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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第 19 章 以牙还牙

    雨在下午四点那会儿忽然停了, 长生沟弥漫起白雾,似乎让整片厂区都笼罩上层薄纱。

    四十三号家属楼位置比较高,站在走廊就能将半个山沟尽收眼底。

    王念使劲吸了口凉丝丝的空气,从门背后抱出柴火来, 所经过之处窸窸窣窣落下许多碎屑。

    先前是堆在后院, 这几天下雨怕淋湿, 只能全抱回家里, 进出都只能侧着点身子才行。

    放下柴后王念又赶忙去拿扫把扫干净,免得踩的到处都是。

    “等帆布弄好, 明天中午我再买点砖头在后院砌个棚子放柴火。”

    施向明坐在地坝上削木头, 看到王念抱柴出来,又立即把搭建柴火棚的事提上了日程。

    说到柴火棚,就不得提到大娘送来补身体的母鸡。

    王念可舍不得杀,用麻绳栓了脚养在院里,每天能捡个鸡蛋攒着。

    “厂子里什么都好,就是到处都得花钱。”王念叹。

    刘超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自家门口绣鞋垫, 说是说外头亮堂点,其实就是监视张贵强。

    听王念自言自语, 不由跟着感慨

    “一家人过日子可不是哪哪都要花钱, 睁开眼就是钱……”

    厂子里水电都得花钱, 电四分钱一度, 水每家人一个月五毛,每个月还得出三毛钱请人拉粪。

    这都是小头,大头还是吃喝,至于衣服鞋子能补就补,将就的话一套衣服能穿个四五年。

    还是吃……最花钱。

    “嫂子,你家立业呢?”

    张立业只要在家, 那大嗓门能穿透两面墙,什么时候挨打王念知道得清清楚楚。

    刘超仙这才猛地后头,说做作业的人还哪在桌子前:“臭小子,不知道又钻哪去偷懒了。”

    忽然,一阵细小的笑声从卧室里穿了出来,一道清朗一道沉闷。

    “别找了,在我家呢!”王念摇头失笑。

    “臭小子!”刘超仙笑骂着,站起来拍拍裤腿上的线头:“我去瞧瞧,别给你家东西撞坏了。”

    施家客厅里那几大件,哪件撞坏了都赔不起,特别是431厂恐怕只有大领导家才买得起的劳什子冰箱。

    “好像在俩孩子们的屋里,我也去瞧瞧怎么回事。”王念也跟着道。

    动静从小屋里传来,叽里咕噜地好像还挺热闹。

    “穿这件怎么样?”

    “那件是外衣,你得找绒衣。”

    两人刻意压低的讨论声透过门缝传了出来,王念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阵老太太似的咳嗽声跟着响起。

    又沙又哑,就像喉咙里有口痰不上不下。

    “哥哥,我想穿爸爸买的新衣服。”

    “等读书再穿新衣服。”是施书文的回答声。

    王念推门而入,先是散开的行李袋映入眼帘以及两个忙活得满头大汗的小孩儿。

    施t书文就穿着绒衣绒裤,跪在下铺床上奋力选衣服,其实拢共也没几套衣服能选。

    张立业半个脑袋都埋在行李袋里,一手还拿着条裤子:“妹妹,穿这条裤子行不行?”

    “干啥呢你们!”刘超仙越过王念,三两步跨过去捏住张立业的耳朵:“几分钟没看着你,跑人家屋里来乱翻。”

    被窝里突然抖动了下,施宛立刻缩进被子里,只露出双眼睛来。

    “没乱翻,我帮妹妹找裤子。”

    “用得你找!”

    这娘俩,一个骂着骂着自己笑了起来,一个垫起脚尖拼命朝施书文兄妹挤眉弄眼,表情搞怪。

    “婶子别生气,是我让立业哥帮的忙。”施书文赶忙从床上跳下来主动承认。

    “就是!”张立业护着耳朵大叫:“我和书文是铁哥们,帮找条裤子又怎么了!”

