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春去秋来
431厂, 一厂区工程师办公室。
叮铃铃——
下工铃一响,手头没工作的工程师们都立即起身,要么去食堂吃饭要么骑车回家。
很快,偌大办公室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罗顺利停下抄写, 抬头看向窗边最大的一张办公桌, 施向明正在整理手头工作, 看似准备也要准备下班。
“施哥。”
别看叫工程师办公室, 其实里边就三个工程师,其余全是技术员, 罗顺利就是其中一个。
而三个工程师里, 就一个总工,施向明在办公室里的地位不言而喻。
“一起吃饭?”施向明把手工打磨的零件都收到盒子里,擦干净桌子,动作永远是不急不缓赏心悦目。
罗顺利放下笔,快速从抽屉里拿出饭盒。
“笔记下午抄完就还你。”
“什么时候还都成,基本原理上手操作几遍之后书里的内容就能吃透。”
“我得先把书里的内容吃透才敢上手, 咱们厂那台连动铣床的容错率太小,一旦出问题就要影响整个厂区运作。”
自己几斤几两罗顺利再清楚不过, 不能仅凭一腔热爱就往上冲。
施向明微微有些意外, 而后笑着点了点头:“谦虚是好事, 不过千万不能因为害怕就一直不敢上手, 否则永远都走不到下一步。”
“我明白。”罗顺利认真道。
只听施向明又继续说道:“明天我会进行一次铣床检修,你可以亲自上手试试”
“真的?”罗顺利大喜。
只要有施向明在旁边指导,错误能随时指出,是非常难得的实操机会。
施向明只是点头,不再说学习的事,而是从另一方面对罗顺利进行了肯定:“既然能被选进研发组, 你应该相信自己的能力。”
研发组成员选拔是由四个厂区的十二个工程师进行开会讨论。
施向明作为项目负责人,为了避嫌并没推荐名额,而是对各个推荐人选进行最终决定。
罗顺利被推荐其实已经出乎了施向明意料,没想到还是同办公室的两个工程师共同推荐。
没点真材实料,研发组的工作可干不下来。
“以后还有很多方面要学习,施哥不要嫌我啰嗦才好。”
被人说混子罗顺利可以面不改色地还回去,反倒是被人夸奖了整个人无所适从,只知道傻乐挠头。
“只要问的是工作方面都行,生活方面我也得全靠你嫂子。”施向明笑。
“看来嫂子才是最厉害那个。”
罗顺利在门口等了半天,施向明才慢吞吞地从抽屉里拿出两个饭盒来。
“今天带饭了?”
施向明眼眸一弯,笑意在眼底荡开星星点点,似乎提起王念连声音都温和了许多。
“你嫂子看我最近忙,特意烧了牛肉说是能补气。”
“难怪天没亮我在梦里就闻到香味,感情是嫂子老早就忙活开了。”罗顺利笑。
“牛肉带得多,一会儿你也尝尝。”
两人相继走出办公室,施向明把饭盒递给罗顺利,然后转身锁门。
整个办公楼,就他们办公室进出都得锁门,有钥匙的就两个人,要是施向明和另一人同时生病的话其他人都进不了办公室。
“向明!”
走廊尽头,罗永德停在远处,表情隐在黑暗中晦暗不明,却只能从急促呼吸中感觉出万分焦躁。
“厂长。”
“爸,你咋了?”
罗永德声音哽咽,从阴影中一步跨出来,脸上溢满悲伤。
“我们敬爱的人民总理……去世了。”
这一天。
天空阴沉,整个华国人民都沉浸在共同的悲伤之中。
***
冬去春来,盛夏悄然远去。
去年霜冻的记忆仿佛早已远去,今年夏天来得又早又长,眼看深秋将至,还是只能穿件薄衬衣出门。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整个431厂乃至全国都处于一片阴云之中。
直至十月末,一件大喜事传遍大街小巷,生活仿佛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历经十年的革命运动宣布结束,举国都在欢庆这件大喜事。
对于431厂来说,这段时间最让人津津有味的t话题却是厂研发组宣布成立以及政府分配来的一批大学生知青。
这批知青当年在下乡运动中分到各个村子,因各种原因无法回城,经过协调又分配到了各个厂子。
而对王念来说,显然前者对她影响更大。
“稀饭在锅里温着,你带去办公室吃还是在家吃?”
首先,研发组需要统筹的事太多,施向明比其他人忙碌不止一两倍,每天都早出晚归,连吃个早饭都不安生。
施向明忙着收拾昨晚整理的数据文件,只是随意回了回头:“在家随便对付两口,晚上要开会,你们不用等我吃饭。”
上半年的愁云惨淡使得厂子里所有工作都暂缓,这个把月又跟开了加速一样,什么都得加班几点。
“那你吃完碗就放桌上,我先送书文上学。”
别人眼中的家庭主妇王念也同样忙。
这边施书文放下稀饭碗,只能一手拿个包子去学校的路上吃。
王念给施宛戴上草帽,又往背篓里塞了几个麻布袋子就忙吆喝着兄妹俩出门。
她原本想等天气凉快点再去捡板栗,可眼看着中秋越来越近,天也没见凉快下来,只能选相对凉快的早上进山。
“我也想去捡板栗。”施书文看妹妹神气十足地背上小背篓,羡慕的包子都没了味道:“你们就不能等明天放假再去吗。”
“明天放假进山的人多。”王念又把灌满水的水壶丢进背篓,好声好气地解释:“明天咱们可以再进一次山。”
“说话算话。”施书文伸出小拇指,王念无奈地勾了勾,又连声催促:“今天是表彰大会,你可别迟了。”
说完,母子三人着急忙慌地出门。
因为职工家属的持续增加,厂子从年前起就开始建新家属楼,主要通道也加宽了三分之一。
因为要给大路让道,学校大门移到了侧面,正对学校的小广场。
“早上让你起不起,迟到活该。”
与王念母子三人同时往学校飞奔的还有刘超仙母子。
张立业顶着个鸡窝头睡眼惺忪,亲妈的声音直接左耳进右耳出,中途还抽空从施书文手里抢了个包子。
好不容易,几人在上课铃前赶到学校门口。
王念狠狠地长出一口气。
“小慧肚子那么大,怀得是应该双胎吧?” 目送孩子进入教学楼后王念忽然说道。
与校门隔着个小广场的菜站门口,黄小慧正在门口黑板上写着今天的蔬菜单。
腹部高高隆起,抬手写了两个字就要放下缓缓,笨重得仿佛连抬手都相当困难。
“单胎。”刘超仙嘴角的笑意霎时没了,看着也不准备走过去打个招呼,反而连声音都冷了下去:“这才七个月不到。”
“胎儿太大生产的时候可要受大罪。”王念皱眉。
虽然自己没生过孩子,可宅斗文里看过不少,故意让对手怀孕大补导致胎儿过大从而引发难产。
厂区卫生院又没有剖腹产手术的能力,要是胎儿太大生孩子真是要过鬼门关。
何况黄小慧年前才刚流产过一次,这么快又怀孕生子对身体的伤害加倍。
二月初全国都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时,黄小慧突然半夜肚子疼被送进了医院。
后来周玉英私下向王念透露,黄小慧因为受到外部重创导致大出血,只能提前引产了已经五个多月的婴儿。
这其实已经相当于一次生产,对身体造成的损伤不可小觑。
只是没想到才时隔一个多月,周玉英又看到黄小慧去妇科验孕。
又……怀上了!
“现在除了谢华,谁说话她听!”刘超仙也颇为无奈。
黄小慧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自从跟谢华结婚后以前关系好的朋友都渐渐疏远。
徐大姐好言相劝几回,结果让谢华怂恿得黄小慧差点和干妈断亲。
刘超仙自然也是因为谢华的阴阳怪气,跟黄小慧渐渐不再往来,偶尔路上碰见两人就跟陌生人差不多。
王念跟黄小慧最多只能算熟人,平时自然不会互相聊对方的家庭生活,所以关系倒也没什么变化。
“这姑娘再这么下去,以后要吃大亏。”王念叹息。
“你别替她瞎担心。”刘超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硬生生把想说的话又压下喉咙。
和黄小慧翻脸的最主要原因其实还不是谢华,而是黄小慧说王念坏话。
王念结婚一年没怀孕,人家两口子都没着急,黄小慧倒是明里暗里是讽刺施向明娶了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当时刘超仙就怼了回去——不下蛋总比乱下蛋的母鸡要强。
“尊重个人命运,放下助人情节。”王念笑笑,右手往旁边一探,只摸到了把空气。
往幼儿园看过去,果然瞧见施宛趴在栅栏外,吴珍珍在栅栏里。
“王念婶子。”吴珍珍看到王念走过来,立马兴奋地叫了声:“刘婶子好。”
“今天幼儿园不放假?”王念走过去摸摸吴珍珍的小辫子。
小学是因为要举办表彰大会所以才上学,幼儿园周末应该是不开班的。
自从幼儿园这边同意接手孩子,让其免费在学校里读书和吃两餐,吴珍珍的样子瞧着好了许多。
“妈妈和冯叔出门有事,家里没人。”吴珍珍笑笑,手里包子显然是施宛刚才给的。
家里没人只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门被锁了无处可去,只能来幼儿园。
“学校里有老师?”王念又问。
“没有,胡老师没在。”吴珍珍腼腆地笑笑,咬下小口包子:“我玩到下午就回去。”
“那你跟我们一起去山里摘板栗,晚上婶子炖板栗红烧肉。”王念朝她招招手。
“好。”
小姑娘掉头就跑,两条辫子高高飞起,连背影都透着股欢喜。
“要是没有你们家,珍珍性格肯定没这么活泼。”
“大家都出了力。”
一楼五家人中,吴珍珍在王念家吃得最多,其次是刘超仙和孙秀梅家,就连钟曼丽也偶尔端出些饭菜来。
说吃百家饭有点夸张,但比在自己家吃饭次数多得多是肯定的。
“明天你去办酒席,我也去帮忙咋样?”
几人在校门口等吴珍珍,刘超仙又对王念要去掌勺办酒席的消息相当有兴趣。
“没有工资。”王念笑。
今年是个多事之秋,因为各种原因,李燕的结婚酒席连续推迟两次,终于订在了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而且现在不怕被举报,酒席桌数又增加了十来桌,相当考验王念做大锅饭的能力。
“管饭就成。”刘超仙其实就是想亲眼看看王念掌勺,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叫上立业,明天有不少好菜。”
“那傻小子不知道得多高兴。”
说说笑笑间,几人走到去年王念发现野猕猴桃的围墙边,今年倒塌围墙已经重新砌好。
围墙就半人高,在墙边垫块砖头就能轻松爬上去。
两个大人先爬上去,王念往另一边探头看去,立刻奇怪地:“咦?”了声。
“怎么了?”
“我记得猕猴桃树原本就在那儿,怎么不见了!”
那棵老远就能瞧见的野生猕猴桃树别说是猕猴桃,连树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王念回头冲两个小姑娘交代:“你们在这等会儿,我们先去探探路。”
两人乖巧点头,一屁股坐到麻布口袋上玩耍起来。
王念估摸了下高度,放心地纵身跳下。
刘超仙紧跟其后。
猕猴桃树确实在王念记忆中的位置,只不过被人连根拔走了,现在就剩下个大坑。
“怎么办?”
“去年没往深里走,说不定里面还有好东西。”王念把背篓卸下来,只拿了把镰刀:“我们先把孩子接过来捡板栗,等我好消息。”
既然摆足架势进山,当然不能就捡点板栗回家。
可惜走到树前一看,发现连板栗也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散落一地的板栗壳里没有半颗板栗,看壳子干得已经皱皮,应该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
王念无奈摊手:“那你们就在这坐着休息,我一个人走得快点。”
“小心点,太远的地方就别去了。”
王念点头,捡了根棍子边敲打草丛边顺着坡往下走。
山坳里虽然瞧着密林蔽日,其实来来往往都有人活动的痕迹。
每三个月保卫科就会对厂区周围山林进行一次排查,动物全被赶进了深山。
一路上偶尔还能瞧见藏在树杈上的工具。
忽然,空气里飘来阵若有似无的香味,有点酸有点甜,特别像前世王念很喜欢的甜红酒。
难道是野葡萄?
王念原本要往坡下去的步子一转,循着味道拐了个弯又爬了上去。
一座被藤蔓所包围的小木屋出现在眼前。
看墙壁上青苔爬满的程度,少说有五年以上没人居住,院子四周也看不出人生活的痕迹。
王念站在倒塌篱笆前踌躇半t晌才壮胆往屋子走去。
院子地上散落着木盆和木桶,不像搬家,更像是匆匆离开之下根本没来及收拾。
万一不是离开,而是死在了屋里哪个角落……
抱着别自己吓自己的心态,王念慢慢往倒塌屋子里看进去。
“呼——”
这一看心里终于松了下来。
屋里空荡荡的,家具和物品都已带走,旁边倒塌半边的厨房里倒还能看到口破锅。
应该是战乱时躲进山里的人家下了山。
继续询着气味往屋后走去,终于找到了酸甜气味的来源。
倒塌架子上爬满葡萄藤,许多紫色葡萄全躺在地上,被蚂蚁啃食破皮之后散发出酸甜气味。
不是野葡萄,而是正儿八经嫁接培育过的葡萄。
“这怎么不算意外之喜呢?”
失去猕猴桃和板栗,又获得棵葡萄,看结果量,王念直接挖回去种下明年就能吃到现成葡萄。
随便选了颗送进嘴里。
皮酸得人一个激灵,吐出葡萄皮后果肉味道还算能入口。
后退着想寻找下葡萄藤的根在什么地方,退着退着忽然一个趔趄,后跟好像踢到了什么凸起。
稳住身体往后一看,是个圆形物体。
瞧着就像是……锅盖上的把手?
王念蹲下身用力一提,四周的土裂开了几条缝,再一用力……竟然真的是个锅盖!
锅盖下是口锅,不知道埋了多久,锅里竟然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脏污。
看着不像是铁锅,王念带来的镰刀派上了用场,很快就从土里刨出口到小腿这么高的石锅来。
这是口石锅,外壁甚至能抚摸出石头的纹理。
但内里光滑发亮,显然以前的主人相当爱护,平时没少抹油养护。
用镰刀柄敲了下,回声沉闷,锅壁没有半点震动。
是口好锅……而且什么材料王念是一点都没认出来。
看来是这家主人离开时嫌锅太重没有带走,所以特意埋在土里等以后有机会再来取。
可这一去就是数年,锅上的土都长出了杂草也没等来重见天日那天。
“现在你是我的了!”
石锅就摆在这儿没人抢,可要想搬走,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那个毅力完成的。
王念则不然。
先抱着锅盖回到板栗树前,再带着刘超仙回来,葡萄就趴在地上,两个孩子也可以帮忙。
而王念……用滚的方式一点点把锅滚到了围墙边。
就这样,从早上忙活到中午,终于把石锅和葡萄藤一起搬回了家。
“……”
“要是这锅炖肉不好吃,今晚你估计睡觉都得起来骂几声。”
一口石锅都能让王念高兴得笑眯了眼,回家好半天还在刷刷洗洗,连石头的每个缝都得用刷子刷一遍。
“刷干了晚上炖肉。”
哗啦——
最后一盆清水冲洗干净,再把锅搬到地坝晒干。
“葡萄准备咋弄?”
人就是这样……看到的时候恨不得一颗都捡回家,等真全搬回来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葡萄又不像板栗,晒晒放个一年半载都没问题。
“熬点葡萄酱给孩子们泡水喝,剩下的就做成罐头,去年做柚子皮糖水剩下那么些罐头瓶正好用上。”
“你怎么弄我就怎么弄,学你准没错。”刘超仙立刻决定,爽快地一挥手:“不就是废点糖吗!今天我就大方一回。”
“刘姐要怎么大方?让我也沾点光!”
一道亮丽的身影脚步轻快地靠近家属楼,阵阵清淡的香味先一步飘到。
只闻其味不看人其念就能猜出来人是谁。
周玉英身上香味取决于随时更换的香皂和洗头膏,王念从来没在别人身上闻到过这么多变的香味。
“玉英姐,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家?”
周玉英穿着套蓝白色格子布拉吉,卷发上戴着个同款发箍。
这样一个漂亮苗条的女同志款款走来,家属楼上不少男同志的视线都追随着她一步一步地移动着。
刘超仙回头瞪向同样看傻的张贵强,不解气又使劲扭了把。
“又要来麻烦你。”周玉英提高行李袋,王念立刻心领神会:“家里又寄东西来了?”
“我主动写信回家要的。”目光在王念围裙上扫过,而后落到灶台:“准备做晚饭?”
中午饭才吃完,怎么可能接着就做晚饭,周玉英明显是有事找王念。
“瞧我光顾着高兴了……快进屋来坐。”
把人迎进客厅后,周玉英首先被屋里几箩筐的葡萄吸引了视线,随即是院里郁郁葱葱的景象。
“你是真能干!”
厂职工家属,勤劳踏实的不少,可要说能干……周玉英觉得王念应该能算得上一个。
“就搞了点野葡萄,这就能干啦?”
王念话音刚落,书桌前忽然有个小姑娘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另一个也跟着下来。
“周姨,我给你倒水喝。”
小姑娘穿着浅黄色背带裙,一双眼弯成月牙,婴儿肥的脸蛋有个浅浅梨涡,笑起来可爱又俏皮。
而另一个女孩的衬衣已经发黄,兰色棉布裤子上还有两个补吧。
吴珍珍怯生生地看了眼周玉英,半天才鼓足勇气跟着叫:“周姨好。”
“珍珍姐姐,我去倒水,你去给周姨洗葡萄好不好?”
“好。”吴珍珍很高兴地点头。
施宛说的倒水,其实就是跑到王念面前,眼巴巴地瞅着:“姨姨,能给周姨倒柚子糖水吗?”
“是你想喝了吧?”
孩子的小小把戏,待客时也能顺道蹭点,所以不管谁来了都让王念倒柚子茶。
“嗯!”脑袋重重点点,回答得倒是干脆。
王念起身去泡柚子茶,周玉英很是羡慕的故意开起玩笑:“小宛,你跟周姨回去咋样……姨天天给你吃糖。”
施宛紧紧抱住王念的腰:“我有妈妈,不去你家。”
妈妈……还是施宛第一次用上这个称呼,而且对象显然是王念无疑。
周玉英没察觉,又故意说着些话逗孩子玩。
施宛嘟起嘴,不高兴地把脑袋藏到王念腿后,几秒钟后又忽然探出头:“周姨,要不让珍珍姐当你的女儿吧?”
吴珍珍刚好端着洗干净的葡萄走进门来。
第42章 第 42 章 客来
周玉英显然也没当真, 顺势就继续逗起施宛来:“好呀,那你和珍珍姐姐一起当周姨的女儿,我给你们买很多很多裙子怎么样?”
“给周姨送糖水去。”
王念把杯子递给施宛,让孩子亲手完成刚才的承诺。
施宛小心翼翼地把水杯放到周玉英面前, 夸张地大大呼出口气, 马上欢快跑到王念面前求表扬。
得到自己那杯后, 立刻转身递给吴珍珍, 又眼巴巴地等着。
她相信王念不可能没给吴珍珍泡。
“你快告诉我去哪捡个这么可爱的女儿,我也要当人后妈去。”周玉英夸张地大叫。
王念知道她在开玩笑, 顺势就笑着反问:“那我让施向明给你介绍个怎么样?”
“得了吧!”周玉英果然只是开玩笑, 一提起结婚连眼底都带上抹抗拒之色:“经历过一次还不够?脑子不清楚才想着又去一次!”
“真不准备再婚了?”
眼下外部条件受限,想要单身到老将会遇到许多困难,虽然王念前世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单身来着。
“话不能说死,反正现在是没这个打算。”
“那就觉得时机到了再考虑。”王念拍拍周玉英的膝盖,示意:“珍珍给你洗的葡萄。”
“谢谢珍珍小同志。”周玉英笑着接过葡萄。
孩子们坐在一边开始喝糖水,周玉英端起玻璃杯抿了口笑着说起来意:“这周你忙不忙?”
“明天李燕同志结婚, 我得去掌勺,后天……”随手指向客厅里的葡萄:“得把这些葡萄收拾好, 大后天还得去帮人积酸菜……”
所以王念才觉得自己不比施向明清闲。
刚才说的还都是大事, 那些种菜喂鸡做饭等还没算在里边, 反正每天一睁眼就是事儿等着。
“你怎么比我还忙!”周玉英笑。
“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 要是你那边要紧,肯定先紧着你。”
王念很喜欢跟周玉英打交道,两人都大方,很投脾气。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过两天我要上县城进修,有想买的我正好帮着带回来。”周玉英说出来意。
王念眼睛一亮, 还真有想带的东西:“我想买点枸杞和红枣,你有没有门路?”
“不要票的?”
“咱们厂区供销社也有大枣,就是我手头没票。”
“你还真会问人,要是麦乳精我肯定没法子,但这些中药材还真有路子……”
“那我就等你好消息!”王念眨眼轻笑,又问起周玉英带来的行李袋:“今年是什么?”
“还不是去年那些干海鲜。”
家里长辈年年托人带,今年周玉英主动写信回去说想要点瑶柱,这回带来的干海货数量多得吓人t。
“我看看都有些什么?”
王念起身,把行李袋提到茶几上,后院忽然传来阵母鸡下蛋后的叫声。
“我们去捡鸡蛋。”
不用王念亲自去,两个小姑娘立刻自告奋勇地跳下板凳,一阵风似的从面前刮过。
活力满满,嗓门嘹亮,听着就中气十足。
门一打开,鼻尖葡萄酸甜立即被泥土味冲淡,其中夹杂着间隙飘来的橘香。
周玉英很好奇,这个郁郁葱葱的小院子中到底都有些什么。
来过王念家不少次,但大多止步于走廊和客厅,还从没认真看看后院。
“我去看看后院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周玉英跟在孩子们身后进了后院,王念则是把行李袋里的干海货都拿出来一一摆到桌上。
后院最显眼莫过于那片被满眼红所充斥的番茄,一排架子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番茄,诱人同时又很赏心悦目。
“珍珍姐姐,你想不想吃黄瓜?”
眼前的一切看得人眼花缭乱,周玉英的视线只能跟随两个孩子慢慢移动向深处。
百来平的院子被瓜果蔬菜挤满,右边靠墙的柴火棚应该是唯一煞风景的存在。
院墙边都种得是爬藤类蔬果,南瓜藤早已爬出墙去,墙头上挂着个黄橙橙的南瓜。
边上一排竹竿依次在整面墙前排开,除了番茄外还有黄瓜和四季豆,柴棚顶也成了丝瓜的架子。
施宛和吴珍珍像是两只精灵,欢快地蹦蹦跳跳到黄瓜架前,没多会儿就摘了三根黄瓜出来。
“周姨吃黄瓜,可好吃了。”
其中一根施宛送给周玉英,剩下两根和吴珍珍分好就立即咔嚓咬下大口。
声音清脆以及肉眼可见飞溅而出的汁水,让周玉英下意识咕咚咽了口口水。
两个孩子又欢快地往左边跑去,期间经过被分割成小块小块的菜地。
量不多,但品种好些连菜站都没有,不管从哪得来的菜种,可种得也太好了……
咕咕——
两个孩子的身影停在栅栏前,施宛踮起脚尖取下木栓,推开栅栏钻了进去。
侧面应该就是鸡圈的位置。
周玉英搓搓黄瓜表皮,使劲咬下一大口,随即也跟了上去。
原来侧面还有片院子,不仅养了鸡,还有几只灰色的鸭子和一只大白鹅。
中间柚子树结的柚子数量惊人,最下边几个几乎垂到了鸡窝顶上。
“珍珍姐,你捡左边我捡右边。”
树下左右各两个鸡窝,施宛将没吃完的黄瓜塞进嘴巴,半个身体都钻进了鸡窝里。
没多会儿,施宛用裙子兜着鸡蛋钻出来,从嘴里拿出黄瓜就往右边的鸡窝看去:“珍珍姐,有几个?”
