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
这一夜闹闹嚷嚷, 又是喝酒吃肉、又是炫耀猕猴桃藤移栽技术、又是没收作案工具……可真是干了好些事。
乔茜本来都已经很困倦了,结果田伯光又让她兴奋起来了,处理了田伯光, 她带着众恒山弟子们回酒馆之中, 好生乐了一番……说实话, 一群僧衣僧帽的尼姑们加入进来时, 空气寂静了一瞬。
林平之……下意识地把手中的酒藏身后去了。
旁人一想到尼姑,只能想到青灯古佛,好似这日子过得清苦得不得了……但其实不然, 只看定逸师太这蛮横了几十年的模样,就知道恒山派内部过的, 怕是比许多俗家人士还好得多。
僧俗虽然两隔, 但人类的快乐却是相通的。
乔茜又喝了两杯酒, 颠三倒四地拉着陆小凤,和他形容什么是汉堡,掰着手指头数洋葱圈、西红柿片和芝士片,汉堡面包是她最喜欢的, 软软地一挤压,嗷呜一口全吃掉,煎牛肉饼中的汁水就会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地落下去。
陆小凤口里哼哼唧唧地敷衍:“嗯、嗯, 好厉害,真好吃。”
他暗中试图拽回自己的披风。
乔茜的两只手紧紧地拽住他的披风,无知无觉的,但根本不放手。
陆小凤:“…………”
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两个女人争抢一个孩子,都说那是自己的儿子,于是闹到了包公面前。包公于是令真假母亲一人扯着孩子的一条胳膊, 谁抢到了算谁的,其中一人不忍孩子受痛,中途松手——包公于是断定,此人即为孩子真正的母亲。
陆·真正的母亲·小凤,悻悻地松开了手。
乔茜拽着他的披风,把陆小凤拽出了三米远,去找一点红。
一点红没喝什么酒——事实上,他从前根本一口酒都不沾。
杀手是否都滴酒不沾呢?其实不是。
薛笑人其实远远不只豢养了十三个杀手,六钧弓告诉过乔茜,以前他们有更多的师兄弟。
但薛笑人手下的杀手们,平日里总是被挥之不去的恐怖威压控制着,从肉体到心灵都不属于自己……身处于这样长期的高压之下,有些人选择了自杀、有些人选择狂饮烂醉,以此来对付恐惧。
但饮酒之后,持剑的手没有那样稳重,薛笑人发现了这件事,就将染上酒瘾的人全杀了。
因此,只有他们师兄弟十三人,最终活了下来……杀手们或多或少人格都有些问题。乔茜邀请他们来喝酒时,六钧弓的瞳孔甚至缩紧了一下。
二月霜却平静接受了——他是那种非常聪明、且善于隐藏的杀手,不知道在薛笑人的眼皮子底下都干过些什么。而且他是薛笑人早年收的徒弟,与一点红年纪差不了几岁,那时薛笑人还没那么变态,他外出接任务时,也会喝些小酒,聊以自慰罢了。
一点红用一种从来没认识过这师弟一样的陌生眼神瞧着他,二月霜朝师兄遥遥敬酒,动作居然还一丝不苟。
其他人没有被允许喝酒——一点红不允许。
此地情况尚不明朗,他们又在第一日里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保准有人已盯上了他们,敌暗我明,全员醉酒,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自己也没喝,只是吃了些东西,就一直在屋顶上待着,像一只保持警惕、与人群保持距离的高冷黑豹。
然后乔茜就拽着陆小凤的披风凌空起跳,跳上屋顶。
陆小凤:“!!!”
陆小凤要不是起跳及时,那就差点被当场上吊了!
他对乔茜怒目而视。
乔茜盯着一点红笑,口齿不是很清楚地说:“红大爷,擦擦汗。”
然后把披风凑上去。
一点红:“…………”
一点红:“………………”
一点红默默压下了她的手……
其一是因为,他根本没出汗……其二是因为,他真的很嫌弃这件会掉色的披风。
乔茜“唔!”了一声,翻了半个身位,把自己扁扁地瘫在屋顶上……屋顶是斜的,她果然躺得不是很舒服,纳闷地嘟囔道:“为什么楚哥看起来躺得很舒服呢?”
一点红曲起一条腿坐着,冷冷地道:“他躺在哪儿都舒服。”
陆小凤也冷冷道:“能不能不要拿我的披风盖肚子?”
乔茜软乎乎地道:“不~~能~~”
陆小凤冷笑。
陆小凤冷笑着凑近。
陆小凤出手如闪电,迅速地捏了一下乔茜的肚子,大笑道:“哈,三层肚皮!”
乔小茜:“…………”
一点红:“…………”
乔茜懒洋洋地翻了半个身,侧躺着背对陆小凤,很稳重地道:“陆小凤,真幼稚,啧啧。”
陆小凤的头差点伸出二里地去……因为他的披风被乔茜给卷住了!
陆小凤:“……放手!放手!你好记仇啊!”
躺得很不舒服的乔茜偷笑起来,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了陆小凤,又理直气壮地命令他:“我渴啦,再来两杯酒!”
陆小凤:“阿飞,再来两杯酒!”
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的少年剑客缓缓睁开了眼,朝屋顶上瞧了一眼。
他很快跃起,落在了屋顶上,伸手递给了乔茜什么东西,冰凉凉的,乔茜闭着眼睛,摸索着喝一口……啊,紫苏桃子饮。
她睁开眼,抬头瞧着阿飞。
少年垂着眼睛看她一眼,张了张口,低低地道:“别喝了。”
乔茜点点头,道:“哦。”
乔茜的眼睛又快困倦得睁不开了,浑身上下连动都不想动,说话都好像很费力气的样子,但还是坚持说:“阿飞早点睡啊,你这个年纪要早点睡呀……”
阿飞:“…………”
少年强行抑制住了反驳的冲动……反驳也没用,只会被她笑。
他没有说话,也坐在了屋顶上。
陆小凤给他挪了个位置,还很混不吝地道:“躺不躺?躺下还可以盖我的披风,你看,她盖得多开心,要是下雨掉色就好玩了。”
阿飞:“…………”
阿飞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陆小凤,觉得他奇形怪状的,真不像个人。
欢笑声已渐渐零碎了,院子里的炭火仍然烧着,这些炭火里大概滴落了不少带着油的肉汁,还有各色的调料粉,烟火的味道都令人食指大动,也不知道这一晚上,究竟有几家邻居被馋得睡不着觉呢?
天空已泛起了鱼肚白,远远的望去,翠峰清秀、层峦叠嶂,鸟鸣生嘤嘤、而远处散落的村落里,炊烟已袅袅升起,一潭荷花池就在不远处,有撑着独舟的农女,行渡于荷花之中,去采摘新鲜的莲子。
湘莲自古就是名吃,衡山盛产乌莲,粉粉糯糯,清甜可人。
乔茜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的时候,还在想,明天要买些莲子回来煮成糖水,铺上香杏的果肉,弄得冰冰凉凉的,再浇上一勺蜂蜜……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问:“楚哥!我是不是很棒!”
对方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低沉且富有煽动力,听起来叫人耳朵有点酥酥麻麻的感觉,像是做了一个按摩一样。
他说:“雷霆手段,菩萨心肠,好姑娘。”
乔茜满足地点了点头,道:“好姑娘明天要吃汉堡!”
楚留香道:“好,吃汉堡。”
乔茜狐疑:“……你又不晓得汉堡怎么做!”
楚留香很无所谓地道:“反正苦的又不是我。”
是陆小凤嘛。
说的也是!
乔茜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用抱着熊一样的手法抱住自己的被子,幸福地蹭一蹭,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楚留香看了她一眼,关灯、关窗、关门,一气呵成。
乔茜懒洋洋地翻了一个身,一只脚探出了床沿,稍微晃了两晃。
这一晚,她一夜无梦,睡得很好。
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看起来还是有点憔悴……毕竟这可能属于宿醉了。
乔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双目无神,如幽魂一般地飘起来,飘进了浴室之中,洗澡洗头……
嗯,总觉得头发丝都被烤肉味给熏透了,她连按三次泵头,用海量的蜂蜜洗发露给自己洗头,泡沫多到轻轻一吹,就有泡泡被吹起来。
又用了味道很好闻的桃子沐浴露,带着桃汁的香气和桃皮的微涩,把自己洗得香喷喷、滑溜溜,这才高高兴兴地出门去。
此刻,已经是下午了。
院子里已经没有残留的烤肉味了,檀香的味道淡淡的——看来昨天拾掇过之后,便有人四处点了檀香祛味,熏了一整个早上,又散了许久的味道,此刻檀香淡淡,但总让乔茜觉得家里很像个佛堂……
走到前头,一点红正双腿盘腿在沙发上,漆黑的长剑就放在他的膝盖之上,五心朝天——这就是在打坐了。
乔茜凑上去观察他。
一点红闻到了一股被蜂蜜渍过的桃子味,他缓缓睁开眼,没什么情绪地道:“醒了?厨房里有粥。”
乔茜正想吃一碗粥。
昨夜的酒肉吃多了,胃里不是很舒服,来一碗放了薄盐,切了肉丝的皮蛋瘦肉粥,大米粒粒开花,米油完全被煮出来了,浓浓稠稠的,都能扒在勺子上,热乎乎地下肚,实在是好喝得不得了。
还有清爽的小菜可以吃,用热油泼一下葱和花椒,激发出香味来,在加点味精和醋,无论弄什么凉菜来都很好吃。
她又顺手用开水冲了鸡蛋茶,里头加上几勺自家做的酒酿来,这就是鸡蛋酒了。香甜软滑,连胃里都暖洋洋的……不过,这东西只能热乎着喝,因为冲好的鸡蛋茶凉了之后腥气很重。
乔茜喝一口鸡蛋酒,眼睛惬意地眯起来。
乔茜:(* ̄︶ ̄)
这么烫的东西要少吃,可是真好喝……
睡眼惺忪的陆小凤穿着乱糟糟的衣裳、顶着乱包包的头发出来了,他的眼睛完全眯在一起,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单纯靠鼻子摸到了有好吃的地方……
他一把抓住乔茜,鼻尖嗅了嗅,道:“啊,蜜渍桃子妖怪,还不现出原形,让我把你吃掉!”
乔茜:“…………”
乔茜满脸嫌弃,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快点去洗澡,满身酒气,邋遢死了!”
陆小凤:“…………”
陆小凤冷笑:“昨天谁醉得比我还死?咱们大哥不说二哥,哼。”
他吃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垫了垫肚子,回屋拾掇去了,乔茜百无聊赖地打开橱柜,一个个把自己的泡菜坛子摸过去。
在衡山过夏天也是过咯……青梅露就可以泡起来啦!这种新鲜自家酿泡的东西,比外头买的要好吃许多。就以酒酿来说,刚刚做好的酒酿打开盖子轻轻用勺子碰一碰,都能听到气泡在里头炸开的声音。
啊,还有好多酸萝卜没有吃呢。
今晚吃酸萝卜老鸭汤好啦!去买一只鸭子来,和酸萝卜一起烹,鸭油会浮一层在上头,汤是那么的酸香鲜美,把油撇开,热乎乎的来上一碗,里头的萝卜比鸭肉还好吃……再煮一点菜叶子下去,啊~天哪~~
人间极品!
乔茜吞了吞口水,叫六钧弓出去给她买鸭子。
六钧弓:“…………”
六钧弓:沉默.jpg
他……他不会挑鸭子……他只会杀人……
但……算了,这个世界上显然有很多厚道生意都是在剑的威逼下才能做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剑,并不觉得有什么人敢卖他不好的鸭子,于是利落地出门了。
不过,他回来的时候,除了一只肥瘦适中、肉质鲜美、被老板附赠了褪毛服务的鸭子和一包附赠的酱板鸭,还带回了一封请柬。
请柬来自衡山长老刘正风。
——三日之后,金盆洗手大会,恭候乔姑娘的大驾。
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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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衡山长老刘正风也是个妙人, 此人生得相貌平平、矮矮胖胖,平日里待人接物都极和善,像个面团般的富贵财主。然而人不可貌相, 刘正风在江湖之中, 却是以一手变化莫测、奇诡轻灵、兔起鹘落的衡山剑法出名的。
世人皆佩服这身轻如燕的胖子。
除此之外, 刘正风在音律之上很有造诣, 一曲萧起,袅袅不绝。
要说他要金盆洗手这事儿,同他酷爱音乐这事儿也有很大的关系。
刘正风淡泊名利, 并不爱在江湖上争权夺利,醉心丝竹, 这样的人, 有几个高山流水的知己也很正常, 但问题却就出在他这知己身上。
他这知己,名叫曲洋。
——曲洋,魔教长老。
而刘正风是衡山派出身,他的师兄, 就是衡山派的掌门莫大先生。
魔教与五岳剑派,一向势不两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衡山长老, 与魔教中人互为知己、高山流水,这岂非是怪事一桩?
一入江湖深似海,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刘正风却已厌倦了江湖,他不愿身不由己,便广发请柬、邀天下英雄,共同见证他金盆洗手,从此退出江湖不问世事, 五岳剑派与日月神教之间的种种纠葛,与他都再没有关系啦,他只管当他的富家翁,闲来无事,与曲洋共奏一曲《笑傲江湖》。
此刻,除了乔茜与极少数人,受邀的宾客们,还都不知晓刘正风金盆洗手的真正原因。
而乔茜却在好奇——刘正风为什么会邀请她来?
要知道,刘正风交游广阔,青城派的那余沧海,灭了福威镖局的门后不回青城山反倒来了湖南,正是为了参加这金盆洗手大会。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大问题。
乔茜欣然收下了请柬。
三日之后,她果然早早起来拾掇打扮,乌油油的长头发昨夜刚洗过,被她用梳子分成四份……把头发梳开的时候,那股新鲜蜂蜜的甜香就丝丝缕缕地钻出来,令她十分迷醉。
发髻乔茜只会梳一种,就是那种上头两个丸子头,下头梳两条三股小辫儿,她一丝不苟地梳了,确保自己脑袋边上两个蜂蜜味团子的高低大小一致,又细心带了她的金银小粽子,一左一右,银小粽子是实心的,金小粽子空心,里头坠着一颗圆润可爱的红玛瑙。
乔茜一向珍爱这对首饰,刚收到时,爱不释手,恨不得天天插在发髻中……后来因为梳发髻太麻烦而放弃。后来被一分为二后,她也舍不得扔掉,把所有的东西都捡回来,送去金银匠那里修复,今日正巧打扮,就拿出来戴。
她爱穿粉嫩鲜艳的颜色,今次又挑了件香芋淡紫的半臂,里头穿了素色的长衫,下身搭配嫩黄的长裙,打开珠宝匣子,挑挑拣拣……算了,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搭配的珠宝。
把自己打扮的像个芋泥蛋糕卷,乔茜站在穿衣镜之前,转了个身,裙摆小小的转动起来,好像一朵嫩黄的牵牛花儿。
她再看一眼,很是迷醉,对着镜子摆了好几个pose,嘿嘿傻笑道:“好一个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小美人儿~~~”
镜子里忽然出现了一只带着优雅微笑的楚大猫。
这笑容是这样的优雅,这郁金香的香气是这样的神秘……神秘到乔茜都闹不清楚,他到底听到、看到了多少……
乔茜:“…………”
乔茜:“……嘤!”