    大人们还想让孩子们做朋友,哪知才转眼功夫人家早就成了铁哥们。

    王念哑然失笑,走过去把行李袋翻出来的衣服抱起来放到床上。

    “选好要穿什么裤子了没有?”

    刘超仙松开手,拍了下张立业的后脑勺,有些哭笑不得:“毛都没长齐,还什么铁哥们,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

    王念刚坐到床边,施宛立刻往墙角缩,小小一团目不转睛盯着王念动作。

    衣服大多是旧的,有些甚至打了好几层补吧,脏地方没洗干净,味道……也有些难闻。

    难怪两个哥哥选半天都没选到合适的衣服。

    “衣服都没洗怎么全塞包里了。”

    刘超仙性子本来就直,也不喜欢想那些弯弯绕绕,看到立刻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说着还把衣服拿出来抖了几下。

    “洗了!”被子里传来稚嫩的辩解声,似乎觉得还没说明白,连忙又补充:“是哥哥洗的。”

    “是谁让你们洗的衣服?”王念把脏衣服收收捡捡都堆到床尾,接着拿起条鹅黄色灯芯绒裤子:“穿这条吧。”

    虽然旧是旧了点,好歹看着还干净点。

    “造孽!这么小的孩子自己洗衣服哪洗得干净。”刘超仙低声嘟囔。

    “不自己洗,恐怕连干净点的衣服都没得穿。”

    未见面的公婆究竟是好是坏王念不敢轻易下判断,但就冲他们对两个孩子做的事就让人亲近不起来。

    家里的丢人事她也不怕外人知道,既然做得出就不怕别人说。

    施向明很少提起父母,偶尔带到话里行间也多语气冷淡,能听得出来双方并不亲近。

    刘超仙一梗,看向施书文:“爷奶对你和妹妹不好?”

    问得可谓是相当直接了。

    哪知施书文回得更是干脆利落,只是摇头吐出两个字:“很坏。”

    “怎么个坏法?”刘超仙追问。

    “爷爷经常骂我们,奶奶还打妹妹,不给我们吃饱饭。”施书文甚至掰起手指例举:“大伯还不让我们吃肉。”

    “真是造孽!”刘超仙叹气,拉过施书文的手:“以后跟着你爸和你妈,没人能再糟蹋你们。”

    “我们是铁哥们,以后谁敢打你我跟他拼命。”张立业挥舞着拳头保证。

    “都是自己的血脉,咋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刘超仙不理解。

    虽说她婆婆也不喜欢儿媳妇,对孙子那也是好得掏心掏肺,跟眼珠子似的。

    王念的注意力则全都在施宛身上。

    “来穿裤子,穿好阿姨给你炸酥肉吃。”

    施宛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能看得出心里应该在疯狂地思考,接着咕咚一声非常清晰的吞口水声。

    “酥肉好吃吗?”

    王念被逗笑,努力压着嘴角点了下头:“又香又脆,还有肉。”

    被子放下,披头散发的小姑娘慢慢爬了过来,眉宇间透着紧张与期待,一张口沙哑的嗓音飘来:“我没吃过酥肉,但是我见过。”

    施书文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说道:“大伯娘给堂哥偷偷炸肉圆子,妹妹肯定把肉圆子当成酥肉了……”

    王念只是点点头,一把捞过施宛边给她穿裤子边问:“就没给你们吃点?”

    “不能吃!”施宛惊恐地连连摆手:“大伯娘要打。”

    “……”

    “真是丧良心。”刘超仙骂,拿起裤子递给施书文:“今天你妈可买了不少好菜,今晚吃个够。”

    脱去外衣之后的施宛瘦弱得更加清晰,王念甚至一手就能握住小姑娘的大腿。

    恍惚间,又想起了某天夜里施向明说的一段心里话。

    前妻出轨生下的孩子一开始施向明其实并不想抚养,谁也不愿意被戴了绿帽子还要当冤大头。

    可当看到襁褓里因为没奶喝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时,他就不由自主想到了被送人的亲妹妹。

