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赵云惜暗暗关注着京城的发展情况,她知道,让嘉靖戒掉修仙,比戒/毒还
赵云惜暗暗关注着京城的发展情况,她知道,让嘉靖戒掉修仙,比戒/毒还难。
长生不老对帝王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是让他戒掉丹药,相对容易些。
而戒丹的第一步,是向帝王透露,朱砂含铅和汞,有毒。
当白圭满脸凝重说,皇帝最宠信的道士之一,被灌丹药数百,肝脾俱裂而死。
赵云惜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她知道,她会搅乱嘉靖的道心。
丹药是第一步。
当得知沿海倭寇横行,她心中愤怒非常,那些修仙小说的最后一章,是一首藏头诗。
所有地图加起来,是一章藏宝图。
石见银矿。
位于日本山阴地区的岛根县。
地图上画得清楚明白,连银子产量都标出来了。
嘉靖缺钱,很缺钱。
他修仙所用的费用,单日最高可达二十万两。而一年,边防所需的军费三百万两。
瞧见银矿所描述出来的矿藏量,嘉靖目露凶光,招来最心腹的锦衣卫,命他着手去办这件事。
又招来另外一人,压低声音道:“这些书,凭空出现,你且去查查。”
然而——
当银矿被证实存在,出书人也没有发现。
“属下办事不利,没有任何证据,就像是从天而降。”
“突然很多人买了这书,就传开了。”
嘉靖深沉地摆了摆手。
殿中只剩他一人。
有太监过来禀报,说是斋醮仪式开始了。
“且先等着。”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朱厚熜眸中冒出精光来,斋醮仪式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但这银子在地下埋着,虽然不会长腿跑,但会被人抱走,得先下手为强。
于是他连忙密谋挖银,很是忙活些时日。
等回过神时,龙虎山正一派的紫袍道人出山了。
锦衣卫更是在挖银矿的过程中,接触到海事较多,发现陶仲文的弟子私通倭人,倒卖炼丹材料。
“禀皇上,这是在苏州一带发现的,在货箱夹层搜出朱砂八百斤,另有倭国密函三封,请圣上过目。"
朱厚熜接过锦衣卫递上来的证据,那些密函像是泛着海水咸腥之气。
嘉靖:!!!
被偷家了!!!
当一角被揭开,严嵩为了巩固权柄,趁机上前,撕咬批红权。
朝中直接乱成一锅粥。
被揭发丹药有毒,并且有修仙书籍突破道士们的防卫,跑到皇帝跟前,对于道士来说,便是繻葛之战时,郑国将军祝聃弯弓射箭,直中桓王的肩膀,虽然射不死,却射掉周天子的无上威严。
往常百官无可奈何,想见皇帝一面难如登天,而如今,有人搭了登天梯。
*
雷霆轰鸣,闪电风暴,大雨倾盆而下。
赵云惜和顾琢光相对而坐,两人正在剥杏仁,想着做个甜品吃。
却不知——
此刻兵部尚书丁汝夔已经站在海船上,带着水师前往倭国,他们穿着海商的衣裳,借着买粮、买盐的籍口登陆岛根县,客客气气地买东西。
这是明面上的人。
黑夜中,无数黑衣人在雨中疾行,前往银矿处。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活动,大部分人蒙在鼓里。
张白圭知道。
他却有些不理解。
“俺答随时暴起撕扯大明,为何派兵去倭国?贫瘠之地,无甚产出,还不够出征的兵费。”
叶珣也跟着皱眉。
赵云惜接过顾琢光手中的杏仁,打算做个杏仁露,哼笑着道:“我们脚下踩着的土地,有数不清的宝藏,你怎知,那地龙翻身严重的小倭国鬼子,不会有矿藏?”
张白圭这才醍醐灌顶。
是了。
这就能完美解释了。
闻到腥味的猫,自然不能拒绝面前的鱼溜走。
赵云惜亲手画的图,她当然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
没有人能拒绝自己更有钱。
嘉靖也不行。
*
丁汝夔的进展很顺利,红衣大炮不停轰击之下,他买来的粮车在夜晚偷梁换柱,车辙都深了几分。
惊惧于地龙翻身的轰鸣声,岛民并不敢靠近这个区域。
于是——
停靠着的海船,吃水逐渐深了。
如此四五趟下来,嘉靖脸上带笑,愈发活泼开朗了。
有钱就是好呀。
他不禁发出感叹。
*
赵云惜细细回想自己最近的策略,先是以十本百万级修仙小说撬开嘉靖的心防。
再以后面的科学小实验、藏宝图趁虚而入。
她其实一直有些害怕,担忧会被发现,毕竟对帝王来说,还是将源头都给掐灭为好。
然而——
书的印刷和出版,从王朝晖要出海那一刻定下了。锦衣卫找不到始作俑者,是因为人全出海了,没个三五年回不来。
人证物证都消失了,纵然锦衣卫,也无可奈何。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
正一派出山,和几个妖道对峙,这样会加深那种怀疑的感觉。
帝王多疑,不容忤逆。
而她相信“权”,帝王是权利中心,只要严密防守的道士出现裂缝,绝对会被内阁撕扯。
接下来,便不是她能涉及的了。
她静观其变。
*
赵云惜在泡脚,一边看家书,张文明时常给她捎信,家常话语,总是在说。
“我们家院子里的枇杷树,每年结很多枇杷,今年瞧着花骨朵还挺多。”
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将书信放下,边上的箱子中满满当当都是。
“这天越发冷了,又是一年,也不知百姓家该怎么过,估摸着冻疮膏要大卖了。”
信上说着,他笑了笑,心里就有数了。
赵云惜斜倚在床头,木盆中的温度传到四肢百骸,整个人都舒展起来。
她拿出精巧的小盒,好奇地打开看看,听张文明说的意思,这是江陵时兴的面脂。但她现在用的,都是王朝晖给她送来的宫廷御用,用起来确实舒服。这散发着幽幽香味的面脂,她想了想,用来抹脚,也挺好。
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赵云惜把脚丫抹得香喷喷,这才重新穿上鞋袜,出门做饭去了。
她一进灶房,顾琢光就跟着进来。
赵云惜却不舍得使唤她,娇娇的小姑娘,那手又细又嫩,跟玉雕一样,哪里舍得她做粗活。
顾琢光有些害羞,知道夫君敬重母亲,并不敢有星点怠慢,自然不肯出去。
“我只甜甜一个闺女,又不在身边,如今你嫁给白圭,就是我亲闺女,他是男人,皮糙肉厚,做做事理所应当,你闲暇无事,看书弹琴,看看铺子账本,都成。”
赵云惜是真喜欢这姑娘,懂礼又乖巧,能写锦绣文章,也能挽着袖子下厨,让人看得心软软。
“今天做萝卜丸子吃,放点肉,四分肥六分瘦,吃起来又弹牙又香,还不腻。”
“等会儿去街头买俩烧饼,配着吃。”
街头的烧饼极香,表皮酥脆焦香,上面还撒着好些芝麻。
再做个酸辣肚丝汤,炒个小菠菜,吃起来极好。菠菜买的是趴地圆叶的,吃起来甜滋滋,她很喜欢。
等张白圭和叶珣回来,饭菜已经做好了,正摆在桌前,就等着他俩洗手了。
张白圭连吃了两块烧饼、一大碗丸子、半碟菠菜、一碗酸辣肚丝汤,这才放下筷子。
顾琢光:?
“相公饿了。”她盛了一碗清粥递给他,满眼心疼。
赵云惜和叶珣就低头吃饭。
“午饭没吃。”张白圭吃饱了,动作瞬间优雅起来,他有些看不明白时局了。
晚饭后,张白圭又看了会儿书,这才洗漱睡下,他奔波一日,动脑子太过,头就有些闷痛。
正坐在窗前望月,太阳穴上便有细软的指尖轻轻揉着。
“相公,这力道可还好?”顾琢光浅声问。
张白圭握住她的手,温和唤:“琢光。”
顾琢光红了耳根,她故作镇定地出门端了热水进来,给他泡脚。
张白圭乖乖地脱掉鞋袜泡脚。
热气熏腾,他便有些困了,托腮打盹。
顾琢光偷偷地笑。
待洗漱过,便扶着他上床去睡,温柔道:“夫君歇息吧,你累一日了。”
张白圭伸手一捞,眸中侵略性尽显:“你也睡。”
隔日清早。
赵云惜一早就起床,想着叫小贩多送些猫冬所需,毕竟往年都是王朝晖送过来,从未叫她操心。
今年王朝晖出海去了,那她就得自己来了。
从易存储的干菜:木耳、黄花菜、芝麻叶等,到萝卜白菜、肉等等,都要囤货。
还有炭、柴……
她列了清单,瞧着都累挺,一看都要买很久。
谁知,还是有人送来了。
她一问,是王朝晖先前就付好钱,就等着现在送了。
赵云惜将人送走后,看着满院子的东西,顿时神色复杂。
这孩子,真叫人暖心。
等张白圭和叶珣下值了,四人一起将东西码入地窖和库房,都收拾明白了,才等着冬日到来。
赵云惜只盼着今年的雨雪小些,小冰河时期快些过去才好。
“明年,子实(李春芳)就要下场考科举了。”张白圭满脸唏嘘。
赵云惜捏着指尖算。
转眼间,就已经嘉靖二十五年,翻了年,就是嘉靖二十六年了。
她沉吟片刻,神神秘秘道:“要不我们开个赌盘。”
张白圭很捧场道:“你要压什么。”
“我压他是状元之才。”赵云惜很得意。
毕竟现在的李春芳屡试不第,大家肯定他的才华,却遗憾他的气运。
张白圭在娘亲期待的眼神中,慢条斯理道:“那我跟!”
顾琢光左顾右盼:“那我也跟。”
叶珣不假思索:“我也跟。”
赵云惜已经兴冲冲地跑去找纸笔了,一听都跟,顿时无言以对。
都一样,还有什么可赌的。
叶珣不忍她失落,连忙道:“那我……赌他榜眼?”