“四个。”珍珍展示手里的鸡蛋。
“我赢了!”咔嚓咔嚓几口赶紧把黄瓜吃完,施宛向周玉英展开裙子:“我有五个。”
“呵!”周玉英小小吃了一惊,目光往鸡圈里一扫:“就十二只鸡,每天能捡这么些蛋?”
要是每天九个鸡蛋,一家四口根本吃不完,哪还用去买。
“今天算少的,昨天我哥捡了十个。”施宛骄傲地挺起胸脯。
“了不起。”
“周姨,你能帮我们把鸡蛋拿回家吗?我想和珍珍姐姐在院里再玩会。”
“当然可以。”周玉英笑。
不过她显然不能和施宛一样掀起裙子兜,左右看看从地上捡起个竹篮,才把鸡蛋接过去。
回屋途中,又折到到番茄架子边扯了个番茄边吃边回。
“王念,一会儿走的时候我要摘点黄瓜和番茄走。”
文西乡本地黄瓜是那种皮泛黄的地黄瓜,而王念种的是刺黄瓜,汁水没那么丰盈……但清甜更甚。
番茄更是又沙又甜,完全可以当成水果吃。
“门边有背篓,你想摘多少摘多少。”
茶几上已经摊开了许多纸包,王念坐在小板凳上,正埋头将混在一起的干贝和虾米分拣开。
“你看看这次的海货能做些啥?”
周玉英坐到沙发边,啃西红柿啃得带劲儿,连汁水什么时候滴到衣领上都没发现。
“我看有不少虾皮和干贝,干脆做点海鲜酱?”王念想了想随口提议。
“需要什么配料你跟我说,趁现在有时间我去供销社买。”
“家里都有现成的,现在就能做。”
“现在?”
“今天不弄好,就得等到下周。”
下周有没有其他事还不一定,对王念来说能做的就要先做,绝不允许推到明天。
“我是真佩服你。”周玉英拍拍手站起来:“要帮忙干些什么尽管吩咐。”
两人这种无形的默契好像不需要特别说明。
周玉英出干海货,那王念就出调料,成品两人各一半,谁都不会计较谁占便宜谁吃了亏。
“那就劳烦我们周主任去后院帮我抓两把新鲜红辣子来,咱们今天就做个辣的海鲜酱。”
“遵命!”周玉英笑。
干贝和虾仁都用冷水泡上,还需要把虾皮里的小石子捡干净。
王念一在灶台前出现,隔壁屋的胡婆婆总要长叹口气,羡慕人家生活开得好的同时,又觉得太不会持家。
只要胡婆婆一叹气,刘超仙就会立刻拿上手里的活坐到门口。
“你今年种的大蒜个头真大,留种了没有?”
王念从碗柜里端出来的新大蒜各个都有婴儿拳头那么大,皮紫味冲,做的蒜油就是比白皮蒜香。
上个月王念给的蒜油现在是她家面条绝佳搭档,比油辣子都受欢迎。
“落霜之后就可以育明年的苗,到时候你来拔点苗回去。”
“明年我多种点熬蒜油,要不老占便宜可不行。”
过日子吗!聊得最多的当然是家庭琐事,毕竟八卦不是天天都有……
例如一零四号的肖建民和罗曼丽就安静得犹如一滩死水,小半年都没听到两口子拌嘴了。
吴珍珍自从去了幼儿园,王念和段荷花更是没有机会接触。
只知道她全部精力都在求子中,工作之余就是四处寻找能怀孕的方子,家里经常能闻见中药味飘出来。
至于孙秀梅两口子……
“今天休息,怎么没见孙秀梅?”王念奇怪。
“带齐婶子去长生坡公社买布料,说是要做件新棉袄。”
“给齐婶子?”
“不是她又是谁,反正不折腾这样就折腾那样,总没个消停。”
王念:“……”
人家都说生个好女儿是来报恩的,可没说摊上个麻烦妈要来折腾人。
齐秀娥消停没几个月就在家捣鼓学戏,天天在家捏着嗓子咿咿呀呀地唱。
后来无意间瞧见王念给吴珍珍做的棉袄,又说想学裁缝,非逼着孙秀梅把缝纫机给她练手。
至于会不会真成裁缝……王念持怀疑态度。
“王念你看是不是这个辣椒?”
两人在走廊上都把一楼的邻居聊了个遍,周玉英才提着串半干的辣椒走出来。
王念回头一扫:“你让施宛帮忙吧。”
人无完人再一次在周玉英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施向明缺乏生活常识,不过肯学肯问,也足够耐心。
周玉英则是完全不需要学习,前些年再困难的外部环境都没影响到她,从小应该就没吃过半点苦。
现在最苦的应该就是……只能吃食堂吧。
“拿听诊器我行,找辣椒我是真不行。”周玉英对自己还是有相当清晰的认知:“我去找小宛”
王念摇头失笑。
大蒜拍散辣椒切成段,放一起剁碎成渣,之后是泡好的干贝和虾仁也得切碎。
海鲜辣酱中最麻烦的一步就是剁碎材料,王念一边剁一边和两人聊天,时间过得也算快。
周玉英到目前为止,就用水冲了冲辣椒表皮上的灰尘。
有没有打湿手不清楚,不过王念看见她从兜里拿出小盒雪花膏来,仔仔细细地开始抹手。
“来点?”
刘超仙忙不迭摇头:“我这手见天洗衣服做饭,用了白瞎。”
周玉英也不劝,小心翼翼地抹开雪花膏,接着按摩起手背。
哒哒哒哒——
“你们有多久没瞧见许老师了?”周玉英边按摩边起头。
“两三个月吧?”王念算了算时间。
去年因为虾油来往的勤点,今年没买到好虾就来问了回,偶尔能在小学门口撞见崔树林上班。
“以后你们要是遇到许洁,千万要当心点。”结束按摩手背,周玉英又开始按摩手上的穴位:“前不久她在医院里打架,挨了处分。”
“女同志这么厉害呀!”刘超仙还挺不当回事的,女人打架她见得多了,跟不讲理的人就不能讲道理。
王念就吃牛肉面见过一次许洁,生活区来来往往就那么些地方也硬是再没遇到过。
“没有任何缘由的突然打人,打架只是医院对外说法。”周玉英干脆挑明:“人现在在许老师家休息呢。”
王念相信周玉英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t事,于是特意追问:“没有任何缘由就打人?”
“人家是来看病的职工家属,根本不认识许洁,就往她身边走过……”周玉英撇了撇嘴。
王念停下动作,眉头微蹙。
情绪上的突然失控常出现于精神类疾病,根本不是本人意志所能控制。
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头,又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难道是这里的问题?”
“聪明!”周玉英挑眉。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要说什么就说明白……”刘超仙完全听不懂。
王念转身继续剁虾仁,周玉英就小声地把话挑明了讲给刘超仙听。
最后无奈摊手:“许老师不承认许洁有精神上的问题,所以把人接到自己家照顾,可我瞧着……他们都应该知道些内情。”
两人住一栋家属楼,有个风吹草动地都能最快发现。
许洁出现的几次大笑和乱跑其实都已经直接印证了周玉英的猜测。
可惜因为大部分时间许洁都和正常人没区别,所以许老师坚决不承认妹妹患有精神疾病。
还因为对许洁的诊断,许老师估计已经暗恨上了周玉英。
“周玉英的心理学全是自学,诊断结果不能作为依据,医院只是让许洁停职三个月作为处罚。
“我对许洁进行心里评估的时候还发现了个问题。”
周玉英忽然站起来,冲刘超仙打了个手势,三个脑袋凑到一起。
“她对孩子尤其是小女孩有特殊的情感起伏,千万不能让孩子跟她单独接触。”
至于原因周玉英还没问出来诊断就被暂停,只能猜测其受刺激的原因中有孩子这个因素存在。
“以后别让小宛珍珍去外边玩,怪瘆人的。”刘超仙搓了搓手臂。
王念严肃点头,赶忙往后院看了眼。
“……”
“闻着倒是香,你说能好吃吗?”
各种食材在翻炒中逐渐变成了锅黄褐色的酱,味道又腥又辣,实在谈不上好闻。
刘超仙这个从小在内陆长大的人,第一次对王念厨艺产生了质疑。
周玉英却很是享受地吸吸鼻子:“就是这个味道,再炒炒就香了,别着急。”
炒酱需要掌控好火候,蒜末一旦炒糊,这锅海鲜辣酱就会发苦没法吃。
锅里水分渐渐收干后,王念直接撤去柴火,利用余温加深酱的颜色。
“你来搅,我去抓只鸡。”
王念把铲子交给刘超仙,至于周玉英……还是别冒险的好。
“炖啥鸡,我又不是客。”
王念只留下个摆手的背影:“今晚向明要请个同事来家吃饭,你算是顺带的。”
“施总工请的谁?”周玉英好奇。
“听说是上个月刚调到厂子里的知青,还是兄妹两个。”
刘超仙是从张贵强那听说了点情况,妹子是办公室资料员,哥哥是二级技术员。
431厂生活区。
施向明朝身后的一男一女指向前面竹林:“我家就在竹林后边。”
男同志皮肤黝黑身材高挑,浓眉大眼的长得很是周正。
女同志乌黑发亮的辫子垂在胸前,和男同志长得有几分相像,更多了些温婉秀气。
“我们空着手去施总工家不太好吧?”
女同志胳膊肘捅了下男同志,在施向明目光扫过来时立刻害羞地低下头,双手不停捋起辫子来。
男人爽朗地笑了起来,明亮的眼睛充满真诚:“等我发了工资再补。”
“别说些见外的话,难道我请你们来家吃饭就是为了收礼?”施向明笑,推着自行车走进竹林,声音清清淡淡地继续传来:“发了第一个月工资先买点肉吃,不要老吃咸菜。”
男同志大声回着“好”
看妹妹还有些别扭,直接抓住胳膊赶忙追了上去。
此时一零六号前,炊烟袅袅,各种香气缭绕。
几个人围在走廊尽头齐齐低着头,而且讨论得还很激烈的样子。
最先看到来人的是周玉英,习惯性地抬起手招呼了声:“施同志回来啦?”
那长辫子姑娘目光闪闪,小声地跟哥哥嘀咕:“嫂子好漂亮,就像城里姑娘。”
男同志点头同意。
可下一秒,施向明客气地冲周玉英点头:“周医生也在啊?”
两口子不可能这么客气,光听称呼就知道两人之间不太熟。
很快,屋里走出来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姑娘,腰间系着围裙,只是冲施向明笑了笑,瞬间一切明了。
“这是林卫东同志,那是卫东的妹子林静同志。”
王念笑着跟兄妹俩聊天时,林静也在悄悄偷看王念,看了会儿就害羞地低下头去,然后又偷瞄上两眼。
刚才就觉得王念长得挺好看,走近就发现是那种令人很舒坦的好看。
她不像周玉英美得很直白,只是含蓄的不动声色的就吸引了人目光。
低头瞬间,一下子又注意到有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依偎在王念腿边,也在小心地偷看她。
林静微怔了下,以为自己偷看被发现,两颊迅速跳上抹红霞,害羞得往林卫东身后躲了躲。
“快进屋坐会儿。”王念热情地邀请两人进屋。
林卫东挠挠后脑勺,似乎在心里琢磨了遍,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嫂子太客气,我和我妹今天就来吃现成的了。”
论年纪,王念比林静还小两岁,要让快满三十的林卫东叫嫂子,心里还是有些不习惯。
“就是想帮忙王念不一定会同意。”周玉英笑着打趣道。
刚才以为是嫂子,林卫东没好意思仔细看周玉英长相,这会儿人就在旁边,只需要微微转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周玉英很漂亮!
林卫东看得坦坦荡荡,周玉英看过来时不仅没有收回目光,反而笑着打了声招呼:“你好。”
招呼完很快就移开眼神,视线并没有半点令人不快的感觉。
周玉英不由多看了林卫东眼,却发现他仿佛已经被门口那口石锅吸引了视线。
“好香啊!”
紧张冲淡了对周围环境的注意,等松弛下来林卫东才注意到空气里的香味。
石锅里鸡汤翻滚,香气四溢。
“书文,给卫东叔叔和林静姨倒杯水。”
“知道啦!”
屋里传来小男孩响亮的回答声,倒水这句话就像是开关,依偎着王念的施宛忽然高兴起来,松开手就往屋里噔噔噔跑去。
王念无奈笑笑,又补充了句:“不能给妹妹喝糖水,她下午已经喝过了。”
“知道啦。”更响亮的回答,甚至还能听出些幸灾乐祸来。
“我们先进屋,这么些人围着你嫂子没法做饭。”
停完车的施向明站在杂物间门口无奈提醒,就那么点地方全被大大小小好几个人占了。
几人前后脚进屋,周玉英忽然扯了把王念胳膊小声道:“我进去帮你看着点。”
“别让孩子们再吃糖。”
王念似乎是没听懂周玉英话里的意思,回得完全是另一层意思。
周玉英只是眨眨眼,转身跟着进了屋。
屋里施向明正在完成刚才王念的交代,没收了施书文偷偷装进衣兜里的花生糖。
“哥偷偷藏糖,打屁股打屁股。”施宛笑得眼睛都眯成了弯月牙,故意凑到哥哥面前做起鬼脸。
“作业做完了吗?”不仅糖被没收,施向明还问起作业,没等回答,又紧跟着让施书文屁股一紧:“吃完饭爸看看你的学习进度。”
早知道……他一定离客厅远远的。
第43章 第 43 章 认妈仪式
收拾完偷偷藏糖的小家伙, 施向明给林卫东兄妹倒了两杯柚子糖水。
他们当知青时没吃过几顿饱饭,别看个长得高,其实两人都有很严重的胃部问题,所以施向明没给两人泡茶。
“要是你任务完成出色, 下个月就能进研发组上班。”施向明把糖水放到林卫东面前, 偏头问周玉英:“周大夫喝不喝糖水?”
“下午喝过了。”周玉英笑,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竟直接坐到林卫东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我保证完成任务。”林卫东情不自禁坐直身体,很是认真的保证。
施向明满意点头, 直起身体将准备偷拿糖块的施宛拢到身边:“要是有什么不懂, 办公室的人你都可以问。”
两个单人沙发,周玉英坐了个,林卫东坐了个,就剩下林静坐的长条沙发还有位置。
不过施向明没去坐那,反而是招呼两人喝水之后牵着施宛去了屋外。
王念正在往锅里放红枣,顺便把蜂窝煤灶的盖子盖上。
“我烧火?”
高大身影一站到身后就像是整个笼罩住了王念的全世界, 暖意从后背传来,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王念痒得缩脖子, 笑着赶忙点了下头
“你烧火我炒菜。”
“好。”
一只大手在王念t腰间捏了捏迅速收回去, 又痒得王念跟虾米似的蜷缩了下。
王念比普通人怕痒, 施向明就是知道这点, 夫妻俩经常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的互相开玩笑。
在旁人看来,施向明工作中永远一本正经的脸此刻举动得着实让人意外。
透过窗子,林卫东关注着施向明的一举一动,当然看见了夫妻俩的互动。
视线下意识往妹妹那瞟了眼,脸上竟然是松了口气的样。
林静背对窗子而坐,仿佛很喜欢柚子糖水似的, 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则是不时瞟着屋里的摆设。
家里布置一点也不符合施向明冷清的性子,屋里到处都是热热闹闹,就连墙壁上全家福里的王念都穿着红色衣服。
目光晃晃悠悠地最终落到了那间房间门大大敞开着的卧室。
林静看得有些入迷,周玉英探究的目光落到脸上好半晌都没有知觉,直到……袖子被林卫东扯了下。
“别瞎看!”林卫东一脸凝重,又清了清喉咙:“看周大夫不笑话你。”
林静紧张地握紧杯子,目光一时间不知该往哪放,乱转半天最终又低下头去。
“这有什么,好奇乃是人之常情。”周玉英笑笑,出声给临近解了围:“我今天也好奇地进屋里转了圈。”
林静抬起头,腼腆地笑微笑。
“林静妹子多大了?”
“二十二。”
林静的嗓音娇软,尾音不自觉拖长,仿佛在撒娇一般。
“没有对象?”
“……”
“我……我哥还没找嫂子,我不慌。”林静慌乱地瞟了眼林卫东,眼底的祈求之色周玉英看得分明。
可惜林卫东根本没注意到妹妹的目光,喝口糖水后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我妹子对象年初收到回城通知,他们两就黄了。”
因为回城分开的知青比比皆是,周玉英直觉敏锐地觉得让林静慌乱的并不是这件事。
可接下来林卫东没再往下说,而是顺势痛骂了几句丢下妹妹逃跑的那个男人。
“林同志为什么也没结婚?”周玉英忽然又问起林卫东。
“早些年村里闹病,未婚妻没扛住也跟着去了。”林卫东丝毫不介意地说起自己往事,末了还苦笑着摇摇头:“现在工作刚稳定,没心思想其他的。”
“……”
聊着聊着话题就变得沉重起来,周玉英往门外一指忙笑着转移了话题:“今天你们有口福。”
“吃饭啦!”
施宛探出半个身体,大声宣布着。
“王念可真会养孩子,瞧把施宛养得多水灵,羡慕得我都想抱回去当我姑娘。”
“我有妈妈。”施宛调皮地吐舌头。
周玉英被逗得仰头大笑,又把目标转向专心做作业的施书文:“要不书文当周姨儿子?”
“不要!”施书文连头都没抬起,就冷酷地丢了两个字。
“你舍不得你爸爸还是你王姨?”周玉英又问。
“王念姨。”这回是三个字,说完专门转身过来看着周玉英:“立业哥也想做王念姨的儿子。”
“是吗?”周玉英兴致勃勃地站起来,故意又问:“那你怎么一直王念姨王念姨的叫,施宛都叫妈妈。”
施书文皱眉,气呼呼地谴责门边偷看的施宛:“叛徒,妹妹是叛徒。”
“你和立业哥哥商量了好久都没商量出主意来,哥哥才是是胆小鬼。”施宛不服气地叉腰,接着中气十足地冲门外大吼:“妈妈,我就要叫妈妈。”
“……”
王念和施向明一愣,都没想到小姑娘开口叫妈妈的契机竟然是和哥哥赌气。
而一旦当面叫出来,妈妈两个字就如喝糖水那样变得简单起来。
施宛跑过去一把抱住王念的腿,仰头甜甜地叫了起来:“妈,你是我的妈妈。”
“嗯。”王念垂下手,用手背蹭了蹭施宛脸蛋:“我是你的妈妈。”
“哥听到了吗?”施宛松手,又跑回门边冲哥哥得意表示:“我以后有妈妈啦!”
施书文:“……”
“不带你玩了。” 好半天,终于用很小的声嘟囔了句。
就是不知道转身过去之后作业还写不写得进去。
“施宛妹妹。”施书文刚败下阵来,隔壁的张立业又窜了出来,一脸不可置信:“你就这么轻易的认妈啦!”
“臭小子,什么叫认妈。”脑袋上的一巴掌虽迟但到,打完就直接扭上张立业耳朵:“你给我滚回来吃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去骗饭吃。”
“让立业在我家吃饭,今晚有鸡汤。”
只要有张立业在,氛围就变得很热闹,王念很喜欢这个小子。
“咱们说好要办一个热闹的认妈仪式,你怎么能随便就叫妈妈啦。”
挣脱开刘超仙,张立业又跑回施宛面前很严肃的追问。
“认妈仪式?”王念停下动作,也好奇地凑了上去。
施宛有些心虚撇开脑袋,往右边一看,对上跑出来的施书文视线,转身就把脸埋到了王念腿上。
“王姨,是很热闹的认妈仪式!”张立业很认真的说明,特别点出:“摆个十桌八桌的热闹热闹。”
施书文有张立业跟自己同一战线,立刻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攒的钱现在只够请两个人,仪式还没举办,你就先叫了,不是叛徒是什么!”
王念:“……”
施宛支支吾吾半天,应该是意识到错误,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施书文的袖口:“对不起哥哥,我知道错了。”
施书文叹气,一脸深沉:“叫就叫了吧!反正一时半会也攒不起摆桌的钱。”
大人们都被几个孩子的对话逗得哭笑不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了施向明和王念。
“谁告诉你们要办什么认妈仪式?”王念好奇。
“爸爸得奖有领奖仪式,我和立业哥还商量好了到时候也做张奖状……认妈当然也得有隆重的仪式。”
认妈仪式还没举办就宣告失败,施书文干脆把几人主要是他和张立业商量的各种细节都说了出来。
张立业还特别委屈地表示:“我们还写了张计划表,目前就完成了一项!”
商量跨时一年,两人终于觉得满意,接下来就剩一项一项执行。
王念感动之余,有些哭笑不得:“第一项是什么?”
“……”
张立业看着施书文。施书文叹气:“计划终止,不需要隐藏了。”
“书文给你准备了礼物。”
“妹妹已经破坏我们的计划,那礼物现在就送给你吧!”施书文嘴角微微抽搐了下,眼中闪过抹害羞,但还是强壮镇定地转身。
“要真是让这两小子办成认妈仪式,你两口子的大名恐怕得传到隔壁县城去。”刘超仙捂着嘴,实在没忍住笑意。
张亮在张家屋里围观了全程,最后没忍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来:“认妈仪式……是不是还得颁个奖状给王念同志啊!”
王念:“……”
虽然孩子异想天开的想法让人哭笑不得,可又让王念心里涌起阵阵暖流。
虽说她付出并没有奢求得到什么回报,只是觉得应该所以这么做,可当真正得到回馈时,无疑让之前的每一天都有了意义。
施向明笑着叹了口气,轻轻搂上王念的肩膀。
“要是你想办认妈仪式的话,我同意。”
“不准添乱。”王念笑。
“要是早知道施叔肯出钱,我们还攒什么钱啊!”张立业冷不丁地插话进来,说着掰起自己手指数起来:“我算算我都多久没舍得买糖。”
“要不叔出钱,你也办个认妈仪式咋样?”施向明笑问。
张立业回头瞟了眼老妈,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等下次遇到好妈妈了再办,这个妈不行。”
噗嗤——
王念和施向明同时转过头去,给刘超仙留下个能放开手打孩子的空间。
“妈……妈……我错了。”
刘超仙揍熊孩子时,施书文也找到了准备好久的礼物。
那是一朵红纱制作的头花,中间镶嵌着颗塑料珍珠,纱面上还有些零碎的小珠子。
小少年捧着头花,双手举起来,郑重其事地送到王念面前。
“送给你。”
“哥哥说戴头花和新娘子一样漂亮。”显然买头花的时候施宛也在。
王念接过来,笑眯眯地递给施向明:“帮我戴。”
结婚时戴的头花远没有这朵大。
施向明把发卡夹到王念辫子上,轻轻一甩头,那朵花便随着辫子飞舞了起来。
“要是你穿上红色那件衣服,肯定更好看。”施书文相当满意。
“还叫你呢!”王念笑,曲起食指弹了下施书文的脸蛋:“我礼物都收了,怎么还叫你。”
“…t…”
施书文不好意思地抿嘴,张了张嘴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妈。”施宛脆生生地抢先叫了,像是故意要气哥哥,又连续叫好几声:“妈妈,妈,妈妈……”
“妈。”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叫声总算在吵闹中从施书文嘴唇里飘了出来,接着猛地抬头看向王念,又忽然说道:“谢谢你能当我的妈妈。”
“也谢谢你能当我儿子。”王念温柔地回应,接着也对施宛说了遍:“谢谢你是我的女儿。”
“爸爸也很谢谢妈妈能和我结婚。”施向明忽然也说道,而后轻轻地握了握王念的手。
感谢那天坐在车里的回眸,感谢没抵抗住张亮的软磨硬泡去相看,也感谢……感谢王念让家这个字有了具体摸样。
“看得我都感动了。”
再感动的时刻,只要遇上刘超仙母子,就别想持续太久。
刘超仙一手还提着张立业的衣领,一手假模假样地抹了把眼角,立刻遭到亲儿子的无情拆穿:“眼泪都没有,一看就是假哭。”
“老娘今天非剥了你的皮!”刘超仙一声怒吼,这回是真用上了力气。
王念笑了起来,本就好看的五官越发让人移不开眼。
“看到你们我是真想有个家了!”周玉英感慨不已,思绪不知不觉陷入曾经的回忆。
她和前夫是同学,两家也是世交。
两人结婚后感情其实一直不错,转折点就是因为孩子。
前夫喜欢孩子,一直期盼着有个孩子让家里更热闹,而她更想学术研究更上一层楼,之后再生孩子。
有了分歧就有空隙,而第三者就是利用这个缺口乘虚而入。
虽说前夫没有和第三者有实际的出轨行为,但周玉英还是因为无法忍受其动摇而选择离婚。
这么些年,周玉英从来没为离婚后悔过,直至今天……第一次有些动摇了。
离婚后她所追求的学术研究并没有继续,相反自己还选择来到这么个山沟沟里工作。
要是当时和前夫有个孩子会怎么样……要是早些看到一家子的幸福剪影她又会做什么选择……
带着寒气的冷风卷过,一下子吹醒了周玉英飘飞的思绪。
脑子一清醒,又很是唾弃刚才胡思乱想,每个人都应该有不同活法。
她只看王念家庭幸福,却忘记了人家究竟付出了多少。
要她天天围绕着家里这一亩三分地转,不出两个月周玉英就得砸锅摔碗。
“还是看看就得了!”
