你是个欺软怕硬的懦夫。”

    少年被她的话气得脸色铁青,扬起手想要推开她,但苏却年纪毕竟比他大,力气自然不是这养尊处优的少爷能比的,直接扣住他的手腕,轻松制住了他。

    “放开我!”少年一边挣扎一边放狠话,“我可是霍子昂,秦家的主人,这里是我的地盘!你敢碰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秦家的主人?苏却心里一震。

    她没想到这个脾气暴戾的小霸王竟然是秦家的人——看着年龄,他应该是秦丽婉的弟弟,可为什么他姓霍,而不姓秦?

    她没来得及细想,只是冷声质问道,“秦家人就是这样教你的吗?这么没教养?”

    霍子昂气得发抖,“你——”

    苏却懒得再理会这个嚣张跋扈的小鬼,转身小心翼翼地去扶那个白色人影。借着月光,她这才认出她就是之前在秦家把自己吓到的鬼影。

    “原来你不是鬼啊……”她轻声嘀咕,抬眼仔细打量对方。

    那人怯生生地看着苏却,脸上尽是惊恐与茫然。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你……”

    苏却皱了皱眉,目光落到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上面有几道红肿的伤痕,看起来像是被树枝刮过或者……被鞭子打的。

    金毛虚弱地蹭到苏却脚边,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浑身的伤痕让它连站都站不稳。

    “别怕,”苏却的声音柔软下来,轻轻扶住两个受伤的生命,“我带你们去找人帮忙。”

    她全然没注意到身后那道阴毒的目光。

    霍子昂死死攥着皮鞭,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盯着苏却的背影,眼里燃烧着不甘与怒火。

    “你以为你是谁?敢对我指手画脚!”他气得发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猛地抬起鞭子,狠狠甩了出去。

    皮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狠狠抽向苏却。

    “啪!”

    鞭子重重地抽在苏却的肩膀上,剧痛让她惨叫出声,踉跄着差点摔倒,回头怒气冲冲地瞪向霍子昂,“你疯了?!”

    霍子昂不以为然,反而笑得更加恶劣,“疯的是你!在我秦家的地盘上撒野,还敢对我教训?”

    他再次扬起鞭子,尖锐的破空声刺破夜色。

    苏却咬牙想躲,但鞭子太长,只听"啪"的一声抽在身旁的树干上。树枝剧烈晃动,几片叶子飘落下来,月光下隐约能看见枝头悬挂着一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

    苏却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随着鞭子的重击,树冠中一个巨大的马蜂窝轰然坠地!

    “嗡——”

    成群的马蜂瞬间暴动,密密麻麻的黑影在月光下四散飞舞。愤怒的嗡鸣充斥整个庭院,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息。

    苏却愣了一瞬,随即瞪大了眼睛,“快跑啊!”

    20 或许,他们的命运本就不该有交集……

    关于秦家的事, 付立曾经做过详细的汇报。

    秦老爷子除了赫赫战功和敏锐的商业眼光,还有一件事为人津津乐道,便是他对妻子矢志不渝的深情。

    秦博骞一生只娶过一位妻子。两人相识于微末, 携手熬过困境,感情深厚。可惜红颜薄命, 秦夫人在生下独女秦珺后因产后感染离世。自此, 秦博骞未再续弦, 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女儿身上。

    秦珺是秦家唯一的血脉,被老爷子视若珍宝, 从小就宠得不像话。别人为秦家没有儿子断了香火而惋惜,而秦老爷子直接大手一挥——

    替他女儿招了个赘婿。

    这个赘婿名叫霍彦廷, 出身清白,极擅读书。早年他是鲁地高考文科状元,仕途顺遂,攀上秦家后更是一路晋升,甚至进入中//央有关部门任职。他的入赘引发了不少议论, 有人说是秦博骞为了给女儿找个“听话又能压得住场的人”,也有人猜测霍彦廷手中握着不可告人的资源,为秦家后续发展保驾护航。

    不论坊间流言如何,当年的霍彦廷名声清白,颇有才干, 入赘后也确实为秦家不少产业助力良多。他后来作为中//央特派员,主导过“零件门”事件的善后工作, 手腕强硬, 行事果决,将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工业危机收尾收的漂亮。

    秦珺婚后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秦丽婉深得秦老爷子的喜爱,几乎是他的翻版, 继承了他的胆识和手腕。二女儿秦丽莺却天生体弱,据说还患有抑郁症,几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

    不幸的是,秦丽莺出生没多久,秦老爷子因病去世,秦珺也因积郁成疾离世。

    秦家的掌舵人换成了赘婿霍彦廷。

    起初,霍彦廷还算安分,守着妻子的遗产兢兢业业。可几年后,他不仅带了个女人回家,还牵回来一个已经六岁大的儿子。

    儿子姓霍,和霍彦廷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一举动彻底击碎了霍彦廷“深情赘婿”的形象。更有传闻称,他打算让这个儿子霍子昂继承秦家的产业。

    种种行径,付立在最后总结道。

    “就是个吃绝户的。”

    至此,秦丽婉千方百计都想要和他联姻,目的再明显不过。

    她需要江家镇住霍彦廷,让他不敢再将手伸向秦氏。

    秦家的遭遇确实值得唏嘘,但她秦丽婉动脑筋动到他头上,那就另说了。

    秦丽婉刚推开书房的门,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一个手机就砸了过来。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她脚崴时江津屿扶住她的画面。从角度看,光影恰到好处,仿佛两人情投意合,含情脉脉,像极了一对即将相拥的恋人。

    “秦小姐,好手段。”

    江津屿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神色,却依旧令人感到不容置喙的威压。

    “派人拍了照片,还想放出风声逼婚?”