乔茜把脸一捂、羞愤交加,呲溜一声,就从楚留香的双开门大胸膛旁边钻出门去,头也不回地跑了。
楚留香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勾,慢悠悠地回身追上去,口中还道:“喂!那位沉鱼落雁的美人儿,留步!”
乔茜一听这话,更羞愤了,呲溜一声,躲在了一点红的身后,她生得娇小,身子一缩,简直就像一只大狸花猫一样,完完全全地被一点红的身躯挡住了,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楚留香信步过去,就听见乔茜控诉的声音:“红大爷,他欺负我!”
楚留香:“…………”
一点红:“…………”
一点红撇了撇嘴,双手抱胸,无言地瞧了一眼楚留香,意思很是明显:你怎么去叫个人还能叫出麻烦来?
楚留香冲他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楚留香道:“乔乔,好姑娘,我错了。”
乔茜不依不饶的:“你错哪儿了,说啊!”
楚留香挑眉:“你真要我说?”
乔茜:“…………”
一点红身后就探出个蜂蜜味的丸子来,那丸子晃了晃,闷闷地说:“算了。”
楚留香含笑道:“我错就错在……”
乔茜跳起来:“啊啊啊啊别说了!”
楚留香眼疾手快,手上一晃,乔茜就感觉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什么,她低头一瞧,只见一串珍珠项链正挂在自己颈间,珠圆玉润、饱满可爱,与今日这香芋紫色的衣衫正好搭配。
楚留香笑道:“我错就错在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怎么连东西都没送出去呢?”
乔茜:O-O
乔茜:o(*////▽////*)q
天哪!
她的脸有点红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折扇轻摇,又挑眉瞧了一点红一眼,眼中满含着悠闲的春风。
杀手理都没理他,对乔茜道:“走吧。”
乔茜道:“走走走!出发,吃席!”
刘正风的刘宅距离乔乔酒馆不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刘正风交友广阔,身份又很高,这一次办金盆洗手大会,得有半个江湖都到了,衡山城内,也因洗手大会而热闹起来,大店、小店、客栈纷纷赚了个盆满钵满。
……除了乔乔酒馆。
第一日大发神威之后,酒馆就没人敢上门了。
乔茜:“…………”
emmmm,偶尔也想体会一下模拟经营那种忙忙碌碌的开店日常啊……这下真是黑店了,整天除了杀人啥也不干。
不过,即使没人上门,酒馆里也需要留守人员,乔茜于是把十白菜留下,毕竟,她是去吃席的(虽然这席大概率也吃不上),但带上十白菜,就真的太像是去砸场子的了……
除此之外,花满楼与陆小凤,对这种吃席的场面不是很感兴趣,也不愿去,乔茜就请他们代为看店,也顺带着防一防突发状况——万一有人见她不在,想去打林平之一家的主意呢?
有陆花二人镇守店中,这就算不得什么了。
因此,本次吃席,只有乔茜、楚留香、一点红和阿飞四人同去……乔茜本以为阿飞会拒绝,却不想他听了之后,居然想也没想,就说了声“好”。
有四人,就足以应付了。
四人过了两条街,一眼就瞧见了刘正风的宅院。
此刻,刘宅大门洞开、张灯结彩,家丁们皆是一水儿的新衣新裤,面上都带着笑,将各位宾客迎进门去。今日刘宅来者不拒,就是没有拿上请帖的,也都一概喜气洋洋地迎进去。
乔茜又认不得刘正风,与他自然没什么好寒暄的,因此来得并不算早,此刻已将近午时,刘宅里人声鼎沸,足有五六百号的宾客。丫头小厮们忙得脚不沾地,里里外外,足足设了有两百桌。刘门的弟子向大年、米有义等人,正指挥着众仆役,按照江湖地位、名望年纪等接引客人入座。
乔茜一行人,却是仪和与仪琳来接引的。
仪琳瞧见乔茜,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脚下也跑了两步,足见少年心性,走到半路,又想起自己需得稳重,于是又面容一肃,双手合十,朝乔茜微微欠身,道:“阿弥陀佛,乔檀越、楚檀越、一……檀越?飞檀越。”
一点红:“…………”
乔茜:“噗!”
乔茜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不管阿飞叫阿檀越呢?”
仪琳将信将疑:“这世上有姓阿的人么?”
仪和无奈地瞧了仪琳一眼,双手合十,道:“红檀越,见笑了。”
乔茜十分自然地摆摆手,直接替一点红回答了:“没事没事,他天生不爱笑。”
仪和:“…………”
一点红:“…………”
也不知怎么地,仪和听了这笑话,总觉得冷飕飕。
这时候,她还不明白这就是冷笑话的威力,只是笑道:“好啦好啦,咱们快进去吧!”
她轻车熟路带着乔茜等人进了正院儿里头,直接本着最上头那主桌去了。
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五个门派亲如兄弟,无论是哪门哪派的,互相之间,都以师兄弟、师姐妹相称,就比如说这恒山派的定逸师太,管衡山派的刘正风,是叫刘师弟的。
那刘门的弟子米有义见了仪和,也面容一肃,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仪和师姐”,仪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态度亲近自然,显然十分怡然。
如此,定逸师太比起客人,倒更像是半个主人,派仪和与仪琳前来接引,倒也正常。
仪和忍不住同乔茜说起了今日的菜色。
要说起这湘菜,现代人脑子里第一印象可能就是辣椒炒肉一类的菜色,湘菜是连锁化最成功的菜系之一,平价的湘菜馆子铺遍大江南北,无论何时何地,想吃一口剁椒鱼头,都是很容易的。
不过,正如川菜有上河帮、下河帮与小河帮菜的区分一样,湘菜也并非全是平价小炒,刘正风家中豪富,这金盆洗手大会又是他的一件大事,菜色上自然不能马虎。一道祖庵豆腐,便要用到鸡、猪骨、干贝、火腿等各色名贵食材。
这豆腐定逸师太是吃不成的……
又有四冷盘、四热碟、八主菜一点心,席面丰富,什么玫瑰母鸡汤、软酥鲫鱼、羔汤鹿筋等,都是名厨掌勺、有钱也难在别处吃到的好菜。
当然啦,刘正风还是很敬重他这位定逸师姐的,不至于那么阴险,要她和她的弟子们在宴上饿死,兵不血刃地除掉恒山三定之一。
这一桌席面中,还有口蘑素丝、烧菜心、冰糖山药、豆腐汤等素菜可食。
定逸师太自然提前见了菜单,她只瞧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刘正风为什么是个身轻如燕的矮胖子……
她倒是不重口腹之欲,但一下子想到了乔茜,心道:那小姑娘倒也是个爱吃的。那日多亏了那楚檀越与乔小姑娘,方才抓住田伯光,救了仪琳,恒山弟子本该好好谢谢人家,却又去人家家里头又吃又喝的……
不若正好趁这机会,请她来吃一顿好的?
当然啦,这不是说吃了这顿饭她们的人情就两清了……她定逸才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说,既然知道那丫头重口腹之欲,又有这么一桌好饭等着,自然不好让她错过。
于是,定逸师太放下菜单,道:“刘师弟,请柬拿来,咱们再写一份!”
刘正风:“……啊?”
写给谁啊?
定逸师太道:“余沧海死了,青城派不是空出位置来了嘛,干脆补给乔姑娘那一家子。”
刘正风:“…………啊?”
你瞧瞧、你瞧瞧,这说的是人话么?人死了,那正好把杀他的人请过来补他的位子……
定逸师太眉毛一竖:“刘师弟,不是我说,就余沧海那样的人,本来也不配进你家的门!你请他的时候,还不知晓他会直接杀死福威镖局几百口人吧?那还管他作甚,死都死了,你还怕他生气?”
刘正风苦笑:“确实不知……哎,既然如此,那就写来!”
他听了那事之后,也很钦佩江湖上出了这样的少年英侠。
定逸师太“哼”了一声,霸道地说:“这还差不多!”
刘正风:“…………”
他这师姐,都五六十岁的人了,脾气还是这样的刁蛮。
不过,比起五岳剑派的其他人来,刘正风还是很爱同定逸师太来往的。他同自己本门的师兄莫大多年不和,倒是在定逸师太身上,找到了几分自家师兄弟、师姐妹来往的随性。
这封请柬就这么送出去了。
此时,刘正风不知道,这个决定,在冥冥之中改变了他,还有他们一大家子人的惨死命运。
第123章
***
四冷盘、四热碟已在桌上。火腿片薄如蝉翼, 漂亮鲜明的玫瑰红色中,纹理优美如雪纹;鲫鱼昨天半夜就煨在火上了,此刻端上桌来, 连鱼刺都已酥烂。
新衣新裤的小厮丫鬟们如流水一般在席间忙碌, 主桌之上, 却还没有人动筷子, 最中心的主位上无人就坐,两旁分别坐着年龄最高的夏老拳师与丐帮帮主张金鳌。再往下,便是五岳剑派的人了, 华山掌门岳不群、泰山掌门天门道人、恒山定逸师太均在席间。
定逸师太一见仪和领着乔茜进来了,便立刻招手道:“好孩子, 快过来坐。”
要说起来, 乔茜一行四人, 是顶了青城派余沧海来的。余沧海的档次,与首桌的这些人相比,便又差了一层,按理来说不能坐在这里。但定逸师太这人极其护短, 她是盯着刘正风排座次的,只需要眉毛那么一竖……
刘正风:“…………”
行吧,反正他家的桌子是特质的, 大碗大筷大碟,一桌能围坐十四五人呢,首桌就首桌吧。
定逸师太虽然很护短,但她眼光极高,寻常江湖人等,也入不了她的眼睛。方才认识没多久,就能叫师太青眼有加, 做什么事情都想着她……这便让刘正风相当好奇,乔茜究竟是个什么人了。
此刻,一听定逸师姐说话,刘正风立刻抬头望去。
只见仪和仪琳二尼领着四个人进来。为首的那女孩儿香紫衣、嫩黄裙;娇俏玲珑、鲜眉亮眼,腰间别着一把薄而弯的柳叶长刀,眉眼明快、衣着鲜亮,一瞧见定逸师太就笑开了……天哪,这个世界上居然能有一瞧见定逸师太就笑开了的人!
在场诸人脑子里的想法此刻都很一致:此子,恐怖如斯!
再说这女孩儿身后的那三个男人,也是各有各的俊俏。
其中一人高大精壮,气质却风流洒脱,面上带着春风般的笑意,手中一把折扇轻轻摇动,席间有十个女孩儿,倒是有一半都要偷偷瞧他一眼,一看就知是个浪子班头、风流祸害。
还有两个黑衣剑客,一大一小,均着黑衣,腰间挂着剑。
大的那个气质冷峻、一双翠眸虽也俊俏,但却实在冷硬。在场的许多人都瞧过那日他与余沧海的对决,冷酷如冰雪、又残忍如恶狼,玩弄一个成名的武林高手,简直就好似玩弄一只他踩在脚底下的老鼠一样,实在叫人……心底发寒。
而那少年剑客,更是容易让人联想到冰雕成的人偶,冷硬、坚定、倔强、冷漠……他面无表情地进来,面无表情地入座,江湖上最有势力的几派掌门都在席间,他却谁也不在乎、谁也不关心,一双冷眼如漆星。
但所有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年纪虽然还很小,但的确已可称得上是江湖最英俊的美男子之一了,待到他稍微大些,懂得了女人与情感,还不晓得会在江湖上掀起什么风浪呢。
席间的另外五个女孩儿,便是在偷偷看他。
阿飞却面无表情、漠然至极,只是忽然抬头瞧了屋顶一眼。
乔茜捏了捏他的手腕,意思是放松,先不用管屋顶上的老鼠。
阿飞便收回了视线。
四个年轻的男女,皆是人中龙凤,甫一出道,便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以后大有可为。
席间的诸人想法不一。如刘正风、定逸师太这样的人,心里只有欣赏与喜欢的份儿,没有别的想法;而如岳不群这样心有鬼胎之人,又盘算惦记着青魔手、辟邪剑谱等神兵武功。
再有,如泰山派天门道人这样的人,心性不坏、嫉恶如仇,但有点过于要面子——心里便又是觉得年轻人做事很不错,又是觉得他们未免做的太过,以后也不知道要闹出多少幺蛾子来。
定逸招手,乔茜便过去,刘正风作为主人家,站起来拱手迎客,笑道:“乔女侠飒爽英姿,定逸师姐已经全说过了,久闻不如一见,果然是英杰出少年,请、请。”
乔茜客客气气地还礼,说了几句恭喜恭喜之类的套话。
刘正风又与楚留香客气了几句,楚留香这人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折扇一收,说了几句极文雅、极有礼的场面话,一时之间,场面上其乐融融,众人入了座,乔茜就提起了筷子。
除了她之外都没人提筷子……
这就是宴会饭局的不便之处了,桌上菜肴美味、色香俱全,可若最年高德劭的那个不动筷子,那么余下的人,便是都不动筷子,瞧得人心里干着急。
此刻也是,桌上都有八个菜了都没人动,各自寒暄,乔茜刚把筷子提起来,就听见岳不群笑道:“乔女侠,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定逸师太道:“岳老儿,你没瞧见孩子饿了,正要吃饭么?”
定逸师太莫名其妙地不喜欢岳不群,经常是“岳老儿”长、“岳老儿”短的,言语之间颇不客气。
岳不群却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道:“定逸师姐居然与乔女侠成了忘年交,也是美事一桩啊。”
席间有一人姓闻,众人皆尊称一声闻先生的,便问:“不知师太与乔女侠如何识得?”
那日杀余沧海时,定逸师太不过在人群中瞧热闹,根本不认得乔茜,怎地才三四天的功夫,就好到一口一个“孩子”的程度了?席上的人还真都觉得此事有趣的紧。
乔茜抬头,笑眯眯地道:“这是秘密,师太不许说。”
定逸师太松了口气。
要说她与乔茜的缘分,自然就要牵扯到田伯光欲掳走仪琳的事,这事定逸师太自然悄悄地瞒了,她本也不打算说的。
不过,这不由让定逸师太心里又对岳不群记了一笔!