下一步,周玉英也参与进破坏感动的行列中,嚷嚷着肚子饿也凑了过去。
一窗之隔的客厅里。
林卫东和林静站在窗后默默看完这一切。
施向明搂着王念肩膀,低头轻轻碰了碰发顶,垂眸时眼底溢满温柔,仿佛天上冷冰冰的月亮也有了温度。
“看到了吗?”
“……”
林卫东并没有因为没听到回答而闭嘴,特意压低了声音又继续说道:“不要做傻事。”
他们来厂里才两个多月,听到的传言多来自单身宿舍。
传言说施总工的爱人粗鄙不堪,大字不识一个,更有甚者说施向明因为被人陷害坏了女方名声逼不得已才答应结婚。
林卫东不知道这些传言从何而来,但现在看着……只觉滑稽至极。
也正因为这些不着调谣言,让妹妹林静产生了不应该的感情。
“哥。”林静哑着声音叫了句,再没有半点刚才跟周玉英说话时的娇软:“我不信命。”
“林静!”林卫东焦急地喊出名字来。
“你敢保证以后还会遇到这么好的人吗?”林静眼神冰冷,冷静得仿佛另一个人。
“林静,你这是道德败坏你知不知道!”
“好人又能得到什么?难道像我们以前一样谁都可以欺负吗?”
“可是……”
“端碗吃饭!”
最后一个素菜炒好,王念招呼着大家开饭。
窗后两人迅速停止说话,各自坐回到了先前的位置,就在他们坐下去那瞬间,王念忽然抬头看向窗子。
很不巧——王念前世因为工作学习过唇语,两人又正对着窗子,对话内容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再看黏在身边的父子三人,王念挑唇轻笑……有本事就试试吧!
***
十五号家属楼。
第一缕眼光照射到431厂生活区时,十五号家属楼前俨然已经是副忙碌的情景。
家属楼前的空地上都摆满了桌椅板凳,就连一楼走廊上也是方桌。
地坝上烟雾飘散开来,临时搭建的柴火灶已经开始炖煮时间比较长的肉类。
新娘李燕是城里姑娘,新郎谭会松的父亲是政治部副主任,自己也在后勤部上班。
现在不怕被人上纲上线,这场婚礼的热闹程度应该厂子里近些年来头回如此隆重。
厂里数得上号的领导都在宾客行列,包括刚成立的研发组,施向明也收到了邀请。
“王同志,后腿肉咋切?”
作为主厨,王念从天没亮就在家属楼前开始忙活、
结婚宴席的菜谱只能确定个大概,具体有些什么菜只能取决菜站里今天有些什么菜。
十二道菜,七荤四素加一道汤。
“大娘切成片就成,一会儿炒辣子。”
由于食材受限,菜色并不复杂,多以家常菜为主。
帮忙的人多,十来个大娘几乎把备菜的活全揽了过去,王念只需要负责炒就行。
二十多条鲤鱼洗好打上花刀,撒上调料进行腌制,弄好又连忙转身给梅菜扣肉的肉调味。
等着码肉的大娘很好奇地追随着王念在三张桌子前打着转的忙碌。
“王同志。”大娘停下切菜,回头瞟了眼远处蹲在水管前洗碗的背影:“杨副科长媳妇跟你是一个大队的?”
王念点头,舀了勺子胡椒粉洒入猪肝中。
“那你们咋瞧着一点都不熟?”
“我们大队有十几个生产队,离得远的走路都得半小时,认不全人很正常。”
王念也没想到周山秀会出现在宴席帮忙的队伍里。
两人虽然住同栋家属楼,平时却鲜少能碰见,今天碰着实属意外。
“说得是,咱们同个厂的人咱也认不全。”大娘毫不犹豫地同意道。
“不认识你才好说人闲话吧?”
来帮忙的婶子们显然都是熟人,完全可以边切菜边七扯八扯。
“什么叫闲话,我说得可都是有根据的真话,大家都可以帮我作证。”
“要说就说,不说我还不听了……”
婶子们有功夫闲扯,王念手虽然不能停,不过耳朵也竖了起来。
刘超仙端着切好的大葱来到备菜台前时,王念听八卦正听得津津有味,酥肉的调料也已经调得差不多。
“你猜我刚才去拿葱瞧见了谁?”
王念的注意力瞬间又被刘超仙拉了过来,忙好奇地追问:“看到谁了?”
“谢华!她是新郎那边的客。”
看谢华和谭会松的关系还挺亲近,两人勾肩搭背地在新房门口抽烟,聊天就没中断过。
说着指向二楼走廊尽头,那里有片烟雾,正是两人在吞云吐雾。
“他?”王念不自觉地朝水管前看了眼,又皱眉问道:“那黄小慧呢?”
“应该还没来。”
“谢华来这么早干什么?”
“谁晓得。”刘超仙不待见谢华,提起他来就没什么脸色,说完就不不耐烦地摆手:“管他呢!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而就在这时,婶子们也正好说到了周山秀。
“杨副科长以前不是打老婆吗!”
“你听谁说的?我咋从来没听人说,”
王念和刘超仙立即默契地停止讨论谢华,双双往婶子们的方向挪动了几步。
“千真万确!以前在安怀老厂时我们不是和杨副科长住一层楼吗……经常听见他屋里娃娃哭。”
“后来我和我家老刘去问情况,正巧撞见杨副科长用鞋底子抽他媳妇脸。”
婶子说着说着还举起手演示起来,就连表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直接做实了杨富家暴的事实。
这婶子也是热心人,发现情况之后就立即上报给了厂里。
妇联派人对杨副科长进行批评教育,再加上热心婶子一家人监督,打人的事才渐渐少了。
“后来小贾提出离婚,我还替她高兴呢!”婶子摇头叹气:“就是可怜两个姑娘,现在又多了个后妈日子可怎么过!”
“你胡说什么!”旁边的婶子连忙用胳膊撞了下大娘,拼命朝王念这边示意:“谁说没有好后妈的,人家俩孩子不就养得白白胖胖。”
后妈眼前就有个,怎么能当人面就把后妈一杆子全打翻。
况且人两个娃娃就在边上跳绳,哪像是养得不好的样子。
“汪文芳t可真害人不浅!”王念说。
“婶子不说我还没注意,你瞧……”刘超仙忽然指着周山秀的背影让王念看:“你看她的脚。”
脚踝处好似一片青紫藏在裤脚下,只有踮起脚尖能看到点点。
两人对望一眼……杨富打人的习惯难道根本没有改变?
第44章 第 44 章 本能保护
随着中午临近, 十五栋家属楼前来参加婚宴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两口临时大灶同时开炒。
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帮忙的人全都聚在灶台边围观王念炒菜。
个头不高,手臂纤细, 炒菜的锅铲仿佛都比王念手臂长。
刺啦——
葱蒜下锅, 翻炒两下后王念转身, 单手就端起满满一盆鸡肉倒入锅里, 飞快地翻炒几下后又往右挪了两步。
右边大锅盖着锅盖,掀开锅盖之后雾气瞬间飘散开来, 满满一锅红烧鱼正在咕嘟嘟地冒着热气。
“可以装盘上桌了。” 王念冲候在边上的婶子们交代, 步子一转又移回左边。
婶子们一拥而上,很快就将鱼盛入盘里撒上葱花端上桌。
“今天来的人真多,还好准备了二十六桌。”
因为临时加了三桌,地坝上桌子挨着桌子,上菜只能从专门留出来的两条道递过去。
“施总工。”
施向明身影刚出现在远处,谭明就立刻换上满满的笑容迎了上去。
今天这场高调婚宴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偏偏不摆宴席儿媳妇李燕就不同意结婚,婚礼拖了快一年, 再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好在老天有眼, 今年突然宣布革命结束, 再也不怕被人举报思想作风奢侈, 才成就了今天的婚宴。
“瞧我这记性!现在应该称呼施主任才是。”
谭明个不高,往施向明旁边一站更显得瘦小,但这人能说会道,绝不像外表那样淳朴。
“恭喜恭喜,怎么没见新郎和新娘子。”
两双手握在一起,谭明手心立刻多了个红包。
“人来就行了还送什么礼, 今天多亏小王同志掌勺,说起来我们还得感谢你们呢!”谭明客气地往回推了推红包。
施向明收回手,笑:“一码归一码,红包是给两位新人的祝福。”说着往地坝上看了看,没瞧见新人的身影。
“两个孩子都在楼上招呼客人,下头就我和你婶子忙活。”谭明说得滴水不漏,寒暄完就热情地把人往桌上迎。
儿子和那几个狐朋狗友在打牌,儿媳在宿舍应该还没起,谭明能这么说吗……显然不能。
“爸爸。”
“爸。”
在林子里抓蚂蚁玩的施书文和施宛看到施向明,谨记王念交代,看到人影立刻飞扑了过去。
施向明冲远处踌躇的张立业也招招手:“立业也到这来。”
张立业飞快丢下树枝,在刘超仙无语的凝视中飞快跑过去。
谭明特意看了看三个孩子,没有认出男娃娃中谁是施向明的儿子,特意多问了几句。
两人闲聊中,宾客陆陆续续地来到
“向明,坐这!”
流水席讲究的就是坐满一桌就开席,吃完就走,施向明正领着孩子们找位置时,角落里忽然有人出声叫他。
能亲切称呼向明的,除了王念之后只有罗永德会这么叫。
“厂长?”
罗永德一家早就看见了施向明,付芳连忙指了指对面空着的位置:“来坐这。”
今天罗家就来了两个大人,左边条凳上坐的人施向明也认识。
“朱副厂长。”
施向明和孩子们一坐下去,还剩下右边条凳能坐两人。
其他宾客一看这桌上坐的不是厂长就是副厂长,谁会没事找事地往上凑,宁愿去其他桌等着都没人往这边走。
“今天可是王念当大厨,我相当期待!”付芳打破沉默,起了个头。
有朱副厂长在,她也不好说些私人话题,只能从不远处正在忙碌的王念身上说起。
“婶子又不是没吃过。”施向明给施宛卷起袖子,又掏出草纸把张立业挂在嘴唇上的鼻涕擦干净。
“婶子还记得四年前第1回 见你,我回家就跟老罗嘀咕,这施向明同志是不是不吃饭啊……”
那时施向明冷冰冰的像个冰坨子,说话都是一个字两个字蹦,见谁都是副拒人千里的摸样。
谁能想到在家里竟然会这么温和耐心。
就看孩子们喜欢待他身边就晓得平时没少带娃娃,哪像是她家的几个孙子辈瞧见罗永德就躲。
“那时候不懂事,没少得罪人。”施向明笑。
刚离婚,又挨了处罚被派到431厂支援,那段时间是人生中少有的灰暗时刻。
说到得罪人,施向明不由看向一直微笑但不插话进来的朱副厂长。
负责安排工作和生活的朱副厂长应该最有体会,没少被施向明的默不作声气得没法维持脸上表情。
“没得罪我。”朱副厂长连连摆手。
“那是朱副厂长大肚。”施向明立马回道。
“你小子现在连拍马屁都学会了。”朱副厂长笑着拍拍施向明肩膀,下一句直接语出惊人:“可惜我以后是没机会见啰!”
朱副厂长平时为人不显山不露水,在领导班子中都是很容易让人忽略的存在。
不动则已,一动一鸣惊人。
“上头调令已经下发到厂里,下个月我就要返回安怀市,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罗永德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下次见面我得叫你朱厂长了。”
“……”
“恭喜恭喜!”施向明见朱副厂长没有接罗永德的话,忙笑着举起茶杯:“那就先祝朱厂长前途似锦,万里鹏程。”
“客气。”朱副厂长端起杯子跟施向明碰了碰:“等你回安怀,记得来找我喝两杯。”
“好。”施向明笑笑。
朱副厂长意气风发地说了不少话,要不是中途有人因为工作来把他叫走,施向明左边衣袖估计都得喷湿。
“哼!”
前脚朱副厂长刚走,后脚付芳就冷哼着拍了下桌子:“这还没走鼻孔就朝天看,以后要是真当上大领导还不把咱踩脚下啊!”
“行啦!”罗永德板着脸呵斥:“人家有本事回城那是人家本事,咱们羡慕不来。”
从三线厂调回城里要是上头没点人脉怎么可能,更何况还不声不响地就升了级。
升任厂长本是好事,就是这人走茶凉的也太快了些!
施向明一个搞技术的,从来不参与厂里权利之争,所以罗永德两口子冷嘲热讽时并没有掺和进去。
桌上有盘酥花生,施宛以为没人瞧见,偷偷地摸到两把分给了两个哥哥。
好不容易轮到自己,手忽然被施向明捉住:“你妈说你最近有点咳嗽,不能吃花生。”
施宛嘟嘴,求救似地看向哥哥。
“妈说你咳嗽,所以不能吃。”剩下几颗花生米全丢进嘴里,当着施宛的面得意地嚼吧嚼吧:“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
招待完宾客的谭明看施向明他们这桌还没坐满,干脆让新郎和新娘也坐过去。
谭会松一身烟味地坐到了左边凳子上,坐他身边的竟然不是李燕而是……谢华。
“谢华,你来坐这。”还是新郎亲自招呼来的。
新娘脸色骤然一变,眉头紧蹙,默默看了会儿谭会松的背影后还是坐到了新郎对面。
张立业发现身边多了个身穿红衣服的新娘子,当即僵得一动不敢动。
付芳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诡异情况这还没结束,谭会松的妈看周山秀站在边上没去吃饭,于是热心地把人也塞到了这桌,就坐新娘子边上。
“……”
周山秀和谢华从前有一腿的事施向明多少也从王念那听到点。
这会儿两人相对而坐,别说是双方肉眼可见的别扭,就是施向明都有些尴尬。
好在……最尴尬的时候菜端了上来。
施向明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招呼大家动筷后就低头给孩子们夹菜。
张立业和施书文多少也感觉出桌上奇怪的气氛,饭碗一端到手就往王念那边跑。
付芳不明所以,只感觉出李燕不怎么高兴,忙笑着招呼起大家。
“吃菜吃菜,瞧瞧鱼烧得多好。”
一整条完整的鲤鱼炸得起了层酥皮,浓稠褐色酱汁点缀着点点红绿辣椒丝,不仅外形好看,而且香味扑鼻。
李燕的脸色看到菜后才稍缓和些,伸出筷子夹了点鱼肉慢慢品尝。
香辣微甜的酱汁与酥软鱼皮意外融合,竟还能从中吃出鱼肉清甜 ,最后才是细腻的鱼肉口感。
既把鱼皮炸酥了,又没炸得鱼肉失去水分,这相当考验厨师功力。
李燕很心里很满意,又忙不迭去尝了尝所有宴席上都会有的梅菜扣肉。
文西乡的梅菜扣肉调味时喜欢加入辣椒和花椒,而且为了让肉看着多t些,肉蒸的时间也比较短。
对李燕这个不怎么吃辣的人来说着实有些难以下咽。
所以此前特意跟王念提了提能不能把扣肉做成不辣的口味。
毕竟是她结婚,婚宴菜色口味当然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
皮软肉糯,轻轻用牙齿一抿扣肉就化开了,舌尖的回味竟然是丝丝甜。
“老罗,扣肉好吃。”
第一次吃到的口感,可意外地觉着甜口和扣肉也挺合适,梅菜香味已经全部沁入了肉中,一口就能一片。
“又来菜了。”付芳笑。
端菜来的人赫然是王念,把最后一道汤和土豆丝放到桌上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蒸排骨,李同志特意点的家乡菜。”
王念没瞧见谢华在新郎边上坐着,坐下后就笑着跟李燕说起话来,罢了又把在扭动的施宛抱到了自己腿上。
李燕迫不及待地夹排骨尝,王念往左边一看,才发现新郎竟然坐在对面。
坐对面不说,而且埋头吃得正欢,不时和旁边被挡住的人碰杯,就跟下馆子喝酒一样……
王念偏头看了眼施向明。
施向明眉头微挑,王念不知怎么想的,微微倾斜身体往谭会松身边看去。
“……”
然后她做出和刚才施向明几乎一模一样的工作,马上就转头看向周山秀。
这两人……竟然在431厂碰头了!
“王念,有机会你也教教我蒸排骨怎么做,给家里几个孩子做来尝尝。”付芳最喜欢其中的蒸排骨,面前已经堆了好几块骨头。
谢华猛地往右边看来,脸色表情没有惊慌,甚至还带了些惊喜。
“王念?”他叫。
桌上人表情王念尽收眼底,有疑惑有奇怪,也有周山秀眨眼才恢复的扭曲五官。
“谢知青。”王念只是微笑,很有距离感但又不过分陌生地点了点头:“今天还真是巧,做个客不仅碰到谢知青,连周同志也在。”
几道目光又刷地看向周山秀。
别无其他,饭都吃了一半,周山秀和谢华都像是不认识似的,两人全程都没说过半句话。
可能是不太熟吧……
就在付芳刚这么想的时候,就听王念又笑盈盈地接着道:“谢知青是红旗大队少有的文化人,队里不少人都找他学习文化知识,周同志也在其中吧?”
“……”
“我记得还有隔壁生产队的苗美丽同志好像也是其中一员……”
王念边给施宛夹菜边笑盈盈的罗列出了几个名字,最后又总结:“能在431厂再次遇见你们,真的很高兴。”
“王同志过奖了,这都是我该做的事。”谢华笑得勉强,眼底再没了刚才初见时的喜意。
王念说的这几个人不是随便说说,而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跟谢华有点关系。
其他人不知道,谢华可心知肚明。
周山秀只晓得个苗美丽,这会儿王念说出另外几个大队的姑娘名字,一下子也反应了过来。
目光转动,用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谢华,很是阴沉可怕,让人不寒而栗。
王念目的达到,满意地继续吃饭。
谢华是什么货色原身还不了解?刚才那恶心的眼神一飘过来就知道准没安什么好心。
想要故技重施……王念可不会让他有半点机会。
那番话既是警告谢华,也是让周山秀心里多份顾忌。
而谢华显然听懂了王念意思,接下来再没提及以前大队的事,反而在谭会松好奇追问时打着哈哈搪塞了过去。
这顿饭好不容易安静吃完,施向明要赶回厂子上班,王念也准备带着孩子们回家。
接下来收洗的活儿不用管,至于掌勺工资,王念觉得李燕现在应该没心思想其他。
宾客都还没彻底走完,李燕就跟谭会松吵了起来。
两人从楼上吵到楼下,从婚宴新郎不顾新娘到各种成年旧账都被一一翻了出来。
没走的宾客……这下子更不想走了。
“王念。”
看热闹的人群中,许芬也挤在其中,王念牵着孩子们往回走时,她也正好回头找人。
“许老师。”
“不要叫许老师了,我现在和你一样都在家带孩子。”
许芬把崔娇放下来,施宛立刻兴奋地挣脱开王念的手,两个小姑娘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
看孩子一时半会儿分不开,王念只能继续和许芬寒暄。
“崔校长没来啊?”
“老崔有工作,我和我妹一起来的。”说着,许芬又继续转头寻找许洁。
一听到这个名字王念心里就是咯噔一声,忙也转头去找人。
许芬就算不相信妹妹有精神上的疾病,可多少也该对此有所察觉,竟然会把人带来做客,王念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许洁。”许芬忽然大喊,脸上瞬间血色全褪,拔腿就往前跑。
王念的动作不比她慢,甚至为加快速度,直接踩上桌子跳过了花坛。
花坛后边是乒乓球台和单杠。
施书文躺在球台上无助地挣扎着,想发出声音却因为脖颈被一只大手掐着而发不出半点声音。
许洁另一手举着块石头,非常怪异地狞笑着,哪怕手臂刚被张立业狠狠咬了一口也没有半点松动。
“王姨。” 张立业立刻张嘴大哭。
一道身影忽然从天而降,重重落地后腹部忽然针扎似的疼了下,王念顾不上其他,拼命跑过去。
突然发狂的许洁力气比男人都大,王念扯第一下没扯动。
“许洁,你女儿在那边!”王念忽然指着林子里大吼。
许洁果然表情瞬间变了,迷茫地抬头,甚至转头看向身后。
就是这个空挡,王念抓起她摁着施书文那只手狠狠咬了下去,许洁吃痛瞬间手松开。
王念顺势又把许洁往后推去,赶忙检查起施书文的情况。
脖颈上留下条红痕,好在哭声响亮,没有闭气或者声带受损的情况。
“妈!”施书文眼泪汪汪地扑过去,身体抖得跟筛子一样,紧紧抱着王念的腰不松手。
“你骗我!”
身后忽然一声尖锐的叫骂响起,许洁表情已经完全扭曲,大喊大叫地说着些听不懂的话。
“立业,你快跑。”王念顾不上两个孩子,赶忙推了把张立业。
张立业边哭边喊“妈”地朝着人堆跑。
其实此刻有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花坛那边,罗永德已经带头往这边跑来。
可还是晚了……
王念抱着个八岁孩子哪能跑得过已经疯狂的许洁。
许洁很快追上了王念,一把就抓着她的辫子使劲往后扯去,另一只手举起石头狠狠朝施书文脑袋砸去。
众人看得明确,她想伤害的对象是施书文。
就在这时,王念忍着头皮传来的剧痛,抬起胳膊把这一击挡了下来。
趁石块松手,一只手扯出自己头发,咬紧牙关拼命地抬脚往许洁肚子上踹去。
手臂火辣辣的疼痛可以忍受,但腹部传来的剧痛却让王念瞬间白了脸,额头瞬间冒出大颗大颗汗水。
可她此刻不停下,收了脚后马上就往涌来的人群跑去。
“王念。”
刘超仙拖着扫把跑在最前头,拼命挥舞把追来的人挡开,也让后来人有机会控制住了已经彻底疯狂的许洁。
王念终于有机会弯腰大声喘气。
“你怎么了!”付芳赶忙扶住王念,这才惊觉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再看袖子上渗出的鲜红血迹,忙惊慌地朝后大叫:“老罗,王念受伤了,快送卫生院。”
王念头昏脑涨,流血的那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还是抱着施书文没放手。
头越来越晕,肚子越来越疼。
直至眼前一黑什么不知道了。
***
厂区卫生院。
抢救室的门被推开,周玉英脱下塑胶手套,拉下口罩。
“王念怎么样?”