    秦丽婉紧紧攥住手机,人却忍不住颤抖。她抬头想要解释,对上江津屿那双黑沉的眸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解释?解释什么?说这是和自己无关吗?他肯定不会信。

    否认?可照片是实打实的证据。

    心念转过千百个弯,她终于抬起头,眼底的挣扎化作一片清明。

    “是又怎么样?”

    她直视着江津屿,声音里带着认命般的坦然。

    “外人只需要知道我秦丽婉背后站着你江家这座靠山就够了。他霍彦廷就不敢随意把我踢出局。”

    阴影里,江津屿的眼神陡然凌厉。

    他一步步逼近,投下的阴影一寸寸覆上秦丽婉的脚尖,衬得她愈发渺小。

    “但是,我最讨厌别人利用我。”

    “呵。”秦丽婉不再掩饰,她耸耸肩,反倒笑出声。既然已经撕破脸,那就索性把话说开,“照片都发出去了,你觉得还撇得清吗?”

    她抬起下巴,目光里是赤/裸/裸的挑衅,“权贵圈最爱这种捕风捉影的暧昧情事,我又没要求你最后真的娶我。你要的事我帮你办,借你的名声用用,不过分吧?”

    江津屿看着她那仿佛已经胜券在握的神色,眉眼间尽是嘲弄。

    “秦小姐,你真以为先下手为强了?”

    他忽然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像是猎人看着即将落网的猎物。

    “要不要看看,你有哪张照片发出去了?”

    秦丽婉的笑容僵在脸上,不信地打开手机。她手忙脚乱地翻开社交媒体,一遍又一遍地刷新。

    没有,一张都没有。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对上江津屿那双写满嘲讽的眼睛。

    “怎么可能……”

    所有的胜券在握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秦小姐,这种小伎俩,留着玩弄霍彦廷吧。我不喜欢别人把主意动到我身上,尤其是你这种不够聪明的方式。”

    他的语气淡淡,却每个字都像刀子,戳在秦丽婉的自尊上。

    她的目光倔强地看着江津屿,始终不肯低头。

    “你很得意是不是?”她的眼眶泛红,却咬紧牙关不让情绪泄露半分。

    “当然了,你是江津屿,江家的太子爷,什么都有,所以才能睥睨一切。但我呢?我是个女人,我没有选择。你知道作为女人要在这个社会对抗的是什么吗?”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

    “又有哪个女人会愿意用自己的婚姻作为筹码?”

    她迎上江津屿的目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碾磨而出。

    “我只能出此下策。我绝不能让霍彦廷那个老东西得逞,带着他那狗/杂/种抢走外公的东西,把我和妹妹赶出秦家。秦氏,是我外公一手打下的家业,也是我妹妹唯一的庇护。我必须守住!”

    她的手指无声地掐进桌沿,指节泛着青白,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揉进木质的纹理里。可她的眼神,却像是暴雨中挺立的青竹,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坚韧。

    江津屿看着她。

    第一次没有冷笑,没有讽刺。目光深深落在她脸上,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喊叫从门外传来。

    秦丽婉拉开房门,拉住一个正在奔跑的下人,冷言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小姐,庭院出事了!马蜂……二小姐和小少爷都被咬了,还有那位跟着江公子来的小姐,也伤得不轻。”

    江津屿的脸色瞬间变了。

    秦丽婉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大步冲了出去。

    两人一路疾行到庭院深处,眼前的场景登时令秦丽婉失了血色。

    庭院里一片混乱。霍子昂躺在地上哀嚎,像一头被宰的猪,身上密密麻麻都是马蜂蛰过的红肿。而在不远处,苏却紧紧护着金毛和秦家二小姐,用自己的背硬生生扛下了蜂群的攻击。

    她虽然聪明地用湿衣服驱赶蜂群,让伤势不至于太重,但背上的斑痕还是触目惊心。

    江津屿平日里的从容冷静荡然无存。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却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怎么样?”

    他的声音低哑,夹杂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苏却第一反应却不是自己,而是转头看向金毛和白色人影,“狗狗和小妹妹没事吧?”