    那时候家里其实并不穷,但因为妹妹生下来身子骨弱,养到两岁还是三天两头生病,奶奶不想再浪费钱,瞒着家里偷偷把妹妹送给了别人。

    被送走那天施向明在家,但任由兄妹俩哭得死去活来,妹妹还是被人带走了。

    至此之后他就不再亲近奶奶,也因此被送到了外公外婆家,在两位老人膝下长大。

    幼时没力量保护妹妹,所以更加不想看施宛也过上那种好坏未知的日子。

    一个大男人哪知道养孩子有多难,念头一动就把孩子上到自己户口上成为了二女儿。

    “今天有大鲤鱼。”回过神来后,王念又笑着揉了揉施宛乱糟糟的头发:“明天早上还有白面条吃。”

    “白面条!”施宛噌地站起,双手紧握,激动得小脸通红:“我和哥哥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以后一直都住这儿!过几天爸爸还要带你去幼儿园。”

    “幼儿园是什么?”

    “就是有很多小娃娃的地方,你们可以一起玩一起唱歌……”

    不知不觉间,施宛已经缩进王念怀里,仰起小脸不停问着。

    三岁的孩子不懂大人为什么不喜欢她,但绝对能感觉得到这个人喜欢她。

    面前这个阿姨对自己好……施宛明白。

    ***

    大块的柴塞进灶口,一阵噼啪后火苗窜起舔舐着锅底。

    七八双眼睛都齐齐望着那口大铁锅。

    说是炸酥肉,不过菜籽油贵,油只堪堪淹了锅底,只能分几次炸酥肉。

    黏糊的面团子用筷子夹着放入油里,刺啦声响,油香飘散开来。

    几个孩子被勒令不准靠近油锅,就在门口叠起人墙拼命吸空气,王念觉着有些呛人的油烟对他们而言也弥足珍贵。

    “今天要不是你舍得油,我们家都五六年没吃过酥肉了!”刘超仙在灶台前努力张望。

    就算厂职工比许多农村同志的日子好过得多,也没多少人舍得又是油又是肉的吃。

    “今天是特例。”王念笑:“接下来我家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谁信呀,施同志可舍不得。”

    几个男同志坐在屋里听广播,施向明那眼珠子就差黏在王念身上了,哪像舍得爱人吃糠咽菜的架势。

    “我看张哥对嫂子也上心着呢,今天早上才给嫂子拿了一大包红薯干回家。”

    “那是他自己嘴巴馋。”

    话是这么说,刘超仙脸上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

    “有红薯干!”张立业猛地大叫一声,直接挥舞手臂冲出:“去我家吃红薯干。”

    “瞧见了吧,我家两个馋屁股。”刘超仙也不阻止,继续夹起柴块往灶膛里送。

    “改明儿我也晒点红薯干当零嘴儿。”

    随着酥肉逐渐熟透,一股子很浓郁的香气飘散开来,争前恐后往人鼻孔里钻。

    刘超仙馋得直咽口水,不由暗骂起自己饿死鬼投胎,这么大的人了还学孩子们馋嘴。

    可缺少油水的身体哪是意识控制得了,片刻后王念就听到灶膛钱传来叽里咕噜的响声。

    “尝一个,看看熟没熟?”

    王念用筷子夹起坨送到刘超仙嘴边,忙又转身招呼屋里的几个娃娃:“出来吃酥肉。”、

    酥肉就是出锅那阵最好吃,再放放外壳软了就是另一种味道。

    屋里一串人影冲出,就连施向明和张贵强也受不住香气,纷纷走出屋来。

    “广播里说杂交水稻经过两年种植推广,已经能彻底解决咱们国家的温饱问题……”

    张贵强说着广播内容,眼睛早黏在了那盘黄灿灿的酥肉上。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吃过酥肉,老觉着这盘酥肉颜色好看得要命,比国营饭店里都香。

    “妹,你排前头!”