施向明站起来前腿一软,差点没跪到了周玉英面前。
周玉英竟然还笑了,拍拍施向明的肩先打趣起来:“总算又见到施同志的另一面。”
“王念怎么样了!”刘超仙担心得都想抓周玉英衣领,又气又急地赶忙追问。
“手臂被石头划了条口子,不过伤口不深,不需要缝针。”周玉英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看众人都松了口气,又马上跟上句:“但是……”
“……”
“她怀孕了。”
脑子仿佛还没反应过来,施向明只是看着周玉英的嘴巴一张一合,整个人傻愣愣地呆在那儿,片刻后才扯了扯嘴角,喃喃地重复:“怀孕了。”
“多亏王念身体好,要是其他女同志怀孕的头三个月这么又跳又撞,孩子早没了。”周玉英笑。
“孩子没事吧?”刘超仙回忆起刚才王念捂着肚子的情景,着急地追问。
“孩子没事,王念也没事,今晚在卫生院观察一晚上,要是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可以回家t。”
“书文那孩子呢?”
施向明整个人还没从忽悲忽喜的情绪中缓过神,直到听到刘超仙这么问,脑子才瞬间清醒过来,急忙看过去。
“孩子没事,回去多喝点水就行。”
妻子孩子都没事,施向明深深呼出口浊气,终于打起精神又问了周玉英一些事。
很快,打着点滴的王念被推出来,而且人已经清醒。
“书文呢?”看到周玉英,王念关心的第一句竟然是孩子:“他喉咙没事吧?”
“你这个当后妈的比亲爸都关心儿子。”周玉英笑,随即指向门口站着的三个孩子:“你拼命保护的孩子不是在这?”
虽然脖颈上的痕迹已经有些泛紫,但看孩子眼泪汪汪地站在那,瞧着确实没什么问题。
“妈。”王念打针的样子吓坏了施宛,哭着就扑到病床边:“你哪里疼?我给你呼呼。”
“针水打完就一点都不疼了。”王念笑,用完好的左手摸摸施宛小辫子:“衣服都弄脏了,一会二让你爸带你回家换。”
“刚才不是还哭着找你妈,怎么这会儿见着人反倒是不说话了。”周玉英笑着推了把施书文。
“妈。”施书文用嘶哑的嗓音清清楚楚叫道,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奔涌而出。
所有的恐惧和害怕都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
施书文扑到床前,紧紧抓着王念的手臂,哭得撕心裂肺。
“刚才吓死我了。”张立业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跟老妈回忆当时的情景:“我和书文在路边等王念姨回家,那个人忽然就冲过来说要给女儿报仇。”
他听得清清楚楚,许洁当时不停叫嚷的就是要为女儿报仇。
施向明静静地听着,只在回眸看向走廊尽头时眼神忽然冷冽,那尽头的房间里许洁正被控制在里面。
“我们先送妈妈回病房休息。”
收回目光瞬间,眼眸中又只剩下化不开的暖意温柔地看着王念。
接下来的事该他出面了……
第45章 第 45 章 真相
卫生院没有住院部, 过夜的病房就在抢救室边上,旁边就是护士站。
王念被勒令要躺着休息一晚,夜里没什么情况发生明天早上就能回家。
慌乱过去之后,病房里就剩下一家四口和周玉英。
“怎么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周玉英提出批评, 而后连施向明也没放过:“这么严谨的性格怎么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王念傻笑, 施向明一副虚心接受批评的认错摸样。
生理期的异常王念当然有所察觉, 不过因为事情多加上想等等确信之后再上卫生院, 拖来拖去就变成了这样。
“根据推算,怀孕时间应该已经超过两个半月, 过两天你直接来找胡主任, 她是专业的妇产科医生。”
周玉英说了半天,看夫妻俩都认错态度良好,最后交代完才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特意交代施向明:“王念现在是特殊时期,你该忍的还是要忍。”
施向明:“……”
一向波澜不惊的表情瞬间崩坏,红晕眨眼间就从脖颈爬上脸颊, 特别是施宛又天真的追问了句:“爸爸忍什么?”施向明直接连眼皮都带上了抹红。
周玉英留下烂摊子满意离去。
施向明开不了口,还得王念来收拾, 笑盈盈地把施宛叫到身边:“刚才我已经跟刘姨说好, 晚上你和爸爸去她家吃晚饭。”
“我想和你一起吃。”施宛嘟嘴, 像是受了天下委屈似的:“我和哥哥就在这里等你回家。”
“妈妈今天晚上要在卫生院睡一晚, 明天才能回家。”
“为什么?”
“因为今天我受伤了。”王念举了举包裹着纱布的手:“得睡一晚明天早上才能好。”
“好吧。”
施宛绕到床另一边,鼓起脸颊小心地冲纱布吹了几口气:“吹吹就好了。”
施书文坐在角落,呆呆地看着床边,从进病房里后就一句话没说。
安抚好施宛,王念冲施向明抬了抬下巴:“今晚你带两个孩子睡大床。”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遭遇如此可怕的事,肯定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活泼。
今晚是最特殊的时期, 更不让孩子独自一人面对。
施向明点头,抬手摸了摸施书文的脑袋。
“书文是不是困了?”王念试探着问。
施书文点了下头,又连忙摇头:“不困,我等你一起回家。”
“来这。”王念拍拍床边,自己往旁边挪过去:“妈也想睡了,我们一起,睡醒了咱们让周姨给咱们打饭吃。”
施书文眼睛一亮,赶忙脱鞋爬了上去。
“我也要和妈妈一起睡。”施宛撇嘴,伸出两根手指扯住被角轻轻晃了晃:“我也困了。”
“今天哥哥差点被坏人伤害,你也看见了吧?”王念伸出手把施书文揽入怀里,手掌轻拍。
病床本就是个狭窄版单人床,谁一大一小都够呛。
小姑娘点头,短暂思考两秒钟后长长叹了口气:“好吧!今天我就跟爸爸一起回家。”
“我们施宛就是最乖的孩子。”王念笑。
施向明站起来帮母子两人掖好被子,又把吊瓶换了个方向:“我让周大夫帮忙送孩子回去,下午我在这陪你。”
“不用,你去上班不用陪我。”
施向明眉心微微皱起,担忧溢满眼底,只是这么看着王念立即就败下阵来,抿了抿唇笑道:“那你回家帮我拿条裤子。”
“好!”
结婚一年多,王念对施向明的性格了解得也算更加深入。
别看一句话没说,其实心里早就做了决定,同不同意只是时间而已。
夫妻俩几句话时间,臂弯里的呼吸声已经平稳,王念给施向明打了个眼色。
“你看看书文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周大夫仔细检查过,就手掌破了点皮。”施向明牵起施书文的手张开,上面涂抹的紫药水已经干涸,复又塞回被子:“你也睡会儿吧,我送小宛回去。”
王念点头。
等父女俩离开,王念无聊地数了会儿滴管里的针水,也跟着沉沉睡去。
***
厂卫生院,内科办公室。
周玉英撑着办公桌站了起来,一脸凝重,抿着唇若有所思,就连平日里看起来总带着笑意的眼尾都沉敛起来。
“才短短几个小时你就调查到这么多?”
办公桌对面的人满面漠然,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周玉英话落之后才淡淡地:“嗯”了声。
周玉英神色复杂收回眼神。
虽然很想问清楚施向明怎么才一个下午就调查出了那么多许芬和许洁的往事。
而专门告诉她这些,是想自己在下午保卫科对许洁盘问时,找准方向进行谈话引导。
“你再详细说说许芬和许洁的情况,我琢磨一下。”
作为曾经就判断出许洁有精神病的医生,这次审讯周玉英也会参与其中,以帮助保卫科下最后判断。
“许芬和崔树林曾经有个儿子,儿子八岁夭折……我记得张立业说过许洁伤害书文前曾经喊着要报仇……而很巧合的是书文也正好八岁。”
施向明神色微动,嘴角微微上扬,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在办公桌上点了点,修长双腿随意地交叠在一起,看着很是随意。
“你就通过立业那孩子随口的一句话联想出了这么多?”周玉英震惊,没想到施向明竟然心思细腻到这个地步。
“只要随便找崔树林以前的邻居就轻易问到他们家情况,孩子夭折,许洁要找八岁孩子报仇,许芬明知道妹妹有病还接到自己家……只需要一个起因所有事情就清楚了。”
了解到两人有个儿子之后,施向明又去找黄秋红询问孩子的死亡原因,妇联工作内容里也包括了职工孩子。
孩子死于溺亡,而根据黄秋红回忆,当时溺水死亡的孩子有两个,另一个是许芬哥哥的女儿。
“小女孩不是许芬哥哥的女儿。”
许芬的政治科档案已经详细记载着哥哥早些年已经牺牲在了战场上,而牺牲时不过十九岁,根本没有结婚。
施向明冷笑,随即又恢复成冷冷淡淡的摸样。
“你说……不是她哥哥的孩子又会是谁的?”
周玉英:“……”
就一句话施向明就调查出了那么事,连政治部档案都能随意翻看……
这人不仅心思细腻,而且人脉远比她看到的还要深。
叩叩叩——
恰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小护士推开门,立即意识到办公室里气氛不简单。
“主任,保卫科那边请你过去。”说完就立刻往回缩了缩身体。
“好。”周玉英清了清喉咙,问施向明:“要不要一起去听听?”
“王念该醒了,我去给她热饭。”
“有结果t第一时间告诉你。”周玉英说。
两人出门,一人下楼,一人往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去。
抢救室病房。
“肚子饿不饿?”王念问
施书文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你爸怎么还没来?”王念打了个哈欠,也抬头揉揉眼睛:“要不我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饭?”
“不行!”施书文吓得立马坐起来,两只手按住王念胳膊:“周姨说让你躺着。”
刚才周玉英批评王念和施向明时他可一直在,躺着不准动那句话心里记得牢牢的。
“帮我揉揉手。”
右手臂麻的已经失去了知觉,王念很怀疑小说里男主是怎么做到让女主枕着手臂睡一晚的。
八岁孩子就枕了三四个小时这手臂就麻得脱离了身体。
“你不害怕吗?”
“嗯?”
问话的小孩儿别扭地低着头,很认真地帮王念揉着胳膊。
“我是问你中午来救我的时候不害怕吗?”
昏黄灯光下,那双老是傲娇躲闪的双眼此刻眼眶泛红,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不害怕。”王念挣扎着坐起来,塞了个枕头到后腰,又呼出口气:“哪有妈妈看到孩子受伤会感到害怕的,我当时恨不得一脚把坏人踹飞。”
“可是你还被她打了。”眼泪从眼角滴落,施书文抬起手背擦了又擦就是擦不干净,有些气呼呼地又戳了王念膝盖一箭:“她还扯你辫子。”
“嘶——”王念苦着脸装作很痛揉揉脑袋,忽然又笑开:“可是你没看见最后我飞起一脚就把她踹飞了吗?”
施书文瓮声瓮气地点头。
“以后只要有我在,就一定能保护你。”
“我还是挺相信你的。”
今天发生的事在施书文小小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以至于往后不论青年还是中年时遇到挫折就会回忆起当时那义无反顾飞奔而来的王念。
“不是都认妈了?怎么又是你你你的叫。”王念嘟嘴,故意板脸:“难道你准备反悔?”
“刚才已经……已经叫过了呀。”
孩子就是孩子,三两句就被王念带偏,着急忙慌地解释起来。
“这还差不多。”
咕噜噜——
王念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捂住肚子。
“妈肚子都饿扁了,你爸怎么还不来?”
不知是中午吃少了还是怀孕的原因,说饿就饿,饿起来感觉能随时吃掉一盆饭。
“我去看看。”施书文擦干净眼泪,赶忙下床穿鞋。
鞋子穿好,回头就看见王念的手放在肚子上揉,心里立刻咯噔一声:“你是不是肚子痛?”
“就是饿了。”王念笑。
“妈妈肚子里现在是不是有个小弟弟?”施书文忽然又好奇起来,用袖子把脸颊上的眼泪擦干:“怀孕是不是就是肚子里有小孩儿了?”
王念点头,又问:“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施书文略作考虑,然后很认真地回答:“还是弟弟吧!以后可以多个人保护你和妹妹。”
“妈妈更喜欢妹妹!”
“那……那我一个人怎么能保护三个人?”施书文很纠结。
嘎吱——
“你把你爸放哪?”施向明推门而入,笑着打断了母子两人的对话:“你刘姨还专门杀了只鸡给炖汤,吃完肯定就有有力气保护你妈妈和妹妹。”
施向明没说胡婆婆因为下蛋母鸡被杀,气得坐门口抹了半小时眼泪。
“保卫科那边有消息了吗?”
床上不好吃饭,王念掀开被子想下床,立刻被一大一小同时伸出手按了回去。
“……”
施向明坐到床边,把饭盒端到王念面前:“我喂你还是自己吃?”
施书文乖巧地端起自己那份,找个板凳蹲着开吃。
“我自己吃。”王念无奈妥协。
“看时间应该快结束了。”施向明这才回答刚才的问题。
“许洁精神病应该能确定了吧?”
这回出事正巧遇上人多,要是孩子们单独在外边玩耍遇到袭击,造成的后果王念都不敢想。
她其实一直把周玉英的话记在心里,所以平时带孩子们出去都很警惕,今天下意识也是保护施宛,没想到被攻击的会是男孩子。
“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
跟王念解释时施向明说得就比较仔细,包括从他怎么产生怀疑到拜托谁帮忙调到了政治档案都说得详详细细。
“如果顺利,周大夫那边应该已经问出了结果。”
王念嘴里咀嚼不停,受伤那只手抓着施向明下巴左转右转,很想从这张脸上看出点端倪来。
理工男逻辑能力强,可没想到会这么强。
“笑什么?”
施向明乖顺地任由王念检查,因着面前透着阳光般的笑意也忍不住翘起唇角,尾音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丝温柔。
“笑我嫁的人不仅会挣钱,还这么聪明。”
“不聪明又怎么会和你结婚?”
啪嗒——
施书文的筷子不明原因地掉落地面,正在弯腰捡起。
“我去洗洗筷子。”
也许是父亲在心中高大沉稳的印象忽然倒塌,施书文都不敢回头看,站起来就伸手去拉门。
“吃饭呢!”
门一开,正好撞见面色凝重的周玉英。
施书文叫了声“周姨”,端着饭盒头也不回地跑远。
“这孩子怎么了?”进门时,周玉英还觉得很奇怪:“是不是下午吓着还没恢复?”
王念笑而不语,继续往嘴里送没什么味道的饭菜。
今天刘超仙炒的菜特意顾忌她口淡,就是过犹而不及……基本没什么味。
“是不是许洁的问询有结果了?”施向明直接问。
“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周玉英单手叉腰,看得出脸上表情还有些没消化完的怒火:“在厂子里出处理决定之前,你们不能跟其他人说。”
夫妻俩纷纷点头后,周玉英才拖了个凳子坐下慢慢讲出事情真相。
真相远比王念想的还要复杂。
许洁是今天伤害施书文的凶手,同时也是个悲惨受害者。
许洁十七岁还没到就被人**生下个孩子,女儿生下后许芬一直以侄女身份将孩子养在身边。
“你们知道**许洁的人是谁吗?”周玉英说得咬牙切齿。
“崔树林!”施向明冷冷吐出个名字来,还顺道解释了原因:“亲妹妹被强迫,许芬既没有举报又把孩子养在身边,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王念积惊讶地停止吃饭,怎么都没想到禽兽竟然是……崔树林。
“你猜对了。”周玉英叹气。
许芬自以为装得天衣无缝,可邻居们还是多多少少从中捕捉到些蛛丝马迹。
加上许芬时不时因此事跟崔树林吵架,让他们的大儿子从邻居和父母那听到了些只言片语。
男孩某天突然把妹妹推到了水井里,小姑娘当时并没有直接掉下去,而是趴在水井边求救。
男孩不仅没救人,反而想去掰开妹妹的手。
这一幕被刚好回家的许洁和许芬撞见,最后一幕是女孩拽着哥哥的手臂双双掉进了水井里。
至此之后,许洁就疯了。
许芬不敢伸张,只说是两个孩子在井边玩耍掉进水里,又连忙把许洁送回老家。
就这样过去六年,许洁看似恢复了正常。
而崔树林和许芬因为内疚,又出钱又出力地让许洁来到了长生沟上班。
其实许洁之所以同意来长生沟,是想亲手杀了崔娇给自己的女儿报仇。
可是她下不去手……
“她再次犯病就是因为内心纠结导致情绪无处发泄,加上崔树林那个禽兽又想……”周玉英有些说不下去了。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崔树林,亲姐姐是帮凶,最后许洁却因为没法狠下心而憋得又犯病。
“崔树林这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王念气得破口大骂:“一定不能让他好过!”
“他躲不过去了。”周玉英说。
就在周玉英引导回忆谈话时,许洁忽然清醒。
不仅清晰的回忆起多年前发生的事,还亲手写下检举材料,势必要把姐夫送去劳改。
今天出事之后,崔树林主动向保卫科建议直接把许洁送到精神病院去,还假惺惺地提出要亲自送人去。
要不是施向明和总保卫科科长提前交流过,许洁还真就被崔树林接走。
“当时审讯室里有四五个人,罗厂长也亲自在,崔树林逃脱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终于将多年屈辱说了出来,按完手印后许洁都没有再次糊涂,反而还让周玉英代为向王念母子道歉。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却只让所有人都觉得惋惜。
要不是遇上崔树林那个道貌岸然的禽兽,许洁本可以有光明未来,也能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
厂子在两天后就迅速张贴t出处理结果。
经由许洁同志同意,公告里实名揭发崔树林所犯下的**罪行,并对许芬包庇丈夫的行为同样给出批评。
许洁将由厂子出面,送往精神病院进行后续治疗,具体送往哪里并没有透露。
崔树林涉嫌**,开除子弟学校副校长一职以及厂籍,交由安怀市公安局继续进行调查定罪。
许芬开除厂籍,遣返安怀市。
事情一爆出来,厂里比过年还热闹,随处可见议论纷纷的职工。
崔树林作为副校长,犯下这种禽兽不如的事,那还有没有可能对其他女同志也有过伤害?
还有技校的女学生,甚至还有家长担心自己读小学的女儿。
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校门前讨要说法,督促学校对在校老师进行调查才放心继续把孩子们送去读书。
因为不停有职工家属去闹,学校只能出书面通告,将对学校所有教职工进行生活作风调查。
原本是为了平息家长怒火的一次调查行动,却真的调查出好几个有问题的教职工。
其中涉嫌作风有问题的两人,三人贪污受贿,其中贪污学生食堂经费的人里也有崔树林。
王念听到这个消息时,差点气得一口气没上来。
当时崔树林义愤填膺地表示将会严肃处理学生食堂问题,结果……其中最大的蛀虫竟然是他。
内部蛀虫被相继处理,学校也在随后宣布中小学提前放寒假。
孩子们才不管厂子里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四个多月假对他们来说就是最高兴的。
一大早,隔壁刘超仙家打孩子的动静就清晰传遍了四十三栋家属楼一楼。
“你立业哥今早肯定没早饭吃,一会儿你给他送两个包子去。”
王念把蒸笼架到锅里,笑眯眯地对趴在门口偷听的施书文说。
施书文倒吸口凉气,忽然跑过来用脑袋碰碰王念手臂:“还是我妈好,不仅会做好吃的还不打人。”
王念笑:“要是你敢把你爸爸的文件拿去擦屁股,我打得比你刘姨还狠。”
张立业挨的每顿打都不是白打,今天早上厕所没纸就把张国强画的草图拿去当了草纸。
气得张贵强哐哐捶墙,连王念家墙壁都跟着掉灰。
“也不嫌硬。”施书文嫌弃地撇撇嘴:“去菜地揪片菜叶子也行啊。”
王念:“……”
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明显作用吗?
虽然很高兴施大儿子越来越开朗,可也没想家里多个张立业二号啊……
施书文不仅个子继承了施向明,连烧火也有相同的天赋。
现在他就是王念做饭的好搭档,只要说一声大火中火就能得到最完美的火力。
王念看他在柴堆里东挑西选,选块大柴塞进洞口后拍拍手又跳了起来。
“我去叫妹妹。”
“顺道把给你爸带饭的饭盒拿出来。”
“最大的那个吗?”
身影快得已经冲进屋里,尾音飞扬而快乐,与隔壁鬼哭狼嚎的叫声形成了鲜明对比。
“对!”王念高声回道,又不由低低地笑出了声:“小子还挺没义气。”
因为怀孕王念推掉了所有帮忙的活儿,时间反倒是宽裕起来。
而施向明近几天却陷入连续忙碌的加班中。
昨夜加班一整天,听张贵强说今天还要通宵达旦,就看明天能不能完成实验。
王念一想也没什么事,今天早上送换洗衣物的同时也顺道送早饭去。
而且……她也想看看工作中的施向明究竟是什么样子。
第46章 第 46 章 送饭
431厂研发组办公室。
晴天早晨, 阳光透过窗户洒下,照亮了这栋独立于厂子工作区的三层建筑。
想要进入研发组办公区,得经过两道检查。
研发区由原先的职工娱乐部改建,院子用两人高的围墙围拢, 大门处设有第一道检查岗。
询问身份以及来研发组目的, 确认身份后才会放人进入。
而王念很想看施向明工作的样子注定无法实现, 进入大门后就有专门的接待员来领他们去一楼接待处。
之后再由接待处工作人员去叫人, 王念他们只能在接待处等着。
接待处是间四五十平的正方形屋子,中间一张长圆桌, 两边都是椅子, 除此之外屋里再没有其他东西。
“嫂子就在这休息休息,我去叫施主任。”工作人员很客气地把人引到后才离开。
屋里送东西来的还不止一家,母子几人一进去齐刷刷地数道视线看过来。
靠门边都有人坐着,王念只能走到最靠里面的位置放下包。
屋里什么多余能让人多看两眼的东西都没有,枯等几分钟后施宛就耐不住性子追问。
“妈,爸什么时候来啊?”
“应该快了。”
王念也不确定研发组办公区有多大, 看旁边等着的几个家属面色,应该也等了不是一时半会儿。
施书文从兜里拿出根红色毛线, 好声好气地哄着妹妹。
“我带了毛线, 咱们来翻花绳。”
兄妹俩开始小声讲话之后, 也有人打破沉默主动冲旁边的人搭讪。
“你是施主任爱人?”
说话的年轻女同志年纪看着和王念差不多, 一笑起来脸颊上两个酒窝特别甜美,又双又大的眼睛也很是炯炯有神。
“同志你好。”王念笑着点头,看女同志怀里也抱着两个饭盒,随意地找了个话题:“也是来给家属送饭?”
“我爱人是三厂区调派到研发组的工程师姜和,我叫任慧林,嫂子叫我慧林就成。”
“我叫王念。”
“我知道嫂子的名字, 我们和许老师……不是,是和孙秀梅同志以前住同一栋家属楼。”
任慧林尴尬地挠了挠脸。
施主任的大儿子差点被许洁掐死传遍了整个厂子,结果她还当人面提起许芬,这不就是没事找事纯找骂吗!
“想说就说,难道还不准人提起啊?”王念笑:“孩子好好的比啥都强。”
虽然许洁也是个受害者,但她伤害施书文是事实,厂子里特别两个赔偿方案供选择。
一是将崔树林的工位转让给施书文,免费就读技校后就能进入厂子上班。
二是将崔树林三年工资的钱票作为补偿金一次**给王念。
王念和施向明商量后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第二个补偿方案。
施向明因为有绝对信心能回安怀,而王念则是因为即将要恢复的高考。
三线厂最终会在历史洪流中逐渐退出社会发展舞台,新社会需要的是高等教育人才,读大学将会有更好的出路。
当然这只是王念一厢情愿的想法,要施书文不是读书的料……当工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看施向明对孩子教育的重视程度,王念觉得孩子们成绩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
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小腹,也包括……这个还不知道性别的孩子。
“嫂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这人就是嘴快!”任慧林连拍几下嘴巴,很是过意不去的样子。
王念有意揭过去这个话题,忙问起她带了些什么。
“我们那早饭爱吃大饼,再熬点碴子粥就完事,嫂子你带啥好吃的?”