第112章 细雨淅沥沥地下着,在屋檐连成一道珠帘,又逐渐和缓起来。空气中都
细雨淅沥沥地下着,在屋檐连成一道珠帘,又逐渐和缓起来。空气中都是细雨和青草的潮湿味道。
张白圭执着伞,缓缓地走在小巷中。
京城的每一寸土地都很珍贵,巷道便留得极窄,能听到东家训子,西家杀鸡。
此时下雨,周遭便格外宁静。
他心中走马灯般闪过许多事,家事、公事,最终化为一声轻轻地叹息。
几个孩童正穿着小皮靴,在青石板上奔波。
张白圭眉眼柔和,含笑捏了捏胖娃娃的小脸。
他却不知,他被凉风吹时,脸颊会冻得微红,比桃花浅淡,比杏花绝艳。让小童当场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
“好、好好看的哥哥。”
张白圭更是笑,心口的郁气都散了很多。
小孩果然很惹人喜爱。
“龟龟。”身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
张白圭含笑回眸:“娘亲。”
回身的一瞬间,他有些怔住,娘亲不爱化妆,总是素着一张脸,但今天却打扮得很精致,青黛画眉,玉簪挽发,穿着的白绫袄绣着几支红梅,带出几分颜色。
雅致清新,像是能闻到丝丝红梅的香气。
在沁凉的雨天里,格外合适。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张白圭这才发现,成婚后,娘亲总是时时避着他,只是他沉浸在新婚欢愉中,并不曾发现。
赵云惜眉眼柔和,思绪不止,她如今才明白,什么是当娘的人,心里永远觉得孩子是孩子,时时刻刻担忧着。
当年他才三尺高,如今已身量颀长,骏马红绸,绿袍加官身。
“白圭,你能跟我说说朝中局势吗?”赵云惜轻声问。
张白圭自然应允,不疾不徐地讲着,从夏言下狱,到严嵩上台,再到修仙小说的出现后,朝中的一坛浑水。
赵云惜轻嗯一声。
她在心里细细地盘算许久,将自己的棋捋了一遍又一遍,这才松了口气。如今人微言轻,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盼望王朝晖能早日寻到神种而归。
赵云惜理了理衣襟,垂眸浅笑,神态愈加平和。
她抬眸,打量着身穿青玉色襕衫的青年,执着青竹伞,愈发成熟冷峻,心里便稳当下来。
*
朝堂背后有更大的汹涌。
道士被拉下神坛,内阁、内侍集体发力,一时间严嵩都顾不得夏言了,和先前勾结的陶仲文撕扯。
他甚至反咬一口,夏言乃陶仲文构陷。
严嵩心里明白,夏言在狱中被多番折腾,身体状况一落千丈,就算不死,亦脱了层皮,再难起势。
但陶仲文……此时不杀,再无机会。他已经被加授特进光禄大夫柱国,更是兼支大学士俸,在朝中,有御史弹劾他,都被杖毙。
此时是他唯一露破绽的时候。
“皇上,臣冒死启奏,陛下承天命,如今御极二十余载,夙夜为公,事事以社稷先。”
严嵩捧着芴板,老泪纵横地跪地:“然而陶仲文类徐福,以方术窃天命!实在罪不可赦。”
“皇上待他至诚,他却私谒司礼监,让内侍称他为仙师,可仙师之称,非陛下不可。”
“再者构陷当朝首辅,让其深陷牢狱之灾……”
“再者,他一年骗银五十万两,一修雷坛二卖丹砂,此等欺君妖道,丹炉日夜不息只为敛财,并非为皇上修仙……”
严嵩见高堂上端坐的帝王眸色深晦,并不敢多看,可他说这么多,对方没有阻止,心里就有数了。
“臣知此言逆耳,却不敢不死谏明志,皇上,陶某乃敛财妖道,欺君如此,臣每思之就觉锥心刺骨般疼。”
在压抑的静默声中,朱厚熜缓缓走下玉阶,眸光愈发审视。
“谨奏,伏候圣裁。”严嵩老迈的声音在大殿中形成回声。
朱厚熜心中烦躁。
妖道,毒丹。
这两个名词在他眼前不断浮现。
“滚。”他言简意赅。
*
小院中。
赵云惜正在洗羊肉,她想做个羹,暖融融地吃一碗。顾琢光挽着衣袖,正在洗萝卜,将上面的根须刮掉。
两人各自忙着,等羊肉羹炖好时,张白圭和叶珣也下值回来了。
“咦,好香。”张白圭眉眼飞扬地嗅闻。
赵云惜不搭话,戳了戳身旁的顾琢光。
“夫君,娘说做羊肉羹给你吃。”
赵云惜望天,这姑娘也太含蓄了。
几人热热闹闹地用着饭,照例说着朝堂中的事,张白圭眸色晶亮,含笑道:“我开春被拨为学差,督管这届乡试。”
“学差?”赵云惜眸中带着好奇,望着白圭,心念电转间已经明白,顿时笑着道:“极好极好,我儿升官了。”
这样的差事,非心腹不可得。
可见在徐玠心里,将白圭看得极重。
做了,才好给他升官。
顾琢光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
他真的很好。
叶珣也跟着慢条斯理地补充:“我也外放了,今年去金陵。”
“外放一年,再回来,就是你们的政绩,就是你这身体,长途跋涉哪里能成?”赵云惜有些心疼,也有些舍不得。
叶珣垂眸:“大夫断定我活不过及冠,如今则已而立,可见没那么容易病逝,不妨碍。”
有更好的前程,没有人能拒绝。
吃完饭后,赵云惜便开始策划着冬衣,去年的还能穿,但是今年也要制备两身好衣裳,走动时穿。
贴身里衣就用细棉布,柔软亲肤,穿起来舒服。
而大氅,就要好材料了。上好的灰鼠皮、貂皮、狐皮,做出来才轻便保暖。
她曾经想着环保,换成了棉服,一整个裹成球,却还是冷得要命,自己就老实了。
这时节,真的能冻死人,御寒能保命。
将所需要的布料和衣裳写下来,打算明日拿到布庄去,让人家做,她在针线上,还是没什么长进。
东厢。
张白圭想着,得请个厨娘了,娘亲那样雪顶寒梅一样的人物,整日里困囿于厨房,他实在舍不得。
隔日睡醒,他便往牙行去了,想着雇个厨娘。
让她先做顿晌午饭,看看水平。
那女子约摸四十岁,容长脸,头发一丝不苟地抿在脑后,挽成一个圆圆的发髻,指甲也剪得短圆,瞧着便格外利索。
“肉丸汤如何?”厨娘细声问。
张白圭点头。
做肉丸汤当然可以,但人多,不可能只吃这个。
就见厨娘又和面、剁馅儿,显然是打算做包子、馅饼之类。
忙活了一个时辰,在娘亲回来时,终于做好了。
张白圭打量一番,指肚大小的肉丸在汤汁间起伏,另有翠绿的菠菜叶,还有红的胡萝卜丝和黑黑的木耳丝,瞧着色泽就鲜艳。
再煎了豆腐酿肉,清炒芹菜,板栗烧鸡等,边上还摆了冒着热气的包子、米饭、炊饼,想吃哪个选哪个,口味十足。
他心里就满意了。
这样干净利索,又性子沉静,不爱多说话,最好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坐定了。
厨娘也有些紧张。
这家人瞧着挺好说话,看面相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爱计较的性子,希望能过。
因着菜式很多肉,包子是素的,只用荤油调馅儿,吃起来极香,又是素的,就下去得很快。
张白圭喝了口肉丸汤,表层的热气刚散,下面的汤略微有些烫口,却更能吃出鲜美的滋味。
肉丸更是细腻弹牙,很香。
张白圭自己满意,也要看看和不和其他人的口,见众人目露满意,才放心下来。
“魏娘子,你且吃饭去吧。” 张白圭沉声道。
不过入口的东西,到底得心生防备,他是去官方牙行雇的人,户籍上,三代都没问题,而她是厨师世家,只是家里的产业,分不到她头上,只能出来做工。
魏娘子也想过摆摊、开店,只是她不善言辞,不会揽客,赚得不多。
再者做工体面又安稳,不必风吹日晒。
而且冬日寒凉,她没有能在大风大雪里摆摊的衣裳,太贵了,她买不起。
吹上几日,还不够买药钱。
魏娘子听见说让她去吃饭,才松了口气。
张白圭见人走了,这才笑着问:“这个厨娘做饭,你们吃着口味如何?”
几人都点头。
张白圭虽然更喜欢娘亲做的饭,但她日日困囿于灶房,让他颇为心疼。和叶珣商议一番,直接请厨娘。
不叫娘亲再受累。
这钱,是用两人的俸禄拼出来的。
他难免觉得牙疼。
他俩的俸禄,竟然只够请一个长工厨娘。当然也有更便宜的厨娘,但是做饭不好吃,请来也无用。
家里有魏娘子做饭了,赵云惜想着,再去请了洒扫洗衣的长工,这样又省出很多时间。
赵云惜吃得腮帮子鼓鼓,肉丸在口腔里被碾碎,迸发出鲜美的滋味。
不用做饭,真的太爽了!
吃完饭后,也不必忙着洗碗,可以慢条斯理地用锦帕擦嘴。
赵云惜回房练大字去了。
片刻后。
身旁便站了个人。
“娘亲,你这些年练的大字,稿纸呢?”每日,她都会练上一个时辰,从未有间断。
“你想看?”赵云惜吹了吹纸上半干的墨迹,笑着道:“喏,稿纸在那。”
写修仙小说是顺应局势,并非犯法。她其实并不怕被查出来,只是现在他家没什么势力,她怕影响到白圭未来局势罢了。
张白圭拿起那厚厚一沓稿纸,神色间极为迷茫。
“那日,娘亲徒手画地图,白圭甚为震撼。”面前的稿纸有一尺厚,上面还标了日期。
“今日,我见了藏宝图。”那修仙小说,遍地都是,但有藏宝图的就只有宫里有。
那藏宝图的画法,实在太眼熟了。
张白圭的猜测中,王朝晖和宫中内侍相熟,一个能让王家拿到皇商资格的内侍,必然能将帝王感兴趣的东西送到他跟前。
第113章 室外细雨微凉。赵云惜抬眸,就对上张白圭盛满笑意的双……
室外细雨微凉。
赵云惜抬眸,就对上张白圭盛满笑意的双眸,他兴味至极,却又带着几分责问:“娘亲宁愿和王朝晖说,也不肯和龟龟透露半分吗?”
“砰——”
赵云惜觉得,自家乖儿拿着火铳,对着她心口开了一枪。
室内寂静,沉默在此刻震耳欲聋。
见娘亲瞠目结舌,张白圭不紧不慢地离她更近些,笑得十分和气:“娘亲,你说呢?”
赵云惜摸了摸下巴,幽幽道:“其实这事也凑巧……我那日做了梦,梦见倭寇挖银矿,拿着这银子,成了世界上最强的国家之一,然后如同蝗虫般登陆海岸,屠戮我百姓数百万记,兵卒以千万记。”
“那片银矿是真是假,我无从验证,当做戏说写出来,多得是有人冲破头。”
张白圭有些僵硬地看向她:“弹丸小国,屠戮我百姓数百万记?”
他颇为难以置信。
一时间连责问都忘了,满脑子都是百万记、千万记,大明如今才多少百姓,死这样多,岂不是十室九空?
“我朝无人能用吗?”他皱眉。
赵云惜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他难以接受。
但那段历史,就是如此。
“好了。”赵云惜掌握主场,心口顿时一松,慢条斯理道:“还想问什么?”
张白圭长身玉立,眉眼锋利,他娘亲还是他娘亲,一如幼年时,做事很有章程。
他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递上去的论时政疏石沉大海,竟不如修仙小说直通天庭。心里有些难受,不问苍生问鬼神,此刻具象化了。
“事情还能办得这样和缓。”他满脸若有所思。
赵云惜笑了笑。
人对修仙感兴趣时,自然愿意尝试一切所能尝试的事情。嘉靖只是爱修仙,并非偏听偏信的蠢人。
张白圭:我懂了。
叶珣:我也懂了。
赵云惜这才惊讶地瞪大眼睛:“叶珣,你什么时候来的?”
叶珣手里拿着厚实的围巾,递给她披上,温和道:“在你说屠戮百万时。”
赵云惜叹气。
你们都不懂,都不懂!
她握紧拳头。
“砰!”
“嘶——”
赵云惜哼笑,看着他俩抱着膀子,轻笑道:“你俩这么聪明作甚?”
显得她好呆!
根据蛛丝马迹,就能猜测出,她才是修仙小说的幕后玩家。跟两个人精在一起,真的没有星点秘密,可恶啊。
叶珣被打了也不恼,反而将她松掉的一点围巾给系好,眉眼柔和。
她是姐姐,想打就打了,难不成还要挑个吉时。
“忙去吧!”赵云惜揉了揉微痒的鼻头。
“嗯。”张白圭挨揍后,格外乖巧。
三人一同出屋,就见顾琢光捧着一束花,正摆在花瓶中,素手执着银剪,细细地休整形态。
“今日下雨,这花开得格外好。”她眉眼柔和。
赵云惜连连夸赞儿媳有眼光,这花让院子雅致又漂亮。顾琢光被她夸得小脸红红,抿着唇笑。
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婆母当真拿她当亲女儿哄,刚开始她还有些无所适从,时日久了,只觉心中暖融融的。
她捧着花瓶,软声道:“这是摆娘亲屋里的。”
赵云惜上前接过,用手轻轻碰触娇艳欲滴的花朵,软声道:“娘很喜欢,这就摆在窗台。”
顾琢光注视着婆母,她衣袂飘飞,肌肤瓷白,眸中是纯然的欣喜,瞧着便觉心中柔软。
她真是很好的人。
“娘。”顾琢光攥着手,有些紧张,垂眸低声道:“我想开个胭脂铺子……”
往常都是租出去,现在人家退租了,她就想试试。
赵云惜鼓励道:“可以一试,做了兴许不会赚钱,但不做肯定不赚钱,你想想好的,再想想不好的,都能承受了再去做。”
顾琢光登时神采奕奕,笑着回:“我会小心的。”
她担心婆家会觉得她孟浪不守规矩,但想着婆母都开店,又觉得她家不是这样的人,索性试一试,如今得到好结果,顿时心满意足。
张白圭笑着道:“我们自江陵小县出来,规矩不重,你别担心。”
村里的婶子,一到插秧时,怕泡坏裤子、袖子,都要挽起来,从未有人说什么。
顾琢光其实早看出来了,但说一句,跟他们商量商量,也是个尊重的意思。
她没必要为着蝇头小利,和婆母、相公对着干。
赵云惜捧着花瓶,回了房间,摆在窗台上,能看到光透过窗格打在花朵上,格外好看。
*
知道藏宝图的事后,张白圭每天回来就要跟她说说朝堂上的事。
“皇上将丹药停了。”他神色复杂。
以前——
内阁用了无数法子,夏首辅不知和皇上吵了多少回,都无法解决。
竟然几本修仙小说就解决了?