    三个孩子嘴里还都嚼着红薯干,张立业一把把施宛推到最前面,非常有义气地站到了最后。

    施宛仰着脑袋,大眼睛扑闪扑闪,非常激动地望着。

    王念夹起酥肉,吹了吹,最后才直接送到小姑娘嘴边。

    看妹妹张大嘴嗷呜一口咬住酥肉的样子,施书文很是别扭地立刻申明:“我自t己拿!”

    说着还把脑袋扭过去,生怕王念不听真送到嘴边。

    王念也随他,夹了块悬在半空让其慢吞吞用手来接。

    第一锅本就没有多少,三个孩子排队每人吃了两块后就剩下几块小的。

    王念把筲箕递过去:“都尝尝。”

    一口下去能吃到酥脆表皮和松软的面团,淡淡的辣,姜香裹在肉条上,非常香。

    “酥肉是这个味儿?”张贵强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了酥肉的味道,最后嚼了几下后彻底迷糊:“真是越吃越好吃。”

    “我亲眼瞧着放的调料,可人家做出来就是好吃。”刘超仙不得不承认,同样都有两只手做出来的就是会不一样。

    “大家肚子里都没油水才会觉着好吃。”王念只是这么说。

    从现在起,空间里的调料才算真派上了用场,而且随着王念动用到第三层的雪姜粉,调料架突然又凭空出现个新柜子。

    不过有太多人在,王念来不及仔细查看,打算晚上再仔细研究下。

    “比省城国营宾馆的好吃。”冷不丁的,施向明突然插话进来,发现大家伙都在瞧他,一本正经地继续说:“如果和宾馆大厨一样随便用油的话还会更好吃。”

    “什么更好吃?”家属楼地坝上,张亮夫妻越走走近,黄秋红笑盈盈地提起手里的菜篮子:“晚上添个菜。”

    张美丽和他哥张立国远远落在后边,兄妹俩吵得口沫横飞,相当激烈。

    “你瞧我这记性!还得是黄大姐提醒,我刚才也准备了香肠,还是我家老张同学送来的年礼。”

    虽说是做客,但眼下家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心细的都会带点菜肉来凑菜。

    这样吃得安心,大家也能吃饱。

    刘超仙给张贵强打眼色,王念大方他们也不能小气。

    “哟!炸酥肉呢?”

    张亮走近,才发现锅里漂着的酥肉,一脸乐呵呵地搓着手。

    “这就是向明那两个娃娃?”

    黄秋红老远就开始搜寻起施书文兄妹,很快就在刘超仙家门口瞧见几个嘴巴塞得满满的孩子。

    “老大施书文,老二施宛。”施向明笑着介绍,又让孩子们都一一叫了人。

    “长得倒是好。”黄秋红把篮子递给王念:“这是秋水早上送来的猪腰子,我家没人会弄,你看看怎么炒?”

    四个暗红色猪腰子,看颜色就能看出来已经不太新鲜。

    不过这玩意儿可是稀罕东西,平时猪腰子都是直接送到厂区饭店,职工们就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王念惊喜不已:“家里正好有几根大葱,就爆炒个腰花吧。”

    “成啊!你看着办。”

    黄秋红就知道拿给王念做准不会错,放下篮子就忙不迭去看两个孩子。

    几人进屋里坐下,张亮先是环顾了一圈屋里,心里暗暗咂舌番后才把目光落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黄秋红把施书文叫到跟前,又把施宛抱到腿上坐下。

    “跟四婶说说,这一路坐火车累不累?”

    张亮和施向明算是八服之外的亲戚,两人连辈分都不论了,所以平时也就是称呼彼此名字。

    张亮在家排行第四,所以黄秋红称自己为四婶。

    施书文小嘴吧嗒吧嗒地讲述着这一路的见闻,口齿伶俐一点也不怯场。

    “都是好孩子。”黄秋红点头,随意捏了下施宛的胳膊忍不住皱眉:“怎么一点肉都没有……”

    “……”

    说完才有些后悔,还能为什么……不就是爹妈对孩子不好,纯粹饿的!