任慧林这人看着很是豪爽,说话声音嗓门也大。
来接人的几位工程师和技术员在二楼就笑着打趣到底是谁家属中气这么足。
其中有个戴眼镜的年轻男同无奈地摇头笑笑,认领下了这道嗓门。
“是我爱人,她从小声音就大。”
“姜工声音这么小,不会是天天被弟妹吼的吧。”有人打趣。
几人刚走到楼梯转角,身后一道人影两步并一步地跨下台阶,很快就跑到了楼下。
“跑下去的是施主任?”
众人面面相觑,望着早没见影的背影,没看清楚的人疑惑地问起同伴。
“好像是施主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参加研发工作快三个月他们也从没见施向明走路这么过,有人立刻担心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
“跟着去看看。”
大家伙也着急忙慌地追了上去,追上去一看才齐齐松了口气。
远远就看到施向明走进接待室的背影。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带了点稀饭。”王念正笑着回答任慧林的话,余光就突然瞥见两个孩子叫着“爸爸”就往门边跑。
“你们怎么来了?”施向明抱起施宛,搂着施书文朝王念走来。
天知道听到接待处说有家属来送饭时心里那种说不上来的激动,丢下手头工作就立刻往楼下跑。
“我给你送套换洗衣服。”王念赶忙抱起饭盒站起来,转头跟任慧林打了声招呼:“以后有空来我家玩。”
对方笑着点点头后,一家子才转身走出接待室。
“今天下班我就回了,其实不用来送衣服。”施向明说,就是t笑得那不值钱的样儿,怎么都透着股口是心非。
办公室在三楼,一家子上楼时又难免跟来接人的众位工程师打了个照面。
一番寒暄之后,上楼的上楼,接人的接人。
“办公室有点乱。”
进入办公室前,施向明还提前跟王念说了说,这才推门而入。
说有点乱都是好的……办公室里简直没有人落脚的地方。
地上是各种打磨零件的机器和散落一地的零件,各种废弃图纸捏成团丢得到处都是。
办公室大概百来平,有八张办公桌。
大家情况都差不多……硬要说的话,其中有张办公桌还算比较整洁。
“那张是你的办公桌?”
“嗯。我扶你过去,脚下小心点。”
眼下的办公室稍不注意就会踩到颗螺丝钉滑倒,王念又是双身子,施向明特别小心地把人半扶半抱的带了过去 。
刚坐下,办公室闹哄哄地又走进来堆人。
“王念嫂子。”
刚说了改天再见的任慧林赫然也在其中,随意把饭盒塞旁边姜和怀里后就想朝她走过来。
“小心……”姜和着急地又赶忙把妻子扯了回来,一脸无奈:“地上有钉子,扎不穿你脚!”
“嘴干啥使的,动啥手!”任慧林不谢反呛。
“说不过你。”姜和迅速举手投降,无奈地松开手先走了过去:“跟着我步子走,别又摔倒了看谁还扶你。”
这两口子相处的模式还挺有意思,任慧林性格爽朗而又强势,江则一看就脾气很好。
被爱人呛了也不恼,反而透着股温和的宠溺。
任慧林抿嘴偷笑,高高兴兴地跟在姜和背后走过零件堆,立刻又小跑起来。
“嫂子,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王念给许芬送过几回虾油,后头又经常给周玉英送吃的来。
那香味时不时就在他们那层楼飘散,任慧林早对王念的厨艺很是向往。
姜和端着饭盒走到施向明对面的办公桌坐下,似乎早已习惯了妻子的自来熟。
“酱肉包子。”包子带得不多,王念没有假客气的邀请任慧林尝:“一会儿上我家吃,家里还有不少。”
“嫂子自己蒸的?”任慧林觉得很惊奇,探头往饭盒里一瞅,立刻高兴地接受了邀请:“那我一会儿也回家拿点烙饼给你尝尝。”
一大早就起来发面蒸包子,任慧林自认没那个耐性,还不如食堂花四毛钱买两大肉包。
“成啊!”王念很乐意地报上了自家住址。
“你们吃,一会儿嫂子走的时候叫我。”
三个饭盒一一打开,六个婴儿拳头大的酱肉包,一盒山药菜稀饭,还有盒子凉拌茄子。
茄子一打开,浓郁的香油味瞬间飘散开来。
“咱家院里的茄子?”施向明端起饭盒凑近细闻,少有动作粗鲁地用手直接拿起个包子:“还是家里的饭菜好吃。”
自家种的茄子颜色很浅,就算凉拌之后也一点没有变得乌糟糟。
包子表皮已经有红油沁出来,外观已经相当诱人。
一口咬下去,嗅觉先于味觉闻到了香气,随之才唇齿之间感觉到酱肉香味。
有肥有瘦的肉口感各不相同,好像其中还放了点香菇,偶尔还能吃出脆嫩的口感。
施向明两口就吃完一个包子,之后干脆端起饭盒直接喝粥。
呼噜噜的喝粥声在办公室此起彼伏,其他人也跟饿了好久一样地狼吞虎咽。
“爸爸真辛苦!”
忽地,一直趴在桌上看施向明喝粥的施书文发出声感慨。
施宛耸了耸鼻子,瞧着下一秒就要掉眼泪似的:“爸爸是不是要饿死了!”
“咳咳——”
差点被“孝”死的施向明被呛得连连咳嗽,灌了杯凉茶之后才缓过来。
“爸爸那是为了工作废寝忘食。”王念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施宛小脑瓜里的奇怪思想:“吃饱饭很重要,精神追求同样也很重要。”
“什么是精神追求?”施宛不懂就问。
“工作就是爸爸的精神追求,比如妈妈要做出爸爸和施宛都觉得好吃的饭就是我的精神追求。””
施宛:“……”
纠结地眉心皱成一团,一点都没能理解王念的意思。
施书文叹气,认命似地又从兜里翻出花绳来:“等咱们长大才能知道,那是大人才懂的事,我们来翻花婶绳吧。”
“大姑说我们小孩子只要吃饱穿暖好好长成大人就行。”施宛愉快地接受了哥哥的提议,同时也没忘记安抚父母:“等我长大就可以和爸爸妈妈一样精神追求啦。”
“那倒是,我们家施宛现在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王念笑。
“我能写好!”小姑娘就是个河豚,被王念轻轻一刺就鼓了起来,气鼓鼓地嘟起脸蛋:“反正比立业哥写得好。”
张立业:……
“那等晚上回去爸爸检查看看你写的有多好。”施向明笑。
“爸爸最坏!”连施字都没学会的施宛采取最直接的方式逃避检查,一头扑进了王念怀里。
施书文叹气,把毛线又塞回了兜里。
“嫂子家可真有意思。”任慧林看得津津有味。
叩叩叩——
“施总工在吗?”
忽然,门口的敲门声吸引了众人视线。
柔软而甜美的笑容直接越过其他人落到施向明身上,随后怔了怔又重新换上张笑脸:“嫂子也在啊?”
“……”
王念看向门口。
林静穿着件紫色碎花布拉吉,头发半披,额前碎发被风吹起,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摸样。
特意打扮还只是其次,她手里提着的两个饭盒才真是透着股意味深长。
“小林给你哥送饭?”王念明知故问。
“正好给我哥送饭,想着施总工应该也没吃,就顺道送点来,没想到嫂子也送了饭来。”
林静落落大方地提着饭盒走了进来。
王念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施向明,既然人家送温暖的主人公不是她,自然不好得再搭腔。
施向明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
“以后不用给我带饭,工资得用到正处去。”
王念无声地哦了下,很有些幸灾乐祸地望着林静,就想看看她该如何接话。
脸皮薄的姑娘肯定早委屈地转身就走,可林静只是眨了眨眼缓缓吐出句:“知道啦 ——”
这句话说得软软糯糯尾音拖长,听得人心里酥酥麻麻的。
“饭菜给你哥带去,中午热一热就能对付顿,别浪费了。”没想到施向明相当不解风情地又接了句。
林静:“……”
“裙子真好看,小林同志这个月刚发工资买的吧?”王念笑盈盈地说道。
一条布拉吉至少七八元,能抵林静工资的四分之一,显然也不属于正事行列。
“我哥……我哥非要给我买的。”林静回得有些结结巴巴。
施向明的表情更加严肃,连筷子都放下了:“下午开会前我会跟林卫东说说这个问题,要先紧着技术员考试的资料书,怎么能拿到工资就去买裙子!”
理工男细心,那也是有针对对象的,对其他人来说……理工男的棱角就只是尖刺。
“就不用劳烦施总工了,我跟我哥说就行,我催促他过两天就去买资料书。”
林静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站在一堆零件中转头也不是继续走过去也不是。
“那你先回去上班吧!”施向明低下头继续吃饭,仿佛真的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林静今天打扮得有多漂亮。
办公室里全是看好戏的眼神,女同胞们鄙夷得更是明晃晃的。
大家都是过来人,上赶着给男同志送饭有什么企图,谁还看不出来似的……
林静现在才真觉得有些委屈,抬起手撩了撩刘海碎发想尽量掩饰僵掉的表情。
“那……那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工程师办公室资料员不可随便进入,下次去找你哥得提前打报告。”施向明眼睛都不眨地继续补充道。
林静步子加快。
王念还是相当善良地给了林静台阶下:“小林同志和你哥没事上我家里玩。”
“嫂子再见。”
林静走得很匆忙,低着头经过窗子,很快脚步声就消失在了走廊。
“……”
饭毕,王念又带着没换的衣服和任慧林一起离开。
大门重新合上那一刻,任慧林立刻就憋不住地朝空地狠狠啐了口。
“不要脸!”
“刚才在办公室忍得很辛苦吧?”王念笑,任慧林刚才翻白眼都快翻上了天,要不是看办公室人多,估摸着早骂开了。
白眼对象从林静转移到施向明,不时嫌弃地上下打量,连两个孩子都注意到了频频往对面看。
“要不是担心我对象以后还要和她一起工作,我上去就……”抡起胳膊狠狠转了圈网兜,配合t着故作凶狠的表情:“我看她以后还好不好意思来送饭。”
“哈哈,要是你真打,姜和同志估计要写检查了。”王念笑得欢快。
“你倒稳得住。”任慧林说。
“要是我在办公室骂人,施向明以后还怎么在办公室开展工作?”王念也挥舞了下拳头,露出洁白的牙齿:“要是在我家里试试,上去就是一扫帚。”
“哈哈——”任慧林大笑,觉得跟王念是真亲近了起来:“我以为嫂子和封建社会里大户人家的大娘子一样大肚呢!”
“那你是没瞧见人家那些后宅手段,我可拍马都赶不上。”
大肚谈不上,只是王念非常满意今天施向明的应对,根本没让女主角有发挥机会。
自己拳头再硬,要是男主角不坚定,也就是打到了棉花而已。
“施总工处理得还行。”任慧林忽然又竖起大拇指,啧啧两声表示:“今天要是接了这顿饭,以后肯定还会有第二顿第三顿。”
“今天他要是接了,回家还能安生?”王念微笑。
“嫂子看着也不像是忍气吞声的人。”发泄完怒气,任慧林非常不解地又叹了口气:“你说那些女同志都怎么想的,好好的对象不谈,非惦记着别人家的男人……”
如果是对林静有感而谈那肯定会直接说名字,而不是用那些女同志来代替。
王念一听就知道其中还有故事,干脆笑着问了出来:“那些……难道姜和同志也遇上过这种事?”
“不是我家老姜,是……”任慧林犹豫了片刻,还是不吐不快:“是朱副厂长的侄子朱志国,嫂子认不认识?”
“认识。”
怎么会不认识,黄秋红每次提起陆翠云和朱志国的婚事就止不住叹气。
朱志国和罗顺利可不一样,人家那是……真混子。
厂子里像他那么大的年轻人没工作的真没少,而恰巧那几个没工作的都凑在了一起。
不是在厂子里到处晃悠就是长生沟。
没钱了找二叔和父母伸手要,打扮得倒是人模狗样很有欺骗性。
“嫂子认识就应该晓得那朱志国不是啥好人。”
王念点头。
“最近朱副厂长升职的消息一下来,我瞧见有不少女同志上赶着勾搭朱志国,不就是为了回城……”
明知是混子还往上凑的原因任慧林当然明白,可还是理解不了。
“我记得朱志国不是和陆翠云订婚了吗?”
“是定了,可还没结婚不是……你看就算施主任已婚都有孩子了,那林静不还是不要脸。”
“说得也是。”
整个431厂总工有四万多人,有人踏实肯干不怕苦,也就有人想一路登天。
林静不会是第一个向施向明献殷勤的女性,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要施向明越往上走,这样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别人家的事怎么管不了,管好自家男人就是。”王念说。
“姜和要是敢和人搞破鞋……我就让他断子绝孙!”上一秒说得咬牙切齿,下一秒任慧林就有些伤感地摸了摸自己肚子:“就是我这肚子不争气,结婚都四年了还没点动静。”
“去卫生院检查过吗?”
王念结婚一年多肚子没动静连胡婆婆都问过好多次,何况任慧林都已经结婚四年多,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
“没用。”任慧林无奈摆手:“还专门去县城医院里看过,也找中医看过。”
“怀孕这事急不得,有时候你越急孩子就越不来。”
前世王念的闺蜜结婚八年都没要上孩子,连续两次试管之后还是以是失败告终,折腾到最后两人都放弃了,还就自然怀上了。
“愁得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任慧林抓起自己的头发让王念看:“我都不敢洗头,每次洗头都大把大把的掉。”
别看任慧林的两条辫子黝黑发亮,可头顶发缝稀疏,掉发确实有些严重了。
忽地,王念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个人。
“我在省城无意间认识个老中医,那老中医只一眼就瞧着我家两个孩子……”
王念把柳老头诊断出两个孩子气虚的过程跟任慧林说了说。
“不过我不敢保证他就一定有效果,毕竟来去省城一趟还得找厂里来介绍信,还得花不少路费。”
任慧林此刻却完全听不进王念后边说的话,脸上两个酒窝又因为笑容跳上了脸颊。
“我明天就找厂里开介绍信去,不管灵不灵……要是不去我说不定得后悔一辈子。”
“厂子能同意吗?”
“要是不给我开,那我就把没孩子的原因怪到他们头上,我看他们给不给开。”
看任慧林行事作风,这事还真现实她能干得出来的。
得到这个消息后,任慧林包子也不想吃了,说完就忙不迭要回家去收拾衣服。
“要是我这回真能怀上孩子,那你就是我的大恩人!”
目送她风风火火的走远,王念只能在心里祝福这次一定成功。
第47章 第 47 章 孩子们的琐事
深秋的长生沟依旧是片绿意盎然, 要不是吹来的风已经带上丝寒意,和春夏并没有多少区别。
“今年的冬天不冷。”
刚挖了没几锄头,施向明就热得脱下薄棉袄,随手递给坐在菜地边整理豆荚的王年
“小心手。”王念接过衣服转身丢进背篓里, 又不放心地叮嘱了遍:“要是伤着, 厂里都得批评我。”
拿笔能画出各种机械草图, 也能完成各种精细零件收工打磨的手, 可千万不能被几锄头挖坏了。
“要是连家里的活都不能干……”高高举起锄头,用里挖下再往上翘起:“要这双手还有什么用。”
因为受伤, 王念在家休息一个多月, 肚子吹气球似的变大,地里的黄豆也被风吹的干成了堆杂草。
再不收……豆荚一裂开,就只能趴在地里一颗颗捡。
于是今天全家出动,施向明是主要劳动力,负责割豆荚再把地翻一翻准备种蒜苗。
两个小的就把豆荚搬到菜地边,纯粹来帮忙的吴珍珍和王念一起捆成捆。
“你家今年种的黄豆可真好, 快赶上我老家黑土地种出来的黄豆了。”
收拾完菜地经过的婶子们纷纷对黄豆称赞有加。
他们也种过黄豆,可种出来的豆子干瘪不说, 豆腥味比豆香都足。
开始大家伙以为是豆种的原因, 后来发现就是山里开荒的地肥力不足, 什么豆都种不出好豆来。
久而久之, 种快菜成了大家默契的做法。
“看样子明年我也得想法子弄点中药渣子肥地。”
王念往地里埋药渣子不是一回两回,看到的人多了自然就不是什么秘密。
而现在种出的黄豆就在这摆着,谁看……谁不心动。
王念笑而不语。
这些婶子们每回碰见都在耳边念叨,不是想学习,就是想要药渣子而已
原先王念想给来着,可后头发现埋药渣子的地方被人翻过, 还不止一拨人。
第一拨人翻走了王念复原,结果没过几天又被人翻了,那回没找着还把地给挖了个大坑。
反反复复七八次,最后一次更是过分得直接把洋芋连根翻起排,
后来王念就干脆不埋药渣子,直接用药材泡过的水浇地,效果更加。
至于谁拿走那些药渣子……只要看看谁家地里种的菜比其他家好就能清楚。
“就是我家穷……没钱没票买药材。” 短发大娘边瞟着王念边唉声叹气。
去年这短发大娘家种的番茄明显比隔壁大,今年结的番茄小还开裂。
煮过一次的药材渣子,效果也不可能持续多久,去年尝过甜头,今年可不就抓耳挠腮了……
王念只当没听见,捆好一把就往边上背篓里丢。
“山上多的是草药,婶子不想出钱,上山也能挖。”
“要是认识草药还找你啊!”大娘翻了个白眼,嘟囔着些听不太清楚的话怒气冲冲走远。
“对付那种不要脸的人,咱们就是不能给她好脸色。”施向明高高扬起锄头落下。
“妈,黄豆能干什么啊?”
农活对小孩来说就是枯燥至极的活动,施宛抱了小捆黄豆放到王念面前后,整个人就蔫巴巴地没了多少兴致。
“黄豆能做白嫩嫩的豆腐,炒干磨成粉还能做成豆面裹上甜蜜蜜的黑芝麻汤圆,又香又甜,还有豆浆沾油条……啧啧啧……”
吃货怀孕之后吃货属性翻倍,王念自己说着说着就馋得流口水。
更何况几个别说吃连见都没见过的小孩,馋得几人哇哇乱叫,嚷嚷着晚上就要吃豆面汤圆。
“王姨,我来帮忙。”
几米开外的张立业一把丢下自家的花生,不顾老妈死亡凝视立刻变身成t为了施家小帮手。
儿子靠不住,刘超仙只能把怒气撒在慢如老黄牛的张贵强身上。
“人家施主任都割完黄豆开始翻地,叫你拔点花生跟要你命似的。”
张贵强:“……”
这两年日子好过了,张贵强吃得饱又动得少,眼瞧着头发越来越稀少的同时肚子也越来越圆。
长时间弯腰这活儿是真难为了他。
“你看看你种的这花生,全剥了壳能炒一盘花生米下酒吗?”张贵强以牙还牙,专挑刘超仙痛处戳。
刘超仙气得两只鼻孔出气,但是又说不出回怼的话。
今年种花生婆婆没插手,王念给的药渣子又因为工作忙忘记扔在屋里发霉没埋
还想大展身手来着……结果花生苗长得倒是茂盛,结果底下就几颗花生。
“王念,你那还有药渣子吗?给我点!”
“早没啦!”王念特意高声回:“没机会去省城,家里都大半年没熬过药了。”
“都怪我。”
“晚上打平伙咋样……我晚上推豆腐。”
今年黄豆收成感人,足够一家四口吃个整年,加上在地里就晒干了不少,敲敲就能直接落下来。
新鲜出炉的黄豆第一锅肯定要做豆腐尝鲜。
以前红旗大队集体劳动收黄豆后,每个生产队也会分点豆子做豆花吃。
新鲜的胆水豆花微微泛甜,配上自己做的糍粑辣椒,光吃豆腐都能吃饱。
“成啊!昨天我家买的肉不是在你家冰箱冻着吗!正好晚上添个肉菜。”刘超仙头也没回地答应下来,又把了两下,把花生苗往地上一扔:“全挖了算求。”
说完,也丢下自己地里的活儿加入了王念家收割黄豆的大军中。
“那晚上咱们再叫秀梅和罗顺利两口子一块打平伙,人多热闹。”
“这几天怎么没见孙秀梅?”
忙工作,忙孩子,还得伺候家里老人和地里的活儿,刘超仙最近根本没心思关注其他邻里。
王念笑着眨了眨眼,示意刘超仙凑近点:“她也怀孕了,月份就比我小一个月。”
普通人怀孕头三个月都讲究不对外说,等坐稳了胎才向亲朋好友宣布好消息。
王念的情况实属意外,是直接从周玉英嘴里得知情况。
而孙秀梅则是王念怀孕的消息传出去后,她才悄悄说了出来。
“怀孕?”刘超仙皱了皱眉,看看王念脸色红润的样子,满是疑惑:“可我怎么瞧着她脸色不怎么好啊……不像怀孕倒像是……生病。”
“她孕吐严重,听说吃什么吐什么,晚上又休息不好白天还得上班,脸色能好看就怪了!”
孙秀梅的孕吐来得毫无征兆而且汹涌异常,经常吐得只能喝点汤补充营养。
罗顺利这些天下班就往家里走,研发组的加班只能请假,昨天都打算去卫生院找大夫看看。
孙秀梅也不知从哪听说孕吐会传染,生怕也让王念遭了罪,平时都躲着走,刘超仙自然也就没多少机会见着人。
“那还真是遭罪,还是你好,什么事都没有。”
刘超仙从五个月起也吐,一直吐到七个月突然就变成了什么都想吃。
再看王念,除了肚子能看得出是个孕妇,和以前根本没什么区别,不是做饭就是在喂鸡,精神头她都羡慕。
“趁现在能动的多动动,以后生孩子也少受点罪。”
在眼下医学水平还处于初级的阶段,唯有爱惜自己身体才能少受罪,王念可不想穿越来一遭最后是因难产而结束。
“你这种想法才对头,你看黄小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
“说起她,我好久没在菜站瞧见人,李燕结婚那天就谢华一个人去也没见她。”
“那姑娘死心眼,认定谢华对她才是真好,其他人说的一概都不听。”刘超仙撇嘴。
按照月份,黄小慧已经九个多月,随时都可能临盆。
越临近生产越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可黄小慧倒好……只听谢华这个“文化人”的话,天天躺家里养胎。
刘超仙不跟黄小慧来往就不来往,徐大姐这个当干妈的却不行。
远方侄女许芬刚出事,她担心干女儿再因为生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放心不下还是先上门去看人了。
结果又是不欢而散,徐大姐路上遇到刘超仙拉着她郁闷地发了好半天牢骚。
“徐大姐说黄小慧胖得……”刘超仙圈起手比划了个大小:“连翻身都难。”
“她未必不清楚做的是错事,可还是义无反顾地继续。”最后一把黄豆捆完丢进背篓,王念拍拍裤子上落满的豆荚 :“后果只能自己受着。”
黄小慧多聪明的人,要不能单身就分得间房子?这么些年还能一直留着父亲工位?