赵云惜笑了笑,温和道:“有时候想要摧毁一个人的信任,就要从他熟悉的东西下手。”
科学小实验不是为了推翻嘉靖对修仙的信任,而是告诉他,炼丹是有害的。
张白圭神色复杂地点头。
几个道士原本将皇帝围得水泄不通,谁不能不能突破,现在已经在内阁和内侍的合力围剿下,下狱了。
“倒是有一件好事,夏首辅被放出来了。”张白圭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很快又收敛起来。
赵云惜也高兴,夏言……被构陷入狱,罪不至死。
“好耶。”她笑。
“修仙若能成……”赵云惜突然脑洞大开,如果这个世界能修仙,她都能穿越了,分她一个杂灵根她也愿意。
可恶。
想要啊。
只要她能修仙,那张居正岂不是也能修仙。
那还谋身个屁。
活到最后我就是王。
赵云惜幽幽道:“我也好想修仙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能长生不老,想想就觉得极为快乐。”
张白圭大惊失色:“娘亲万万不可,我听说,丹毒深重,入体则不能拔。轻则肠穿肚烂,重则失去神智……”
赵云惜:“我就说说,世间本无修仙,都是有心人的杜撰而已。”
可她都穿越了。
赵云惜很心碎。
她真心想修仙,在这一刻也无比理解嘉靖,真的难以拒绝啊。
叶珣紧张地看着她:“姐姐,使不得。”
他打听过了,那些都是世人牵强附会,看似高深,实则虚之。
他紧张地盯着她。
“修仙首先要测灵根,你说京中会不会突然火起来玉质阵盘?”赵云惜摸了摸下巴。
如果单纯写修仙小说,她肯定要赚个盆满钵满,但是里面夹带私货,她只能撇清干系,赚不到这份钱真的很心痛。
“会。”叶珣幽幽道:“他们都疯了一样,就连普通阵盘也要试试。”
那书里的修仙方式太真了。
甚至各有流派,各有修仙方式。
赵云惜手一抖,一勺清粥险些撒了,她讪笑着道:“知道没用自己就不试了。”
顾琢光:?
他们在聊什么。
赵云惜把粥喝完,认真感受一下四周的空气,并不能感受到灵气,顿时有些失落:“知道不能修仙,还是想试试。”
她是唯物主义者,都不能拒绝修仙的诱惑。
*
翰林院。
张白圭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同僚。
虽然说死道友不死贫道,但徐大人这会儿跟个火人没什么区别,让他去点这个炮仗,格外地不厚道。
叶珣:“一起。”
徐阶确实很生气。
他锤着手,痛心不已,眼圈都红了:“叔大、可期,你二人可知,我有多心疼?”
翰林院中,低层官员太多了。
当年惊才绝艳的一甲、二甲,在岁月蹉跎中,多少人顶不住。
他三番五次地点他们,说如今多事之秋,不要贸然撞上去。
却还是有人觉得自己能在漩涡中保命,非得冲上去做马前卒。
“他秋后要被问斩了!”他气到不行。
张白圭叹气:“大人,好言难劝……”
徐阶叹气。
“我知道。”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如今夏首辅虽然被我们从牢里捞出来,却失了权柄,我们翰林院……如同三岁稚童抱金而行,小心保全自己才是要事。”
非翰林不入内阁。
弄死一个,就空出来一个位置。
徐阶在心里疯狂辱骂内阁。
因为——
隔日他被擢为礼部尚书。
翰林院众人:?
这一招,让徐阶的政策成了笑话,整日里让别人低调保全自身,却偷偷努力,被擢为礼部尚书。
所有的愤怒和痛惜,都像是一场借此上位的演戏。
这样的官职,离内阁一步之遥了。
他愈加焦躁起来。
张白圭劝他:“旁人越想你气,你便越不能气。”
徐阶忧心忡忡:“我刚升完职,这再升,有点不对劲。”
“是对夏首辅一系的补充。”张白圭猜测:“这样病重的夏首辅就不用再起势了。”
要不然,总得给个说法。
“我知道,但我不愿意踩着首辅上位。”徐阶抹了一把脸。
他怒了一下,然后怒了一下。
该做什么还要做什么。
他只有踩实手中的权柄,让自己更上一步,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而不是这样被动无助。
*
回家后。
张白圭将这些跟赵云惜讲了。
“嗯,知道了。”
她仔细盘算现在能做的事,修仙垄断的局势被打破,剩下的先让子弹飞一回。
嘉靖是公认的奇葩皇帝。
前期有多英明神武,后期就有多昏君。但是现在打断昏君施法,看看具体情况如何。
“如果修仙的银票,花在军费上,到时候蒙古和倭寇入侵,尚且有一挡之力。”
赵云惜吸了吸鼻子。
但愿吧。
她在修仙小说里,夹带了很多私货,比如枪杆子里出政权、比如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样的话。
若能听进去,大明朝会不一样的。
第114章 瞧着天色好,赵云惜在给叶珣收拾行李,他该去金陵做学差了。她想着
瞧着天色好,赵云惜在给叶珣收拾行李,他该去金陵做学差了。她想着能用上的都给装上了,银子也备了许多,银票、碎银、铜钱……
恨不能把锅碗瓢盆都带上。
毕竟古时真的出门很不方便,有些地方,拿钱都买不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要自己备着才成。
“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嗯。”
“钱财乃身外之物,若遇强盗匪徒将碎银撒远些,你自己钻人堆里就跑。”
“嗯。”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家里有钱。”
“嗯。”
“多顾念着自己的身体,我们都在家等你。”
“嗯。”
“别逞强,世间的魑魅魍魉你打不完。”
“嗯。”
赵云惜絮絮叨叨地交代着,总觉得一万个不放心。官场要命,只知金陵文风颇盛,然人生地不熟,一切都要他自己去衡量。
叶珣眉眼柔和,这样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他真的舍不得走。
分离了,他鼻头酸酸的。
“姐姐,我走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多想想自己,别顾忌他人,你总是让自己受委屈……”叶珣立在码头上,脊背挺拔地立着。
身后是船员大声呼喊快上船的声音。
叶珣一步三回头。
赵云惜拍拍他的肩膀,冲着他摆摆手。
叶珣唇角微动,片刻后,才垂眸低声:“等我回来。”
赵云惜点头。
一旁的张白圭满脸艳羡:“好兄弟,等你回来。”
叶珣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摆摆手。
金陵,是个好地方。
他却舍不得姐姐。
赵云惜也有些不习惯,偶尔会在小院喊他帮忙,却无人应声。
特别是白圭下值时,只剩他一人了。
桌上摆着叶珣练了一半的大字,惯用的茶盏,他常坐的椅子。
好几日才习惯家里少个人。
感觉都冷清了不少。
明明他不爱讲话,存在感并不强。
赵云惜吃着剥好的橘子,懒洋洋地坐在躺椅上,悠闲地翘着腿。
晚霞蔓延千里,云缝透金,游云就在头顶。
这样好的景色……
“叩叩。”有人敲门。
赵云惜连忙起身,整理好衣袍,问:“谁呀?”
“娘,我带裴寂来吃饭。”张白圭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赵云惜回。
裴寂提着一兜橘子,用布袋子装着,鼓鼓囊囊。
“来都来了,还那么客气,带东西作甚?”赵云惜寒暄两句,把人往客厅引,又烧水煮茶,照顾地很是周到。
“赵娘子安,母亲前几日还提起江陵旧友,说想念一口乡音,盼着赵娘子能过去玩呢。”裴寂素来懂书知礼,他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带着世家子弟的和缓。
赵云惜笑着应下,她整日里忙着店里的事,鲜少和人走动,也就年节时会顾忌礼仪,来走礼。
“既然裴寂来了,那把荠菜拿出来,做成春卷,再包盘饺子。”
那是她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反季荠菜,天天放在炭盆旁,生怕冻着荠菜,恨不能睡觉都抱着。
裴寂连忙笑着回:“春在溪头荠菜花,如今也算是窃取些许春色了。”
黄绿的荠菜很嫩,想必吃着也香。
赵云惜将荠菜洗净码好,快刀切成碎,还要添肥瘦相间的好肉,不至于太素。
在寒冬时节,能吃一口报春菜,亦是极难得。
春菜原就鲜美,在万物稀缺的冬日,更是将这种滋味推到了顶峰。
让厨娘包春卷、饺子,赵云惜拿出羊上脑,打算做个炙烤鲜羊肉,这样有炭盆在一旁,吃起来也暖和。
赵云惜开始炸春卷,锅中油温正好,春卷下锅,便滋滋作响,薄如蝉翼的春卷皮瞬间变得酥脆透明,露出内里翠绿的荠菜。
闻着香味,裴寂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知道赵娘子手艺好,做出的吃食极好吃,还开了几家炸鸡铺子,至今无人能出其左右。
纵然有模仿者,却始终没有人家那个地道的味,吃着就是不如人家好吃。
榨好的荠菜春卷外皮金黄,整齐地码在白瓷盘里,瞧着就好吃。
赵云惜尝了一个,油炸食品吃起来就是香,还烫,让人就算只哈气,也舍不得吐出来,反而更绝鲜香。
时令菜固然鲜香,但冬日里的一抹绿,更是吃到了人的心头。
裴寂吃了个肚圆。
他咂巴着滋味,对白圭报以万分艳羡,笑着道:“真羡慕你能天天吃这么好。”
张白圭骄矜地轻抬下颌。
他娘最最最好。
*
隔年。
赵云惜一夜好睡,临清醒前,还在惦念着,最近几日,叶珣该回了。
她一睁开眼,就听见外头急促的雨声,索性不急着起身,懒洋洋地躺了一会儿,这才支起窗子往外瞧。
屋檐前的雨滴汇成珠帘,雨势颇大,雨雾湿气被风吹进来,扑在脸上。
门框被敲响。
门外立着一道清隽的身影,打着伞,看不清样貌。
“白圭?”她猜。
她歪着头,勾着去看门外沉默的人影,雨幕淋漓,模糊了视线。
“姐姐。”声音却在雨幕中清晰传来。
赵云惜登时惊喜极了:“叶珣!”
她连忙打开门,就见门外的叶珣正笑盈盈地看着她,白绫长衫,身上泛着细密的莲花香。
“瘦了!瘦了!”她笑盈盈道:“别着凉了,快去客厅,我马上出来。”
张白圭端着一杯姜丝蜜茶过来,笑嘻嘻道:“喏,老赵家的传统,老张家也得延续一二。”
顾琢光正挽着袖子,用竹耙把流水道堵塞的落叶勾走。
赵云惜捧着厨娘递过来的热粥,笑着道:“琢光,你也来喝一杯姜丝茶。”
顾琢光脆生生地应了,笑得极甜:“谢娘亲。”
叶珣的目光,停留在姐姐身上,她向来清瘦,这些年也未养胖,肩头瘦骨支起春衫,瞧着便觉心疼。
“我在金陵,买了好些礼物回来。”叶珣将小箱子搬上来。
赵云惜:?