乔茜大快朵颐,果然发觉这席间的菜非常有水平。
在现代时,乔茜的家境平平,算不得差,但也没到了可以随意吃喝的地步。人均一百五十元的餐厅每周去消费一两次是可以的,人均五百元的餐厅,如(不点贵价海鲜的)利苑酒家,来都来了,那也能尝尝;待到人均千元以上,如新荣记、玉芝兰……那就算了,久闻大名、未尝其味。
来了武侠世界之后,钱倒是不缺,可是整天窝在秦岭的山沟沟里……那也吃不上什么极名贵的东西,什么豆腐去皮两面煎、小葱两寸一百二十段的——这要求要是给八方客栈的掌勺大师傅说了,大师傅或许会拎着勺出来追杀……
今天这一桌菜,食材之新鲜、用料之奢侈,的确令乔茜大开眼见,以这一道祖庵豆腐来说,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只鸡、多少斤猪骨来吊汤头。豆腐里头加了鱼茸,鲜美绵密。乔茜只吃了一口,眼睛就“刷”的一下亮起来了。
定逸师太心里不免得意——刘师弟的席面真是拿得出手。
乔茜吃着,忽然听见有人道:“鱼翅上了,你不尝尝?”
乔茜抬头一瞧,原是第二桌上的一人同她讲话……那人还挺面熟,正是那见缝插针做生意的馄饨老汉。
乔茜:“……你今天不卖馄饨?”
那馄饨老汉哈哈一笑,道:“你敢吃,我就敢卖……刘先生,借厨房一用?”
刘正风:“…………”
乔茜:“…………”
乔茜道:“今天吃不下,下回在你那儿吃。”
馄饨老汉姓何名三七,是浙江雁荡山一带的高手,平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卖馄饨……也只有这种人,敢十分幽默地在余沧海死之前要卖他断头馄饨。
何三七笑眯眯道:“好,好,说好了啊。”
乔茜忽然觉得这个江湖还是挺有意思的。
此时,时辰已差不多了,忽听门外鼓乐之声响起,刘正风去门口匆匆迎接,跟着便进来个官员,又给刘正风颁了当官的文书,众人才晓得,这刘正风金盆洗手,是要去朝廷里头当参将的。
定逸师太眉毛一拧,显然不大赞同,却也没说话。
送走了这官员,刘门弟子向大年、米为义二人,又端了茶几与金盆来,金盆中盛了清水。刘正风信步而来、笑容满面,朝着各位武林同道门一拱手,说了些洗手之后再不管江湖事的话,话毕,将衣袖略微撩起,手就要放在金盆之中了。
忽然,一人厉声道:“且住!”
众人一惊,刘正风要放入盆中的手也微微一收。
来的人是四个黄衫汉子,这乃是嵩山一派的衣着,为首的汉子乃是嵩山掌门左冷禅的弟子史登达,只见史登达手中一抖,抖出一面金光闪闪的五色宝旗来,众人见了,皆是心中一凛——这是五岳盟主的令旗。
五岳盟主,便是那中岳嵩山的掌门人左冷禅,他也是五岳剑派中武功第一人,这令旗一出,意思便是说,五岳盟主的命令到了。
这史登达一拱手,朝着在场的五岳前辈们一一作揖问好,对于其他的人,却是瞧也不瞧、看也不看,十分骄矜。
作完了揖,他的言语之间又十分地不客气,手持令旗,叫刘正风不许洗手,刘正风自然很不愿意,二人在言语之间交锋了几句。
定逸师太眼瞧着场面不好,正要劝和,却忽然听见花园中有嵩山弟子傲然喝道:“盟主有令,刘家的人,一个都不许走脱了!”
刘正风大怒:“这是什么意思?!”
史登达冷哼一声,负手而立,傲慢地道:“盟主有令,不许刘师叔洗手,又恐刘师叔不听劝阻,因此多有得罪,望刘师叔海涵!”
他虽然说着海涵,态度却极为骄矜。今日乃刘正风金盆洗手的大日子,席间有五六百的江湖同道,他这般做风,简直就是把刘正风的面子往脚底下踩,海涵,这还海涵个什么劲儿?
定逸师太自然大怒,拍案而起,厉声道:“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刘正风道:“嵩山派还来了多少人,一齐现身吧!”
史登达道:“出来!”
一瞬间,便有十来个黄衣的汉子,自屋顶跳下,席间又站出来十多人,显然是事先混进席中监视众人,又有十来个人,推搡着刘正风的家眷出来,众人一看,登时大惊!
嵩山派弟子们手持尖刀,抵在刘正风妻子儿女们的后心之上!
这……这……!
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互为犄角,这嵩山派为何做事如何蛮横,这般欺辱刘正风?
刘正风大怒,道:“你们叫我不准洗手,我今天还偏偏要洗!”
说罢,双手就要放入盆中!
史登达厉声道:“不准洗!”
说罢,居然与刘正风打将起来!
刘正风一手衡山功夫,如雾似幻、变化奇诡,此刻虽然徒手与史登达相争,但史登达算个什么狗屁东西?几招之内就要败落,一名嵩山弟子见状,上前要助史登达,被定逸师太一把拦住、一脚踢开。
史登达手持五岳令旗,就代表着五岳盟主左冷禅的脸面——他若被人打个满脸花,嵩山派还要不要面子啊?
一名嵩山弟子见状,立刻高喊:“刘师叔,你再动手,我就杀你儿子!”
这!
这算什么?!
嵩山派,嵩山派!竟然行如此卑鄙无耻、阴险毒辣之事!五岳盟主,居然以别人家老弱妇孺的性命相威胁么?!
定逸师太简直气得肺都要炸了,霍然回身,对那嵩山弟子怒目而视,厉声道:“你敢动手?!”
这个嵩山弟子却不闪不避,高抬着下巴,嘴上说着“定逸师伯”,心里却没有多少尊重,挑衅之意居然还很明显。
此刻,乔茜放下了筷子。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从怀中掏出张手帕纸来,矜持地擦了擦嘴——方才众人争执时,她只管吃饭,一句话都没说。
下一秒,她忽然动了!
众人只见一抹香芋淡紫的身影一闪而过,下一个瞬间,她就已逼近了那出言威胁的嵩山弟子眼前!
那嵩山弟子“啊!”的惊叫一声,手上就要用力,将尖刀刺入这刘家小公子的后心!
但在他的手动作之前,刀光就是一现!
这刀光似剑非剑、似刀非刀,冰冷的杀气凝成了薄薄的一线,如同压缩的月光一般,一刀斩出!
迎风一刀斩!
鲜血猛然喷溅出来,喷洒在刘小公子的后心之上,更多的鲜血则是与一只握着尖刀的断手一同飞起,那嵩山弟子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断了,直到看见断手飞起,瞳孔才骤然收缩,尖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
但他的惨叫声,竟也被打断了。
乔茜的刀鞘在手里翻了个翘花样,然后猛然一扇,以刀鞘做掌嘴的板子,重重一下,把这弟子打的口歪眼斜,连牙都崩掉了三颗!
第124章
***
乔茜一刀鞘重重抽下, 力道极大,那嵩山弟子耳朵“嗡!”的一声巨响,眼前一黑, 整个人已被重重地抽到了地上, “噗”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鲜血之中, 三颗牙连带着牙根都完全吐出了。
断腕处的钻心剧痛涌了上来,这弟子一边吐血,一边狂嚎乱叫。
而此刻, 史登达也被刘正风一掌拍出!
刘正风出名多年,身上是有真功夫的, 这史登达是更小一辈的弟子, 本就算不得什么。刘正风这一掌, 内力不过只用了三四层,就将史登达一掌拍开,连着后退了七八步,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后头就是正厅的门槛,眼见这史登达就要碰上,然后摔个重重的屁股墩儿!
华山派的首席大弟子令狐冲, 曾经嘲笑青城派的绝门秘技,是“屁股落地平沙落雁式”。
如今,史登达也要学会这一招了。
刘正风重重震袖、面无表情——嵩山派当众这样威胁于他,他还需要给嵩山留面子么?怎么可能!
一只手突然从后头伸出,将史登达即将跌倒的身体轻轻一托,史登达站稳了身形,侧过了身子, 微微一拜,口称:“费师叔。”
众人抬头一瞧,只见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上唇留了两撇如鼠须一样的胡子——此人正是嵩山掌门左冷禅的四师弟,“大嵩阳手”费彬。
原来,嵩山派不只派出了二代弟子,连一代都已派出。
刘正风这金盆洗手大会,他们打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它能办下去!
此时此刻,那断了手的嵩山弟子在地上哀嚎不止……事情的火药味,显然又提升了不止一个层次。
费彬冷着脸进来,一双三角小眼中迸射出冷厉狠毒的光来,阴恻恻道:“刘师弟,你好大的威风啊,嵩山弟子只是奉了五岳盟主之令来劝阻你金盆洗手,你请的帮手倒好,敢断我嵩山弟子的手!”
刘正风的脸一向是笑眯眯的,对谁都是一副温和的模样,此刻脸却拉得老长,对着费彬没有半分好脸色。
刘正风心道:方才这嵩山弟子扬言要杀我小儿,在场这么多人,都是有名的侠义道,却只有这乔茜乔姑娘与定逸师姐为我儿仗义……我刘正风岂能在这种时候怕了嵩山派、寒了好人的心?
他正要开口,却听乔茜忽然“噗”的一声嗤笑,问:“只是来劝阻刘三爷金盆洗手……嗯,你的意思是,把刀抵在人家家眷后心上来‘劝’么?”
此刻,嵩山弟子们可还都一个个站在那里,将刘正风的妻子儿女都抓在手里,一柄柄尖刀,可还抵着人家的后心呢!
费彬的脸色阴沉沉的——很显然,嵩山派在外的作风一向豪横跋扈,从来也没有人敢这样当面对他们呛声!
费彬还没说话,岳不群却施施然地站起了身,道:“诸位,火气何苦这样的大?”
与贼眉鼠眼、奇丑无比的费彬不同,岳不群人如修竹,颇有些白衣卿相的儒雅气质,他一开口,倒是如沐春风。
只听岳不群道:“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互称兄弟,一向互为犄角、共进共退,今日闹成这样,不过是话赶话的红了脸,互相说了两句不好听的话,寻常的兄弟还有矛盾摩擦,更何况我们五个门派。
只是兄弟之间没有隔夜仇、也不宜把事情做得太过,费师兄、刘师弟,何苦如此?若是误会,把话讲清楚也就是了。”
这便是在两派中说和的意思了。
然而,他的言语虽然温和,其中的用意却对乔茜并不友好——摆明了要将方才的事情定性为五岳剑派的内部事务,兄弟之间推搡吵架,你一个外人一上来就剁人手腕,这很合适么?
岳不群几次对乔茜示好,乔茜皆是理也不理,转而与定逸交好……他觊觎林家的辟邪剑谱与乔茜的青魔手,眼见她与嵩山派起了冲突,干脆借这个机会,让嵩山派去探一探她的究竟。
乔茜和善地说:“哦,你的意思是,拿尖刀抵着别人的后心是在开玩笑,我现在也想同岳掌门开个玩笑,你答不答应?”
岳不群:“…………”
岳不群负手不言。
定逸师太道:“我五岳剑派什么时候有这种开玩笑的法子了?还不快快放下尖刀!”
她这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嵩山派的众弟子说的——五岳盟主就可以这样欺人太甚么?绝不可能的!
然而,嵩山弟子们,又怎么会听定逸师太的话?
几个嵩山弟子佁然不动,有个人脸上甚至还露出了极为挑衅的凶性,手上稍稍一用力,便刺破了刘正风小女儿刘菁的皮肤,令这小姑娘的脸色愈发苍白。
定逸师太霍然回身:“费彬,嵩山派到底是何意思?!”
费彬负手而立,冷笑一声,阴恻恻道:“什么意思?很好,刘正风,你认不认得魔教的护法长老曲洋?”
曲洋二字一出,刘正风当即如遭雷击!
具体的原因,乔茜当然早就知道,无非就是这二人乃是音乐方面的知音,惺惺相惜,刘正风也正是因为这个要退出五岳剑派,从此只做他的富家翁去。
而这实诚的刘正风,也当即昂首承认了他与曲洋的关系,并不肯推说他们不认识。
费彬眼见他自己肯承认,双眼登时放出残酷的光芒来,厉声逼迫刘正风去亲手杀死曲洋!否则的话,今日就要“清理门户”!
——所谓的“清理门户”,就是“杀你全家”的文雅版本。
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费彬阴狠狠地盯着他,他的身后,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另外两个嵩山派一代的人物,都是左冷禅的师弟。左边那胖子,是“托塔手”丁勉,右边那瘦子,是“仙鹤手”陆柏。
这三人立在厅中,步步紧逼,刘正风厉声道:“刘某决不背叛朋友!左盟主若有令,你们不妨动手罢!”
费彬一双三角小眼中闪出凶光,伸手一挥,那抵着刘正风老妻的嵩山弟子立刻带着手中俘虏上前一步。
费彬森然道:“杀了!”
嵩山弟子目露凶光,手上尖刀就要用力!
然而,此刻,却有一个从头到尾都没抬起眼皮的男人,忽然叹了口气。
他就坐在原地,好像连看都没看一眼,手中的筷子便已甩出!
“哧!”
风声极细,就连嵩山派的三个长老,都没有发觉!
“啊啊啊啊啊!!!”
力道极大,那手持尖刀的嵩山弟子,在瞬间被贯穿了手腕。
尖刀“当哐”一声掉在了地上,那弟子抖着手腕,惨叫声起!
费彬一惊,厉声道:“什么人造次!”
楚留香目光平平地对上了费彬。
——他脸上的笑容,已完全消失了。
这是个很爱笑的男人、又生得俊美高大,方才他进门之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他。
当时,众人只觉得这必定是个浪子中的佼佼者。
如今,他不笑时,众人才突然惊觉,原来此人的眼神可以这般冷酷、好似拥有铁石般的心肠,此人的下颌角也瞧起来很生冷硬……惹了他生气,似乎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费彬却不这么觉得。
费彬阴恻恻地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管五岳剑派的家务事?”
楚留香淡淡道:“在下是个人,你想当东西,你就去当。”
乔茜就坐在他身边,二人的身形形成了极为明显的差距。
她也淡淡地道:“这也不是家事,屠杀无辜的老弱妇孺,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是家事。”
费彬那两条老鼠一样的胡须,忽然也因为怒火而抖了两下。
他狞笑道:“刘正风,你早晓得咱们要来,提前找好了帮手?”