她心甘情愿被谢华牵着鼻子走,外人说得再多只不过是让自己郁闷而已。
***
豆荚铺到地坝上,没有农村专门用来打菜籽的连夹,只能用木棒顺着顺着敲。
王念和刘超仙躲在走廊下,边吃葡萄边看两个理工男在地坝瞎忙活。
刘超仙乐不可吱,嘲笑张贵强就像是头第一次下地的黄牛。
王念笑眯眯地将葡萄籽吐到手心里,其实也和刘超仙有种相同的感觉。
两位老父亲在地坝辛苦的捶打着黄豆,四个孩子却在后院商量着等会儿要出去显摆。
显摆……家里种的葡萄。
“书文,葫芦头不是老笑你,咱们一会就拿着葡萄去他家门口吃,馋死他!”张立业噗嗤一声往天空吐出葡萄皮,又忙不迭地往嘴里塞个。
种在后院靠窗的葡萄藤已经结满了深紫色果子,每一串都有施宛脑袋那么大,和去年又酸又涩的小果子简直天差地别。
“王念姨真的好厉害。”吴珍珍斯文地扯下小个果子塞进嘴里,甜得和蜜一样的滋味让她高兴地眯了眯眼:“你们家后院什么都有。”
“珍珍妹妹也浇了水,这些葡萄也有你的功劳。”施书文先对吴珍珍说完才回答张立业:“我们去葫芦头家门口摆一桌!”
“哥,你要去葫芦头家门口吃饭?”施宛惊讶地张大了嘴。
施书文耐心地给妹妹解释:“老师说这叫修辞手法,意思就是咱们多带点吃的去,摆满一张桌子。”
“我家有红薯干,等我再把我奶藏的奶糖偷出来,还有我爸托人从省城买回来的饼干我也知道放哪!”张立业开始揭自家老底。
施书文认真思考过后,忽然站了起来:“我得先去问问妈,咱们不能偷拿家里东西。”
张立业:“……”
“珍珍姐,最近荷花婶子是不是又打你了?” 施宛问。
吴珍珍摇头:“我妈没空管我,她忙着讨好冯亮呢!”
“那就好,不管也总比天天打你好,以后你就天天来我家,在我家吃饭。”施宛嘟起小嘴,学着张立业噗嗤一声朝天吐出葡萄皮,紧跟着哎哟叫了声,忙拿下掉到眼皮上的葡萄皮。
孩子们不懂段荷花今年年初为什么突然又对女儿管得很严,只晓得那段时间吴珍珍因为一点小事就挨打,他们看得可担心。
吴珍珍笑眯眯地点头。
以前也期望妈妈能好点,可真正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后吴珍珍只觉得更累。
好在后来冯连山又找了个什么和尚算出冯亮才是她未来的依靠,于是又对自己不闻不问了。
片刻后,施书文端了个筲箕跑回后院大声宣布。
“妈让我们去屋里自己拿,不能浪费。”
客厅角落有个五斗柜,王念平时做好的零嘴都往里放,施书文领着伙伴们直接过去就打开了柜子。
“你家都有些什么……”张立业的嘴巴张成圆形,好半晌才吐出句:“要是王念姨也是我妈妈就好了!”
柜子里有两层,上层满满一层玻璃罐子。
张立业认识的花生糖、果丹皮在其中,还有更多是些他也没见过的糕点零嘴。
“这是啥?”
施书文从柜子最边上的饼干盒里拿出把红褐色果干,冒着甜滋滋的气味。
“南瓜干。”施宛抢答:“比红薯干好吃。”
“妹,你去拿爸爸的饭盒,咱们用饭盒装。”
小小少年施书文也遗传到了施向明的轻微洁癖,抓起来又嫌弃筲箕不干净。
“这是什么?”
“鸡蛋酥条。”
“这个呢?”
“昨天刚做的米花糖。”
“还有这么呢……看着就好吃。”
“那是让我爸带去办公室吃的肉干,咱们不能拿!”
“书文拿点吧!今天吃不到肉干我晚上肯定睡不着。”
“那好吧……我们就拿一点点,要不然我爸废寝忘食的时候要饿肚子。”施书文还记得送饭那天王念所说的精神追求。
“你以后就是我亲兄弟,谁敢说你一句不好我都不答应t!”
一阵吵吵闹闹后,柜子又被重新合上。
施宛又提议:“我们去摘点葡萄一起带上吧,还有番茄也要。”
于是大家又呼啦啦地冲入了后院,把后院能生吃的蔬果能摘的都摘了个遍。
收拾妥当,几人整装待发。
“你们要去哪?”
王念回头就看见几个孩子背着军挎包,跟要出远门似的,施宛还特意背上了王念用多余毛线勾的小挎包。
“我们去对面坐跷跷板玩。”施书文指指家属楼对面小公园,是今年刚建起来的孩童娱乐设施,全水泥建造。
“玩可以,不能下池塘。”王念交代。
修建小公园是好事,可新修的大池塘水位不浅,经常有大孩子们在里边游泳,看得人心惊胆颤。
张立业立刻拍着胸口表示:“我们坚决不靠近池塘。”
“张立业你要是敢闯祸今年过年你一分压岁钱都别想得。”刘超仙扬起敲黄豆的棒子狠狠威胁。
“我们不下水。”施书文也跟着保证,王念才摆手让他们出发:“看好两个妹妹。”
“知道啦——”
四道身影飞快地跑远,只留下一串银铃似的笑声。
几人穿过竹林,手牵手经过马路,经过跷跷板饶过花坛,来到了四十二栋家属楼的前头。
四十二栋家属楼前鸡窝全被移走,修建了几个可供人休息的石桌石凳。
几个娃娃四处寻找位置,务必要让葫芦头看见他们在这“摆席”
“就这个位置,葫芦头一出门就能瞧见咱们。”
最终施书文选中靠近进入家属楼的路边,施宛立刻从包里拿出块花布铺到桌上。
“今天一定要让葫芦头知道咱们过的是什么好日子。”张立业从挎包里扯出根红薯干叼在嘴里:“一脚踩在花坛上,观察着葫芦头在不在家。”
葫芦头真名叫钱铁蛋,因为脑袋长得像葫芦,下圆上尖从而得了个葫芦头的外号。
他和施书文不对付,起因是两人名字。
一个铁蛋一个书文,听着就像是天上星星和地上牛屎蛋子的区别,不少人拿他们名字做比较。
钱铁蛋恼羞成怒,嘲笑施书文是没有娘的娃娃,名字好听有个屁用。
至此……两人就结下了“血海深仇”
“葫芦头在家,你们看……”张立业指向家属楼,兴奋地跳上花坛:“他出来了!”
钱铁蛋带着个刚会走的孩子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葫芦头!”张立业挥手。
“干什么!”葫芦头被妹妹烦得正烦躁,没好气地瞪了眼张立业:“今天我没空跟你们吵架。”
“要不是你骂我,谁想跟你吵架。”施书文也跳上花坛,叉着腰很是神气活现。
“谁叫你说我名字难听。”葫芦头大声辩解。
“又不是我说的,有本事你打他们去。”
葫芦头:“……”
那些孩子都是初中生,他……哪打得过!
气势上已占上风,施书文立刻乘胜追击:“我看你是钥匙锁屋里进不了屋了吧!”
葫芦头:“……”
“哥。” 最烦躁的时候,刚一岁多的妹妹又扑了上来,立刻被葫芦头下意识推开。
只听哐当一声,小孩脑袋碰到了灶台,立刻疼的张嘴大哭。
“……”、
哭声越来越大,双方都有些被眼下的情况弄得措手不及。
施书文抢先从花坛跳下来,朝摔倒的小孩跑去,边跑还边跟葫芦头比划起孩子们之间的停战手势:“先看看你妹妹。”
葫芦头这才反应过来,慌张地蹲下身去抱起妹妹。
“你撞哪了?”
小孩说话都说不清楚,哭得一脸鼻涕眼泪,不管葫芦头怎么哄都哄不好。
“怎么办!”几个大孩子都着急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他都没有主意。
还是施书文反应快,忙问:“快找你家大人看看啊!”
“我妈去买菜了,我奶不晓得去哪了……”葫芦头急得眼泪汪汪,抱着妹妹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
“哥,我们让妹妹去我家,让妈看看是不是哪摔着了。”
施宛心软,最看不得别人哭,眼看着眼眶也红了起来,只能想到带小妹妹回家去找大人求助。
“对,去我们家!”张立业也同意。
哇哇哇——
小妹妹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瞬间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都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几人当即决定抱小妹妹回家去找大人。
“谢谢你们。”葫芦头抹掉眼泪,赶忙抱起妹妹:“以后我再也不笑话你了。”
几个孩子都顾不上收拾桌上的花布,咋咋呼呼地就往家里冲。
王念正把石磨洗干净,就听到孩子们叫着“出大事了”风一样地卷过来。
“你们又闯什么祸了!”刘超仙直起腰就骂。
就见几个孩子抱着个大哭的娃娃跑来,中途还换了几次手,最后轮到施书文抱着那孩子跑到王念面前。
“妈,你快看看葫芦头的妹妹是不是撞疼哪了?”
“怎么回事!”王念赶忙放下丝瓜瓤,接过孩子摸摸脑袋:“你们详细说说撞到哪了?”
“没看清。”葫芦头边哭边说。
孩子很轻,头发黄而稀疏,一张小脸哭得通红。
“我看见了,肩膀是肩膀。”施宛连忙报告,比划得着急,刚才随手塞到包里的小麻花直接翻了出来,掉得一地都是。
“……”
哭声就在这时戛然而止,小姑娘朝地上的小麻花伸出手,结结巴巴地喊着:“饿,要吃……”
施宛赶忙捡起根麻花递到小孩面前。
然后……这孩子果然立刻停止了哭泣,高高兴兴地接过去就开始舔。
王念掰开她的嘴,看孩子就六颗乳牙,根本就吃不动麻花,反而留了一下巴口水。
“你来抱,我给她煮点鸡蛋汤喝。”
把孩子抱给刘超仙前,王念顺势摸了摸孩子的肚子。
入手就摸到了排分明的肋骨,肚皮扁扁的,显然已经饿了不少时间。
“看着得有一岁了,怎么这么轻?”刘超仙抱过去也很疑惑地问了起来。
答案显然只有葫芦头知道。
不过现在大家都没空问,王念打开蜂窝煤灶的盖子,倒入热水打入两个鸡蛋撒点盐搅一下就倒入碗里。
那孩子一看到王念端着碗过来,立即就跟开了小马达似的疯狂蹬腿,蹬得刘超仙都有些抱不住。
“凉凉再喝。”
王念把碗放入凉水里转了转,入手温热之后才端起来用勺子喂。
小姑娘一口接一口地直接往下吞,根本来不及咀嚼。
看样子就纯粹是……饿哭了!
第48章 第 48 章 看人不能看表面
“这是饿了多久啊!”
几个大人看小姑娘喝完还拼命指碗, 明显是没吃饱的样子。
“早上的包子我再给她热……热三个吧。”
王念本想说一个,余光忽然注意到葫芦头吞口水的样子,话一转又多拿了两个。
肚子里有了点底,王念才得空问葫芦头:“你家大人呢?”
“我妈去菜站捡菜, 我奶不晓得去哪了……”
葫芦头脸上两行未干的泪痕, 一条清鼻涕挂在嘴唇上, 不时撅起嘴吸溜一下。
今天虽然没那么冷, 但大人都得穿薄棉袄,葫芦头和妹妹都只穿着件皱巴巴的海魂衫, 裤子还是破的。
“书文, 你先带……葫芦头去洗干净脸。”
孩子们还真会取外号,葫芦头这脑袋加上头顶一撮头发,还真像葫芦。
孩子们呼啦啦进屋后,刘超仙逗弄着牙牙学语的小姑娘,没一会儿就逗的孩子露出小米牙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葫芦头家的情况其实在场四个大人都清楚,只是看孩子们都在这才装作不知情地询问。
葫芦头真名钱铁蛋, 父亲以前在车间上班,一家四口日子过得也算红火。
前年老钱突发疾病, 抛下还怀着孕的妻儿撒手人寰。
老钱妻子李素芬接替丈夫工作, 成为一厂区三车间唯一的女技工, 还是咬牙生下了小女儿钱红。
要是母子三人那日子紧巴巴的也还能过, 可又摊上个糊涂婆婆,一犯病就到处乱走,连回家的路都不认识。
不过李素芬要强,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叫过苦,王念有时候看见天都黑了她还进山砍柴。
“书文和施宛不是有小了不能穿的棉袄吗!找件给孩子换换?”施向明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王念。
“那你看着点锅,我去拿。”王念叹息。
不仅是棉袄, 钱红脚上还穿着塑料凉鞋,两只脚冻得通红。
也许天生就有潜藏圣母体质,也许是怀孕受荷尔蒙影响,王念就看不得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受罪。
又把施宛的旧棉鞋拿了双给小姑娘套上。
刘超仙给钱红稀疏的头发梳成两条小辫,洗干净脸,又换上干净的旧衣服。
“长得可真t俊。” 刘超仙伸手弹了下钱红的小脸蛋,喜欢得不得了。
她也不是就是特意就要一个孩子,张立业出生后就一直怀不上,久而久之两口子也就没了念想。
“吹吹,慢点吃。”
包子夹到小碗里递给刘超仙,又端着剩下两个进后院去找几个孩子。
葫芦头让孩子们簇拥在中间,嘴巴里塞得满满的,全是几人投喂的零嘴。
“慢点吃。”
施书文还细心地叮嘱葫芦头慢点吃。
“吃点包子垫垫底。”王念走过去把碗递给葫芦头,一手撑着有些泛酸的腰:“吃完你们和葫芦头一起去找钱奶奶。”
“谢谢婶子。”葫芦头腼腆地接过碗,黝黑的脸飞上两抹疑似红晕:“我奶奶肯定又去澡堂了,以前我爸经常去澡堂洗澡,要不是妹妹我刚才就去找她了。”
“好孩子,要照顾妹妹又要照看奶奶。”王念摸摸那撮翘起来的头发:“婶子晚上推豆花,晚上你就在婶子家吃。”
“婶子对不起,以前我不该骂施书文……”葫芦头很真诚地道歉,至于骂的什么还是张不了口。
王念笑:“那你应该和书文道歉,婶子不掺和。”
把后院留给几个娃娃之后又回到走廊继续洗石磨。
“对不起。”面对“死敌”葫芦头这句道歉说得就没有那么诚恳:“以后我不骂你,你们也不能骂我名字是牛屎,这是我爸亲自取的名字。”
“那咱们就算扯平了。”
施书文伸出大拇指,葫芦头也伸出大拇指,两个拇指轻轻一按以前的恩怨就算全部清了。
“让你爸给你换个名字吧!”张立业冷不丁地插话进来:“那些大孩子就是冲你名字才欺负你,你看我们……他们就不敢欺负。”
施书文和施宛都点头。
大孩子们取笑葫芦头的名字是牛屎,施书文还嘴也就是跟他们学来的。
“我爸死了。”葫芦头咬了口包子,含含糊糊地说。
“……”
“死是什么意思?”
除了吴珍珍,其他没接受过死亡教育的孩子们哪懂什么是死,施宛当即就问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妈说我爸再也不会回来,应该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吧。”葫芦头说。
施书文“啊”了声,忽然对葫芦头说:“那我和我妹妹的亲妈应该也死了。”
“不过你们有新妈妈,婶子做的包子真好吃。”葫芦头几口就吃完包子,非常羡慕地看了圈后院:“你们家还这么漂亮。”
“那是!”张立业比施书文兄妹还得意:“我们每天都有吃不完的菜,你看!还有鸡蛋也吃不完。”
走廊这边,王念抓起把黄豆看了看泡发情况,跟正在地坝做收尾工作的施向明说:“要不你去钱家跟李同志说说孩子在咱们这……免得一会儿找人。”
“好!”施向明把豆荚捆好,塞到雨蓬的架子下以后用来引火:“我顺便去叫张哥和秋红嫂子来家吃饭。”
“那让嫂子捞点泡辣子,我们缸里的才下。”
石磨是胡婆婆陪嫁的老物件,历经五十年岁月,转磨的木把手换了一次又一次,磨盘上满是岁月痕迹。
王念弯腰想抱磨盘上架子,吓了刘超仙一大跳。
“你快放着,让我家老张来。”
刚打完豆子累得两个膀子酸疼不已的张贵强又被喊了出来,认命似的弯下腰去。
“……”
一次使劲磨盘没动,第二次用力只听“哎哟”一声,张贵强捂着闪到的腰仰天长叹。
“真没用。”刘超仙把孩子放到地上,挽起袖子亲自上手。
刚才一不留神王念还卸磨盘放到地上刷洗,怎么到了张贵强那就能闪着腰。
“……”
“还是我来吧。”王念微笑,挤开刘超仙轻轻松松就把磨盘提起来,接着又是另一块磨盘。
两块磨盘稳稳重到一起住后,又舀了瓢水冲洗最后一遍。
“下次要是你再去省城抓中药炖药膳汤,记得叫我!”刘超仙忽然感慨,推开受伤的张贵强:“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就是连吃一个月排骨我也认了。”
王念刚结婚那阵什么样她又不是没瞧见,天天家里家外地忙碌,不仅没消瘦半点,反倒是越来越精神头十足。
不仅王念,施向明和张贵强都是工程师,人家什么样自己男人什么样……
连土都能肥的药渣子,人吃了可不得大补!
“有等我那功夫,还不如买点排骨给张哥和立业吃。”
一勺黄豆倒入磨盘孔里,示意刘超仙转动把手,接着舀点谁兑进去。
“买排骨花钱不说还得找人买票,划不来!”刘超仙转动把手。
几圈之后,乳白色豆浆从缝隙中缓缓流出,很淡的豆腥味充斥鼻尖。
“那你还要抓药材,不得更心疼死啊!到时候有事排骨又是药材钱……”
“我后悔了成吗?”
“你啊……”王念摇头失笑:“再这么抠下去,立业真想换个妈了!”
张贵强下个月也将调入研发组,工资涨两级,按理来说一周吃顿肉绝对不成问题,可刘超仙还是习惯抠抠搜搜,实在是以前的苦日子过怕了。
“等老张也拿到施总工那么高的工资,我也天天吃肉。”刘超仙打趣。
施向明工资成谜,但光看王念平时买肉的频率就晓得相当高。
“那咱们就来好好算算家里的开支,看看我家开支到底比你家多多少。”
一勺豆子半勺水,刘超仙转动磨盘的动作也没停。
两人就各家开销算了笔大概的账,仅仅只从吃穿方面来进行对比。
王念家每天都有个荤菜,但量并不多,两斤肉吃上十天半个月都不成问题。
刘超仙家则不然,每个月就吃两回肉,每次得炒一斤,吃完张贵强还嫌肉少。
总数上王念家多三分之一。
其实平时大家补充营养吃得最多的是鸡蛋,偶尔杀只鸡。
王念家养的几只鸡天天下蛋,一家四口每天都能分一到两个,根本不缺。
刘超仙家得去小广场买,大人们舍不得吃还都留给了孩子。
“那是你家养的鸡多!”算到这儿刘超仙不服气地辩解:“要是我家有七八只鸡,鸡蛋也不愁。”
“当时买鸡不是叫你了吗!”王念笑。
“喂鸡多费粮食和菜,人都吃不饱……”刘超仙觉得是站理那方,开始声音挺大,说着说着又感觉底气不足。
王念家的鸡大多数时间喂菜叶子,偶尔喂点包谷面,完全能自给自足。
“要是我有你家院子那么大我也可以。”最终只能把原因归结到两家院子差距上。
“胡婆婆当初让你种点快菜喂鸡,不是你自己要种花生吗……”王念微笑着揭开了真相。
屋里一直偷听的胡婆婆差点老泪纵横,悄悄地抹了把眼角没存在的眼泪。
张贵强则直接得多,赶忙撇清:“是你嫂子说炸花生下酒,一会儿可别怪我头上。”
刘超仙还真想把种花生的主意推到丈夫头上,这下子只能悻悻地用手背抹下鼻子。
“家里开销其实真要细算就是笔糊涂账,咱们不能这么算……”
王念其实就是讨了个巧,毕竟自家两个孩子都还小,而且有各种骨汤膏加持,肚子里油水肯定比张家人足。
之所以跟刘超仙比这么一遭,其实就是为了刺激她把生活开好点。
“伟人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强壮才有精力去创造更多价值,张哥身体跟不上研发组的工作强度,要是……你想想那两级工资能买多少肉?”王念眨眨眼。
研发组加班是常事,王念每天都变着花样地让施向明吃好穿暖,否则身体哪跟得上。
王念继续下猛药:“调回去还是小事,要是把人累垮了……”
刘超仙:“……”
“我明天就去买肉!”
王念这才收了吓唬人的话头,加快舀豆子的速度。
咯吱声落,王念用水冲干净水槽里剩下的一点豆浆。
施向明也恰在此时推着车停到地坝里,又匆匆折身进了竹林。
“那就是钱婆婆吧?”
施向明搀扶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从竹林里走出来,四周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争吵着什么。
钱婆婆比胡婆婆还小几岁,刚过六十的年纪,可满头白发走路步履蹒跚的像是七老八十。
“书文,去搬个凳子出来。”施向明转身阻止孩子们的争辩。
孩子只要一多,那芝麻大点的事都能成为吵架的导火索,但停也停得快。
施书文应了声,立刻飞奔向家里搬出个小板凳来。
“奶奶你坐。”
钱婆婆愣愣地看着t凳子,虽然迷糊,但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好孩子。”
豆浆磨出来后,还得过滤豆渣。
十字形木棍四个角下绑块纱布,挂到房梁钩子上,打着圈地摇晃就能冲出豆浆水来。
王念抓着两头打圈,刘超仙负责冲水。
“李同志没在家?”
施向明摇头,先舀水洗干净手后走过去接过了滤渣的活儿。
“家里锁着门。”
王念没做他想,只以为李素芬应该是有事耽搁,于是又问起:“秋红嫂子呢?”
“今天晚上有人请张二哥吃饭,晚点嫂子再过来。”施向明抿抿唇,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地坝上又玩到一堆的孩子们:“我在张哥家瞧见了李同志。”
“……”
“嗯?”王念疑惑,随即又吃了一惊:“不会是……”
“就是相亲。”施向明叹气。
刘超仙没王念想得那么仔细,倒是觉得找个人互相帮扶着过日子是好事。
“是好事啊!以后家里也有个能顶事的男人。”
王念没接话,又看施向明:“你咋看?”
“不好说。”施向明表情看上去并不乐观,显然看到李素芬的相亲对象后不看好男方为人。
“跟李同志说孩子和老人在咱们家了吗?”王念又问。
“说了,李同志说晚上来接人。”
王念顺势止住话头,转身吆喝孩子们:“晚上想要吃好吃的都来帮忙。”
四十三栋家属楼前炊烟升起。
满满一大锅豆浆翻滚着,孩子们在灶台前排成一条,非常有秩序地等着王念舀豆浆。
来者是客,葫芦头和珍珍排在前头,施宛夹在中间,张立业讲义气地排在了最后。
碗底已经放了勺子白糖,热豆浆一冲进碗里,豆香味直冲鼻腔。
“谢谢婶子。”葫芦头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找妹妹:“妹妹来喝豆浆。”
“婶子,喝点豆浆。”王念端着豆浆送到钱婶子面前:“有点烫先吹吹。”
“谢谢大妹子。”钱婆婆接过碗,笑盈盈的拍了拍刘超仙胳膊:“今天晚上麻烦你们了。”
“婶子客气啥。”王念愣了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钱婆婆的忽然清醒:“都是邻里,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我们家铁蛋和他妹妹就麻烦你了。”钱婆婆说着说着,又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谁,疑惑地左右看看:“我要喝豆浆,豆浆烫得吹吹……吹吹。”
清醒眨眼之间,糊涂也就是片刻功夫。
王念站起来走回灶台前,端起小碗里的胆水沿着锅边淋下去,轻轻搅动。
豆浆慢慢凝结成絮状后就用筲箕边碾压边把胆水舀出来,随着水越来越少,豆花成功。
“炒菜吧!天都黑了。”
人生三大苦:打铁撑船做豆腐。
豆腐看似简单,做起来工序复杂每一步都很浪费时间,下午就开始磨豆浆,到天黑了才能吃上。
“老张,把咱们屋后边吊的猪腰子取下来,别留着明天再吃。”
刘超仙这人就是对自己抠,大方起来是真大方,出了肉又出猪腰子。
“好好的猪腰子非要挂得有味才吃。”刘超仙朝屋里努努嘴:“我睡觉那屋一屋子都是尿骚味。”
两口子绝了再有个孩子的念头,胡婆婆可没绝。
那么抠搜的人,不时还会买些猪腰子回家来,就是想给家里再添个孩子。
“那我出葱。”王念从善如流地接话,又提议:“打手电筒去棚子里找找还有没有仔姜,有的话挖坨来。”
打平伙就是要大家都舍得才能吃得热热闹闹,刘超仙乐呵呵地应了。
拉下灯绳,走廊里瞬间亮了起来。
施向明担心王念晚上进出看不清,把走廊的灯都换成了大功率,一打开老远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所以罗顺利扶着孙秀梅缓缓走近时,走廊上大家都很快看到了他们。
“你们这是从哪回来?瞧着一天都没在家。”刘超仙问。
王念只是直接开口招呼两人:“今晚上我家吃饭。”
一天都没瞧见齐秀娥人,家里黑灯瞎火的,回家还得现生火做饭。
“去了趟县城。”罗顺利苦着脸,孙秀梅虚弱地笑笑,好像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大家这才惊觉两口子的状态不对。
刘超仙快步下去扶住孙秀梅另一只胳膊,王念让施向明去家里端把高椅子出来。
“怎么了这是!”