他打开黑漆描金的小箱子,露出内里的东西。
赵云惜猛然瞪大双眸。
“赤金项圈、头面、手镯、玉佩……”天呐,全是好东西。
她这些年,存货也不少了,但还没小箱子里的多。
叶珣抿着唇笑。
“嗯,想着适合姐姐,就全买了。”
叶珣出自宦官世家,虽然家世低微,但从小见的好东西极多,又拜师林修然这样的大儒,更是文化底蕴极深。
他能看上的,都是好东西。
叶珣想到姐姐收到时开心的样子,便不免一笑。
他身上还拢着蒙蒙湿雨的味道。
“天呐,好开心,没事我都给你留着,等你娶妻生子时,换了银票拿出来用。”赵云惜随口道。
都是一家子,她没想着客气地不收。
然而。
叶珣很认真道:“珣身有隐疾,不可成婚。”
赵云惜捧着小白圭塞过来的热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在一片寂静中,温和道:“成不成婚,是你自己的选择。”
以她本心而言,并不觉得婚姻是人生必备。
“没贪吧?”她突然想到这么个问题。
“都是底下官员孝敬,不算贪。”叶珣有大好前程,不会想着砸在金陵。
就连张白圭也解释:“这不算什么,主要是人家也不熟悉这个学差,怕他卡线,送些钱堵嘴罢了。”
*
叶珣归京,好友皆哄着请客。
他索性将至交全带回家来,又另聘了酒楼的厨师和小二,帮着做活。
他和白圭的交友圈也是重叠的。
高拱、李春芳、裴寂、李逢年、陆树声等人。
一时间,小院中便闹哄哄的,你说诗词我谈歌赋,热闹起来了。
院中摆着他们带来的小礼物,从点心到瓜果,行走尽有,甚至还有一篮子腌过的青皮鸭蛋。
厨房中的案板上摆着一条肥肥的大公鸡,厨师正在杀,说是要熬成汤底,做红油鸡丝面吃。
这公鸡肉质较肥,那肉吃起来肉嫩多汁,涮着吃很香。
厨子跟她说了要做什么菜品,赵云惜便放心地出厨房了。
果然,不用自己做饭,吃起来就是很香。鸡肉被撕得极细,在面条出锅后放入,沸水一滚,就沾染了汤汁的味道。吃起来口感又嫩又香。
赵云惜又抱了一坛自家酿的果酒给他们喝。
“各位吃好喝好,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赵云惜客气几句,就回客厅了。
李春芳连忙道:“赵娘子,这上位应当你来坐才是。”
几人连忙点头。
能和白圭、叶珣玩得好,那也是人中龙凤,品性极好的存在。
“这回桌子买小了,下回买个大桌,我就坐上位来。”赵云惜笑着回。
寒暄几句,她就走了。
饭后:
高拱瘫在椅子上,满脸回味悠长,笑着道:“这酒清甜,喝着不醉……人……”
他说完眼睛就迷瞪了。
把李逢年逗得哈哈大笑。
他起身正要打趣,冷风往头上一浇,登时懵了:“嘶……后劲有点大。”
李春芳大掌一挥,面带笑容:“居正家自酿的酒,没什么度数。”
但是后劲大,醉人。
他吃过一回亏,已经老实了。
张白圭连忙沏茶给几人喝,好醒醒酒。
“我都没劝酒,随便喝几口。”他可一口没让。当年他爹、他爷、他奶一喝就倒,他还记得呢。
见他眼神晶亮,陆树声还有什么不懂的。
“你小子。”
几人谈笑着,难免说起朝中局势。
“有点扑朔迷离。”
“何止。”
“万岁爷不修仙了,开始练水师了。”
“多好。”
“也不看青词了。”
“那……多好。”
“夏首辅回乡养病去了。”
……
小翰林们对此无能为力,几人将朝中局势在嘴里过了几个圈,也就这样过了。见天色不早,酒气也散了,这才各自归家。
叶珣和张白圭先是洗漱,将院中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这才各自回房睡觉。
第115章 嘉靖二十九年。春。“姐姐,城郊的油……
嘉靖二十九年。
春。
“姐姐,城郊的油菜花开了。”叶珣长身玉立,含笑说着。
赵云惜闻言,顿时起了兴味:“那极好!我们去城郊游玩野餐,庆贺白圭和你升任国子监司业!”
而张白圭则任右春坊右中允,兼职司业。
原先是轮不到他去右春坊,只是太子去年突然薨了,待出了周年后,储君人选再次提上重要征程,那裕王便被看为隐形太子,徐阶大掌一挥,直接推荐他参加考核,白圭争气,考评第一上位。
春日阳光明媚,枝头有隐隐的绿雾,被浅金色的晨光照着,更显仙气缥缈。
定下章程,赵云惜便回房开始准备。
春日出游,必然少不了风筝和吃食,她都带了。
蒸了胡萝卜丝和茼蒿,又备了酸梅汤,她想了想,烤了曲奇饼干和蛋挞,还有布丁、姜汁撞奶。
能想起来的都做了。
食盒被装的满满当当,满满三大提,足够几人吃了。她把春装翻出来,瞧着漂亮精致的刺绣,畅想一番穿上后的美丽蜕变,想想外头的寒风,还是作罢。
年纪大了,得养生。
她还想和白圭一起,携手破百岁。
“娘,带点果脯蜜饯吗?”顾琢光软声问。
“带!”赵云惜扬声回:“瓜子果干也带一点。”
顾琢光便开始整理这些,摆得整齐干净。
几人去租了马车,套上车,就往城郊去了。
光是一出门,就能闻见春光气息:小鸟的鸣叫,青草、鲜花,和煦的暖风。
出城的人不少,大家喜气洋洋,都是对春日风光的向往。
等到了城里的油菜花地,几人找了一片平坦的河提,就在柳树下,铺上桐油布,将食盒压在几个角上。
赵云惜拎着风筝,突然发现,没有放风筝的人了。
叶珣年逾而立,身子又弱,显然不是跑跑跳跳的体格。
白圭今年二十有四,素来沉稳端庄。
赵云惜把目光投向一旁的顾琢光,像是看向全村唯一的希望,她摸了摸鼻子:“你放吗?”
顾琢光托腮,调皮回:“娘亲看我像是能在室外活泼开朗放风筝的样子吗?”
赵云惜懂了。
“没事,我来。”她一身牛劲。
赵云惜起身去放风筝,叶珣看了,就也起身,帮她在后面拖着风筝往上抬。
“飞了飞了!”春日风大。
一扬起来,顺着风就起飞了。
赵云惜抖了抖风筝线,抬眸望着风筝在天空中飞,不由得笑出声来。等风筝没什么力气了,再拽一拽线,风筝就飘得更远了。
“走吧。”两人放风筝,走着走着就远了。
将风筝线拴在低矮的小灌木上,赵云惜立在河提垂柳旁,懒洋洋地望着远方。
叶珣沉默地立在她身后。
一动不动。
风吹过,赵云惜这才回眸,温和道:“你惊才绝艳,素来稳重,却一直压制自我,委屈你了。”
叶珣目光定定地望着她:“跟着姐姐,不委屈。”若没有她,他不敢想自己会陷入怎样的沼泽泥泞。
赵云惜便没有多说。
世事无常,并非每个人都拥有幸福美满的原生家庭,当能为自己负责后,人生便是自己的了。
为了给小夫妻让出时间来培养感情,她真是操碎了心。
谁知——
“娘,喝水吗?”张白圭捧着酸梅汤的罐子,正好奇地看着她。
赵云惜瞪眼:“喝!喝!喝!你娘要渴死了!”
张白圭歪头:?
叶珣顿时轻笑出声。
他接过坛子,倒进小碗喝了一口,忍俊不禁:“甜丝丝的,微酸,滋味极好!”
赵云惜扶额。
想来也是,张居正的一生,都跟政治绑在一起,还真没什么情爱红颜。
张白圭本来很得意,他给娘亲送水,定然会夸他,结果被怼懵了。
“哼。”赵云惜拽起风筝,抬脚就走。
赵云惜回去后,和顾琢光并排坐在桐油布上,两人分吃着果脯,闻着独属于油菜花的味道,她慢条斯理道:“挺好。”
罢了,没开这个心肝眼儿也正常。
她幽幽一叹。
几人索性坐在一起闲聊。
不管说什么,赵云惜都能接上话。
张白圭感受到了幼时被压制的熟悉味道。
他小时候就是这样,不管学了什么新知识,娘亲都能接上话。
现在他长大了,手不释卷,没想到还是这样。
“娘,你有什么不懂的。”
“背课文。”
她就笼统学了四书五经,和他们的学识比起来,不值一提。
“这饼干?”张白圭咬了一口曲奇饼干:“又酥又香,上面还有葡萄干?”
赵云惜笑嘻嘻道:“怎么样?是不是酥脆香甜?”
吃起来就香。
叶珣在吃蛋挞,酥酥的外皮,和甜甜的蛋羹,上面还放了一勺樱桃酱。
很香甜。
赵云惜颇为得意。自制的蛋挞酥皮很费功夫,她劝自己好半天才做好。
顾琢光不动声色地连吃两块蛋挞,这才去吃曲奇。
香甜却不腻,糖量放得刚刚好。
再喝一口酸梅汤,简直舒服坏了。
叶珣也跟着多吃了两口。
晒得有些燥热,能有一口微凉的吃食,瞬间舒爽很多。
赵云惜看着他们吃就高兴。精致好看又好吃,太适合春日野餐吃了。
“张居正?”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几人看过去,就见是高拱带着娘子,正闲步而来。
几人连忙起身打招呼。
互相寒暄过,这才一道坐下。
高拱乐呵呵道:“恭喜恭喜~”
张白圭也连忙回:“同喜同喜~”
两人一同升为右春坊的右中允,估摸着要去给裕王做老师,往后还要长时间的相处。
两人互相寒暄,交流了一番关于右春坊的情报。
而此时,赵云惜将自己带来的小食推上前来,笑着请二人尝尝。
高拱相貌斯文俊秀,身量颀长,他妻子却有些平凡,但眼角眉梢透出来几分才情知性,不疾不徐地说着话,让人处起来很舒服。
“张夫人,尝尝我的手艺。”赵云惜听见介绍说她姓张,连忙寒暄:“跟我夫家是本家呢,他也姓张。”
几人客气几句,这才熟了些,彼此亲和几分。张夫人唇角微翘,笑起来还有酒窝。
赵云惜一直不动声色地关注着高拱,她很想知道,他和张居正前期那样要好,后期是怎么闹翻的。
后来有人读史书,便说,若二人没有闹翻,那大明后期,绝对没有那么惨。
可惜现在还早。
希望两人未来不要闹翻,赵云惜想,都是为大明计,何必闹得天翻地覆。
她颇为惋惜。
高拱很敏锐地察觉到了。
但他没说什么,只当是做母亲的不放心儿子交友,考察一番罢了。
“好吃。”他吃了一口蛋挞,眼睛当时就亮了:“又香又甜,这是怎么做的?”
赵云惜就将做法告诉他:“先是要做酥皮,就像是普通千层酥那样就成,而这内里的蛋液,用鸡蛋、奶、糖混合,多试几个比例,看自己喜欢哪种,第二回心里就有数了。”
高拱连忙记下:“那我做来给我娘吃,她现在病了,胃口不好,我很是忧心。”
“那你刚开始可能掌握不好火候,我做了点,让白圭给你送去。”赵云惜连忙道。
“那怎么好麻烦你?”这样一说,高拱客气推辞,但脸上的笑容止不住。
蛋挞和饼干比较新奇,很快就被吃完了。
“酸梅汤也好喝!”高拱不住口地夸。
他性子傲然爽利,这样朗笑出声,顿时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原本是四人份的吃食,现在六人吃,难免有些捉襟见肋。食盒很快就空空如也,星点不剩了。
张有圣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用胳膊肘拐自家相公,示意他别吃了。
再吃就要比人家吃得还多了。
几人坐在河堤上晒太阳,闲闲地聊着天,只觉得闷了一个冬日的心灵都被春日给净化了。
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
微微地燥,眯起眼睛时,简直连灵魂都摊开被晒一晒得舒爽。
顾琢光垂眸微笑,和张夫人寒暄闲聊,没一会儿就把对方给逗笑了。
几人正闲闲聊着,就见不远处站着个高大青年,一直盯着几人看。
赵云惜敏锐地望过去。
青年唇红齿白,面容清秀。
这会儿眉头紧皱,拳头紧握,倒像是寻仇。
赵云惜琢磨,难不成,得罪人了?
“怎么了?”她索性扬声问。
青年吓了一跳。
他抿了抿嘴,立在原地纠结片刻,这才走上前来:“敢问兄台可是江陵张居正?”