刘正风冷冷道:“你们来灭我家的口,还反怪罪我家要反抗?我们刘家是不是最好跪在地上把脖子送出来,好叫你嵩山派杀得顺手、杀得爽快,才算给足了左盟主的面子?”
此刻,这件事再想和平收场,那是绝不可能的。
刘正风人是有些天真,妄图办一个金盆洗手大会,就从此退出江湖纷争。然而此刻,他却敏锐地认清了现实。
乔姑娘等人,与他刘正风素不相识,只瞧见他姓刘的被欺负了,就仗义出手,他姓刘的心里感激,今日绝不会后退一步,寒了他们的心,对着嵩山派这群狗贼摇尾乞怜!
但他却也深知嵩山派已记恨上了乔茜……乔茜是定逸师太带来的,他干脆的认下“乔茜是他请来的帮手”,正是为了把定逸师太给摘出去,无论今日如何收场,只望左冷禅不要清算到恒山派头上去!
他这百转千回的心思,只在一刻之间就转完了,未曾在脸上表露分毫。
费彬全然没有察觉,只是阴森森地盯着楚留香,道:“嵩山派杀人,你又待怎地!”
话音未落,那角落里的两个嵩山弟子面露狰狞,手上尖刀高高抬起!
于此同时,费彬与丁勉一左一右,同时出手,意图与乔茜、楚留香二人缠斗起来……若能一掌拍死,自然最好不过!
仙鹤手陆柏,也同刘正风动起手来!
他们这帮人就是这样的,他们作恶可以,别人反抗却不可以,别人若敢反抗,他们就要百倍千倍的让对手尝尝他们的手段!
今日刘家想不死人?!白日做梦!
定逸师太厉声道:“你们做什么!”
她的长剑“锵”的一声,也在同时出鞘!
岳不群见势不妙,慌忙出剑去阻,急声道:“师太且住!刘正风不与魔教割席,师太此时去助阵,可曾想过恒山派如何自处!”
这一句话正正好戳中了定逸师太的痛点,她的剑势顿了一顿,就已被岳不群阻住了。当下,她的心里只冷到了极点——
成年人的世界里,就是有许多的身不由己,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是他们的软肋……她今日若是出手与嵩山派决裂,那么恒山派会如何呢?
一旦有了牵挂,剑就会迟疑。
一柄天下最快的利剑,是容不下任何牵绊的。
刀光剑影只在一瞬!
五六百个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都在此刻看着,见证着——见证着胆敢忤逆嵩山派是何下场。
刘正风交友不慎,与魔教长老互为知己,这该死么?在在场的许多人心里,或许是的。
但他因此决定退出江湖,再不过问世事,当然也没有背叛师门、对不起五岳剑派,这是不容置疑的。因刘正风不战队,就要屠人家满门……是不是太过了些?说什么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原来同气连枝的意思,就是谁不听五岳盟主的,就杀了谁的全家?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说话。
桌上的五色点心、八色菜肴,已全都冷透了,这样好的菜色,却没有人再能吃得下一口。
这是一瞬间的刀光剑影。
刹那之间,事情便失控了。刘正风与陆柏打将起来,丁勉与费彬这二人也出手了,那两个嵩山派的弟子,面目狰狞,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尖刀,就要将刘正风的一双儿女,活生生剖成两半!
忤逆嵩山派者,就是要死得奇惨无比!
两道剑光同时亮起——
这是没有牵挂的剑,这是此世间最快的利剑!
两个弟子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他们的咽喉已经被刺穿了。
不,其中一人的咽喉没有被刺穿,只是被刺进了三分,一分不长、一分不短,将将好够将他杀死。
杀他的人拥有一双冷翠色的眼睛,却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哧”的一声拔出了剑。
这人的咽喉处,慢慢、慢慢沁出了一点殷红的血。
他的面目恐怖的扭曲着,咽喉中发出野兽般的喘息,砰地跌在地上,死了。
而另一人……他的咽喉正是被完全刺穿的。
刺穿他的,甚至不是一柄剑,只是一截破铁片而已。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杀他的人……这是个少年、不过是个少年,面薄腰纤,还未长成。
但他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冷酷到了极致,仿佛一双石头制成的眼珠,正在漠然地俯视着他,仿佛在俯视着一只蝼蚁。
少年不愿鲜血溅到自己的身上。
于是,他顺手扯过了身边那人的帽子,然后在收剑的瞬间,把帽子塞进了嵩山弟子的咽喉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第125章
***
抓着人质的嵩山弟子倒地、气绝身亡, 死得不能再死。
费彬大怒,厉声喝道:“叛徒刘正风与魔教沆瀣一气,设计陷阱, 放任魔教子弟杀我嵩山弟子, 来呀, 都给我上!诛杀此贼!江湖上的朋友们听着, 谁若……!”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那被压缩到极致的尖锐杀气已朝他一刀斩来!
破空之声有如裂帛!
费彬大惊,提剑格挡, 只听“锵——”的一声,金石相击的声音在刀剑相接的地方骤然爆开!
乔茜笑道:“你们这帮人, 是不是有把所有不服从你们的人, 都打成魔教的习惯?”
费彬的脸色铁青, 由青转黑,鼠须颤动着,似乎显然没有想到,她的功夫居然超乎寻常的好。
嵩山派自然知晓乔茜等人诛杀青城派的壮举……不过, 区区余沧海,莫说左冷禅,嵩山十三太保恐怕没人将松风剑法放在眼里。
因此, 费彬等人虽然提前注意到了乔茜,却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先处理刘正风之事才是要紧。
却没想到,这多管闲事的小娘皮,竟要横插一杠子。
费彬冷笑道:“你不是魔教,难道我是?”
乔茜点头道:“那可说不准,魔教中有个鼠须天王, 不知是不是你?不要以为你换个马甲,我就认不出你来了。”
费彬大怒:“妖女,找死!”
他的手腕一抖,掌中长剑划出森森的冷光!嵩山快慢一十七路剑法,已在他的手中变化出来。这剑法与青城派的松风剑法很是不同,松风剑法虚实变化、以快打快,然而这嵩山剑法的快慢,却是令人难以琢磨。
比武之中,自然也有许多玄之又玄的概念,譬如“节奏”。
举个简单的例子来说,吵架也有节奏,二人对骂,若是其中一人没有自己的诉求,就很容易被对方带着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最后被人家打得满头包,却还不晓得自己输在哪里。
比武也有节奏,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呼吸频率、动作习惯、身体素质不同,出招防守的节奏也自然不同。许多时候,“抓破绽”,抓的正是对手节奏乱了的一瞬。所以许多武者打斗的基础逻辑,就是把对方带进自己的节奏中。
以松风剑法为例,松风剑法如风之迅,对手瞧见那阳光下抖出的万点雪光,若是未抓住实招就慌忙回击,那就是被带到松风剑法带到沟里去了,能赢才怪。
而嵩山剑法,比之青城派的松风剑法,更讲究节奏。
——他的剑法是快慢相间的,没有预兆、没有规律,说快就快,说慢就慢。
……打游戏碰上会使快慢刀的boss,还要大喊一声恶心呢。
只见费彬手腕一抖,唰唰唰就是三剑,其剑如长枪大戟、气势如虹,又快逾闪电、锐不可当。岳不群早有心要瞧这嵩山剑法,眼见费彬使出高招,当下便在一旁偷学起来,心道:这三剑虽快,却也不是不可抵挡,只看对手身法是否灵巧。
乔茜的身法是否灵巧呢?
这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她的步法若不好,早在与青魔手伊哭的决斗中,死得不能再死了。
她的对敌经验,恐怕比五岳剑派中绝大多数的人,要更多、更危险。
只见她的脚下变化出了奇异的步法,小巧腾挪处,如活鱼一般灵巧,费彬的剑气势虽盛、速度虽快,却连她的一点衣袂都沾不着。
岳不群默默不言地瞧着,暗暗心道:这是哪一门那一派的轻身功夫,竟这般高妙?轻功却不比剑法,很难瞧出其中奥妙。
而这乔茜的刀法……竟也高深得很。
刀法讲究大开大合、劈砍为主,剑法讲究轻便灵活、挑刺为主,这两样兵器乃是天下用的人最多的兵器,其法门却是天差地别。学剑的很容易瞧不起学刀的,因为刀法极易入门、以一股莽气取胜,而剑法想要学习,却非得学个几年的基本功,才算入门。
但又有话说,学刀的高手,刀法如剑;学剑的绝招,剑法似刀。
因此,如嵩山剑法一般,气势如长枪大戟,速度变化随心所欲、灵巧绝伦的剑法,才会成为五岳之最。
费彬的剑法是否做到了“其剑如刀”呢?其实还是差点,因为费彬是以大嵩阳手出名的,他的掌法更好一些,剑法是为了配合掌法而使用。
但乔茜的刀法,的确似剑非剑、似刀非刀,可走气势,也可走灵巧。
并且,她相当冷静。
费彬出剑,乔茜防守,费彬时快时慢地出剑,她就时快时慢地防守。嵩山快慢一十七路剑法以节奏取胜,却没法将她的节奏带入其中。
费彬早已打得心头起火!
却听丁勉惊叫一声,后退三步,已被楚留香打退;另一面的陆柏也不敌刘正风,在他那一手衡山十三式下节节败退。
定逸师太也在乱中动了起来。
她的脾气虽暴,内心却是极慈祥正义的,无论五岳剑派如何、嵩山派如何如何,以她的性子,绝不可能看着嵩山派屠戮无辜。只听定逸一声令下,恒山群尼立刻护住刘正风的妻子儿女。
定逸师太立在群尼最前方,“锵”的一声抽出宝剑,横眉冷对,在蠢蠢欲动的嵩山弟子们脸上一一扫过,大有“你有种就来试试”之意。
而岳不群心想:嵩山势大,十三太保个个武功超群,左冷禅此举看似是为武林锄奸,实则是为炫耀他嵩山武力、削弱其余四派实力……哼,可惜他们今日踢中了铁板,乔茜既然爱多管闲事,那不如也来帮他削弱一番嵩山派的实力呢?
如此,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众人动手之时,岳不群已果断下令,让弟子们劝五岳剑派之外的人全都离开,理由是——此乃五岳家事。
人类的天性就是不爱多管闲事,因为管闲事就意味着麻烦,有岳不群给的台阶,众人自乐得离开,一个个跟火烧屁股似的走了。
那馄饨老汉何三七也走了,不过他走的时候,趁着谁都没注意,忽然出手,杀死了方才被楚留香阻止的那个嵩山弟子狄修,楚留香出手一向克制,只废了狄修的手腕。
狄修气绝倒地,何三七若无其事地走了。
此刻还在刘府的,只剩五岳剑派。
刘正风眼中凶光大盛,“哧”的一剑,刺穿了陆柏的手腕。
楚留香本就不杀人,不过旁人若是那他当冤大头,那他也不会客气。
他的武功在本世界中,已是超一流的水平,而这个副本世界,本身也属于武学逐渐式微的世界,丁勉在五岳剑派中算是高手,可也没有高到何处。
再说那费彬,他的长处本就是掌法,与乔茜缠斗良久,忽然飞起一掌,欲用他那“大嵩阳手”去拍死乔茜。
谁知,乔茜居然也抬起了手掌,竟是不闪不避,要与他对掌,她的手藏在略长的衣袖中,谁也瞧不清里头。
岳不群高声提醒:“费师兄,她有青魔手,小心了!”
岳不群不说费彬也想到了,前几日在衡山城内潜伏的嵩山弟子已告诉过了,这女人手里有个绝世大凶器青魔手,沾着一点边,就当即要令人死无葬身之地!
费彬的手骤然回撤,动作之中有了一瞬的破绽。
乔茜的刀风凝成一线,又是一道裂帛似的风声!
刀光如一泓秋水,却比秋水更可怕、更森寒!倏地一刀,连刀尖都无一丝一毫地颤动,嗡地一声朝费彬斩来,带着令人肝胆俱裂的杀气,比之方才,快了何止一倍?!
快慢刀法,她也可以学啊。
费彬“啊!”的怪叫了一声,瞳孔已在瞬间缩紧!她的刀法气势极盛……废话刀法的气势本来就容易比剑法更盛!而他的一只肉掌,却又畏惧青魔手而不敢击出,当下只能提剑格挡——
但他的剑又不是什么神兵利器!!
乔茜那把柳叶刀却是标标准准的神刀,费彬方才与她对招时,已发现那刀身虽薄,却坚不可摧!
这一下斩实在了,费彬的剑当即要断成两截——
这时,岳不群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乔姑娘,请留手!”
剑声又起,岳不群正要以华山剑法,格挡开乔茜的迎风一刀斩。
费彬心下一松,还有空胡思乱想:岳不群倒是个可以结交的好人,待五岳并了派,他自会向师兄进言,让岳不群继续统领华山,当个“华山山主”。
但是,很吊诡的是,岳不群的剑势居然有一分阻凝。
就是这一分阻凝,令他的剑好像有点不大灵活,以至于没能帮助他架挡柳叶刀,只听“咔嚓”一声,费彬的剑断成了两节,那惊天动地、力劈华山的一斩已到了他的眼前!
这时,费彬的余光突然扫见了一只白嫩嫩的手……这是乔茜的左手、方才藏在袖中、要与费彬对掌的左手。
哪有什么青魔手?她根本就没带青魔手!
费彬牙呲目裂,狂喊道:“岳不群,你——!”
他的喊声戛然而止,乔茜一刀劈下,几乎把他生生劈成了两半!
鲜血如喷泉一般喷出,乔茜极其灵活地往岳不群身后一躲,就躲来了大部分的鲜血,只是袖子上沾到的,就没办法了。
……浅色的衣衫沾上了喷溅状的血,这衣服怕是等于废掉了。
乔茜皱了皱眉,退后了一步。
费彬“砰”的倒地,连半句遗言都来不及说,死得不能再死。
被喷了一身血的岳不群:“…………”
整个刘宅,此刻都已寂静了。
大嵩阳手费彬死亡、仙鹤手陆柏重伤、托塔手丁勉被打退,嵩山十三太保中的二、三、四位,竟在他们全然瞧不起的刘宅中折戟!
嵩山弟子们原本气势骄横、谁也不放在眼里,此刻主心骨一死两伤,他们一下子就慌了神,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却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刘正风提剑而立,厉声道:“丁勉!你还要杀我姓刘的全家?!”
丁勉那胖子的脸色红了白、白了青、青了又黑,一时之间,他脸色的变化比他们嵩山派的剑法变化还多。
过了半晌,他才咬牙切齿道:“好哇,好哇,刘正风,你私通曲洋还不够,还在屋子里设下了魔教的埋伏,就等着我们嵩山派上门来要说法!你这般行事,莫大先生可知道?”