“秀梅不是老吐吗!什么都吃不下,我就想带她去县城里看看。”罗顺利扶着孙秀梅坐下:“结果一上车就吐,实在没办法我们中途就下车,然后走着回来的。”
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又走了几个小时,能有力气说话就怪了。
孙秀梅很虚弱,靠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其他人也许不理解孕吐有多大威力,王念前世就见过孕吐厉害到最后只能流产的例子。
可她也没什么好办法,想到锅里还温着的豆花,只能每样都试着问问。
“要不你看看豆花能不能吃进去,我刚点的。”
“我家还有南瓜干和麻辣肉干,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没有我也给你现做。”
“豆花?”孙秀梅干得起壳的嘴唇抿了抿,胃里没有翻江倒海,便点了点头:“我想喝点豆花水。”
小半碗白嫩嫩的豆花半碗黄绿色的水。
孙秀梅先端碗喝下几口,温热的汤顺着喉咙流下,因走了几个小时而冷僵的身体仿佛也逐渐暖和起来。
既然没吐,王念又递了把勺子过去。
一口两口……直至把小半碗豆花都吃下肚子。
罗顺利紧张地盯着,直至孙秀梅忽然打出个长长的嗝,满脸轻松地递碗出去:“我还想吃点。”
大家都齐齐松了口气,能吃得进去就好。
王念又给她倒了小半碗,还特意叮嘱:“一会儿还有好多菜,现在垫垫就成。”
“嗯。”孙秀梅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了些精神头,忙转身冲罗顺利说:“妈今早专门去长生沟找船夫买了几条鲫鱼,拿出来一起打平伙。”
齐秀娥再不靠谱,对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女儿还是挺心疼,这些天没少变着花样找新鲜吃食。
“鱼留着,今晚菜够多了。”
大火快炒,几道菜就十来分钟就能起锅,最后一道肝腰合炒装好盘之后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要是我早厚着脸皮来找你要吃的,也不会白白受这么一个多月罪。”
那碗豆花水就像是成功打开了孙秀梅食欲,王念炒菜她就站在旁边闻味,闻得直咽清口水。
猪肝一起锅就迫不及待地夹了筷子先偷吃。
“谁让你非要客气。”王念毫不客气地指出孙秀梅这人的最大问题:“你不开口其他人怎么知道你咋想的。”
就在这时,黄秋红领着张美丽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有点事耽搁,没晚吧。”
“正正好!”王念赶忙把人迎进屋里。
大家热热闹闹地说了会儿话,这顿饭才正式开始。
孩子们和钱婆婆在茶几上吃,胡婆婆担心没人跟钱婆婆说话,也干脆端了碗坐过去。
剩下几个大人围拢刚好坐一桌。
“每回都来你这白吃白喝。”黄秋红年纪最大,先拿筷子招呼大家:“都是自己人,吃好喝好就是。”
明天周日,难得研发组没加班,几个男人就商量着喝两口。
趁罗顺利回屋拿酒时,众人随口闲聊了几句。
刘超仙先是问齐秀娥怎么一天没见人。
“张婶子女儿明天结婚,我妈在她那帮忙准备明天的酒席。”孙秀梅说,至于谁是张婶子……大家也不是真关心。
之后就是王念问黄秋红:“李同志相亲还没结束?”
黄秋红摇头:“你张哥就是被老刘他妈喊去喝酒,李素芬也一起去了。”
其实老刘他妈也叫了张家所有人,可黄秋红心里不得劲儿,加上张美丽嚷嚷着要来王念这,顺道就找个借口先走了。
“嫂子,你说李素芬咋想的?家里老人孩子眼巴巴瞅着,说不回去吃就不回去吃。”刘超仙义愤填膺道。
王念也跟着说道:“咋我觉得李素芬和传言里的不一样呢?”
传言李素芬内心坚强,从不向外人叫苦,只是默默地照顾着家里老人孩子。
可瞧孩子们穿着和今天干这事儿,根本不像是外人眼中的李素芬。
“别说了……我也看走眼了!”
黄秋红摆手,既为看走眼也觉着愧对就在这屋里的一老两小。
“我本来是好心,想着找个条件差不多的组成个家庭,这样也能相互扶持着过日子,结果倒好……干了件坏事……”
一直静静听着的王念余光中忽然发现几个孩子都没看着这边,t刚才那几句话显然也听到个大概,忙抬手招呼大家夹菜。
“别提那些不高兴的事,咱们先吃菜,菜都凉了!”
肝腰合炒与泡辣子属实是绝配,酸辣既能去除腰花骚腥味,又能使猪肝最快速入味。
关键是酸辣不上火,对两个孕妇来说能解馋还不至于便秘。
孙秀梅胃口大开,红油将整碗饭都沁成了红亮的颜色,就算辣得直吸凉气,还是一口没停。
罗顺利化身夹菜机器,妻子碗里一空就立马夹菜。
王念今天站得有点久,坐下来后觉着后腰有点发胀,所以下意识捏了捏。
施向明没说话,一只大手悄咪咪地伸过来,不轻不重地捏了起来。
黄秋红见人家两口子互动,更是后悔今天做这桩媒。
心里有好多事不吐不快,忍得是相当辛苦,直到客厅里施书文忽然打开了电视。
几个孩子围在电视机边,转动天线到处寻找信号,样板戏高亢嘹亮的台词声忽然响起。
黄秋红终于找到空挡跟几人说起这场让人郁闷的相亲。
女方李素芬大家都知道,男方吴刚在后勤部上班,十年前媳妇因为不小心掉河里淹死了一直单着到现在。
男方膝下有一个孩子,上头只有个老娘。
这两人从条件上看旗鼓相当,要是组合成家庭,妇联那边还应该会申请点额外补贴。
可没想到吴刚在外人那口碑不错,大家却不晓得他有个事事都要干预的老娘。
那老婆子提出两人结婚可以,但李素芬只能带一个女娃过去,而且孩子得改性跟着姓吴。
黄秋红以为李素芬怎么也不会答应,没想到人家直接同意了。
“你说她怎么说得出这话来……”黄秋红急得直拍掌心:“老钱家这个情况,剩下孩子和奶奶怎么过!”
当时黄秋红还劝了几句,没想到李素芬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女儿她……也不打算带了!
孩子爸工位可以还给厂里,怎么安排孩子和钱婆婆全凭厂子里说了算。
“ ……”
大家惊得都忘记了吃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改嫁不带婆婆无可厚非,不带孩子也是个人选择。
可李秀芬这架势……是直接不管孩子死活了!
第49章 第 49 章 收拾收拾
“厂子里不管?”
半晌, 王念才干巴巴地提出个问题来,可随即自己就明白过来……怎么管。
人家没占钱家工位,厂子里根本找不到可说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厂子里最多做做思想工作, 看看能不能劝动李素芬带两个孩子一起生活, 或者找到钱家那边的亲戚接手两个孩子。
只要李素芬坚持, 天王老子老了也不能阻止她嫁人。
“我以后还怎么面对这两个娃娃。”黄秋红看向刘超仙怀里的钱红:“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其实这事一点都不能怪嫂子。”王念放下筷子, 牵起就坐旁边的钱红棉袄:“依我看她早有这个心,就是一直没找着机会。”
很多心思其实早就有苗头, 只是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两个孩子穿着夏衣, 钱婆婆走丢了没人找,不都是李素芬心里所折现出来的想法。
不管装得好,还是熬不下去,总之眼下改嫁已成定局。
“与其纠结后悔,还不如想想办法怎么帮两个娃娃。”施向明略一迟疑,而后还是试着提出:“要是孩子亲戚不愿意接手, 这事……孩子老人厂子里还真得管着。”
厂子工会和妇联里都有关于厂职工家属的管理帮扶条例,施向明进厂时熟读过各种规定。
规矩在下, 人情在上……
厂里插手那已经是无路可走, 在此之前……还是得先尝试从老钱的亲人那边走。
话题到这就相当于说无再说, 众人都齐齐沉默下来。
钱红拍着小手, 指指菜又指指自己的嘴:“吃……吃肉。”
钱铁蛋注意力全在黑白电视机里的样板戏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不像是其他人那样好奇于剧情,而是被演员的一举一动所吸引。
这一夜,注定是兄妹俩命运改变的开始。
***
之后个把月里,王念知道李素芬应该更没心思管家, 所以经常把孩子们和钱婆婆叫到家里来吃饭。
久而久之,葫芦头兄妹白天也几乎都在四十三栋家属楼这边渡过。
孩子们多,屋里总是吵闹的。
一大早王念刚说要把棚里的茄子苗移栽到外头来,几个娃娃就非要嚷嚷着来帮忙。
王念这快七个月的肚子弯腰已经变得很困难,于是干脆充当起监工来。
“小铲子和锄头,谁用?”王念坐在后院门口指指墙角的工具。
施向明从繁忙工作中抽空给兄妹俩用废弃零件打造的两把小铲子,刚适合两个几岁孩子“过家家”
“给两个妹妹。”张立业立刻拍着胸脯豪气万丈:“男子汉大丈夫,就该用大锄头,一挖一个坑。”
施书文抬起头本想说他们用趁手工具种得能更快,又觉得不该让张立业丢了面子,只能叹了口气主动拿起大铁铲。
葫芦头则直接得多,往墙角一指:“你用最大那把,我和书文种。”
一件小事,就能瞧出几个孩子性格不同得分明,王念当个看客也笑眯眯的。
几人都想种,谁都不想去棚里挖苗,生怕给挖坏了成“罪人”
然后又是一阵吵闹。
最终……还是施书文站了出来,给几人分配任务。
施书文和葫芦头拿小铲子挖坑,吴珍珍和施宛把苗放到坑里,张立业就负责填土。
至于什么都不懂的钱红,得了架子上为数不多的一个番茄后坐屋檐下啃得正欢。
穿越一场,王念没成为女主角乘风破浪,也没将生活过得跌宕起伏。
相反在这个自成一个小世界的三线厂里过得简单和平静。
前世当了接近二十年女强人,这一世平平淡淡的生活也让她很享受,就只是半躺在椅子上,看着孩子们嬉闹,不时抬头看看蓝天白云。
舒服得睡意袭来,那便顺着感觉缓缓闭上眼睛小憩一下。
“哥,妈睡着了。”施宛瞥见门口的王念已经闭上眼,忙压低声音跟哥哥报告,忙又转身提醒其他人:“小声点。”
孩子们竖起食指互相提醒不再大声喧哗,都开始蹑手蹑脚地讨论。
“王念同志在家吗?”
可总有人会不合时宜出现打断宁静,王念的小憩被打断,还被吓了个激灵。
实在是这人嗓门尖锐得能穿破耳膜,加上还有些劈叉,听到过一次就绝对不会让人忘记的程度。
王念艰难地起身边答应着边往门口转身。
紧接着才是王念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黄秋红右手臂上别着妇联红袖章,俨然是工作状态中。
“妹子。”黄秋红冲王念眨眨眼。
王念浅笑着点点头:“嫂子好,妇联的同志们好。”
三个站一起跟信号格似的女同志站在门口,领头的女同志先自报工作岗位和姓名:“王同志你好,我是妇联的蒋梅,这两位是我同事。”
“你们好。”王念把人往屋里请。
蒋梅个儿最矮,正是刚才有劈叉嗓音的那个,一张国字脸上八字纹特别重,显得人很严肃。
“钱铁蛋和他妹妹在你这吧?”
“就在后院呢!”王念朝后院一指,连忙说:“我去帮你们叫。”
妇联的人来,看来是李素芬那边已经尘埃落定,最终还是只能由厂子介入。
王念心底叹息,刚想去叫人,却让蒋梅摆手制止了。
黄秋红小声摆手:“让他们在后院玩,你出来我们有事想问问。”
这里边还关她的事?
王念疑惑地跟着几人出去,没成想原本该在上班的刘超仙和张贵强也在。
几人进隔壁屋坐下。
刘超仙站起来给大家倒水,笑眯眯的看得王念更加奇怪。
“事情是这样的!”蒋梅接过茶杯抿了口,一正色起来表情变得更加严肃,颇有些领导开口讲话前的起势。
等众人都将目光齐聚,这才一板一眼地开始讲:“钱同志一家的事你们都应该已经清楚……”
王念:“……”
蒋梅讲话也太啰嗦,开口先上价值,又说妇联如何苦口婆心地跟李素芬做思想工作都无济于事。
最后的结论是……李素芬退还老钱的工作岗位和房子,决定跟吴刚于近期结婚。
妇联劝说无果,辗转联系上了老钱远在安怀的妹妹。
妹妹结婚之后跟丈夫都在塑料厂上班,对方经济条件有限,只同意赡养钱婆婆一人,两个孩子无能为力。
所以厂子里开会之后决定,老钱工资照发,这些钱用t以支付孩子吃穿,工位等钱铁蛋十六岁就可接替。
由于钱红才刚满一岁,所以妇联和李素芬商量后决定找个收养家庭。
李素芬确定要结婚的消息一传出来刘超仙就动了想要收养钱红的心思,所以一直对这事相当上心,私下找黄秋红表明过收养意愿。
所以妇联一开会决定后,刘超仙就成了第一顺位收养家庭。
今天主要是来看看两个孩子的情况,其次就是检查刘超仙的家庭情况。
几人以来就透过窗子瞧见一大伙孩子在那忙活,其中就有张立业和葫芦头,情况怎么样根本不用细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跟王念有关。
“我们征求过李素芬同志意见,她提出可以由你代为照看钱铁蛋的生活……”
钱婆婆去女儿家,钱红由刘超仙两口子收养,就剩下快九岁的钱铁蛋没有去处。
也就是说妇联把老钱的工资交给王念,希望能让孩子在这吃到十六岁。
“住就住他们老钱家的屋子,穿这方面由厂妇联定期送,你只管吃就行。”蒋梅最终总结。
黄秋红没琢磨出王念到底愿不愿意,又跟着补充道:“你要是不愿意也没事,我们再找就是。”
一个月工资就管孩子吃喝,厂子里应该有许多家庭都愿意,同意与否都是各人意愿。
心底里,王念肯定是不愿意的。
妇联说得容易只管吃喝,可这么大个孩子在家里,怎么可能就只管一日三顿。
就在王念思考时,蒋梅忽然朝门口招了招手。
“钱铁蛋,你带着你妹妹进来。”
孩子们种完茄子苗不敢轻易浇水,想让王念检查检查,于是都涌到了门外。
钱铁蛋板着脸,牵着妹妹走进屋里。
蒋梅直接问他:“你妈都你说过了吧!”
钱铁蛋点头。
蒋梅又问:“刘阿姨收养你妹妹,以后她就叫张红了,你怎么想的?”
钱铁蛋叹了口气,小小一个少年心里却拥有大人们都没有的细腻心思。
“我妈一个人养活我们和奶奶实在太辛苦,何况以前爸爸还老打她,刘姨是好人,妹妹跟着她我也放心……”
李素芬到底是坏人还是无奈,王念现在不想深究,只是静静听着葫芦头说话。
“那你呢?你准备咋办……”对如此懂事的孩子蒋梅也有些动容,叹了口气继续说:“等你奶奶走后你就剩一个人了。”
“婶子,我会烧火做饭,一个人也能生活。”葫芦头努力翘起唇角想笑,就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王念心里一动。
就听葫芦头继续给自己规划:“我现在九岁,再等七年我就能上班,很快的!”
王念心底叹气。
“你妈跟你怎么说的?”
葫芦头低着头,就算没有流鼻涕还是习惯性地吸了吸鼻子,似乎是不想别人看见眼泪,半晌都没抬头。
王念目光落到他破了个洞的裤子上,然后是那双长满冻疮不安紧抓着裤子的手。
“你妈妈是不是说让你来我家吃饭?”王念又问。
葫芦头点了下头。
“那今早你来婶子家怎么没说?”
“我不想给婶子添麻烦,婶子已经对我们够好了。”葫芦头声音闷闷的。
王念不记得在哪听过这么句话:一个家庭里最早懂事的那个孩子往往过得最不幸福。
因为他们懂得比其他孩子多,承担得也就越多。
“那你想不想在婶子家吃饭?”王念又问。
抓着裤子的手又改成了抠裤腿,半晌葫芦头终于挤出个字来:“想。”
不仅因为王念的好不是为了工资,而且以后还能经常见到妹妹。
“那以后你就来婶子家吃饭。”王念摸摸他脑袋那撮翘起的头发:“明天婶子就带你去剃头。”
光头都比这根“葫芦蒂”要好看得多。
葫芦头猛地抬头,双眼里早已蓄满泪水,眨巴两下之后泪水滚落。
呜呜呜——
先哭的不是葫芦头,而是在门口听完全程的施宛。
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脸,紧接着严肃地转头跟哥哥说:“以后哥哥不准欺负葫芦头。”
施书文:“……”
这才两年,妹妹就忘记了他们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现在倒同情起其他人来。
“不用跟施总工商量商量?”姜梅没预料到王念竟然一个人就决定了下来,担心后头再反悔,所以忙先问了问。
“我们家我说了算。”王念轻轻抚摸着肚子,笑意吟吟的。
施向明要真是计较,吴珍珍经常来家吃饭,不早提出了意见?哪还能让葫芦头和妹妹在这又白吃一个多月。
“那成!”蒋梅如释重负似的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明天早上你们还没改变主意的话就来妇联办理手续。”
老钱每个月有四十三元工资,还有票若干,都得签字画押才能取走。
“你跟向明还是商量商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要答应了管孩子至少得七年起步……”
妇联几人离开前,黄秋红语重心长地又跟王念交代了遍。
王念说“好”
几人离开后,王念带着孩子们回到后院,确认茄子苗栽得都不错,又安排大家浇水。
“不准进小溪里。”
王念高声交代完,回身冲跟到家里来的刘超仙点了点下巴,两人在门口坐了下来。
“你早打钱红的主意了吧?”
“那不是眼热你家施宛吗!以后我也有闺女端茶递水,再也不用羡慕你。”刘超仙很是得意。
“以后葫芦头在我家吃饭,钱红又在你家,你不怕……”
人家毕竟是亲兄妹,总不可能不让兄妹俩相认吧……可要是相认,孩子以后万一不亲近养父母怎么办?
“其实我一开始也犹豫。”刘超仙说目光温柔地望着钱红跟在几个大孩子屁股后边打转,笑着揉了揉鼻尖:“其实还是你给了我勇气。”
“我?”
“就是你!施总工这两孩子来的时候可比钱红大多了,现在不也是一口一个妈喊着。”
因为王念真心对两个孩子,最后也换来了真心。
刘超仙本就不想隐瞒钱红的身世,亲生与否并不妨碍他们成为一家人。
“以后我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刘超仙乐眯了眼睛,学着王念往躺椅上一躺:“王木匠做的椅子还真舒服。”
“胡婆婆那你通过气了?”
王念相信……肯定没有!
“那是张贵强的事,要找就找她儿子去。”
被妇联请到办公室和李素芬当面商谈收养事宜的张贵强就这样被妻子给推出去挡枪了。
“倒是你,以后又得多看个孩子忙得过来吗?”
“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王念笑着伸了个懒腰,缓缓又闭上了眼:“何况人家每个月还有几十元工资,哪像是你……一分钱都没有。”
刘超仙:“……”
***
十二月初天天气还一副秋高气爽的样,没想到中旬刚到就开始急速降温,月末山里就到处可见厚厚的霜。
“下雪了!”
窗子刚一推开,王念就瞧见后院鸡棚顶上落了层薄薄的雪,而且天空还在簌簌往下落着雪花。
施向明走过来,先摸摸王念的肚子,才看向窗外:“看来是昨天半夜下的雪。”
王念穿来这么些年,就前年出现过一次霜冻,还从来没见过下雪。
“会不会跟前年一样冻死人啊!”王念尤其担心。
施向明摇摇头:“我来这的第一年山里就下了雪,山外就没有下雪,我听老前辈们说其实长生沟每年都下雪,去年是例外。”
长生沟地势比长生坡高,所以外头结霜那几天山里会下雪,基本一两天就停了。
天冷的时候王念都缩在屋里烤火,根本不晓得山里还会下雪。
“那就好,要是今年再跟前年一样,我还真没法子抢菜。”王念捧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现在低头都看不见脚尖了。
“有我呢。”施向明突然凑头过来,亲了王念的额角一下很快收回,尽显温柔:“一会儿我去吧。”
“我不放心,万一李素芬把家搬空让孩子怎么生活。”王念摇头。
今天李素芬结婚,钱婆婆已经有人专门护送回安怀,钱红也已经生活在了刘超仙家,就剩葫芦头一个人在家,王念着实不放心。
“那一会牵着我别松手,路上肯定滑。”
“嗯。”
还好葫芦头就住在对面,王念喊上刘超仙两口,罗顺利闲着无聊也非要跟着去凑热闹。
于是在小雪簌簌中,五大四小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公路来到了四十二号家属楼。
这么久了王念是第一次走进葫芦头家。
一楼第二间。
走廊每家门前都站着人,更有甚者堵在了葫芦头家门口议论纷纷。
“你们快看……是以后接手葫芦头的两口子来了。”
“还有t收养钱红那家人。”
“他们来干什么?”
“能干什么!肯定是担心李素芬把家里东西带走,连孩子以后都归他们两口子管,还不指着多捞点油水啊!”
“早知道老钱工资就管葫芦头一天三顿,我也愿意接受,毕竟还有这么大间屋子在呢!”
“想得美!”
“你没想?你在这不也是想捡漏,别以为大家看不出来一样。”
“那你在这干啥,好意思说我……”
议论纷纷中,不怀好意的还是占了大多数。
特别是李素芬一离开,屋里就剩个孩子,恐怕来借东西的人能踏破门槛。
而被邻居们认为占了大便宜的王念自然不受欢迎。
“让开!”
对付不要脸的人,王念才不会有半点客气,挺着大肚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去:“挡人家门口准备送新娘子啊!”
施向明护在身侧,用高大身躯将那些眼神都挡到了身后。
王念这是第一次走进葫芦头家。
一室一厅差不多四十五平的屋子,客厅里摆得满满当当,靠墙的高低床已经只剩下床板。
屋里家具不少,桌上沙发上到处都能看出曾经这家人生活在一起的痕迹。
一团毛线孤零零地掉在茶几边,线头指引着大家视线往里屋看去。
上身一件红色花棉袄,下身黑色裤子和黑色布鞋弯腰捡起毛线,而后抬起身看向几人。
“你们怎么来了?”