    施向明摇头苦笑,没讲父母对孩子们如何,反倒是聊起了大哥施向前的工作。

    施向前一家住在安怀市内,单位分得两间房,父母则住在施父施国强分的三间屋子。

    大哥一家每天都在父母那吃饭,每个月给十五元伙食费,他每个月给三十元生活费,孩子衣服鞋子单独会寄。

    三间屋子,四十五元生活费。

    两个孩子睡床尾,穿得是堂哥堂姐不要的旧衣服,吃得也是剩饭剩菜。

    “我把孩子接来,就想看看三十元能不能让两个孩子吃饱。”施向明淡淡地总结道。

    透过走廊窗子,王念看到施向明是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完了这段话,最后甚至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听说过施家情况的张亮拍拍施向明肩膀:“你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能有今天全靠自己,我们都知道不容易……”

    施向明自小跟着当老师的外公外婆长大,考上大学公费出国深造那都是凭自己本事,父母或许连二子如今干的是什么工作都不晓得。

    不得不说,还真被张亮猜中了。

    这趟回家,施母不止一次旁敲侧击询问施向明如今拿的是几级工资,还想让他拿钱请施大哥托关系在单位里给自己弄个烧锅炉的位置。

    施母原话是: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要是出事第一个批斗的就是你。

    施向明清楚,其实父母就是担心他出国深造的经历会成为把柄,到时候影响了大哥的工作。

    所以明知二子读过大学却还是向让其甘心当个锅炉工。

    “都习惯了。”

    现在他有自己的家,有爱人在身旁,孩子也接到了身边,以后再没有需要回安怀市。

    “好日子在后头呢!”张亮只得如此安慰施向明。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不也是隔三差五就写信来要钱票,说好听点是孝敬父母,其实钱票都进了二弟一家口袋。

    “别说那些烦人的事,今天高兴,老张去买瓶酒你们喝两杯。”黄秋红见势不对,连忙给张亮使眼色。

    张亮打着哈哈,非要拉施向明一起商店买瓶酒。

    等两人一走,黄秋红立刻出去找王念:“施同志和两个孩子都不容易,以后你可得对他们好点。”

    “嫂子我会的。”王念笑。

    “嫂子别担心,你瞧瞧王念妹子做的这些好菜,像是会亏待男人的样子吗!”刘超仙指指灶台。

    王念手脚非常麻利,分神听屋里几人聊天的同时手下也没停,二十来分钟配菜基本就已经准备好。

    余光突然注意到施书文三个跑到了楼梯口,忙又出声提醒:“楼梯危险,牵好妹妹。”

    “王姨,知道啦!”张立业立即回道。

    施书文顿了顿,好像还是不好意思叫人,磨磨蹭蹭地“哦”了声。

    三个娃娃把楼梯当成了游戏场所,一会爬上一会爬下,欢笑声不断。

    “皮小子。”黄秋红笑,有些意外地瞧了眼独自躲在边上生闷气的闺女:“别在这杵着了,去看着点弟弟妹妹。”

    “哦!”张美丽委屈巴巴地应道,说着伸长脑袋看向锅里:“姨,鱼准备怎么做?”

    “我记得你不是喜欢吃糖醋鱼吗!今晚做糖醋鱼。”

    “还是姨对我最好!”

    一听到有喜欢的菜,张美丽的表情立刻阴转晴,蹦蹦跳跳地朝施书文几人跑去。

    “和她哥抢铅笔,没抢赢。”

    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张美丽简单的烦恼,胜利者现在正在屋里专心听广播里的评书。

    “嫂子,腰子咱们……”

    “你推妹妹干什么!”

    忽然,楼梯口张美丽的怒吼声打断了王念的声音,伴随着张立业大叫一声,两道哭声在楼梯口炸开。

    王念放下菜刀,因为刚切完辣椒,随意地在围裙上擦了擦。

    “谁让你们挡路了。”

    楼梯上方,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居高临下看着几人,一手挥动着乒乓球拍,一手叉腰。

    “这么宽的楼梯你不走,非要挤我们。”张立业看到家长们来到立马大声告状:“王姨,周松推妹妹。”

    施宛坐在楼梯上捂着膝盖,小脸上全是眼泪珠子。

    “受伤了吗?”王念跨步上前,抱起施宛

    不过因为手上有辣椒,又不好亲自上手检查,只能跟刘超仙示意:“嫂子帮我看看孩子有没有哪受伤?”