    “没有,你都护住了。”

    “那就好,不枉我白遭这个罪。”

    她的语气带着点强撑的轻快,刚一说完,身子便轻轻一颤。

    江津屿扶着她的手不觉收紧了几分,“别乱动。”

    苏却强撑着点了点头,却突然一顿,视线飘向江津屿的脸。

    她盯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是想从他那里汲取一点安慰,却在这一瞬间突然绷不住了。

    她嘴巴一扁,眼圈瞬间红了,委屈得像小女孩在撒娇。

    “江津屿,我……我真的好痛啊。”

    那是卸掉了所有伪装,毫无防备的真实。

    江津屿的瞳孔一缩,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了一下。

    他低下头,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到她,“别怕,痛就哭出来,我在这儿。”

    苏却眨了眨眼睛,眼眶中盛满的泪珠终究还是滚落下来,砸在他的手上。

    那么烫。

    江津屿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一阵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可还未待他有所动作,苏却眼神突然涣散开来,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苏却!”他迅速伸手稳住她,发现她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呼吸也浅得几乎听不见。

    江津屿的冷静瞬间被击碎。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难掩慌乱,“别睡,苏却!撑住!”

    她没有回应,只是无力地靠在他怀里。

    江津屿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转身时,他的目光掠过苏却背后触目惊心的伤痕,又扫到霍子昂手边的皮鞭,眼神陡然变得阴鸷可怕。

    他看向还在地上打滚的霍子昂,声音冷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

    “你最好祈祷她没事,否则你们父子,都别想再在燕北立足。”-

    手术室的灯光熄灭,医生解下口罩走了出来。

    “她的应对很得当。我们已经把残留的蜂针全部拔除并做了冷敷,还注射了抗过敏药物和皮质类固醇。一会儿她醒了后,可能会有些乏力,但应该没有大碍。”

    江津屿绷着的神经稍稍松弛,但目光依然不离病房的方向。

    “她……”秦丽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情况怎么样?”

    “你来做什么?”江津屿的语气冷淡。

    “她救了莺莺。”秦丽婉走到病房门前,透过玻璃看着里面昏睡的人,“如果不是她,我妹妹……”她的声音哽了一下。

    江津屿没有答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着,直到护士进去换了一次药。秦丽婉看着苏却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眼,眼神有了些许动容。她攥了攥手中的牛皮纸袋,似乎在做什么重大决定。

    “江少,能不能聊聊?”

    江津屿冷眼扫过她,没什么表情地走到长廊上安静的一角。

    “这个给你。”

    她递过一个牛皮纸袋。

    “这是什么?”

    “零件门的全部资料。”

    江津屿挑眉,语气里的讽刺意味尽显,“这么快就把底牌亮出来了?不打算继续利用我了?”

    “我不是不打算利用你,而是这次我欠了她。”

    “我秦丽婉这辈子做过不少错事,但有一点没变过——有恩必报。”

    江津屿沉默了片刻,将资料随手放到一旁,显然兴趣寥寥。

    秦丽婉看着他这个模样,眼神复杂,思虑许久还是开口,“江少,我也查过这份资料,有些事你得知道……”

    “什么事?”江津屿语气冷淡,目光却始终没有转开。

    秦丽婉抿了抿唇,语气多了几分慎重,“我仔细看过这些资料,发现了些问题。当年有几个零件被送去一家机构做检验报告,暂时离开过查封仓库。这里面,很可能存在掉包。”

    江津屿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最奇怪的是这家机构,”秦丽婉继续道,“注册资本极少,几乎没什么名气。更重要的是,零件门事件结束后不久,这家机构就注销了。”

    “还有一点你想过吗?”

    她顿了顿,刻意地压低声音。

    “为什么当年江津恒出事时的车检没发现问题,这么多年后你再查,反而找到了这个零件?”-

    江津珏收到消息赶到时,苏却已经被送到了vip病房。

    房间里剩下监护仪平稳的滴答声。苏却的脸色苍白,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时不时蹙起,像是还在忍受着疼痛。

    江津珏心疼坏了,忍不住埋怨道,“你照顾人就照顾成这样?”

    江津屿没有反驳,低垂着眼,默认了姐姐的指责。

    江津珏见他沉默不语,忽然意识到自己话重了些,语气缓了下来,“津屿,我不是怪你。只是她这个样子,真让人心疼……”

    “是我没看住她。”

    他的目光落在苏却身上,陷入沉思。

    脑海里闪过之前的每一个场景:机场时腿上的红痕;小巷里,她因歹徒行凶而受伤的身子;现在,更是因为替别人挡伤而躺在病床上。

    他想起她之前半开玩笑的话——“遇到你准没好事”。

    她说得对。

    他似乎真的克所有人。父亲当年那么说,江津屿不以为然。可此时此刻,他带给她的,除了伤害似乎什么都没有。

    江津屿看着她那安静的睡颜,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随即又被决绝取代。

    或许,他们的命运本就不该有交集。

    江津珏擦了擦苏却额头上的汗,并未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算了,等她醒了记得好好安慰她。”

    江津屿未应声,只是转头看向窗外,目光深邃,藏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