张白圭听见自己名号,好奇地打量着和他差不多年岁的青年,客气地点头:“是我,阁下是……”
他确认自己不认识。
青年神色纠结,结结巴巴回:“我、我我叫张四维,祖籍山西,家中是军户……我想进国子监读书,但是……”
但是他没有任何门路。
向高官递拜帖,也无人回他。
在京中困囿多时,手中钱财已不足以支撑,再办不到,那他就要回乡了。
他偶然间听见江陵赵娘子,说她是大儒林修然的义女,在国子监开有炸鸡铺子,若想进去,说不定拜这个山门可以。
而她有子张居正,他看邸报,今年就要升为国子监司业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咽下所有的心虚和屈辱,他找回素日的行事规则:“在下乃山西张四维,二十八年山西乡试第二名中式,隔年会试不第,想入国子监读书,请长官怜惜一二……给个入监的章程。”
国子监进着太难了。
他早就认出张居正,但不敢上前来。
这会儿说完,目光灼灼地盯着,并不敢错开眼。
张四维屏息凝神,紧张地等待宣判。
第116章 日光熏然。张白圭注视着面前颇为紧张不自然的青年,眸……
日光熏然。
张白圭注视着面前颇为紧张不自然的青年,眸色深晦,他正想应下,却见面前青年的眼神总是不自然地瞥向娘亲,心中顿时一紧。
他心念电转间,便知面前青年的真实目的并非那么简单。他笑了笑,正要说话,就被娘亲的手按住了肩膀。
感受到阻止,他更明白应该怎么做了。
“今年的章程我尚且不知,你若有心,可否把地址留下,等我打听来,再告诉你如何?”张白圭客客气气道。
若他说得是真实情况,张白圭很乐意帮他一把,毕竟对于他来说,若无微末时贵人的托举,他的路,也并非能这样一帆风顺。
张四维虚虚地笑:“谢张大人,小生实在不胜感激。”他躬身作揖,见无人挽留,这才慢慢地走了。
待远去些,看不见他的身影,高拱这才皱眉道:“能知道你进国子监,此子家世定然不凡。”
赵云惜点头,认真道:“他家是盐商。”
听到盐商二字,张白圭紧紧地皱起眉头,怪不得强调他是军户出身,原来是为着攀关系。
当年王朝晖家只是荆州府的盐商,就已经富到流油。怕是张四维家也不遑多让。
如此一来,他言语间不尽不实的地方太多了。
这个信息一出来,高拱便冷笑道:“什么不知进国子监的章程,他怕是看不上寻常讲师,想拜大儒为师!”
那盐商就有些不够看了,需要更紧实的后台靠山。而张居正这个新秀,和他的娘亲,后台就够硬。
毕竟林修然以身殉道,所有心学大儒都会顾念他的亲朋后代。
张夫人却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他总是用眼角余光看女眷。”
张白圭心中一动,看来并非他太过敏感,而这些条件综合起来评定,他猜测对方想拜师徐阶,打听到娘亲是林修然义女,打听到他和徐阶的关系,还能打听到他们今日来了此处,其中能量不小。
赵云惜显然也想到了,对方那别扭的姿态,瞬间就很好解释了。
而且张四维同学,不是什么好人呐。对张居正来说,他就是一条毒蛇,被提拔上台,却在对方死后,直接推翻张居正的政策和改革……
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白圭去提拔。
农夫与蛇的故事,看看就得了,自己身边人还是不要有。
等几人回去后,直接给他递信,说的是寻常入学方法。
张四维气得要命,然而不愿意提拔陌生人也是人之常情,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也毫无办法。
心中默默发誓,总有一日,他会出人头地的!
太阳临落山时,寒气上来,几人这才回家。租来的马车嘎吱嘎吱响,也不知是何处老迈磨损。
赵云惜撩开车帘,有些留恋地望着窗外景象,她忽然听到白圭开口:“方才那张四维,娘亲怎么看。”
先前有高拱在场,大家说话都很克制。
现在只有一家人了。
赵云惜沉吟:“他身着浮光锦,脚蹬鹿皮靴,头戴玉冠,腰悬玉佩,品质都很高。”
那代表着很贵。
能拥有这些,就代表着进国子监不会太困难,但是想挑导师,光是拿银钱还不够。
而她刚穿越来时,家中也就白圭穿得好些,他们也就穿个细棉,头上连个正经发簪都没戴。
那才是寻常军户家庭。
而张四维的衣裳上有极精美漂亮的汴绣,显然不普通。
“他如今年轻,行事还青涩,若加以锻炼,往后做官,怕是能平步青云。”张白圭满脸唏嘘。
赵云惜笑了笑。
今生不得张居正提携,她也想看看,张四维还能走到何种地步。
但世事无常,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张四维还能做到首辅也未尝可知。
*
隔日。
顾琢光接待了自己庄子上的佃户,这回送来一小篓蘑菇,一小篓早春荠菜,还有一小娄香椿芽。
她有些为难地看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
好在厨娘接过来,说她会做。
于是——
赵云惜被浓郁的鸡汤香味勾得无心练字。独属于农家肥鸡的滋味,香味过于霸道,让人瞬间心神不宁。
她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
“罢了,吃饭要紧。”将纸笔放下,她索性拎着剑,在院子里练习片刻。
张白圭见她舞得好,就拿着过来陪她一起。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
顾琢光托腮,满眼崇拜地看着婆母和相公。
婆母是真有劲啊。
她闻着大肥鸡的味道,刚开始还觉得香,她片刻后觉得有些恶心。
“娘~我有点想吐。”顾琢光皱着眉头。
赵云惜敏锐地听到了。“怎么了?肠胃不舒服吗?”她连忙放下剑,过来问。
顾琢光实在压不住,想往边上去,但走着走着就吐了。
她顿时羞红了眼:“娘,我没忍住。”
赵云惜给她顺着脊背,让张白圭抱着她去坐下,又让叶珣去端茶盏来。
“可是吃坏东西了?”她担忧极了。
古代任何小病都可能带走性命,赵云惜瞬间慌得不行,让叶珣出门去请大夫。
谁知——
一旁的厨娘盯着看了半晌,有些纳闷道:“这闻见肉香味就想吐,咋更像是有了?”
赵云惜:“有啥?”
张白圭:“有啥?”
娘俩满脸懵。
厨娘顿时有些无语,但不敢说什么,只笑眯眯道:“寻常农家小媳妇,闻见肉想吐,那都是怀了。”未免主家听不懂,她又补了句:“有孩子。”
赵云惜:!
“天呐,你也要生个人了!”她还记得当年看见甘玉竹生孩子的震撼场景。
顾琢光本来被厨娘羞得满脸红霞,听见说自己要生个人,顿时梗住了。
大夫来时,就见一家人满脸期盼地望着他。
老大夫的手一搭上脉,瞬间就明白了,又问了月事,这才笑着回:“是怀了,现在已经一个半月了。”
这个消息,让院中诸人顿时紧张起来。
顾琢光没听到恭贺声,顿时心里极为忐忑,难道他们不喜她的孩子?
“老大夫,可否说说这千金科的医书,我想买来看看,省得照顾上怠慢了。”赵云惜满脸凝重。
她真的好害怕古代人生孩子。
老大夫:?
旁人都是要些医嘱便罢,她倒好,竟然要医术看。
“东街的书肆里有卖《千金要方》、《妇人大全良方》你尽管去买便是,但切勿自行抓药,稍有不对症,这药可吃不得。”老大夫苦口婆心,又讲了孕期禁忌,这才拿着红包,背着药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回了。
而此时,鸡也炖好了。
新采的小蘑菇,炖着刚杀的大公鸡,最表层飘着一层清亮的黄金油,闻着就香。
但顾琢光闻不得这味。
只给她盛了蘑菇,这才能勉强吃下。
“吃不下,勉强吃些,这胎儿要吸营养,你若吃进去的不够,就要吸你自身的营养,伤身子呢。”赵云惜握着顾琢光的手,言语温柔:“全天下都没你重要,你要顾及着自己身体,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赶紧告诉娘,咱家有的就给你做,咱家没有就出去吃,你心里快活就行。”
顾琢光听罢,轻轻点头。
她心里舒坦许多。
她婆母待她,实在掏心窝子,让她一点错也挑不出来。
“喝点汤?”赵云惜把油都给撇了,笑着道:“润润喉,喝不下就给白圭喝。”
张白圭立在一旁,闻言连连点头:“家里人口单薄,难得有这样的喜事,我们都不大懂,有什么话,定要跟夫君讲,才能好生地把你伺候舒服了。”
顾琢光:……
她清了清嗓子,心里软和地一塌糊涂。
张白圭人逢喜事精神爽,这简直是双喜临门。
在升迁时,妻子又怀孕了。
他顿时笑得意气风发。
*
但是上值时,他就不笑了。
要去给裕王讲课,还要去国子监处理事务。在翰林院时,那真是到点就下班,多一秒都没人耽误。
但是如今,要先给裕王讲完课,再马不停蹄地赶往国子监,大大方方的事,都等着他处理。
光是把京城各家之间的关系、姻亲捋一遍,他就累了。而且这些事情不处理完,他就算下值的时辰到了,也不能回家吃饭。
他,苦不堪言。
但慢慢地,也摸到了其中乐趣。
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和黑暗。
国子监并非一潭清水,内里的详情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和他入学时竟不同了。
等暮春时,顾琢光的胎相稳固了,张白圭在官场也混得如鱼得水。
他总是很快能找到解决办法。
张白圭每日回家,若是晚了,必然要带些回小院路上的小玩意儿,送给顾琢光。
娘亲说,有孕之人难免多思,要他好生顾念着,琢光怀孕本就辛苦,他就日日晚归,总归对不住她,些许小事,他顺手办了,她也能高兴些。
而今日,张白圭得了孝敬。
一把精致的锞子,纯银打制的小莲花,看起来可可爱爱。
他将荷包递给顾琢光,笑吟吟道:“喏,你拿着玩。”
*
赵云惜正在往家写信,就说顾琢光有喜,张家许是要添丁。近年来,不光张文明时时送信来,她偶尔也会回上一两封。
而这回报喜,是写给张镇和李春容看的。
*
江陵。
张镇抖着信纸,笑得见牙不见眼。
“瞧瞧,他们在京城也生活得很好,云娘邀请我们一起去京城,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李春容拿着信,稀罕地跟宝贝一样,她心动极了,但垮着脸,惨兮兮道:“我们不能走呢,要不然……爹……嗯还康健,到时候会说我们不孝。”
要在家侍奉老人,可不能自己随便去享福。
第117章 赵云惜瞧着天好,便提着篮子去给顾琢光买东西吃,她知道女子怀孕艰辛,……
赵云惜瞧着天好,便提着篮子去给顾琢光买东西吃,她知道女子怀孕艰辛,吃东西亦艰难,要吃好喝好才成,不然特别伤身体。
从糕点开始买,什么桃酥、菊花酥、桂花糕等等,再有蜜渍樱桃、蜜渍白桃、梅子等等……
店小二热情介绍:“我们家是百年老字号,百姓都爱来买,这驴打滚也软软糯糯,要不要来点?”
赵云惜不太清楚这家的口味,索性都少买些,先尝尝,若是买些好,下回再来就是。
赵云惜等店小二称完了,就各掰一块来吃,桃酥是真的酥,很香,入口即化的酥脆,滋味正好。
菊花酥就是常规点心,这家做的格外精致漂亮。
蜜渍系列也不错,很甜,但是不腻,还能吃出点原本果子的口感。
赵云惜各尝了尝,又去水果摊子买水果,初春时节,什么吃食都没有,只有几个蔫吧果子等着她宠幸,实在有些下不去手。
赵云惜路过自家罐头店,想了想,就各拿了一瓶,给琢光甜甜嘴。
这孩子现在正受罪呢。
等回家后,她将篮子放在客厅的餐桌上,让顾琢光提回房间放着,吃的时候,顺手一拿,不必再找了。
顾琢光美滋滋地眯着眼睛,笑着回:“谢谢娘~”
她真的感动坏了。
当检查出有孕的第一时间,她是惶恐的,因为……时下在正妻有孕时,不管是婆家还是娘家,都该提着给男人纳妾了。
她娘家离得远,并不管这些。
但婆母离得近。
没曾想……
婆母一味地心疼她有孕辛苦,不光自己十分照看她,也教着白圭待她好。
她甚是感怀。
纳妾二字,甚至没从这个家里出现过。她也装鸵鸟,不敢提出。
她舍不得将白圭拱手让人。
“想吃什么?”赵云惜问。
“想吃酸菜细面。”顾琢光有些不好意思。
她现在就想吃口卧的酸菜。
她满脸渴望。
赵云惜点头应下,就去库房翻自家的酸菜坛子。
酸菜卧得极好,还在往下淌汁,色泽也够,赵云惜让厨娘拿去做酸汤细面。
等张白圭和叶珣下值时,就能明显地看到两人额上满是细汗,显然走回来已经开始热了。
“要不我们换个大一点的院子,给你俩养匹小马?”赵云惜有些愁,到时候还要请奶母帮着照看孩子,也得有地方住。
赵云惜让两人先去洗脸,好歹能凉爽一二。
张白圭很是意动,好消息是他现在俸禄拿双份,俸禄涨了,坏消息是他的俸禄不够养马。
叶珣幽幽道:“我俩穷啊。”
他俩办事并不吃拿卡要。
像是在翰林院,只稍微卡一卡文书,接驳的官员自然会给孝敬,他俩没卡过。
都说小贪怡情,俩人都没有。
“罢了罢了,走路也挺好,还能锻炼身体。”叶珣望天。
本来以为科举后,会钱从四面八方来,结果他俩把门给关上了。
“没事,我有钱!”赵云惜随口回。
她想着,先到处寻摸寻摸。
就是这院子贵得买不起。
在荆州府,她还能收拾收拾银钱,买套小院,这京城的房间直接翻倍,她倒是有,但是把现金流全部抽走,她生意就没法做了。
“找个合适的位置!买!”赵云惜一咬牙一跺脚。
艰难就艰难了,又不是没过过艰难日子。
顾琢光欲言又止,半晌才试探着道:“我在附近倒是有一处四进的宅子……”
拿出来给家人住,倒是正好。
赵云惜连忙摆手:“那是你的嫁妆,你好生经营着就是。”
顾琢光眉眼一弯:“嗯。”
几人吃着酸菜细面,闲闲地聊着天。
*
暮春时节。
最先的五月桃已经熟了,赵云惜吃着甜,就买了回来。
她想着,再做点桃子酱放着,和蜂蜜一起冲水喝,甜甜的桃子味应该好喝。
“这是大樱桃?”看着还挺好吃的样子。
赵云惜:买。
她又熬些樱桃酱,放在炸鸡铺子里,免费送,只要买炸鸡时,带杯子了,就送一瓢。
不曾想,还拉动了炸鸡铺子的销量,大家都很喜欢喝酸酸甜甜的水。
就连国子监也推出了,格外受好评。
赵云惜想了想,摆了小柜卖糖水,要价很便宜,赚钱不多,但很多人买了糖水再买炸鸡,生意又红火一波。
赵云惜提着篮子,里面摆着各色点心瓜果。
刚回到小院前,就看到一个黑炭似的男人,蹲在门前。
她顿时戒备起来。
没听说这时节京城治安有什么问题。
“你是……?”她话音未落,就对上熟悉的一口小白牙。
“王朝晖?”她惊叹。
“怎么不进屋?”她连忙问。
“我敲门了,是一个年轻妇人开的门,我猜是白圭或者叶珣的妻子,不敢唐突人家,就退出来蹲着等你。”
王朝晖精神奕奕地笑:“姐姐,我回来了。”
赵云惜连忙推开门,带着他一道进院中,笑着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王朝晖很随意地将提着的篮子递给她。
赵云惜随手接过。
结果……
惊讶的大叫一声:“红薯藤!土豆!玉米!”