    “坏种生的种天生就是坏种!”

    一看到欺负人的是谁,黄秋红脸色立刻变得相当难看,骂起人来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小孩了。

    周松——汪文芳和周同的二儿子。

    和他老娘一样,为人霸道又专横,没少欺负同个家属楼的娃娃们。

    “你骂谁是坏种呢!”周松气得跺脚,吼完就冲楼上大喊:“妈,有老娘们骂我。”

    “……”

    就凭这一句,就能看得出来汪文芳夫妻平时是怎么教育自己的宝贝儿子。

    “小宛膝盖破了点皮。”检查完施宛的刘超仙马上说道。

    王念冷下眸光,冲施书文几人招招手。

    很快,楼梯口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走了下来:“一个人在那胡咧咧什么呢。”转过楼梯角,目光立刻落到黄秋红身上,冷哼一声:“我说是谁t呢!原来是黄主任呀!”

    “周松推了我家孩子。”

    王念跨上一步楼梯,冷冷地开口,汪文芳才注意到她。

    “你谁啊!”

    “施向明的爱人,你儿子周松推了我女儿,你们是赔礼道歉还是让我们推回去。”

    “……”

    王念每说一句话就往上走一阶,一句话完人已经走到了周松面前。

    汪文芳看王念个头小长得又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儿,撇头不屑地冷哼了声:“小孩子打闹,怎么着……你还打算告到厂里啊!”

    要单论长相,王念其实比周山秀要好看的多,就是个头上差了些。

    不过眼下汪文芳看到的王念仰着头,光看到那双半阖的眼睛和鼻孔,心里还在腹诽施向明眼瞎了怎么会找这么个货色。

    不过一个念头间,再看清眼前情况时整个人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

    王念单手揪起周松的衣领,直接……拖下了楼梯。

    周松显然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尖叫一声下意识地骂起来:“死婆娘,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几步之后,王念已经下到楼梯口,用力抖了抖已经瘫软成滩烂泥的周松。

    实在是刚才他整个人往前倒下去,就这么被拖了下去,要是再多几个台阶,这会儿就不是腿疼那么简单了。

    “施书文。”王念突然转头看向吓傻了的施书文:“是不是他推的你?”

    “就是他!”施书文忽然激动起来,小脸迅速涨得通红,指着周松大声告状:“推了我又推妹妹,要不是美丽姐在下面接着,妹妹就滚下楼梯了。”

    “他怎么推的你,还回去。” 王念只是冷冷的说。

    施书文眼中光芒跃动,眼底满是惊喜,王念话音刚落就跟个小炮弹似地冲了过去。

    同一时间,王念松开手。

    “现在扯平了。”

    可惜施书文身体瘦弱,力气自然大不到哪去,只推得周松晃了晃,还是自己没站稳才坐到了地上。

    屁股疼加上腿疼,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哇哇大哭。

    “……”

    整个一楼走廊除了周松的哭声,其他人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念……出手竟然这么痛快。

    “哎哟!这就哭啦。”王念还嫌不够,看完周松又笑嘻嘻地看向汪文芳。

    厂子里的女同志们,要么是识分子逢事就喜欢奖讲道理,要么就是农村来的都喜欢胡搅蛮缠。

    王念两者都不是,直接来了个以牙还牙。

    “你干什么,要是我儿子有个好歹我……我就去办公室告你。”

    汪文芳惊慌地从楼梯上跑下来,经过王念时本举起了手臂,可又想到刚才提周松跟提小鸡仔似的轻松,顿了顿最终吐出句狠话。

    “都是小孩子打闹,汪同志这么生气干什么,大家可都听见了你说的…”

    “声音还挺大呢!”黄秋红立刻在后边笑着添了句。

    有这么个护犊子的后妈,还担心什么,根本不需要担心孩子被人欺负。

    没想到,王念笑笑,又一脸关心地走了过去:“婶子瞧瞧,摔着哪了,要不要拿个鸡蛋滚滚。”