莫大先生,就是衡山派的掌门,刘正风的师兄。
此时,丁勉心里已然是怕了,怕刘正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在这里屠戮了他们嵩山派的所有人,因而抬出衡山派掌门来,意思是说——你敢把事情做绝,且看你衡山派之后如何收场!
他又与费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种方式,那就是将乔茜打成了魔教分子。
如此一来,嵩山派入刘府意图屠戮刘正风家眷,就变成了刘正风这叛徒设下奸计,联合魔教中人屠戮嵩山一派,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嵩山派、嵩山派,真是好大的威风!事到如今,都快沦为剑下鬼了,还不忘给人身上泼脏水。
当然了,泼脏水这一遭,丁勉是有自己的考虑的——此刻,在场的都是五岳剑派的人士,那么就到了该战队的时候了、究竟是帮他们嵩山派屠了刘府与乔茜一行?还是偏帮刘正风,对他们嵩山人士下手?亦或者是两不相帮呢?
他话中的深意,便是——你们不帮嵩山派,就全都坐实了与魔教为伍!
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
说白了,只要嵩山派的人今日在刘府中全死了,那么今日在场之人,谁也逃不过嵩山派的报复!
岳不群忽然抱住费彬的尸首,泣不成声、捶胸顿足:“费师兄!费师兄!是我出手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同道惨死……”
他“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显然是急火攻心,不能自抑。
华山弟子们忙围了上来,叫道:“师父!师父!”
岳灵珊更是骇得流泪,凄声道:“爹,爹!”
岳不群又吐一口血,虚弱地说:“好孩子,爹没事……”
然后差点晕倒。
丁勉:“…………”
丁勉心里简直发了狂,怒骂岳不群这墙头草一百回!!!
丁勉森然道:“天门道长,定逸师太,你们也两不相帮?看我嵩山弟子惨死魔教之手?”
定逸师太身形一震,脸色已然苍白。
乔茜冷哼一声,道:“魔教?你是说日月教?他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我快活王后人、欢乐谷谷主入他们的教门?哼,东方不败的《葵花宝典》,有种来和我这《无敌宝鉴·七十二种内外功秘籍》碰一碰!”
此话一出,屋内倏地一静。
要知道,谎话说得越详细、越理直气壮,就越容易叫人相信,而且还要三分假七分真。
快活王后人这里有没有啊?当然有的,阿飞不就是么!乔茜以前很爱去游乐场玩的,自封一个欢乐谷谷主,也没有问题。
而这《无敌宝鉴》就更妙了,这就是从前快活王柴玉关引武林人士上衡山回雁峰上互杀的引子——这不巧了,他们现在刚好也在衡山,回雁峰就是恒山派的主峰。
地点正确,秘籍也正确……嘿,天下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玄妙。
果然,这话一出,丁勉当时就懵了,口中喃喃道:“……快活王后人,欢乐谷……谷主?”
这是何方神圣?
……快活王欢乐谷这派别名字,其间的狂气与邪恶,简直比日月神教更盛三分,再联想到她连东方不败都不放在眼里……丁勉的心中倏地升起了寒气。
……武林,难道要变天了?
第126章
***
现在, 绝对没有人再怀疑乔茜是魔教中人了。
魔教之所以恐怖,不只在于其对外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也在于其对内的恐怖统治。
自前任教主任我行开始, 魔教就以秘药三尸脑神丹来控制教中弟子。
三尸脑神丹由外皮与内芯两部分构成, 内芯里伏着三条尸虫, 外皮则是克制尸虫的解药, 这解药会在一年之内失效。失效之前,方得再求一剂服下,否则尸虫活来, 钻入人脑之中,令中毒者生不如死、状似僵尸, 毒性发挥到极致时, 中毒者甚至会发疯啃咬父母亲人, 惨不忍睹。
解药一年一发,教中教徒,无不忠心。
后来任我行失踪,新教主东方不败也继承了这个好法子。不过他的三尸脑神丹, 与任我行的稍有不同,解药也不同,以此保证教众只服从他一人。
所以, 假使乔茜真是魔教中人,她敢当着众人的面大放厥词,如此瞧不起东方不败,那她简直就是在找死。
快活王后人……
欢乐谷谷主……
《无敌宝鉴,七十二种内外功秘籍》……
这些,难道都是真的?
岳不群心中暗暗思忖:无敌宝鉴?名字叫得这般儿戏……可她手下众人,的确武功奇高无比, 还有青魔手那等神兵利器,此人大有来头……只是却不曾听说江湖上什么时候有过“快活王”,还好他行事谨慎,叫嵩山派先去试她的斤两。
那许久没说话的史登达突然叫道:“快活王后人,哼,从没听说过江湖上出现过什么快活王!”
乔茜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史登达。
他手里还捏着那面宝光闪闪的五色令旗,面色却是惨白的。或许,这跳梁小丑已意识到……这面令旗所代表的权势,并不能在此刻威慑到对手。
乔茜淡淡地道:“你没听过?”
史登达紧要牙关,厉声道:“你想撇清自己同魔教的关系,洗清刘正风的罪过。简直是白日做梦!左盟主这样的神仙人物,自能看穿你的阴谋!”
乔茜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乔茜生得可爱娇俏、明快动人,一笑起来,十足叫人心里暖和,可是此刻她的香紫衣衫沾了血、她的柳叶长刀将费彬整个劈开……再可爱柔和的笑容,在史登达眼里,也恐怖如修罗恶鬼!
史登达心头悚然,简直止不住地要后退。
却见乔茜手上一闪,极为快速地击出了什么东西——却不是击向他的,而是击向……恒山与泰山两派?!
那暗器的准头并不大准……或者说根本就不是冲着人去的,只听一声脆响,暗器登时碎成万片碎屑、漫天飞舞,转瞬就将两派人士全都笼罩。
泰山掌门天门道人怒喝一声:“什么东西!”
他高高跃起,又重重跌下!只觉得浑身上下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
乔茜微笑道:“这是我谷中的一味迷药,名为‘眼儿媚’,意思便是说,此药夺去人的力气,就好像抛一个媚眼儿那样简单。”
天门道人怒发冲冠,却毫无办法。
而恒山派呢?
群尼立在原地,却并没有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全丧失了。
什么眼儿媚,乔茜给她们的,不过是没有加料的饼干暗器而已。
群尼默默不言,就连一向最天真、最爱说实话的仪琳也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定逸师太面上表情极为复杂,似悲非喜,心中道:这孩子……这孩子怕牵扯到我,才瞎编出什么“眼儿媚”来。
她忽然觉得很惭愧,又忽然觉得很心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恒山定逸横行霸道了几十年,可在真正该出手的时候,她手里的剑,却仿佛被无数藤蔓似的关系所缠绕了。恒山派几百弟子,她的两个师姐……五岳剑派,今后要何去何从?她们恒山派,又要何去何从?
忽然之间,她有点理解为什么刘正风要退出江湖了。
只可惜,一入江湖深似海,进来容易,出去却难了。
丁勉眼见两派中了暗算,怒道:“卑鄙小人,无耻!”
乔茜没有理会丁勉。
她只是抬头,又看了一眼史登达,忽然又冲他嫣然一笑,而后面色一变,厉声道:“杀了!”
阿飞眼皮都没撩起来一下,一剑刺出,史登达连哼都没哼一声,咽喉便被刺穿!
阿飞收剑,鲜血喷出。
这一次没有随机倒霉蛋的帽子可以用,少年侧身避开,却仍弄脏了自己的脸和身子。他面无表情地抬头,黏腻的鲜血,顺着他雪白的脖颈往下流,没入到了衣襟之中。
史登达“砰”的倒地,死得不能再死。
乔茜对丁勉道:“这小子几次对我出言不逊,已攒了五个欢乐豆,该杀。”
丁勉目眦欲裂,嘶声道:“你敢残杀我嵩山弟子!!”
乔茜道:“欢乐谷杀人,你又待怎地。”
丁勉那满脸的横肉都气得发颤!!
这句话他当然熟悉!方才费彬要杀刘正风家眷时所说的话,正与此刻一模一样!
只是区别却在于,费彬说话时,他们嵩山派是刀俎,作威作福、好不快活!如今,他们却成了鱼肉,再听这话,只觉得愤怒、耻辱、恐惧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简直能令人发狂!
丁勉厉声狂叫:“我杀了你!!!”
托塔手高高扬起!
丁勉三十年内力凝聚于手,已发誓要一掌击碎这女人的脑袋!
乔茜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她只是悄悄地往身旁的黑衣剑客身后一躲。
中原一点红面无表情地出剑。
“哧”的一声,剑已入喉,不多不少,正正三分。
托塔手也正停留在他面前,不远不近,正正三分。
——这三分,却是全世界最难逾越的距离。
杀手收剑,鲜血只有一滴。
阿飞杀人是捕猎,一点红杀人,却是精密杀人机器所创造出的艺术。
丁勉狂吼一声,手上却再也没有力气拍出他那名震江湖的“托塔手”了,他仰面跌倒、胖头一歪,就死了。
嵩山三长老,已去其二!
嵩山弟子们梁上那种骄横的表情终于自他们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他们恐惧自己会死!
这可怕的氛围立刻扩散了开来,嵩山派弟子们两股战战、简直连剑都拿不稳了。有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道:“定逸师伯,定逸师伯!救救我们吧!”
定逸师太霍然扭头,悲愤地斥责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方才你们……你们那般做事,就没想到会遭报应么?!”
此刻求饶的,都是嵩山二三代的弟子,平日里定逸也没少见,口称师伯时,她瞧着心里都是疼爱,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出了这样的事!却来求她救命!
乔茜忽然快速地看了一眼定逸师太。
定逸师太在一瞬间读懂了她的暗示——她是在暗示自己出口为这些人求情!
刘正风此刻也焦急地看着定逸,不断地给她打着眼色。
他们的意思其实都很明显,定逸师太已完全明白了。
方才意图杀害刘府家眷的四个弟子,除却一人如今还倒在地上捂着断手之外,其余三人都已死了。费彬、丁勉、陆柏三去其二,剩余一人,也没人打算叫他活着,余下的不过小猫三两只,活着死了,都不要紧。
所以,乔茜的意思便是:由定逸师太开口求情,如此一来,嵩山一派自然要呈定逸师太的情。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定逸师太乃恒山白云庵的庵主,手下弟子无数,她当然想义无反顾,可是却难以做到。
身为穿越者,乔茜知晓嵩山派视恒山三定为眼中钉肉中刺,迟早是要除去的。乔茜早已决定亲自领教五岳盟主左冷禅的高招,他死定了!
既然如此,恒山派完全不必要同嵩山派撕破脸皮——撕破脸皮,肯定要死人的,乔茜难道这么有自信、能保证自己能救下所有人么?须知此时此刻,这个副本世界,已因为她的出现完全改变了,后续会有什么变化,她也不知晓。
穿越者不该傲慢,尤其是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之中,旁人做出的选择或许不是最爽快的,这是因为他们牵绊太多……但,这不正是她来此地的意义么?
没有牵绊、手起刀落的事情,交给她来办就好啦!
定逸师太的表情似悲非喜、复杂异常,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很深、很深的感慨。
恒山定逸,命真好啊。
少时有师父护着,护出了个性如此霸道的尼姑。长大了又有定闲定静两位师姐护着,一直护到她六十了,还这样骄横……老了老了,谁成想,还有这年纪轻轻的孩子,和刘师弟,千方百计要护着她。
定逸师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似在忍着不叫泪水掉下来。
半晌,她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在厅中响起。
“乔檀越,放他们一条性命吧,阿弥陀佛。”
乔茜冷冰冰地道:“我本来也杀不了这么多人!”
定逸师太霍然转身,厉声道:“听见了么!还不快滚!”
嵩山弟子们一哄而散,唯有那个断了手的弟子被一点红顺手戳死了。
就连那仙鹤手陆柏也退了——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哼,留得性命在,回头等掌门到了,再一个一个与他们清算!
定逸那老尼姑,与欢乐谷主一唱一和,以为他是个傻的,看不出来么?
恒山三定,不识抬举,早就该死!
他在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捂着自己被刘正风戳出来的血窟窿,一言不发,默默后退,就想这么混在人群中走了。
乔茜慢悠悠地道:“站住。”
陆柏脊背一僵!
乔茜抬头,冲他笑了一笑,和善地问:“谁许你走了?”
陆柏忽一跃而起!
他的袖中忽然飘出了一阵奇异的烟雾,众人见了,立即闪避——乔茜虽然也经常用这一招去骗别人,但武林中的奇毒多种多样,这种法子根本就是阳谋,谁也不敢赌他手中到底是毒粉还是面粉,该躲还是得躲。
但是,他想要逃走,却也没有那样容易!
刘正风躲开烟雾,扑出门去,已追了上去!
这身轻如燕的胖子,轻功当然好得惊人。陆柏只是号称仙鹤手、又不是仙鹤腿,哪里能跑得过刘正风?再加上他的身上还被刘正风戳了一剑……能跑才怪。
刘正风此刻眼中凶光大盛——放了嵩山派的二三代弟子,那是为了定逸师姐考虑,不得不留他们一条狗命!可你陆柏也想活?嘿!想得倒美!给我死去吧!
思绪一转而过,二人已越过了重重屋脊,陆柏一跃而下,闪身进了林中,却依旧跑不脱,眼见就要被刘正风追上!
这时,他忽然听见了幽幽的胡琴声,如泣如诉、如悲如怨……
一个手持胡琴的瘦削老者,慢吞吞地走近了。
陆柏大喜,忙呼:“莫师兄!莫师兄!刘正风要杀我!”
这“莫师兄”,却不是嵩山派人士,而正是衡山掌门莫大先生——刘正风的同门师兄!
莫大与刘正风早年不和,已十几年没见过面了,金盆洗手大会,刘正风碍着面子,也给莫大发了请柬,但也知道他这师兄是不会来的。
莫大果然没来……可是他现在,居然出现了。
刘正风脸色很不好,道:“掌门师兄。”
莫大慢吞吞地出来,手中仍持着他的胡琴,胡琴陈旧,琴声萧瑟,莫大瘦削如柴、一身粗布长衫,真真好似个病入膏肓的肺痨鬼,他的眼皮半耷拉着,双目浑浊,好似很费力才能抬起来,看了一眼刘正风,又看了一眼陆柏,道:“好……都好……”
莫大先生与刘正风一向不睦,况且莫大这个人,陆柏是了结的,是个很怕事的人,从来都很消极,不会忤逆嵩山派。
陆柏忙道:“莫师兄,你门下师弟勾结魔教,杀我嵩山弟子,还请师兄清理门户!”