红薯藤编成的小篮子,里面装着土豆和玉米。
天呐。
赵云惜激动到眩晕。
能够亲手推着历史进程走一走,一想到这玩意儿推行开,就能有无数百姓吃饱饭,她就激动到无以言表。
他全部都找到了!!!
“王朝晖,你真是一个有功于社稷的好人!!!”赵云惜毫不吝啬夸赞。
她捧着手中的良种,激动得想要掉眼泪。
使劲得拍了拍王朝晖的肩,他真是很好的人!
“你真的找到了!!!”
谁知——
“嘶……”
王朝晖神色不自然地扭曲一瞬。
赵云惜这才发现手上的濡湿,她抬眸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血?”红彤彤的血液,浸泡衣袍,沾到她手上。
“怎么回事?”她面色一变。
王朝晖笑了笑:“摔的。”
自然不是摔的,是他娘拿鞭子抽出来的。
他虽然人回来了,但货物并没有卖几个钱,都被他拿来贿赂人,用来带走良种。
他娘被其他妾室嘲讽,受不了面子,便抽了他一顿。
王朝晖笑了笑,目光灼灼:“其实能买来一船的良种,主要靠你给的罐头。”
没有人能拒绝罐头。
特别是海上的那些权贵。
这样甜美的滋味,对他们来说就像是恶魔的诱惑。
赵云惜抿嘴,拿来金疮药,叹气:“给,抹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家的经,格外难念。
谁能把背给摔地流血,那也够人才的。
一时间,就连得到良种的喜悦也淡了些。
“这个得种出来,才能替你邀功。”赵云惜有些心疼他的遭遇。
口说无凭的事,根本无从邀功。
只有在各处种出来,拿着事实,才能跟高高在上的帝王对话。
王朝晖笑得眉眼弯弯:“不妨事,姐姐交代我的办到了就行。”
不负使命。
他这回出海,就是抱着死也要找到这几样吃食的心。
“什么姐姐?”一道成熟的男音响起。
赵云惜茫然回眸,就见张文明带着李春容、张镇立在门口。
“爹、娘、相公,快进屋。”赵云惜满脸惊喜,乐呵呵道:“你们来了怎么不送信呢,我好去接你们。”
张文明盯着黑蛋男人,片刻后才移开目光:“送信了,你没收到?”
突然:
“赵娘子在家吗?有你的信!”门外有驿差在敲门。
张文明黑线。
很好,信还没他人走得快。
送走驿差后,几人这才坐定。
王朝晖见此,自觉此刻不是他该待的,就起身告辞要离去。
“别走,就留下吃饭。”赵云惜不叫他走,笑着道:“一会儿叶珣、白圭要回来了,你们在一处喝酒。”
一想到叶珣看见他的表情,王朝晖就忍不住乐:“好。”
人多了,家里的菜就不够了。
赵云惜给了厨娘一两银子,让她去买菜。
又开始烧茶给众人喝。
刚安排好,张白圭和叶珣就盯着一额头的细汗回来了。
“王朝晖?”叶珣盯着他,满脸吃惊。
那迎着光会发亮的黑色皮肤,让他想起“卤蛋”二字。
简直熠熠生辉。
他没绷住笑。
反而是王朝晖看了看院子,又看见院中这么多人,他笑着道:“我在附近还有一处四进的院子,虽然拥挤急促些,但好歹屋子是够了。”
还有他的房间,嘿嘿。
赵云惜看看,有些纠结:“今天能住吗?”
“能,时常有人打扫。”王朝晖道。
众人索性先去看。
王朝晖说的小院,从这边出去,再往里,青砖瓦房,三尺的大门,看着还挺气派。
进去后,果然是四进,前院的客房也极为干净漂亮,后面的院子也安排地极妥当。
“如何?”王朝晖伸出三根手指:“每年三十两租金,满十年后,这房子就归你家了,等会儿签契约时,我会写清楚的。”
赵云惜皱眉:“这个地段,没有这个价。”
王朝晖笑嘻嘻道:“直接送也行。”
赵云惜白了他一眼。
而这里的住客,显然也和别处不一样,出行都有奴仆,就连奴仆也穿得整洁,有的还带着绢花和金银饰品。
可见主人家富裕。
赵云惜自己都不怎么舍得戴金首饰。
见此有些犹豫。
“嘶……”她纠结。
但小院真的睡不下这么多人。
“行吧,租了。”
赵云惜就要回小院收拾行李,最起码给张镇、李春容收拾出来个住处。
“我,我被赶出来了。”王朝晖惨兮兮地捏着手指。
赵云惜懂了,这是得多收拾出来房间的意思。
“我刚好做了新的被褥,各房间都收拾好了,只要你们把自己常用物品先搬过来,就能住。”
王朝晖笑眯眯道。
其实——
他被赶出来后,就打算蹭赵姐姐家的小院住,但实在住不下,只能另备院子。
没曾想老家还来人了,更加顺理成章了。
当厨娘提着食材来这边厨房做饭热灶时,王朝晖心底十分满足,那种陌生而又强烈的情绪疯狂蔓延。
强求来的家,也是家。
第118章 新宅和旧宅之间,相隔不远,几人很快将常用生活物品先搬过去,只要……
新宅和旧宅之间,相隔不远,几人很快将常用生活物品先搬过去,只要能睡就行。
赵云惜带着几人安顿好,厨娘也已经做好饭了。和新宅对比,老租屋相对庳逼破露,瞧着就有些过不去眼。
她满脸唏嘘:“京城的房价也太贵了!租金也贵!”
果然新的香,她看着处处都合心意。
月亮型的垂花门,有紫藤花道,简直种到她心坎里。
这样四进的院子,离皇城稍微近些,便格外贵,友情价还要三十两的租子。
“在小院,下雨时,院子附近的低洼处会有积水,不曾想,转过两条街,就有下水道了。”
赵云惜满脸向往:“什么时候能买?”
若能自己买一套这样的院子,她肯定会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
几人说着话,喝着茶,上了菜、火锅等,张文明和张镇便抱着一坛酒,满脸唏嘘道:“好久没喝过云娘酿的酒了。”
甚是想念。
赵云惜便也举着杯盏,陪着他们喝了会儿。
“这是羊上脑,涮着吃又嫩又香,娘多尝尝。”赵云惜给拘谨的李春容夹菜。
李春容不时地打量着顾琢光,发现她真的跟她见识过的姑娘都不一样,矜贵舒然,带着一股子凛冽的才情。
那种贵人家矜持大方的千金做派,她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地点头说好。
等吃过饭后,几人便在周边散步,先认认路再说。几人踏在青石板上,光洁干净的道路,走上半天鞋也不脏。
“好地方,好地方。”张镇不住点头。
他在王府当过侍卫,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但让他来看这里,依旧觉得极好。
“不愧是京都。”张镇不住口地夸。
赵云惜笑了笑,温和道:“是啊,不愧是京都。”在江陵是个小富婆的她,来了京都后,就成了穷狗。
京城~真是~富贵~迷人眼啊~
她在心里感叹一番,就见李春容好奇地打量着各处。
“啧啧。”
“啧啧啧。”
李春容和张镇凑在一处,看什么都新奇。
“看你们在外面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两人感叹。
隔日。
赵云惜就带李春容和张镇去火锅店感受一下火锅。
李春容:!
她走进宽阔明亮的店里,眼睛都要不够看了。
“哇哦!”李春容一屁股坐在宽阔的沙发椅上,摸了摸屁股下面的垫子,震惊了:“好软好厚实,像是一屁股坐进棉花里。”
赵云惜轻笑:“里面是毛线和麻线,坐着自然舒服。”
后世的沙发椅,定然舒服。
为了方便打理,都是牛皮的。
冬日免得冷,就再加一层毛线织成的小毯子。
“这吃一顿得多少钱啊?”李春容有些心疼,云娘在外赚钱不容易。
“自家店,随便吃。”赵云惜回。
李春容:“斯哈斯哈好辣好辣我再吃一口就不吃了。”
“斯哈斯哈,就一口。”
*
却不知。
东街入口。
一美貌妇人立在巷口,胸脯起伏,气得跟什么似得,问身边的丫鬟:“他当真接济旁人自家来住他的房子?”
美貌妇人连问三回,得到同样的答案,半晌才冷笑道:“王朝晖长大了,翅膀硬了,忘记当年老娘怎么养他的了!”
有钱不给老娘,反而接济旁人,简直毫无道理!
真是蠢货一个!
她咬牙切齿地着急片刻,想想不过一个没用的小子罢了,出海这样捡金子的活儿,他都做不好。
罢了罢了,总归没有母子缘分。
还得是她家小儿子,读书读得好。
看着窄窄的小巷,马车并不好走,美貌妇人眉眼冷厉地盯向挂着大红灯笼的小院,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走!”
身旁跟着的小丫鬟并不敢抬头,静静地陪侍。
马车骨碌碌地前行。
身旁闪过一匹棕色的快马,贵妇人骂了一句,便闭目养神。
*
张文明捂着自己的钱袋子,把京城的银楼从这头逛到那头,越逛越心灰。
他那点子俸禄和贪腐,竟然买不起什么贵价玩意儿。
他可是拿着三百两!
打算给云娘置办一副行头。
结果……
他这三百两银子,用来买金和宝石,简直有些拿不出手。
那些指肚大的红宝石真的很漂亮。
张文明:穷狗竟是我自己。
他攒了好几年呢。
平日里不舍得吃,也不舍得穿,只要能在衙门里解决,他坚决不去买着吃。
没曾想,根本不够看。
张文明忍痛放下漂亮的红宝石,去看金簪。
*
天色已晚,寒气便渐渐蔓延上来,空气微凉,许是想下雨,也有潮湿的气息在蔓延,赵云惜奔波一日有些累了,斜倚在床榻上,迷迷糊糊地打着盹。
张文明回院后,看见这一幕,眉眼微弯,连唇角也跟着勾起。
他轻柔地躺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枕在她胳膊上。
书桌上,摆着他刚买的金饰。
赵云惜被动静弄醒,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就见张文明枕着她的手,眼带笑意,静静地望着她。
她伸手,轻轻抚摸他俊秀白皙的脸颊。这男人,好像年纪大了,反而味道醇了。这会儿满脸羞涩腼腆,目光柔柔地望着她。
赵云惜笑了笑。
起身。
张文明有瞬间失落,将散落一半的发髻重新挽好,引着她来看刚买的首饰。
“你看着戴,不够了我再攒钱给你买。”张文明笑着道。
赵云惜把玩着金簪,满意点头,颇为赞赏地亲亲他嘴角:“做得不错。”
张文明开心:“嗯!以后赚钱都给娘子买金子!”