    “ ……”

    刘超仙直接嗤笑出声,抱着施宛的手抖得跟筛子一样。

    那张哭得哭得跟泪人儿一样的脸蛋被王念抹了几下,周松瞬间哭得更厉害了。

    大家都没忘王念刚才可是切了辣椒没来得及洗手。

    “疯婆子你干什么!”汪文芳被吓了跳,以为王念趁机揪周松脸。

    王念顺势退后两步,嘴里哎哟哟地叫着:“是我大意,忘记刚才正切辣子呢!地坝上有水管,要不去洗洗?”

    “今天这事我跟你没完!”

    望着汪文芳带周松向水管而去,临走前又特意留下了句狠话。

    可那张长脸上飘忽的眼神只透露股子色厉内荏。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以往她就是那个“兵”,可现在王念才是那个“兵”

    打又打不过,告状……去哪告。

    她丈夫周同也在一厂区上班,设备一旦有什么问题还得求到工程师组,施向明那好歹也是总工,哪敢真把人得罪死了。

    要不是想和施向明拉近关系,她哪会费费劲帮周山秀牵线搭桥。

    想到这,汪文芳立刻又想到几个月前在单身宿舍跳脚骂人,当时自己也是气上头,要是施向明怀恨在心,再加上今天……

    捧了自来水在周松脸上胡乱洗洗,然后母子俩连拖带拽的走远。

    这一走,刚才那句狠话仿佛变得更加可笑。

    “汪文芳怎么会来这?”

    目送母子俩走远,刘超仙和黄秋红都奇怪地往楼上看。

    这一看,还真看到楼梯转角处站着个短头发的年轻女同志,一脸惊诧地望着……王念。

    虽然头发剪短,但王念还是一眼就认出……周山秀。

    “周同志。”王念说。

    两家人虽然没多少来往,但好歹同属一个大队,再怎么也能叫出彼此的名字。

    “王……王同志。”

    说实话,周山秀完全被王念刚才的狠劲儿吓到了,原本一直跟着大队队员们叫王二妹也不由改成了同志。

    “这么巧啊!你这是……”

    “我……我和我爱人来看厂里分的房子。”

    说话间,楼梯间又有个人探头出来,一头稀疏的头发尤其显眼,男人看了眼楼下直接转身。

    “房子还没选完,看完热闹就快回。”

    “那……那你们忙,我先上楼去了。”周山秀连忙跟上。

    王念忍不住皱眉。

    这畏缩的样子跟草垛偷情时简直判若两人,完完全全就像是个委屈小媳妇。

    “还真搬到咱们这栋家属楼来了。”刘超仙叹,半小时前才念叨不要住一起,这转眼就成了邻居。

    “我去洗个手看看孩子。”王念不在乎。

    只有黄秋红一直望着楼梯口若有所思。

    施宛的膝盖破了点皮,好在没有流血,现在又没有创口贴什么的,王念只能用温水清洗下沾灰的表皮。

    黄色裤子磨破了大口子,已经不能再穿。

    “你下地让姨看看,走路有没有问题?”

    换上施向明新买的粉色裤子后,王念把施宛放下地。

    “不疼!”施宛脆生生地回答,王念推着她肩膀往前,走了两步就一个转身往回扑:“一点都不疼。”

    “不疼就好。” 一手抱起施宛,又去看施书文。

    “我没事!”施书文拍拍胸口,生怕王念也脱他裤子检查:“不信你问立业哥。”

    “书文主动保护妹妹,非常勇敢。”张立业连忙给伙伴打保证。

    “以后再谁再欺负人,就往家跑,你们打不过姨打得过。”

    前世的王念受过各种欺负,从幼年时只能承受到后来从不让恩怨过夜,这期间曾无数次想过要是有人能暂时依靠就好。

    所以现在她不会让孩子们忍气吞声,现在他们……有靠山了。

    “我会带着妹妹一起跑回家。”施书文立刻保证,看向王念的眼神闪烁着崇拜。

    “不过!”王念又竖起食指,着重申明前提:“要是你们主动去欺负别人,那我可就让别人欺负回来,就像今天一样。”