莫大口中喃喃道:“清理门户……”
刘正风对莫大怒目而视,悲愤之情难以言喻!
忽然,莫大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一柄狭长的长剑已自胡琴内抽出,如灵蛇般朝陆柏胸口刺去!陆柏大惊失色,连着后退了几步,抽剑奋力架挡!
然而,莫大先生那一手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却比刘正风更为精妙可怕,陆柏本就比不过他,再加上身上受伤,这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三招过后,就听陆柏悲惨地叫着,再一招,莫大先生一剑刺出,狠狠地刺穿了陆柏的心脏。
陆柏倒地,气绝身亡。
莫大先生收剑,看也不看刘正风,转身就要离开。
刘正风的神色却是复杂,他忽然上前一步,口中喃喃道:“师哥……!”
莫大的背影顿了一顿。
刘正风道:“我自要离开衡山了,师兄……若左冷禅逼你,你……你就将我逐出衡山派吧,但刘某人绝没有做对不起衡山的事情,请你……信我!”
莫大先生没有回头。
他的叹息声,却比他的胡琴声更悲、更凄凉。
“你啊……你啊……”
他这样叹息着,人已走远了。
刘正风却立在原地,久久不动,神色复杂极了。
刘正风家里几代富贵,莫大却是穷苦出身,从小到大,他们都极不对付。
说起来,他们都是喜爱音乐的人,可他们二人性格不同、做事风格不同,互相之间,连对方的音乐都瞧不上。刘正风有时同曲洋说起莫大的胡琴,不免要评论一句“太过俗气”。
他本以为,今日嵩山派找上门来,是因为师兄去五岳盟主那里告了一状。
原来,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刘正风忽仰天长叹、悲从心来——与师兄一辈子的心结,在此刻解开了,可是他们师兄弟二人,却永远也不可能同心协力、领着衡山派往前走了。
今天过后,左冷禅的报复一定会如怒涛般扑来。
他注定要被逐出衡山派了。
刘正风忽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道:“师父!师父!我刘正风没有做衡山的叛徒。”
一个小女孩忽然从角落里跑出来,叫道:“刘爷爷!”
刘正风抬头一瞧,收住悲戚,勉强笑了笑,道:“是非非啊……非非,你们今日在哪里?没吓着你吧。”
非非姓曲名非烟,乃是他的至交好友曲洋的独生孙女,与刘正风的小女儿刘菁玩得很好。
曲非烟道:“我爷爷说,今日是你金盆洗手的大日子,他万一给人发现了身份,反而不美,所以只在城中的一处客栈中,只等刘爷爷洗手完毕后,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再乐……听见动静之后,我们才来的,还好、还好奶奶和菁儿都没事!”
刘正风道:“是啊,没事……人都没事,这就是最好的了。”
曲非烟道:“刘爷爷,咱们快走吧,我爷爷说了,他有一处隐居之所,十分隐蔽,保准叫左冷禅那厮找不见,咱们躲到那里去吧!我爷爷现在厅中,已准备带着奶奶和菁儿他们先收拾东西了。”
刘正风道:“这是正事!非非,咱们走。”
刘正风也顾不得再悲春伤秋了,带着曲非烟就往回赶。
回到刘宅,自是一片狼藉。
嵩山派的弟子们一哄而散,连他嵩山派的尸体都没收。恒山、华山、泰山三派的人也都已经走了。刘正风的大弟子向大年与二弟子米为义,正安排着刘宅下人收拾。
曲洋正陪着刘正风的妻子说话,叹气道:“千错万错……是我的错。”
刘夫人道:“你有什么错?左冷禅以我母子四人的性命威胁正风,名为除魔,实则却是为了削弱衡山派的实力!你信不信,就算正风略作权宜之计,答应杀你,嵩山派也一定不会放了我们。”
不错,道理正是这么个道理。
嵩山派以刘正风妻儿的性命为威胁,要他去杀曲洋……能理直气壮做出这种门派,还有什么底线可言么?根本没有的。要他们信守承诺,哼,做梦还差不多!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倘若刘正风真的在群雄面前屈服了,那嵩山派也不会放人,他们会要求刘正风拿曲洋的脑袋去换家眷。
曲洋的脑袋要是真的被剁下来了,嵩山派自然知道了刘正风家眷的好用,到时候,他们会不会得寸进尺,只放一人,要求刘正风再拿三个魔教人士的首级去换另外三人呢?
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因为今日的事情,就是左冷禅对刘正风的“服从性测试”。
所以,刘正风退出这样的江湖、免受这样的“正派人士”的屠戮与羞辱,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刘正风匆匆而来,一家五口差点经历生离死别,倏一见了,立刻抱头痛哭。
小姑娘曲非烟见了,也忍不住流出眼泪,伸手抓过爷爷的袖子,擦一擦眼泪。
曲洋道:“……非非,你的手帕呢?”
曲非烟哽咽道:“借给菁儿了。”
曲洋道:“来,爷爷的手帕借给你。”
曲非烟抽泣道:“不要,爷爷昨天用手帕擦嘴都没洗!我不要!”
曲洋:“…………”
曲洋只得忍耐自己的袖子被曲非烟狂擦眼泪。
过了一会儿,刘家一家五口哭完了,曲洋忙道:“刘老弟,你这老宅,可不能再呆了。”
刘正风道:“我晓得,方才非非都说了……这一次是我太天真,不想嵩山派如此行事,脸皮都撕破了,下一次再碰上了,我们家保准要死人!还是赶紧走吧。”
曲洋道:“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刘正风又道:“对了,乔谷主意下如何?”
曲洋:“……谷主?”
刘正风道:“快活王后人、欢乐谷谷主啊,她的绝招叫《无敌宝鉴·七十二种内外功秘籍》……江湖上竟出了这么个人物!只是不知她这欢乐谷何在?曲老兄,你见多识广,可否知道?”
曲洋:“…………”
曲洋狐疑道:“从没听说过什么快活王后人、欢乐谷谷主的,老弟,这怕不是那姑娘胡诌的吧?你不觉得,《无敌宝鉴·七十二种内外功秘籍》这名字听起来不伦不类,歪谈乱道的?”
刘正风迟疑道:“这……”
刘夫人道:“我还觉得‘百变千幻衡山云雾十三式’这名字听起来不伦不类、歪谈乱道呢!”
你们这起名水平都一样糟糕,大哥可别笑话二哥!
曲洋:“…………”
刘正风:“…………”
曲非烟抚掌笑道:“奶奶说得对!”
曲洋正色道:“谷主就谷主吧……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来的时候,也问她要不要同我们一起走,她却说不必。我看那小姑娘是个胸中有大志向的,说不定连左冷禅都要栽在她手中……老弟,你就不必担心人家啦。”
刘正风怔了一怔,叹道:“真是英杰出少年啊!我在她那年纪,还整日被师父骂不好好习武呢。”
曲洋也叹道:“是啊,英豪出少年……对了,那乔英豪留了一句话给你。”
刘正风道:“什么话?”
曲洋道:“她说……你家这席面挺好的,浪费了可惜,若有剩余,请给她送去。”
他这么说着,似乎也觉得这话很有趣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正风失笑,道:“这算什么事儿!也值得特地嘱咐一回!”
刘正风家里可是三代财主,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这辈子受的最大的苦,就是拜入衡山一派天天练武……他自然不能理解乔茜作为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人,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席!
乔茜之所以在开席的时候就猛吃,就是因为知道待会儿嵩山派来了就吃不成了……
多……多么心酸……
财主刘正风理解不了。
同样出身富贵的曲洋也理解不了,沉思道:“这话是否另有深意?”
刘正风也沉思道:“此言在理。”
曲非烟是个极聪明的小女孩,眼睛转了一转,脆生生地道:“刘爷爷,咱们这一次隐居,只带金银细软,却带不了大件的东西,是不是?”
刘正风笑道:“这是自然,咱们要轻车简行,方才走得快啊。”
曲非烟道:“那刘宅的东西,岂非就便宜了嵩山派的奸贼?”
刘正风一愣。
这还真是!
这一次刘正风要走,自然要把刘门的弟子全带走、仆人全遣散,否则左冷禅来清算,向大年、米为义等人,简直就是死定了。
自然,宅子是没人看的,肯定会被嵩山派劫掠一空。
莫师兄……他的个性,刘正风很明白,他看不惯左冷禅,却是个消极避世的人,不会正面与嵩山派对抗。
所以,乔谷主的话中深意是什么,那已经很明显了。
刘宅里的螺钿床、缂丝屏、白玉马、蜀织锦,与其便宜了嵩山派的狗贼,为什么不直接送给乔谷主呢?
况且,乔谷主仗义施救,他们本就应该感谢……回来的路上,刘正风还在思索怎么感谢,给钱是不是太俗气了……
但看来乔谷主并不讨厌奢侈之物。
这就好!这就好!
刘正风的精神为之大振,当即就与夫人一同指挥着仆人,将刘宅中的种种珍贵宝物,浩浩荡荡地送到了两条街外的小酒馆中!
正抻长脖子、望眼欲穿的乔茜:“…………”
她脖子一歪,发出了极为困惑的声音:“嗷?”
第127章
***
金盆洗手大会办得并不圆满, 刘正风想要体体面面退出江湖的愿望,终究是实现不了。
他与曲洋的友谊被摊开来放在了明面上——倘若他们一家真的惨死在嵩山派手下,那么江湖人多数都会同情于他, 叹一句“可悲可怜”。
可如今, 他没有死, 他还好端端地活着。
那么江湖上自诩“正派”的人士, 都只会痛骂他勾结魔教,乃是五岳剑派之中的第一大败类、第一大叛徒,死不足惜!
舆论, 有时正是这样微妙而摇摆的东西。
但他们还活着,这不就够了么?刘家没有死人, 善良的人们还活着, 这就足够了。
人是为自己而活, 不是为了舆论而活、更不是为了别人的好恶而活。
刘正风一家,与曲洋祖孙离开了衡山城,乔茜没有问他们的隐居之地。
离开之前,他们拜访了小酒馆, 又上门来道一次谢。彼时,位置不大的小酒馆已快被刘正风送来的各种东西给淹没了……
至于一向蛮横的嵩山派,这一次可算是踢到了铁板。
众目睽睽之下, 大张旗鼓地出现,自以为掌握了完全的证据,就在五六百号江湖人士面前把刘正风的尊严、气节全都踩在脚底下……哼,江湖人也不是傻子,除却天门道人那个真傻货之外,谁不晓得嵩山派这是在用刘正风立威?
威风没立好,反倒被人家在脸上扇了个大巴掌。嵩山弟子们仓皇四散着逃跑的样子, 简直成了江湖上最大的笑柄!
连嵩山十三太保,都死个三个。
也不知这消息传回嵩山,传到左冷禅的耳朵里,他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江湖中有不少看不惯左冷禅的人,现下心中都是这个想法。
岳不群当然也是这想法……不过,他同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不同,此刻已在心中计算着左冷禅的反应,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在这件事中,使他们华山派的利益得到最大化……
此外,乔茜一战成名。
这与杀青城派诸人可不同,青城派在江湖中排不上什么号,五岳剑派本就看不上他们,杀了也就杀了,顶多算饭后谈资。但嵩山派可不一样,嵩山派乃五岳盟主!
而且乔茜口中那句“日月教算什么东西,东方不败敢不敢与我来碰一碰”,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
何等的狂气!
快活王后人、欢乐谷谷主!
五岳与魔教势不两立时,居然有第三方强势的出现,不合纵连横、不拉一个打一个,反而同时与两派为敌!
该说她是愚蠢么?还是说,他们的实力当真那样强大,所以谁都不放在眼里?!
快活王后人……快活王后人……
欢乐谷谷主……欢乐谷谷主……
一时之间,这神秘的欢乐谷,已成了江湖之中最可怕、最深不可测的势力!人人都在打探消息,这欢乐谷究竟是何地方?他们出现在衡山城里,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还有那《无敌宝鉴·七十二种内外功秘籍》。
什么了不得的神功,能叫这么个名儿……
但如果是欢乐谷谷主的话……只怕不假!
江湖上简直连惦记福威镖局《辟邪剑谱》的人都没了,只因这《无敌宝鉴》的诱惑力实在太强。
要知道,福威镖局被青城派灭门,绝非偶然。林家还在福建乐呵呵地做生意,却不晓得暗地里,早不知道有多少鬣狗盯上了他们企图撕咬,青城派只不过是其中最不要脸、最胆大的一家而已。
正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乔茜既然大费周章地救了林平之一家三口,自然希望他们从此都能过上安生的日子。
林镇南那日说要走遍四省、散尽家财去补偿那些丧生镖师的家眷时,乔茜就在心中想:等他们走了以后,这姓林的一家人,岂不是又要被盯上?
那时她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告诉自己尽人事听天命,无愧于心即可。
但如今,这个问题似乎被她一句跑火车的话给解决了……
江湖中如今都传,这欢乐谷一门的人,或许就是这般做事的。收拢了林家,获得了辟邪剑谱,收拢了刘正风,或许连衡山派的武功也收拢去了!听说她还会使嵩山剑法中那快慢剑呢,说不定嵩山剑法中的精华,也在那《无敌宝鉴》之中!
而且她还看不起东方不败……
那、或许、可能、差不离……魔教神功《葵花宝典》也……?
这流言一开始,只是一种猜测,然而流言这种东西,一个传一个,立刻就能从一分说成十分,等再过了几天,江湖上已经盛传《无敌宝鉴》里收拢了全江湖各类内外功秘籍,就连那少林寺的不传之秘《达摩易筋经》也收录其中!
啊这……
但仔细说起来,乔茜还真的收藏了一份《达摩易筋经》,只是不知这两个副本世界的少林武功差异几何。
一时之间,江湖人人都在谈论欢乐谷谷主与《无敌宝鉴》,至于那《辟邪剑谱》,倒是无人在意了。
快活王后人、欢乐谷谷主乔茜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只好似一点火星,点燃了江湖这个大的火药炉。
而此刻,罪魁祸首乔茜,正兴奋地跳进一堆布料之中使劲巴拉,简直是把自己都埋进去了。
不用说,这些布料全都是刘正风送来的。
布料在古代社会中属于硬通货,很长一段时间内,百姓上交赋税是要交一部分布的,在市场上的交易,也可通过布匹来完成。一个富户的私库之中,若是没有百来匹名贵布料,那还能称得上是富户么?绝不可能的。
但同时,名贵的布匹又很难带走……刘正风当然不可能带着百来匹绫罗绸缎逃命,这些布料,就全便宜了乔茜。
送来的布料简直堆满了一整个房间……
除却百来匹名贵布料之外,还有许多东西,砚台是最上等的端砚,玉器是论公斤称的,什么玉佩玉珏玉带玉枕……还有玉山子!一整块和田玉雕称的山形摆件啊!啊!!