*
李春容不过来了五日,便和邻居几家混熟了,甚至已经聊了许多八卦消息。比如东街的寡妇和西街的秀才,南街的书生和北街的屠户……
赵云惜瞬间瞪圆了眼睛。
“男风啊?”这都能套出来?
李春容瞥笑:“咱村也有啊。”
赵云惜茫然:“谁?”
天呐,她都不知道。
“当你想知道什么流言时,只需要夸赞对方几句,在对方兴起时,捧上几句,‘天呐/还能这样/哇哦/你太厉害了/啧啧啧’,想知道啥都能知道,这还是跟你学的。”李春容笑眯眯回。
赵云惜:?
她不爱吃瓜。
“你每次想套我话,都是这么说的。”李春容幽幽道。
赵云惜摸了摸鼻子,好像是这样的。
她摆出严肃冷厉的表情一本正经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二字尚未出口,就有些心虚。
“好用就行!”她大手一挥,豪迈道。
很快。
院中客厅便站满了人。
张白圭和叶珣回来了,王朝晖掐着点,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
张文明又盯着卤蛋看了一眼。
怎么会有人黑到发亮!
赵云惜笑眯眯道:“都回来了,吃饭吧。”
餐桌很大。
坐这么多人也丝毫不显局促。
就是大家的胳膊显得有些短了。
但是摆盘很有意思,都是双份,并不会让谁少吃了什么。
叶珣意味不明道:“这桌子倒是正合适。”
王朝晖龇牙一笑,特别坦然:“我家的桌子都这么大。”
毕竟人多。
张白圭吃着碗里的饭,很是顾念地给顾琢光夹菜,温和道:“想吃什么跟我说。”
顾琢光轻轻嗯了一声,她确实不好意思胳膊伸得长长的去夹菜。
*
隔日。
朝中发生了大事。
严嵩以青词上位,他擅长侍奉君王,但沉迷科学小实验的嘉靖,需要人陪他做实验。
年迈的严嵩办不到。
他发现,把道长撕下来以后,他的地位并没有升高多少。
反而没有沉迷修仙的嘉靖,格外难伺候。
“这两者加在一个陶罐中,为什么能喷涌数十米之高?”
“这两个水晶片叠在一起,为什么能看清水中微末之虫?”
严嵩呼吸都要停了。
他迷茫地抬头,望着眉头紧皱的皇帝,很想说他也不知道。
但他不敢说。
窝窝囊囊道:“此乃迷惑帝心的奇巧淫技,陛下至公至正,此乃妖人迷惑帝心,妄图陛下轻妄朝政,简直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朱厚熜闻言,放下摆弄水晶片的手,反而饶有兴味地看向严嵩:“你觉得朕是蠢货?”
他现在看旁人都是蠢货。
严嵩都想死谏了。
他一抬眸,对上皇帝那复杂到看不懂的眼神,顿时沉默了。
摸了摸血气逆行的胸口,在嘉靖帝一声“传徐阶”三字中,缓缓倒下。
他好不容易才摸透道家,摸透青词,皇帝转脸就爱上什么小实验。
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严嵩捂着胸口,没事,他还能学。
为国为君,他是忠良。
他决定先老老实实盘着,将嘉靖所爱先琢磨清楚再说。
当年夏言被他拉下来,不就是靠的他不爱青词爱实事吗?
他如今不懂小实验,岂不是下一个夏言。
他不想。
他永远不会和帝王硬坑。
看着躬身前行的徐阶,说自己不会做小实验,却上前去,伺候的很是精准。
严嵩恍然间,像是看到当年的自己。怎么就不爱修仙了呢?
却不知,徐阶差点慌死。
严嵩那老狐狸都不懂的东西,难道他徐阶就懂么?
徐阶后背被冷汗湿透,面上却一派坦然,跟着又做了几遍实验,突然福至心灵。
“如果,这没有为什么,而是真理呢?”他沉声道。
朱厚熜挑眉:“真理?”
“比如说,盐就是咸的,糖就是甜的,这两样相加就是会有这种变化,生水里就是有眼睛看不见的小虫子,而这种放大镜能看到,而现在,都被陛下发现了!”徐阶试图总结。
朱厚熜眼睛亮了。
“真理?哈哈哈好!”
啧啧啧,
啧啧啧。
还得是朕啊,都能发现真理,朕定然能发现更多真理。
严嵩侍立在一旁,发现自己拍马屁的功力还不够。
得加练!
第119章 趁着休沐日,赵云惜带着众人去育苗。“你常吃的水果都洗好在果……
趁着休沐日,赵云惜带着众人去育苗。
“你常吃的水果都洗好在果篮里,爱吃的点心你自己知道,在家看看书,玩玩就好,我们晌午不回来,你让厨娘给你做、出去买着吃都行。”
赵云惜仔细叮嘱,顾琢光在家养得娇,嫁给白圭,过得有些委屈了,毕竟他家实在微末。
“我知道了。”顾琢光弯唇微笑,柔声道:“倒也不缺什么,娘亲,你放心去便是。”
这家里头,从未压制过她,都随着她自己的性子来,实在舒坦。
吃、喝、睡、玩……
顾琢光有些懊恼,她好像太放纵了。
她视线望过去,就发现婆母神态柔和,郎君的眼中亦是温和的怜爱。
而祖父、祖母更是隔辈亲,夸娘亲把她养得好。
很好很好的人家。
*
城郊,农庄。
赵云惜买了一百亩民田,用来种植辣椒,现在她的辣椒生意做得极为红火,不光自家炸鸡铺子用,京中许多店铺开始引用,她卖成品辣椒也很好卖。
从油辣子、剁椒酱、辣椒粉等等,价钱不贵又好吃,许多人都喜欢。
而现在,辣椒也在育苗了。
赵云惜珍惜地将土豆、玉米、红薯育苗,双手合十祈祷:“你们好生长大……”
这不光是王朝晖封侯的希望,更是万千黎民百姓在小冰河时期安然度过的希望。
“望土豆保佑我封侯!”
王朝晖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惊天动地喊了一声。
赵云惜被他吓得一哆嗦,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你派两个心腹守着,不能出星点差池。”赵云惜满脸凝重道。
她环顾四周,只觉得处处都是危机,老鼠会啃黄鼠狼会啃人也会啃。
可恶。
恨不能抱在怀里。
张镇见他们又是神神叨叨,又是奇奇怪怪,便皱着眉头问:“这是什么?”
赵云惜满脸深沉:“这是大明的希望。”
张白圭:?
“大明的希望?封侯?”他皱起眉头:“娘亲,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赵云惜摇头不语。
“等结果时,你自然就知道了。”赵云惜笑着道。
“这庄稼咋伺候啊?”一旁侍立的老农只觉得头疼,他种麦种豆都是一把好手,种辣椒也颇有心得,但是没种过这稀奇古怪的东西。
“高粱会种吗?”赵云惜问。
老农一脸都是你看不起我的样子,肯定点头。
“会!”
“那就得了。”赵云惜摊手。
老农:……
能不能不要说这么简单,这东西都没见过!
老农看了看几个贵人,叹气。
“若有差池,还望贵人别介意。”说着简单做着难!
然而——
比老农想象中要简单多了。
那玉米一尺间距,只管除草就行,它自己就长得很好。
等开花时,帮忙用鸡毛掸子扫一扫,帮着授粉,旁的不用管。
而土豆和红薯,更是跟种萝卜没啥区别,除草浇水捉虫,虽然他伺候的精心,但很显然,不精心伺候也问题不大。
中间赵云惜还掐红薯尖来吃,炒菜和凉拌都好吃。
而此时,玉米已经开顶花,开始结穗了,红薯也开出白色、紫色的小花,而土豆已经能收割了!
赵云惜想了想,认真道:“白圭,你去请徐大人来。”
白圭点头。
于是——
休沐日。
徐阶推掉无数宴请,跟着白圭赴宴,说的是请他吃点不一样的东西,结果直接带他去了城郊农庄的地头。
赵云惜立在地头。
初秋的太阳还有些毒辣,把她的脸晒得红彤彤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将铁锨递给徐阶,温和道:“大人,这是王朝晖远赴海外,带回来的救世良种,我们已经种出来了,它亩产五百斤。”
王朝晖紧张地直咽口水。
只觉得在海上遇见风浪都没有这么紧张。
那时候只觉得,大不了就死了。
可如今,这代表着他能不能封侯。
封侯拜相。
他从前不敢想的事情。
五年的海上漂泊,让他心硬如磐石,可寄予这么多希望,更是让他此刻心如擂鼓。
而徐阶只觉得莫名其妙。
甚至隐隐有些生气。
他确实待白圭如亲子,但也容不得丝毫戏弄。
说好宴请,却让他来挖地。
他又舍不得骂他。
罢了,区区挖地,挖就挖了。
徐阶几锨下去,就发现了不对。
“这是什么?”拳头大的块茎,有点像圆形的山药,亦或者是木薯之类,这个是草薯吗?
“此物亩产……也就四五百斤吧。”赵云惜琢磨,后世能亩产千斤,但此刻没有化肥之类,她就砍半说了。
徐阶有点握不住手里的铁锨柄,他呆呆重复:“也就四五百斤?”
现在大明朝的庄稼,亩产大概都在百斤左右。他还没听过亩产四五百斤的粮食,这得养活多少人。
他心跳加快,一时间甚至激动到有些眩晕。
徐阶蹲下身,看着面前的土豆,一颗就结了五六个,每个都有一斤左右的样子。
如此推测,四五百斤并未多说。
“沙地、山地都能种,气候也不大挑。”赵云惜捡起挖的几个土豆,笑眯眯道:“今天中午我掌厨,让大人尝尝土豆……”
土豆能做的菜实在太多了。
从土豆炖鸡、炖牛肉,炒土豆丝、土豆片、蒸土豆、土豆泥……
赵云惜能想起来的都做了。
“大人尝尝,土豆宴。”
赵云惜厨艺极好。
让众人坐下,一起吃,只顾琢光面前是常规食物。
“毕竟是新来物种,琢光怀着身孕,还是不要尝了。”赵云惜解释一句,徐阶表示很理解。
他现在还觉得有些梦幻。
“真有这样的好东西?”
“嗯。”
这样的对话他们进行了三回。
“好吃!”徐阶发现,他一直推不动的内阁路,此番板上钉钉。
清炒的土豆丝脆脆的,炖肉又很软糯。
怀揣着炸土豆条,徐阶哼着歌。
回宫去。
他打算忽悠嘉靖出宫去看土豆。
在他绞尽脑汁想怎么劝时,嘉靖却闻到了他怀里炸土豆条的香味。
“你越发放肆了!”朱厚熜不悦。
徐阶正绞尽脑汁中,闻言有些呆:“我带回家给孙子的小吃……”
感受到殿中冷厉的压迫感,徐阶索性直接道:“臣偶然得知,国子监司业张白圭之好友王朝晖,出海后,带回海外良种回朝,此物可亩产五百斤,沙地、山地都可种植。”
他决定实话实说。
已经很震撼了。
不需要他额外的说辞。
于是——
嘉靖袖子一挥:“走,去看看。”
如果真的有亩产五百斤的良种,那千古一帝未尝不可是他朱厚熜。
*
赵云惜正在地头计算,想着亩产能不能有五百斤。万一说多了,徐阶上报给皇帝,她却掏不出来,那就不好了。
“你这在作甚?”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赵云惜茫然抬眸,就见对方穿戴精致,身上的锦衣自带漂亮的花纹。
缂丝。
海龙云纹的缂丝。
对于现代人来说,龙袍的文物可见得太多了,低调也不行。
这种海龙云纹,只有皇帝可以用。
赵云惜眉眼微闪。
她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刚让徐阶知道,转瞬就来个非富即贵的中年男子,她心念电转间想明白了,面上却一片苦恼。
“我在算算数,但是有些算不明白,看你生得不凡,看起来就聪慧,你能帮我算算我算的对不对。”
“我这亩地,种了一百零六株庄稼,平均每株能结五斤果子,下来是不是有五百三十斤左右?再要预估出五十斤左右的虚头……”
朱厚熜:?