    施书文重重点头。

    “那你们去地坝里玩,别上楼去了。”

    做饭到一半被打断,灶膛里的火都还没灭,王念打发孩子们去玩,准备继续做饭。

    几个大的听了倒是开开心心地准备去竹林里撬蚂蚁,施宛抱着王念的脖颈却说什么都不肯下地。

    没办法,王念只能搬了个小凳子让她坐在腿边剥蒜皮。

    “多听话的小妮子。”刘超仙逗弄着施宛,得以让王念继续切菜。

    “以后你可得小心点这个周山秀。”

    切菜声中,黄秋红突然凑到王念耳边,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说完不等下句就迎上了买酒回来的施向明两人。

    当然……主要是为了去告状。

    施向明只是默默点了下头,而后抱起施宛安慰,仿佛真觉得是孩子们打闹一样。

    王念见状,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做菜上。

    腰花之所以叫腰花,就是要把腰子切出花刀来。

    王念先在碗底磨了几下刀刃,而后才开始切。

    一刀一刀看似轻巧,其实相当考验手腕的掌控力,轻了腰子不成花,重了就会切断。

    腰花切好用水浸泡血水,王念走进屋里,从碗柜里拿出两个彩色小罐子。

    罐子一个扁圆,一个细长,花纹五颜六色的,瞧着就不像眼下大家都喜欢的风格。

    “我是真佩服你,就连盐巴罐子都这么讲究。”

    张亮家调料就一罐子盐巴,吃面条连酱油都舍不得放,哪像王念,能整整摆碗柜一层。

    刘超仙不止一次好奇王念从哪弄来的那么些调料。

    最后就只得了一句——山里到处都是。

    “下次有便宜一定叫你。”

    前几天淘来的一箩筐陶瓷真是给王念不少惊喜,除了那几个疑似古董,这些小t罐子花纹同样精美。

    “一定得叫我,自从看了这些瓶瓶罐罐,我家那个罐头盒子越看越碍眼。”

    这过日子就是最怕比较,刘超仙现在进门就得先嫌弃一番家里的旧家具。

    木头沙发没有弹簧,五斗柜掉漆,收音机没有王念家大,就连吃饭的洋瓷碗都觉着烫手。

    关键当时王念买那些破碗回来自己还觉着浪费钱呢!

    “保准忘不了你。”

    一切准备就绪,天边的云也逐渐被夕阳晕染成了一片绯红。

    随着刺啦一声,又呛又辣的味道飘向楼上,惹得才住进来的几家都有人走出来往下看。

    家家都用油水煮菜的时代,除了在国营饭店后厨,根本没机会闻到这种香气四溢的菜香。

    离得远的都被勾得连吞口水,更何况是站在灶台前的几个人。

    腊肉跟蒜苗是绝配,不过眼下没有蒜苗,王念用土豆片炒的腊肉。

    最后撒了把葱段进锅里后,香味直接呈几何倍增。

    “奇怪了!我怎么从来没觉着腊肉和土豆片子一起炒竟然这么香。”

    金黄的土豆片边缘已经炒得有些微焦,吸收了腊肉油后变得油润油润的,被翠绿色的葱这么一衬,能瞬间令人食欲大开。

    “好啦,吃饭!”

    腊肉不大一块,王念也没好意思真炒完,就割了小半块,加上土豆炒出来也满满一大盘子。

    “你别说,这菜碟子装菜是好看。”

    就连几个大男人端菜上桌也不由夸了两句。

    施向明问都没问王念这些碗碟花多少钱票买的,轻轻将炒猪肝放到桌子上后,目光下意识看向墙壁上应该是用碎瓷片拼出来的一朵花。

    大概……是一朵花。

    好看是好看,就是那墙壁上还是觉着有些空。

    也许差了一张他们的结婚照,还差了张……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