幸好他们都是收在箱子里送来的……当然了,箱子本身看起来也可以算作奢侈品。刘正风这矮胖子,家里是真有钱啊……
再幸好,他们的东西送来的时候,是附带了清单的,写得清清楚楚。这本就是对乔茜的感谢,乔茜自然也没有当场盘库存的意思,与刘正风假惺惺地推辞了一个回合,就爽快收下,全塞进没人住的屋子里了。
目前,酒馆后院只有一个屋子是没人住的……
乔茜只好把影音室给先征用了,就放这百来匹的布料,又再十白菜的种植温室里塞了几个箱子,勉勉强强把东西塞下来。
现在,十白菜去温室里逛一圈,都有紫檀木雕花的太师椅可以坐。
酒馆真是急需扩建!此刻她系统钱包里的数额已经达到了二十万银之巨,再卖一些刘正风送来的奢侈品,存款突破三十万,不成问题。
不过,副本世界中无法对酒馆进行升级改建,还需等待三个月后,回程开启,方能结算经验值,着手扩建。
乔茜就先把这事儿放一边了
不过……
好多漂亮布料哦……
乔茜探头,悄悄地看一眼。
影音室的门被打开,一缕阳光照射进来,闪出令人心动的宝光艳色。
乔茜:O-O
乔茜:o(*////▽////*)q
忍不住了,先看看!
她飞扑进去,简直把这些堆名贵布料当成了自己的窝……当然啦,自己的窝是需要很用心的爱护的,乱刨乱抓可不行的!
现代人以“绫罗绸缎”来形容华美珍贵的布料,其实这四个字是四种不同的织物,以不同的纺织方法作为区分。乔茜不大懂这些,只见满目之内宝光闪闪……真是奇异,布料上居然能闪出金属的光泽?
有人含笑道:“是二色织金缎啊……我看看,裁件半臂衫,或者做个箭袖也很好。”
乔茜从布料里探出头来,眼睛睁得圆圆的:“楚哥!”
楚留香含笑而立,正站在门口,一拱手,故作正经地道:“欢乐谷谷主,你好、你好。”
乔茜斜眼瞧他:“本谷主现封你为我手下第一大游乐场场主,你答不答应啊。”
楚留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道:“游戏人间、享乐无边,很好,这正合我意。”
乔茜从布料堆里跳出来,去拉他:“快进来、快进来。”
挑布料嘛,这活儿楚留香熟得很。
一个讨女孩子喜欢的浪子人物,挑衣服料子眼光准,只是最基本的素养而已。楚留香描眉化唇、绾发拢鬓的功夫其实也好得很,只是不大好在乔茜这里施展罢了。
他悠然地进来,就地盘腿而坐,瞧着乔茜像是钻进米缸的小老鼠一样在布料堆里兴奋地刨来刨去,唇角忍不住轻轻勾了起来,就这么含笑瞧着她。
却见她抱出了一匹素色金线绲边的料子来,摸上去柔软异常,楚留香摸摸鼻子,正想着怎么帮她出主意,这料子到底适合做成什么衣裳……
乔茜却道:“这匹给你裁衣裳!”
楚留香失笑:“给我么?”
可是这料子看起来只有裁个中衣里衣才好啊,做外头的衣裳,未免垂感太强,不大挺括,楚留香很懂布料,此刻却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结果一看乔茜,乔茜脸都红了,双眼亮晶晶的。
楚留香:“…………”
等等,你在想什么啊?
其实乔茜在想的事情真的很简单……
这种柔软的白色布料,垂感那么好,当然要配高大的美男子啊!想一想,做成古希腊式的衣袍,露出大半个精赤的上身,蜜色的皮肤被洁白的衣料半裹不裹,然后还要带上赤金的项链、赤金的手环与金臂钏,还有赤足与金脚环……
肌肉!稍微一用力就会富有张力的大臂肌肉线条,然后被金臂钏紧紧地禁锢着……要是有金砂可以抹在他裸露的身体上……
乔茜:无声尖叫.jpg
楚留香:“…………”
楚留香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乔茜“嘤!”的一声,用手捂住了脸,一跃而起,呲溜一声就跑了。
楚留香不明所以,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他只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跟在乔茜后头,笑道:“我长得有那么丑?叫你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乔茜跑得更快了。
中原一点红面无表情地路过……
乔茜一言不发,“噌”的一声就钻到他身后去了,连根头发丝都不露出来。
楚留香:“…………”
一点红:“…………”
一点红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盯着楚留香,好整以暇,双手一抱胸,质问的意思十分明确——你这油嘴滑舌的浪子,又干什么坏事了?
楚留香:“…………”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相当冤枉。
欢乐谷谷主,真难懂啊~
第128章
***
华美珍贵的料子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屋子里, 乔茜像是一条睡在金币上的龙一样,超级满足地在里头窝了很久。
但她是非常慷慨大方的人!根本不像西方龙一样小气。
她私下已安排的明明白白了——楚哥,嘿, 楚哥, 那匹白色的布料一定要送给他做衣裳穿!
这样好了, 随便再挑几匹别的料子, 借着给他量体裁衣的借口,悄悄咪咪地记下他三围的数据,非常关心地给他做一件睡袍, 啊呀~布料不够用呀,睡袍就改清凉一些吧, 半遮半露也不要紧, 毕竟是睡袍嘛, 楚哥你晚上都是半裸睡觉的。
不对……这种衣服好像根本就不用做,随便裹一下就好了,且待她研究一番。
陆小凤嘛……他随便自己挑吧,反正他的品味乔茜也不是很能看得懂。
更奇怪的是, 那些品味奇特的颜色,他穿上还都蛮英俊的……真是诡异。
花满楼经常穿素色的衣裳,纹样颇为低调, 以玉带和玉佩装饰,很有那种翩翩君子人如玉的感觉,不过乔茜有时候很想看他穿陆小凤的骚包衣服,于是会偷偷换掉……
但是花满楼居然每次都能发现!
都怪陆小凤,没事把衣服弄得那么香喷喷做什么。
乔茜:╭(╯^╰)╮
不如挑几件鲜亮的颜色给他吧!
至于阿飞和一点红……他们两个根本就不配穿漂亮衣服。
完全不懂得打扮!
一点红就算了,乔茜经常去糟蹋他的衣柜时,都觉得很绝望……清一色同样的黑衣可还行?
阿飞不可饶恕!乔茜明明给他裁了好多套非常非常漂亮的新衣, 他都不肯穿出来,最后给了林平之穿,结果他好像还暗搓搓地生了一会儿闷气。
但乔茜可不是厚此薄彼的人。
像是这种一大群人的和谐关系,其要诀就在于雨露均……啊呸,在于人人有份。
所以乔茜也认认真真地从自己的宝藏中挑选了合适的赏……呸,送给大小两只狼剑客,正好有几匹织金黑缎,做成曳撒形制的衣裳,岂不美哉?
不过,金饰大约只能给楚哥来打了,第一是他真的很合适,第二是好贵、她打不起那么多……而且阿飞和红大爷的身上都一点装饰也无,他们对这东西不感兴趣。
唔,除了一点红的左手手腕上,带着乔茜亲手编织的端午五彩绳。
说起来,端午节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呢……
那个时候,乔茜才刚刚穿越过来三个月的时间,红大爷整天一副郎心似铁的模样,要走的心坚定的不得了!急的乔茜上蹿下跳,使出了浑身解数,各种哀嚎扒拉他不准他走。
结果这个郎心似铁的家伙……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呀。
现在再也不提要离开的话了吧~~
她偷偷地瞅了一眼一点红,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来,露出了志得意满的膨胀微笑。
乔茜:(~ ̄▽ ̄)~
一点红:“…………”
乔茜得意锐评:“红大爷,面冷心热呢。”
一点红:“?”
杀手挑眉,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顺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瞧见了那串已有些褪色、已有些陈旧的五色绳上。
他似乎微微怔了怔,唇角不自觉勾了一勾,表情变得柔和了些。
很难得,他并没有否认她的评价,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垂下头继续他的工作。
一点红正在剥莲子。
苍白修长的双指间,夹着一片薄而锋利的刀片,随手一划,力道不轻也不重,便剥开了莲子外头那层黑色的衣,露出了细嫩洁白的内里。他的手指微微侧过了角度,刀片尖端便在阳光下闪出了锋利如獠牙般的利光。
莲子入篮,下一步是用两根牙签去把苦的莲子芯去掉。
衡山盛产乌莲,且乌莲与其他莲子的口感很是不同,此时正到了莲子上市的季节,乔茜如何能错过?刚来就吃了好几日生莲子,真是清甜粉糯,水灵灵、仙甜甜。
但仅仅是这样,乔茜怎么会满足呢?
来都来了,不如一起做莲子的衍生品吧!
她今天早上带着阿飞出去买菜,顺手又把六钧弓薅走了,带回了好大两筐新鲜莲蓬,接下来,乔茜摩拳擦掌,拉上自己的好朋友们,来一起干苦力(?)。
干的还是流水线呢,乔茜负责最轻松的工作,就是把莲蓬撕开,把莲子一个个扔进筐里。
接着,流水线的第二环就是割开外壳、剥出莲子了,这一步是最慢最废时间的,所以楚留香、一点红和阿飞三个人都在干。最后一步是取出莲子芯,任务交给了陆小凤与花满楼。
这个流水线的工作当然可以再一步细分,不过乔茜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其实大家享受的就是这种大家一起围坐在酒馆的茶几旁,晒着暖呼呼的阳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边慢悠悠干活的感觉啊。
新鲜的莲子芯都收集了起来,放在柜台上的养生壶里煮一小会儿,这就是非常健康的莲芯茶了——花满楼亲情推荐,乔茜与陆小凤断然拒绝!
这一看就很苦啊……坚决拒绝苦涩的东西!
楚留香礼貌地道:“不必,多谢。”
一点红直接当没看见那莲芯茶。
花满楼微笑着喝了一口,脸上表情怡然平静,又问阿飞:“阿飞,喝不喝?”
阿飞应当是渴了……且他非常没有常识,就点了点头。
花满楼给他倒了一杯,少年接过来一喝,整个人都僵硬了。
阿飞:“…………”
花满楼似乎还有点困惑:“苦么?不苦吧,我觉得还好啊。”
阿飞面无表情,喉结上下滚了一滚,把含在嘴里的那口苦水吞咽了下去。
他面无表情地说:“……不苦。”
乔茜:“……你声音都哑了。”
阿飞:“…………”
乔茜很同情:“待会给你做冰碗吃呀。”
阿飞的眼神似乎闪了一闪,闭上了嘴,不肯说话。
最后,只有花满楼这养生的神人,享受了这夏日去火的神奇莲子衍生品。
第二种莲子衍生品就是煮糖水啦……像南岳衡山这种地方,湖沼遍地,到处都是水生植物,夏日里头,正是这些水生植物成熟的季节,农人们走街串巷,叫卖藕带、菱角、莲子与鸡头米。
莲子与鸡头米加冰糖同煮冷却,用当季的新鲜杏子煮一个酸酸甜甜的杏酱,再切一些新鲜的杏子果肉,一层层往刨冰上铺,把煮莲子的糖水一并浇进去,最后再去外头的小花园里薅一点薄荷来,就是非常精彩的甜杏莲子冰碗啦。
乔茜非常期待冰碗,很有干劲地……给苦力们大声加油。
——毕竟撕开莲蓬这工作真的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很快就完成了。
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超嫌弃的:“去、去!一边儿玩去,闹腾!”
乔茜:“哼!”
她捧着一盆剥好去芯的新鲜莲子,去厨房做冰碗。
陆小凤对花满楼道:“瞧见没有!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花满楼:“…………”
楚留香:“…………”
一点红和阿飞是两个没有情绪波动的杀莲子机器,手中的刀片亮起锋利的光。
花满楼微笑着提醒:“你不如回头看看呢,陆小凤。”
陆小凤连头都没回,爽朗地道:“哈哈,乔乔,我说花满楼呢,可没说你啊。”
乔茜一个飞扑,背后锁喉:“迟啦!”
陆小凤哪里那么容易乖乖就范?立即起跳,嚯嚯哈哈!
……两个人又打成了一团,好喝的甜杏莲子冰碗迟了半个时辰,大家才吃上。
用勺子蒯一勺,送进口中。
啊~~
乔茜和陆小凤同时眯起眼睛,露出了惬意的表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又同时瘫倒在了沙发上。
乔茜突发奇想买的两大筐莲蓬,给大家增加了不少工作量,足忙活了两个时辰有余,才全剥出来,沉甸甸的一筐,分量很是不小。
吃不了怎么办呢?那当然是拿去晒干莲子啦。
这可是极品湘莲。
送去后院儿摊开晒莲子,然后钻进厨房去做晚饭……说起来,自来了衡山之后,乔茜都很少下厨,倒不是因为其他的,主要是这衡山城的确还蛮繁华的。
乔茜先前自己动手多,是因为他们当时住在山窝窝里,不自己动手确实很难吃上……
周边小店这么多,不多吃几家,合适么?酱板鸭哪家最好?每一家卤粉店的汤头味道也不一样,需要她的品鉴……卤粉很有吃头,鱼粉更有吃头,鱼头鱼腩鱼杂,汤头鲜美,米粉细滑,哦对了,还有小炒,啊……脆肚~~
乔茜:迷醉.jpg
不过近日里,她的谣言欲炒愈烈,昨日接来曲洋送到的消息,嵩山掌门左冷禅已亲自出山……所以这外头的东西她也不敢吃了,生怕什么时候中了什么蝇营狗苟的暗算,那岂不是阴沟里翻船?
哎,没有一种万能解毒的药剂,陷入举世皆敌的环境,好像就是很容易变成这样,吃也不敢吃、喝也不敢喝。
连一向都是放养的十白菜,她也全收回来,不许他们在外头随意吃喝——十白菜既然已在薛笑人手下活下来,那就决不允许他们再减员了!
还好,小酒馆也可以不靠外界的食水来活。
等把他们都杀咯,她还要出去吃炒脆肚!