五百三十斤。
就算有五十斤虚头,也还剩四百八十斤。
他突然想起来今年递上来的庄稼收成。
寒冷的冬季只有几十斤,而气候正好的春夏才有百斤。
这妇人一开口就是五百斤。
“怎么可能?”他皱眉。
纵然有徐阶铺垫,也觉得心中不悦。
他不信有庄稼亩产五百斤。
赵云惜递出手里的铁锨,不好意思道:“我确实也担心是不是算错了,那你能帮我挖一株做样本吗?”
她补充:“好心人。”
好心*朱厚熜*人握着锨,有些不大会使,却还是依着本能往下一踩。
“哇!你力气好大!”赵云惜夸。
藏起来的徐阶冷汗直冒。
这女人竟然敢使唤皇帝。
“你真厉害,几下就挖出来了!”赵云惜笑着夸赞。
朱厚熜听多了辞藻华丽的马屁,突然听见这样纯粹直白的夸赞,顿觉心喜。
他刚开始只是想亲自验证罢了,才不是什么被使唤的好心人。
“这边挖吗?”他主动问。
赵云惜连忙摇头:“不挖了不挖了,真是谢谢你了。”
朱厚熜蹲下身,轻轻地将土豆上的泥块掰掉。土豆圆滚滚的,光滑的表皮上带着小凸点。
朱厚熜捧着土豆,又看向两旁那不认识的作物。
“这是什么?”
赵云惜闭口不言,神色戒备地看着他。
而此时——
徐阶出列。
“皇上?”他故意装作刚碰见的样子。
赵云惜在心里吐槽他演技差,面前却惊讶惊慌地要俯身行福礼。
朱厚熜故作亲民地弯腰扶起赵云惜,挑眉问:“这是你发现的?”
赵云惜连忙摇头。
“是王家子嗣王朝晖出海发现的,他用三大船的货物,换了一船的土豆、玉米、红薯。”
朱厚熜敏锐地听到两个陌生的词汇:“玉米?红薯?跟这土豆一样亩产五百斤?”
“不。”赵云惜面容冷静。
朱厚熜神情有些失落。
“玉米亩产差不多,但红薯千斤起。”赵云惜温和道:“玉米和麦稻一样,而红薯是甜甜的,可以生吃、煮着吃、晒干吃,做成粉条吃……土豆的做法更多……可以当菜,可以当主食,都好吃。”
朱厚熜顿时面色凝重:“当真?”
第120章 朱厚熜拍了拍手。他从不惧怕欺骗和隐瞒。
朱厚熜拍了拍手。
他从不惧怕欺骗和隐瞒。
不用赵云惜回答,他自有方法。
就见——
在他拍手后,数百锦衣卫从村落中快步跑出,停在他面前等待宣召。
“挖土,仔细些,别伤了神种。”朱厚熜坐在侍卫搬来的太师椅上,静静地等待着。
他手里一直在把玩带着泥土的根茎,闻起来没什么味道,在他的摩挲下,看着还挺光滑。
一个时辰后。
地头便堆了许多土豆,那样一大堆,看着就让人头晕目眩。
“这个怎么吃?”朱厚熜笑得格外和蔼。
他视线在玉米杆和红薯秧上一扫而过,慢条斯理道。
赵云惜当场表演。
给徐阶那套,重新又搬出来一次。
桌上摆着色香味俱全的几个菜。
赵云惜看着酸辣土豆丝,还有些恍然,在她大学时期,最爱的一道菜,就是酸辣土豆丝,又好吃又便宜,她很爱。
“臣妇已做好餐食,请皇上品尝。”
赵云惜躬身垂眸。
一旁的内侍用银针试毒后,这才请嘉靖皇帝来吃。
朱厚熜从未品尝过这样的餐食,他先是打量着,红色的细圈段也不知是什么,但他认识雪白的蒜片,在微黄的细丝中,看着就让人口唇生津。
吃起来口感爽脆,有些酸和辣,味道十分爽口鲜明。
对他来说,滋味有些重了,几口下去便想微微张开嘴吸气,被他强忍住了。
而土豆片炒肉,吃起来口感又很软糯,沾着肉的汤汁,让朱厚熜连吃好几口。
他又忍不住去吃酸辣土豆丝,恍惚间,半碟下肚,额上也冒出细汗,偏偏嘴又停不下来。
“这样好吃?!”朱厚熜吃惊。
说实话,他刚开始确实小看这劳什子土豆了。
“其余两样,跟它一样好吃?”他眸色冷静地问。
赵云惜垂眸:“这些东西都是王朝晖冒死从遥远的海外带回来的,只有他尝过滋味。”
朱厚熜点头:“传王朝晖。”
很快,候在不远处的王朝晖、叶珣、张白圭、徐阶便一起上前来行礼问安。
王朝晖心脏猛然一缩,就像是被大手紧攥一样,他俯身、趴地、磕头,微微颤动的动作中,很快醒过神来,没有按着姐姐交代,反而加了许多东西,他不疾不徐道:“我被逐出海前,向赵姐姐辞行,听她说,得神农帝君托梦,说当今陛下英明神武,一心为公,却被黎民民生扰得夙夜难寐,特托梦给百姓,海外有神种,曰:土豆、玉米、红薯,可献于陛下,以解陛下忧思。我们不知真假,然而姐姐说,能为皇上分忧,自然万死不辞!在皇上的神威下,神种自然找得轻而易举。”
“好在,皇上神威庇佑!我们果然找到了!”
原本按赵姐姐给的文案,这段话里只有王朝晖一个主角,但是不行,必须要姐姐也在,青史留名的好机会,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姐姐疼。
未来每个人翻开史书,看到土豆,都要知道,这是赵云惜和王朝晖共同合作。
朱厚熜坐在太师椅上,面上带着亲和的微笑,他此刻有耐心极了。
“甚好甚好!”他哈哈大笑起来。
知情知趣,说的每个字他都爱听。
“被逐出海?”朱厚熜慢条斯理地问。
“是草民屡试不第,纨绔不堪,些许教导罢了。”王朝晖沉声回。
他紧张地抠着手,却动也不动,喉头艰涩到几乎不能发声。
朱厚熜又品味了一下酸辣土豆丝,听着锦衣卫报上来产量,五百八十斤一亩,顿时喜不自胜。
先是问了赵云惜的名字,这才朗声道:“王朝晖、赵云惜上前听封!”
赵云惜茫然地捏着手,没想到里面还有自己的事。
但她起身跪在地上时,心情格外激动。
朱厚熜声音极盛:“王朝晖远赴海外,散尽家财,历时五载,得神种而归!大功!今特封为县侯!你对封地有什么心仪之处吗?”
他格外和蔼可亲。
王朝晖脑中一片眩晕,胸腔鼓噪,激动到恨不得原地蹦跶,他听见自己激动到嘶哑的声音响起:“草民奏请江陵县……”
朱厚熜眉眼微挑。
江陵……江陵张居正。看来两家颇有渊源。
“江陵县侯王朝晖!”
当真的封侯,世界万物都静止了。
他只能看见姐姐愉悦微笑的眉眼。
“江陵妇人赵云惜,得仙人托梦,指点江陵县侯王朝晖出海觅得神种,特封为……”朱厚熜眼角余光扫过侍立在一旁的张居正,沉吟片刻,这才不疾不徐道:“四品恭人。”
赵云惜躬身上前行礼,神色中很是激动。
她,也有俸禄了!
有一种轻飘飘的恍惚感,狠狠地掐一把掌心,才能沉稳妥善。
爽!
赵云惜这次磕头磕得格外真情实意。
她那几亩地,被皇帝用重兵把守,给她随意进出的腰牌,这件事明面上也给了白圭和王朝晖负责。
另赐银三万两。
赵云惜闲的没事就要在仓库坐着,数数装银子的箱子。
好爽啊。
一下就赏三万两。
这几年还有王朝晖的十万两银子。
把一间库房都摆满了。
香香的银子味,让她极为陶醉。
而王朝晖穿着侯服,立在镜子前,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人人都看不起我!”他抚摸着镜子中那双含泪的眼睛。幸而有赵姐姐,他反而成了最争气的那一个。
赵云惜穿着四品恭人的诰命服,也是觉得很奇妙。
而最奇妙的是——
张白圭立在制诰房中,笑吟吟道:“是呢!我娘!赵恭人!比我等级还高呢!”
他高兴坏了,比他自己升职都高兴。
众人:?
你这么争气都算了,为什么你娘还能升得比你快?
幸好他爹职位低,只是区区一小吏,县丞罢了,要不然真是看得人眼通红,只剩下嫉妒了。
张白圭笑得眉眼弯弯,看得众人羡慕极了。
*
而此时。
熟悉的官道上,立着一个穿金戴银的贵妇人,她面前跪着王朝晖。
“你当真要跟我生分,将诰命送于旁人?”
“姨娘,王朝晖已经被你放逐了。”
两人对视无言。
看见贵妇人眉眼阴毒,王朝晖冷声道:“我如今是侯爷,若你照往常一样,我自然在人前敬你爱你,可你若敢碰我逆鳞,我死也要带你们下去。”
王朝晖笑了笑:“反正,除了她,我没有亲人了。”
贵妇人气得面色发紫,狠戾地瞪着他,片刻后才冷笑:“走!”
出海后,突然就封侯了。
这里面定然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得再观察观察。
*
赵云惜将衣裳换下后,就开始准备储藏土豆。
除了给嘉靖拿几个吃之外,一点存货都没留,全部挖窖藏起来。
啊。
想吃!
看得见!吃不到!馋死人了!
而张白圭一直在注意着玉米和红薯,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在——
秋日时,当树叶枯黄凋零,玉米熟了,可以采摘了。
赵云惜就再见一回嘉靖。
天子坐在马车中,若隐若现,而一群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在田里穿梭着掰棒子,看着还挺有意思。
很快,数据统计就出来了。
“一千斤!!”锦衣卫的声音都颤抖了。
掰玉米可真累啊,他脸上被玉米叶子划了很多血口。
朱厚熜看见成堆的玉米时,心里便有了预估,当听到真实数字时,仍然觉得心神颤动不已。
“一千斤?晒干后呢?”朱厚熜知道,湿的自然要重很多。
可是这破千斤了!千斤!
赵云惜沉吟:“玉米要剥皮,还有玉米棒子要去除,还要晒干,大概净玉米能有五六百斤?”
朱厚熜没忍住摸了摸绿皮,震惊不已:“五六百斤?净粒?”
赵云惜笃定点头。
这还是古代没有化肥,只能用普通的农家肥和草木灰,要不然产量还能翻。
就这,朱厚熜也高兴坏了。
“好好好!不错!不错!”朱厚熜抿了抿唇:“这个怎么吃?”
赵云惜懂了。
她上前挑玉米,嫩的炖排骨吃,做玉米饼饼吃,很快就做出来好几样。
“玉米晒干后,可以打成粗粒煮粥,也可以磨成面,做粥,做粗粮馒头也可以加进去……跟面的吃法一样多。”
朱厚熜觉得,面前这赵娘子说的话,是他听过最好听的。
“好!”
赵云惜微微一笑,垂眸侍立。
玉米果然香甜,独特的味道很快征服了嘉靖,他将桌上都要吃干净了,拍着圆滚滚的肚子,笑得满脸和气:“极好!极好!此乃神种!”
一想到这样好的东西,亩产五六百斤,他就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他的千古一帝,好像真的触手可得了。
做皇帝的气运也至关重要。
“剩下的玉米,都拿来做种子!”
他已经开始想推广方案了,这样好的东西,要真正发到百姓手里,并不容易。
让谁来负责呢……
朱厚熜捏了捏眉心,好多人脸在眼前浮现,却被他否定了。
他满脸若有所思。
若此物做军粮……军粮……
朱厚熜眉眼低沉,静静地敲击着桌面。
*
玉米收完后,就该红薯了。
三番五次的震撼,让人心态都要麻木了。
第三回。
朱厚熜已经很有经验了。
“你去做饭来吃。”他说。
赵云惜:?
她听话的先捡了红薯,又舀了一勺玉米面,打算做个玉米红薯糊涂,再炒个酸辣土豆丝,再做个土豆焖鸡,想了想,可能不够吃,再烤个红薯,烤个玉米、烤个土豆……
炸着也行……
放着一群人的面,赵云惜都快忙成小蜜蜂了。
她猜测,吃惯了山珍海味,珍馐美食,才会喜欢她做的农家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