冷冷淡淡但并没有不悦,就像是屋里突然进来了几个陌生人,有些微微的诧异。
“下雪了。”王念说话语气同样不咸不淡,说完就看向里屋:“葫芦头呢?”
对李素芬没有别人提起时的厌恶,但也同样没多少好感,
“就这么担心我会把家里东西偷走?”李素芬斜睨着王念,露出个讥讽的冷笑:“现在还不是你家呢!”
“难道你不走我还能赶你走?”王念说,环顾一圈屋子:“脚可是长自己腿上的。”
“你懂什么!”李素芬忽然激动起来,指着墙壁上老钱的遗像:“那么个王八蛋,难道我还得帮他守寡不成!”
王念还是那句话:“脚长自己腿上,想去哪跟谁过日子都是你的事。”
“我们只管葫芦头。”刘超仙跟着说道。
“你们不就是仗着自己嫁了个好男人,显摆什么!” 李素芬仰头看着房顶,缓缓吐出口气:“以后我一定能过得比你们都好!”
矛盾和自我安慰……
也许在老钱死后李素芬曾经努力想撑起这个家,可后来发现根本苦不下来,所以吴刚一出现她立刻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
对孩子们心里有愧是肯定的,但又更加向往未来的好日子。
而王念无疑让她坚信了自己的选择,因为李素芬骨子里就习惯了依附于男人。
男人和两个孩子……她选择了自己。
所以不带孩子;不要工作;务必要跟过去生活切割得干干净净,才能义无反顾地奔向新家。
抹了把眼泪后,李素芬转身走进里屋。
葫芦头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李素芬提着个行李袋走出来:“结婚这么些年存下的钱就当我彩礼了,就算我没白养两个孩子一场。”
“……”
李素芬提着行李袋走到门边,刚抬手就被葫芦头偏头躲开了。
“以后见着就别叫我妈了,叫李姨。”
那只悬在半空的手笑着放下,李素芬头也没回地走进了雪中。
双方都是二婚,李素芬结婚没有婚宴没有走礼,就这么一个人奔向了她选择的路。
王念没多说什么,冲葫芦头招招手 。
“你去哪了?”
“我去砍柴,晚上没柴烧水洗脸。”葫芦头吸了吸鼻涕,脱下被雪水打湿的棉帽子:“山里的雪比咱们厂里厚多了。”
小少年想尽力掩藏起慌乱和伤心,却忘记了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
这个家在一年之内……就这么散了。
“谁让你进山砍柴了?”王念只装作没看见,面色冷峻地又问:“记得我前几天怎么跟你说的!”
葫芦头一愣,这才心虚地回答:“婶子让我上你家拿柴,坚决不能进山里。”
“那你怎么还去。”王念语气加重。
施向明看看到处都冷冰冰的屋子,脱下手套又戴上,王念话音刚落就跟着开口:“去收拾几件衣服。”
既然答应了要管这个孩子,就能让他在屋里冻病,施向明当机立断让葫芦头上自家过冬去。
葫芦头讷讷没动,刘超仙干脆推了他一把:“快收拾衣服去,你妹妹还在家等着呢。”
王念楼着他肩膀把人带进屋:“婶子帮你一起收拾。”
客厅中间,施向明跟张贵强商量着后续事情。
“孩子接走屋子空下来,肯定有不少牛鬼蛇神眼馋屋子。”张贵强冷得直跺脚。
同样都是一楼,四十三栋那边背后有党部办公楼挡风,加上地势又抬高了一截,远没有这边冷。
“一会儿我去趟房务科,跟他们那边通个气。”施向明想了想又说:“顺道跟房务科要把锁,这屋得重新换把锁。”
“那我去王木匠那找两跟木条把窗框订一订,让外头没法推窗。”
两人的担心不是无的放矢,这厂里公房说到底又不是自己的。
以前就发生过以借住为由头住着住着不肯搬的事,最后那房子还真被厂里分给了老赖。
现在钱家就一个小孩儿,真得防着点。
两人商量完就动手把客厅里散乱一地的杂物收拾规整,遇上一看就是女同志的物品就统一收起来等葫芦头拿主意。
屋里几人在两个婶子帮助下,也很快收拾好了衣服。
刘超仙把床单和枕套都取下来,棉**脆抗上肩膀,等天气好些打算把棉被拆开来晒洗下。
屋里屋外被这么一收拾,连最后一点生活的痕迹都跟着被抹干净了。
王念关上窗子,把窗帘拉上。
“书文,你们先帮着葫芦头把衣服提家里去。”
几个等待好久的孩子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朝着让葫芦头回家去踢毽子。
吵闹瞬间冲散了离别的难受。
葫芦头一下子被几人说要去鸡圈拔鸡毛做毽子的主意所吸引,转头就加入了讨论队伍中。
“还是你知道怎么对付孩子!”
刘超仙冲王念挑起大拇指……果然孩子只有孩子来哄。
孩子们冒雪冲回家里去嚯嚯鸡,几个大人留下来把碗筷收进屋里。
等一起都收拾妥当,施向明转身锁上门。
走廊里虽然没瞧见人,但王念晓得其实到处都有视线注意着这边。
四人往外走,王念似是自言自语地大声说道:“谁要是敢动葫芦头家的屋子一下,咱们就政治部见!”
政治部随手在档案上添加一笔的威力比当众被人扒了裤子还让人丢脸。
王念不讲道理就跟你讲脸面!
第50章 第 50 章 出事了
雪果然如施向明所说那样只下了两三天, 第四天下午太阳重新穿破云层出现在天空。
嘎嘎嘎——
咕咕咕咕——
鸡鸭好几天没出圈,一看到有人出现,立刻迫不及待地叫唤起来。
“妈,门打开了吗?”
“放吧。”
王念手握一根竹竿, 竹竿顶端绑了块破布, 施书文打开门的瞬间, 立即吆喝着鸡鸭鹅都往后门外去。
偶尔有鸡想往菜地里冲, 立即就会被赶回队伍中。
门外的小溪本就不深,一下雪就冻起层薄冰, 王念用竹竿敲开冰面, 顺利让几只鸭子和鹅都下了水。
“立业,篱笆没垮吧?”
“没垮!”
下游防止鸭子冲到暗河沟里,所以王念特意找王木匠又做了块篱笆围起来。
鸭子们挨个跳入水里,鸡群则是成群结对地朝边上的野草和虫子而去。
很快,施书文就发现鸡群似乎都朝同个方向冲了过去,最后停在墙角边使劲啄一棵杂草。
施书文就站旁边, 立刻跑过去扒开鸡群,把那颗啄得只剩几片叶子的杂草拔起拿给王念瞧。
“鸡都吃这种草, 妈, 你看看是什么菜?”
王念接过, 其实这就是棵水芹菜, 看外表并没有什么特别,但香味着实奇异……
没有芹菜那种特殊香味,反倒是透着股水果香,似是橘子又似是柚子。
“就是棵水芹菜,还没到季节呢。”王念笑笑,顺势把水芹菜丢到地上:“明年开春水沟边到处都有。”
鸡鸭喂完, 早上要干的家务活都已经做得差不多。
打发孩子们出去玩之后,王念又慢吞吞地打开后院门,来到刚才鸡群抢食的地方。
仔细在草丛里寻找半天,果然找到了问题所在。
墙角根一片油渍沁入了墙面,土下若隐若现鸡骨头和猪骨头。
“小黑……t”
这里应该是家里狗子藏骨头的地方,藏得还挺……多。
王念没管那些骨头,把鸡群都轰开,在骨头四周寻找还有没有奇怪的植物。
四周都被鸡啄得光秃秃的露出地面,就是连根杂草没剩。
王念现在弯腰都困难,只能又折回去捡了根长树枝,将骨头扒拉开看看背后。
终于在墙根边又看到了根叶片浅得泛白的水芹菜。
费力拔起,意念一闪直接进入空间。
空间里六层调料架悬浮在半空散发着微弱光芒,王念放入第四层想看看这种变异的水芹菜究竟叫什么。
脑海里突然叮铃一声,除变异水芹菜的讯息跳出来外,调料架开始震动。
王念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调料架每次升级前都会像这样震动,期间还会散发出一阵刺眼光芒。
就在捂住眼睛的下一瞬,刺眼光芒果然如期而至,甚至透过指缝眼皮都能感受到强光。
“饲料?种子?”
华光散去,第七层架子上全是各类种子,饲料就占据了最右边一个盒子。
由猪骨膏汤加进化水喂养的鸡鸭骨作为肥料,长出的变异芹菜成为第七层格子触发条件。
上头几层都是现成调料拿出去就能用,而从这层得从播种和养殖开始。
“种出来的东西难道有什么特别?”
随意拿起架子上的四季豆重摩挲了下,脑海中立刻就跳出豆子的详细介绍。
外形和普通四季豆没任何区别,但其营养物质是普通豆子的十倍。
若是加上空间调料烹饪,味道加倍鲜美。
饲料就一种,所有的家禽家畜都可喂,甚至螃蟹用饲料家净化水喂养一夜也可使螃蟹味道和营养产生变化。
前几层更注重味道,而亲手种植出来的则营养和味道都兼具。
可惜眼下她肚子月份已大,就算想亲自试试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
生活越是平静,这日子就过得仿佛越是快。
春节一过完,施向明开始上班,孩子们也相继去学校报道,就剩下施宛独自留在家里陪着王念进进出出。
虽然精神头看着不像是孕妇,施向明还是不让王念再摆弄地里的活儿。
早饭和晚饭都由施向明从食堂打回来,中午就让母女两去食堂吃。
王念闲得无聊,这才开始准备婴儿穿的衣服和尿片。
其实……那些也大多是现成的。
大嫂张兰六月份刚生下个大胖小子,大娘那边亲戚送了不少亲手做的小衣服。
几个月大的孩子见风长,有好些都没来得及穿孩子就穿不下了。
而那些都送到了王念这,加上大娘自己亲手做的尿片和小被子,其实也不需要准备多少。
周玉英托人从安怀带来了几罐奶粉和奶瓶,要实在没奶水就喂奶粉。
王念现在每天的任务就是吃完早点休息半小时,然后出门溜达一小时,回来休息会儿就去学校叫孩子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下午睡个午觉醒来就等着吃现成晚饭。
就这样直到预产期如约而至。
“施宛,你去隔壁叫一声刘姨,就说妈要生了。”
一个午觉起来,王念推开门,不慌不忙地对书桌前正在看书的施宛宣布……自己要生了。
她不知道别人生孩子是什么样,但频繁的宫缩和下身的潮湿都似乎预示着羊水破了。
施宛惊吓地从椅子上跳下,一溜烟就朝隔壁冲去。
王念则是又回到房间提起早已准备好的袋子,然后慢吞吞挪到门口等着隔壁刘超仙出来。
“张贵强!你快去厂子里找施向明,我去借板车……”
隔壁显得比王念还慌乱,刘超仙大喊大叫地冲出门来,看了眼王念后一句话没说又往外边跑去。
张贵强边穿衣服边走出来,叮嘱王念在家等着,而后也推上车往外边走。
“锁上门,我们去路边等。”
王念指挥着施宛牵上现在已经改名的张红,再把两家的门锁上。
她一手撑腰一手提包走在前头,经过钟曼丽家门口,还悠闲地往里看了看。
钟曼丽现在低调的不像话,平时除了做饭根本不出来,遇见王念也不再阴阳怪气。
肖家没人,罗顺利两口和段荷花一家也都在上班,整个一楼就剩今天请假去长生坡办收养证明的刘超仙两口子在家。
也多亏他们,要不王念今天就得一个人走到卫生院去。
“快上来,快上来!”刘超仙推着板车飞奔而来,还没停稳就催:“我专门借了个大的,你和两个孩子都上。”
在厂子里结婚半天就能传遍,就是生娃那也是还没生就能搞得人尽皆知。
一路上还能遇见好心人帮忙,大家伙合力推着板车把王念送到了卫生院门口。
王念被人扶着下车,只觉下腹忽然一阵热流流向腿间,剧痛和下坠感同时袭来。
“羊水破了!是要生了是要生了,快点快点送产房……”
产房灯光亮起,施宛抱着包坐在走廊上,一会儿看看楼梯口有没有爸爸的身影,一会儿又赶忙转头看向墙壁上的红灯。
周姨告诉她,只要熄灯王念就会出来。
她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刘姨和周姨在门口走来走去,脸上都是焦急的神色。
施宛也担心起来,跳下板凳提着包跑到门口,想透过门缝看看里面情况。
咚咚咚——
沉闷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施宛立刻高兴地转头,果然看见爸爸飞奔而来。
“怎么样?”
“才进去十来分钟,哪这么快……”周玉英没好气地回,插在白大褂兜里的手拿出指了指:“不是让你多注意,情况不对就往卫生院来,怎么能羊水都破了才来。”
“羊水破之前肚子得疼好久,王念是真能忍,一点都没喊疼。”
刘超仙生孩子时疼了一天,疼起来就喊得惊天动地,哪像是王念还自己爬上产床,硬是一声没吭。
“你这个当丈夫的就一点都没察觉!”周玉英严肃批评。
施向明老老实实地低头听训,此时此刻是真没有一点立场回嘴。
虽然今早上班前王念还什么预兆都没有,甚至早上还去后院喂了鸡鸭,说是要多活动活动帮助生产。
嘎达——
“肯定是不想……” 影响你工作都还没说出来,灯啪嗒黑下去的时候产房门也被打开。
“是不是出什么……王念!”
惊慌在看到王念时戛然而止,王念在护士搀扶下就这么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个襁褓。
“……”
妇产科于主任落后两步,口罩摘下后脸上表情比门口等待的众人还精彩。
“王念同志是我接生上百个婴儿以来最快最……稳当的。”
于主任也不知道怎么描述王念生产之快,好像刚把消毒工作做完,助产士说孩子已经出来了。
生产时间不超过五分钟,剩余十分钟都是善后工作。
擦洗完婴儿,王念就能顺利下地,而且最让医生护士们惊讶的是……肚子和状态都不像是刚生完孩子。
所以十五分钟后,王念亲自抱着襁褓走出了产房大门。
施向明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眼下该做什么。
“回产房……孩子还是得观察一晚上。”于主任笑着提醒。
“你生个孩子怎么看着比拉屎还简单!”周玉英震惊得直接连粗话都飚了出来。
学医后懂得越多对生孩子越是恐惧,她光是从书里的文字都能想象得出生产会有多么痛。
可现在王念……根本就是个无事人。
“你怎么走着就出来了。”施向明终于回过神来,两步跨过去扶住,目光先是看向了王念的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王念摇摇头,而后又凑到施向明耳边小声道:“你帮我回家拿条裤子,忘记带自己要换洗的衣服了。”
王念的轻松当然不可能是正常,生产前她就悄悄吃了不少药膳汤,今天只是效果显现而已。
施向明点点头,这才看向襁褓。
“儿子还是姑娘?”
“儿子!”王念觉得有点遗憾,不过只是片刻又高兴起来,用脸贴了贴襁褓:“儿子也不错,以后不怕打坏了。”
怀孕前希望是个姑娘,把没有得到的宠爱都加倍补偿给前世的自己。
但希望终究只是希望,不管男女,这便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血,爱又怎么会分性别。
“孩子长得向你。”刘超仙凑上来看了眼立刻道。
孩子皱巴巴的,脸上还有些青痕没褪去,王念也不知道从哪看出来长得像自己。
“妈,我也想看弟弟。”施宛一个小人儿,拖着包在后边追着几个大人,只能急得大吼。
“还不快t去帮小宛拿包。” 王念笑着横了眼施向明。
回到产房收拾好躺下,孩子终于爆发出第一声令大人们震惊的啼哭。
刚就忙着感叹当妈的中气十足,大家都竟然忘记了一直安静无声的襁褓。
果然是妈妈非同寻常,生的孩子也不走寻常路。
哭声嘹亮,回荡在整个房间。
***
今年仲夏来得早,才六月中旬,炎热潮湿一齐扑来,空气中带着将要下暴雨的黏腻感。
隔壁施家门一开,几个孩子就跟放出笼子的小狗一样,撒欢似的冲向地坝。
王念走在最后头,怀里抱着柴火。
刘超仙停下梳头,问:“王念,这个月研发组涨没涨工资?”说着不自觉摸了摸脸跟着叹气:“你来长生沟都七年了吧?怎么能一点都没变。”
七年前在厂区饭店第一次见王念,两条辫子又黑又粗,一双眼睛不说话时就像是含了汪水,水汪汪的。
而这七年间差不多养了五个孩子,可身材还是那么苗条,甚至比少女时还多了丝温和。
“我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妈妈!”
说话的男孩瞧着五六岁,笑得弯弯的眉毛下一双大眼乌黑发亮,不仅笑起来和王念特别像,那身和哥哥姐姐们站一起尤其显白的皮肤也遗传了亲妈。
“施飞英,滚回来穿鞋。”
为了跟哥哥姐姐们出去玩,这小子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就在院坝上跳。
“飞英,你怎么连鞋都没穿。”已长成少年摸样的施书文低头一看弟弟光着脚,赶忙弯腰把人抱起来往回走:“我们吃完早点才去球场玩,到时一定带你去。”
施飞英长得像王念,施书文就像是缩小版的施向明,身形修长脊背挺直,在431厂小姑娘堆里特别出名。
才十四岁个头就已经到王念肩膀,成年之后肯定也是个大高个。
“我们肯定带你。”葫芦头也忙保证。
葫芦头比施书文还大一岁,营养跟上去之后葫芦脑袋也圆润起来,意外的还挺帅。
两人的话相当没有说服力,施飞英又不是傻瓜,胖手一指葫芦头臂弯里的篮球:“说谎,你们肯定是准备去打完篮球才回来吃早饭。”
“你们想骗飞英?”施宛满脸嘲笑,停止画格子的动作:“没门!”
吴珍珍笑着点了下头相当认同。
“打篮球怎么不叫我!”
“臭小子!”被撞得一个趔趄的刘超仙哭笑不得,用梳子指着地坝上几个孩子又指指屋里:“今天你们谁都别想出去玩,忘了一会儿要给你们周姨送虾油去!”
自从施向明从省城出差回来给几人带了个篮球,几个男孩子就天天去打球,天不黑都不回家吃饭。
王念也笑:“鸡鸭喂了吗?鸡蛋捡了没有?还有菜地……”
“我们这就去!”施书文抿嘴。
就是晓得家里一堆事没干才想着先玩会再说,这下子是想跑都跑不掉了。
其实几人也不是偷懒不做家务,其实是因为今天……施向明休息在家。
“爸!”
抱着施飞英刚走进屋里,施书文就瞧见已经坐到书桌前的施向明,包括张立业在内,几人齐齐苦了脸。
“过几天就期末考试,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那道背影看似在认真看书,几人才刚进去冷冰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这个你们不是指一人,而是全部。
“要是想要考高中你们的分数线至少……我昨天在县城买的模拟卷……”
屋里除了施向明的声音再没了一点动静,王念只听得发笑。
“三……二……一。”
一字才落,施飞英果然从门里冲出来,手上还提着没穿的凉鞋,一头撞进了王念怀里。
“妈,我帮你烧火。”
“明年你也要读小学一年级,看你还怎么偷懒。”王念接住小儿子,边笑边给他穿鞋。
五年前小猴子一样的婴儿,如今也长成了大字不识几个就知道“逃学”的孩子。
五年时间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
高考恢复、改革开放、设立经济特区、农村正式结束大锅饭,改为家庭联产承包制。
外界改变翻天覆地,431厂内同样潜移默化地发生了不少变化。
厂子里逐步缩小了消费品定量配给的范围,到今年为止厂子里只发放粮票和油票,其他都可以用钱购买到。
有胆子大的甚至找厂子里承包了饭馆和小商店,现如今厂生活区里随处可见私人经营的店铺。
现在吃什么穿什么都变得更加自由,随着工资逐年增加,职工们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许多。
“明天长生坡赶集,我想去买点牛肉。”
刘超仙不知从哪听来的养生秘方,每天早上用木梳梳头二十分钟,说是可以少掉头发。
没有掉发烦恼的王念每天都见她歪着脑袋站家门口梳得起劲儿。
“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
王念拍了把施飞英的屁股把皮猴儿赶走,用火柴点燃稻草塞进灶洞里。
“我家小红比飞英还大一岁多,可你看那个子……整整矮了半个头。”
“小红呢?”
“还睡着呢!昨晚睡得晚。”刘超仙回。
“你让孩子早睡早起比什么都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那么晚睡怎么能行?”王念说得一针见血。
因为张红想看动画片两口子就专门买了个电视,晚上十一点王念都还能听到电视机声音。
早上睡到十点十一点,这个作息怎么可能长个子。
“妈,我要吃面条。”
施飞英相当黏王念,一看她手里没活儿,立刻又撒着娇地钻进怀里。
“我让老张说,老张又舍不得。”刘超仙决口不提自己溺爱更甚,只是顺嘴又怪到了张贵强身上。
“今年张红就得读一年级,难道孩子说不读你们两口子还真不让孩子去啊?”王念又说。
施飞英眨眨眼,非常严肃地摇晃了下小脑袋:“不读书没文化,没文化就只能当笨蛋被人欺负。”
“叫你哥去后院摘把空心菜煮面。”
估摸着施向明的教育时间差不多接近尾声,王念立马派出施飞英去解救哥哥姐姐。
“爸!”
小人精施飞英一进屋里,就可怜兮兮地跑去抱住施向明的手臂撒娇:“能不能先吃面条再做作业?我肚子好饿啊!”
“爸爸来看看我们飞英的肚子饿得有多扁啦……”
施向明脸色一变,笑盈盈地把施飞英抱到怀里。
几个孩子中,只有施飞英最喜欢黏糊着爸爸,一会儿一句“爸爸我爱你”“爸爸真厉害”,哄得施向明整天眉开眼笑的。
“大哥,妈让你摘空心菜煮面。”撒娇精抱住施向明脖颈,湿漉漉的眼睛冲施书文眨了眨。
大家立刻心照不宣地散开 出去帮忙烧火的烧火,去后面摘菜的摘菜。
屋里瞬间只剩下父子俩腻腻歪歪的声音。
吃完早饭,孩子们得了王念的命令,名正言顺地抱着篮球去给周玉英送虾油。
至于施向明说的模拟考试卷子……到时候再说吧。
“卷子明天一定要做。”
孩子们跑没影了之后,施向明笑着叹了口气,分明是晓得王念故意放孩子们出去玩。
“知道啦!”王念笑。
今天难得天上没有大太阳,放孩子们出去打会儿篮球,也算放松的一种方式。
夫妻俩相视而笑。
王念站起来收拾碗,手背却突然被施向明按住。
“我有事跟你说,碗我一会儿洗。”
研发组成立之后,施向明的忙碌也呈几何式增加,夫妻俩已经有许久没有单独聊过天。
王念顺着力道,被施向明牵着去了后院。
窗下两把木椅子在风雨侵蚀下已经变得斑驳而且咯吱作响。
两人面朝这个生机盎然的院子坐下,先不约而同地看最面前已经有成人脑袋那么大的西瓜。
“西瓜成熟了。”
“我们可能要回安怀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王念收回笑意惊诧地看向施向明。
“市工程院内部已经通过恢复我研究员身份,并升任为教授级工程师。”施向明握住王念的手,目光又划过院子:“我可以选择去安怀大学担任机械工程学院的院长,或者去国家设计院继续参与机械工程研发。”
以上无论选哪份工作,都意味着施向明的事业更上了一层楼。
“那你怎么不高兴?”王念回握住施向明的手:“是不是担心我舍不得?”
施向明点头。
与他肯定是好事,可对在长生沟出生长大的王念来说,是去安怀而不是回安怀。
那里对她来说……是背井离乡。
“你和孩子们在哪我当然就在哪。”
房子布置得再好,没有了家人,也就是间屋子而已。
“以后可能很多年……”
“妈t!周姨出事了!”
忽然,门外一道几乎是嘶吼的叫声响破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