乔茜:阴险.jpg
乔茜:把你们都鲨咯.jpg
现在,一切就先凑合凑合吧。
乔茜的「功法学习」模块之中,是有伊哭与七巧书生两个用毒大家的秘籍心经的。这两个用毒大家方向不同,伊哭主攻涂抹于兵器之上的奇毒、七巧书生主攻给人下在酒菜中的毒药。
因为找不齐原料,乔茜没有实践过,但她很懂下毒的基础逻辑——五毒之物皆有烈腥之气,制出的毒药很难没有怪味,因此一般多下于烈酒辣菜之中掩盖味道,用毒大家当然也能做到无色无味,因此也可能下于清淡食水之中。
但从来没有人试图在生肉生菜上下毒……
毕竟这实在是太麻烦了……别人下毒,用一滴药水落于酒水之中即可,但是要在生肉生菜上下毒,是要在整块肉上抹一遍顺便给牛肉按按摩么?而且肉菜经过长时间的炖煮或者爆炒,毒性一般不能残留。
因而,乔茜认为新鲜的菜肉是可以去购买的,后院里头也垒了个灶房,乔茜还把刘正风的一个厨娘给薅过来了,专门给十白菜做饭。
这厨娘只是个小厨娘,倒不是那种做席面的大厨……大厨牛气的很,先不说请他们过来要多少月银了,首先那对奢侈食材的要求,乔茜就供不起。
乔茜和她的朋友们还是一如往常,自己做饭自己吃,今天轮到乔茜下厨,她拉上阿飞一起钻进了厨房。
夏天就适合吃一些酸辣开胃的东西……所以乔茜今天准备的是红酸汤牛肉锅,酸汤是在系统里买的,品质很好的小黄牛肉是乔茜看着现跌死的,另外还可以放豆腐、腐竹豆皮、海带、金针菇和脆脆的莴笋,真是可以一口气配一大碗米饭。
顺便今天买了新鲜的虾和莲藕,把虾打成虾泥,夹在藕片中间,小火香煎,就是更清爽版本的鲜虾藕夹咯。
还有乔茜提前一天就泡在冰箱里的泡椒鸡爪,待会儿吃完饭后,可以一边啃鸡爪、一边喝点啤酒。
另有紫苏桃子、乌梅藕带、酸辣凉拌牛肉、香煎豆腐等菜色。
阿飞默默无言地跟着乔茜进了厨房——一般来说,她提出的要求,阿飞都不拒绝。
进了厨房,他问:“说,如何办?”
乔茜噼里啪啦:“牛肉切薄片,莴笋滚刀块,虾打成肉泥,莲藕要洗干净切薄片。”
阿飞:“嗯。”
他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漆星般的瞳孔,薄唇轻轻抿着,那只苍白的手握住了菜刀,手非常稳,动作干净利落。
乔茜:(个_个)
乔茜:盯.jpg
阿飞:“…………”
阿飞的喉结上下滚了一滚,很明显已经感觉到她的眼神了,却没有抬起头来,神色依然冷漠得很,手起刀落,刷刷切肉。
乔茜评价:“你不对劲。”
阿飞的手顿了一顿。
乔茜双手叉腰:“快点告诉我,你怎么啦!”
阿飞握刀的手忽然攥紧,手背上的青筋也自皮肉下凸起。
他想:这是个秘密。
她……不该知道他也是快活王的、快活王的……
第129章
***
阿飞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的母亲白飞飞, 是昔年称霸江湖的快活王的女儿……但她的一生,并没有因为这身份而获得一星半点的快乐,这身份带给她的只有痛苦和仇恨。
而他的父亲……是一代名侠沈浪, 快活王死后, 他带着妻子和朋友一同寻访海外的仙山, 早已不在中原武林多年了。
他的父亲有妻子, 但那个人不是他的母亲。
他的父亲寻访海外仙山时,他的母亲躺在茅草屋里冰冷的木板上。外头的风雪很大,荒野大地被冻出了一条条的裂口, 阿飞没有办法待在屋子里陪伴母亲,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收集柴禾——冬日里的木枝都被冻得硬且脆, 失掉了所有的水分, 无需去晒, 可以直接用,所以他会记得多收一些,母亲病了,需要更多的燃料。
还有打猎、剥皮、做饭、修复被风吹散的茅草屋顶。
那个时候, 阿飞还只有七岁,就已经忙得团团转了。
七岁,他已经完全明白了死亡为何物。
他亲手杀死过很多猎物, 为了吃它们的肉,他也见过小鹿哀哀跪倒在死去的母鹿身边,用身子一拱一拱的,好像要把它拱到完全站起来。
他心里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预感着她也会像母鹿一样死去。
阿飞却没有流泪,因为他实在没有空去流泪。
或许,从那个时候起, 他就开始对这世间隐隐约约的仇恨着,对他的父亲也隐隐约约地仇恨着。
但母亲死前,却让他不要恨父亲。
她说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那样对待沈浪,因为她有了阿飞……只是她太累了,前半生让她太累,与快活王的仇恨纠缠了半生,好似已永久的毁灭了她好好生活的能力。
仇恨或许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一个人一旦以仇恨为生命的唯一意义,那么当仇人死去时,复仇的人也会在同一个瞬间死去。
她说,所以我不想教你如何去仇恨。
最起码,一个人不应该还没学会说话,就先学会仇恨。人的一生最开始是一张白纸,第一笔涂抹什么,是最重要的,落笔无悔。
可惜,阿飞还是无师自通的学会了仇恨。
他记住自己身上流淌着一半最邪恶的血,记住了快活王、沈浪、王怜花这些名字……更重要的事,他决心一定要实现母亲的遗愿,否则就死!
他要出名,他要成为全江湖最有名的人,让他的父亲瞧一瞧,天下最邪恶的女人、与天下最正义的大侠结合后生出来的孩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为此,他始终是独身一人。
他十七岁下山,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更早一点下山,而是为了在山中磨炼足以杀穿整个江湖的技艺。
结果……他下山没多久就遇见了乔茜,还被抓起来强行治了一次发烧昏迷,好吧,那件事得怪他自己,太冲动被梅花盗那伙人给骗了。
她真的是……快活王的后人。
第二次,她是第二次这样宣称了,理直气壮的。
阿飞的心里泛起了极怪异、极强烈的抗拒……他甚至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抗拒,是因为自己要叫她姐姐么?
她才不像姐姐。
有的时候,她看起来又成熟、又温柔的,他始终记得他发烧昏迷时,那只轻柔地覆盖在他额头的手,还有她那一声温柔的叹息。
但更多的时候,她看起来比他还小。总是溜猫逗狗的,情绪全都写在脸上,看见喜欢的东西就窝在上头不肯下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上次,她被薛笑人伤到,他背着她回屋时,只觉得背上背了一团温暖的云朵儿。
她很需要人照顾关心的,一点也不像姐姐。
阿飞很抗拒。
更要命的是,快活王此人极度好色,他手下有色使为他搜罗天下美人,夜夜都要笙歌。乔茜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认下这个“快活王后人”的身份时,阿飞就自己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
快活王死前不久,方才遣散了自己的一群小妾,倘若她是……那他们之间岂非并不是姐弟,而是……而是……
他、他、他是不是要管乔茜叫小姨……?
阿飞登时寒毛直竖!简直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不要不要不要!
他根本就不想接受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的事实!
而且……
而且她看起来对这身份怡然自得。
快活王三个字,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烦恼,或许……她幼时的生活很幸福呢?
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快活王曾经为了一本秘籍,就玷污了一个女人,又在这女人怀孕后,对她百般折磨。
这被快活王摧残折磨的女人,就是阿飞的外祖母,而她生下的女儿,就是阿飞的母亲白飞飞。
乔茜自然是与快活王完全不同的人,她……她是最好的。
他不愿让她知道这些过去的丑恶事情,也不愿让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现在这样挺好的,不是吗?
此时此刻,少年人心绪万千,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握着菜刀的那只手,看到自己五指攥紧、手背迸出青筋的模样。
乔茜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发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声。
阿飞:“…………”
阿飞不由痛恨自己为何风吹日晒多年还这么白……手背上青色经络的每一次跳动,都被她瞧得清清楚楚。
他张了张口,道:“我没事。”
乔茜:盯.jpg
乔茜:(个_个)
阿飞十分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嘴唇,喉结又上下滚了一滚,十分焦灼的模样。
他张了张口,沙哑道:“昨天……下雨了。”
乔茜:“?”
乔茜挑眉:“我知道啊。”
阿飞道:“明天一早,我上山去捡菌子。”
乔茜:“…………”
乔茜忍不住吐槽:“你这转移话题的技术也太烂了吧。”
阿飞:“…………”
阿飞闭上了嘴,薄唇紧紧抿住,嘴角都向下拉,显得下颌角的棱角格外的冰冷坚硬。
阿飞:郎心似铁.jpg
乔茜噗嗤一声笑了,大手一挥,道:“算啦……放过你了!”
阿飞的胸膛轻轻起伏着,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心绪纷乱。
乔茜说:“快点切菜哟!”
她这样说着,走出了门去,屋子里没有她身上那股蜜渍桃子的味道了,阿飞才真正放松下来。
乔茜“歘”的一下,又把头从门口伸进来:“你说明天上山捡菌子么?”
阿飞不看她:“嗯。”
乔茜:“那我也去。”
阿飞:“…………”
乔茜笑了,一锤定音:“让我看看,这附近能捡到什么好菌子!”
***
第二天,她果然起了个大早,准备出门捡菌子去。
林间多是乱枝,头发要梳成紧紧的麻花辫,大大一条垂在身后,避免被乱枝挂到。美丽但脆弱的衣裳自不能穿,乔茜给自己套上了一身蓝布的衣裤,背上背背篓、手里拿木棍,打了绑腿、穿了千层底的布鞋,朴素到像个附近村子里的漂亮村姑。
她提前煮了沁凉的酸梅汤,昨夜还特地弄了块牛腱子,卤了好几个小时,又烤了些小面包,带在身上当干粮。
当然啦,这些都背在陆小凤的背上……
陆小凤的背上还有一口锅……
以及一小瓶油、盐、黑胡椒等调味品,最后还扔了一块黄油……山里当然不会很热啦,黄油不会融化在背篓里的。
陆小凤:“…………”
陆小凤板着脸,看着乔茜把一小筐炭往他背篓里塞……明明已经没地方塞了……
陆小凤嘿然冷笑:“你怎么不把你自己也塞进去?”
乔茜唰地抬头,眼睛亮亮的:“哇,可以么?”
陆小凤:“…………”
乔小茜:“…………”
乔茜心虚地低下了头。
陆小凤伸出铁钳似的爪子,重重捏了一下乔茜的脸——或许因为乔茜有点心虚的缘故,她没躲,被捏着脸,口齿不清地说:“咱们两个~关系不一样的嘛~~”
陆小凤:“哼,就知道在这种时候说好听话。你的嘴就是骗人的鬼!”
乔茜:“…………”
乔茜狐疑:“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怪怪的?”
陆小凤原地起跳:“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干净礼貌讲道理得很!”
阿飞立在门口,也背上了背篓,头顶带了斗笠,少年双手抱胸,默默无言地瞧着正在打闹的乔茜和陆小凤。
她果然一点也不像姐姐,更不像……算了不想提。
至于陆小凤,阿飞无视的很彻底。
陆小凤一指阿飞:“你厚此薄彼!”
乔茜眼睛一瞪:“他要找菌子的!你能么?你会么?你找的我敢吃么?”
好像还真是……
陆小凤无话可说,吊儿郎当地耸了耸肩,道:“算了算了,走走走。”
乔茜开开心心地跟在了他后头。
三个人就这么结伴出了城。
南岳群峰秀美、山林清幽,比之秦岭中的林子,好似更多了些婉约的潮湿之气。溪水叮咚,自山顶发源往下,阳光之下,好似玉带般闪闪发光,还能瞧见溪底的青苔,游动的小鱼儿。
螃蟹是不太好瞧的,因为螃蟹喜欢往石头底下钻,很阴暗的一种生物。
捡菌子是要低着头的,用手里的木棍拨开一丛丛的落叶去看。
毒蘑菇有的时候当然是很鲜艳的……但是通过颜色鲜艳与否去判断菌子可否食用,却是非常局限的做法,因为许多鲜美的菌子也都很鲜艳啊,比如大红菇、还有嫩黄嫩黄的鸡油菌。
采集菌子真是一件相当考验经验的事情呢,也难怪陆小凤这么个膨胀天才,连虎须都敢捋的人物,也不敢胡乱去捡蘑菇。
这片林子里倒是有不少鸡油菌,一朵朵小巧玲珑,嫩黄可爱,阿飞小心翼翼地拔起,扔进背篓里,又捡了些很是常见的喇叭菌,生得像是小牵牛花儿似得,闻上去好像有奇妙的果味清香。
他们今天的运气很好。昨夜又下了雨,有轻功傍身的他们可以轻易走到别的采集人到不了的地方。沟涧深深,生长着一丛一丛的奶浆菌,用手在菌褶上一划,就会有白色的浆液从里头流出来。
阿飞随手拔了一朵,放在溪水中洗净了,递给乔茜。
乔茜眨眨眼:“直接吃么?”
阿飞淡淡地说:“嗯。”
乔茜试探着吃了一口,果然脆甜可口,香味浓郁。
这么一大片美味的菌子!
不过,他们很有分寸,并没有全捡光,只捡了他们够吃的份,希望它们来年还可以再长一大堆出来,造福别的采集人。
沿着溪流往上,乔茜找到了一些藏在暗处的桂花耳,小小的、超可爱。阿飞又捡到了一些品相非常好的大红菇。
到了中午些的时候,三个人就在溪边弄了防火圈,把炭火烧起来,用锅炒了个杂菌吃,今天的菌子颜色明快可爱,比之市场上买的,不知好看了多少倍,菌子炒出了水,香气直扑鼻,只需要简单的调味,就能非常好吃。
三人把提前切好的卤牛肉拿出来,又把小面包对半切开煎热了,就这鲜美的杂菌卤子吃了,喝上一壶沁凉酸甜、带着烟熏滋味的酸梅汤,这才心满意足地下山去了。
晚上回去,用剩下的菌子,给红大爷、阿楚哥他们炖个鸡来吃!
乔茜美滋滋地想着,感觉生活非常美好。
而另一头,非常不美好的左冷禅就快要到衡山附近了。
众人只以为他是来复仇的,等着瞧热闹呢——乔茜杀了嵩山派的人,还这么大喇喇地住在原地,岂非正是在挑衅?
但众人没想到的却是,左冷禅此次前来,复仇只是其次,他的心思比旁人更深沉,看问题的角度也比旁人更深刻。
——这或许是个五岳并派的好契机。
第130章
***
话说这嵩山弟子, 于金盆洗手大会之上被打得死的死跑的跑后,江湖众人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聚集在了嵩山派身上, 明里暗里、都在等待左冷禅的反应。
左冷禅什么反应呢?
左冷禅又出动了五岳令旗。
五岳令旗先后到了华山、衡山、恒山与泰山, 只道是江湖风云多变, 五岳剑派内有魔教渗透、外有强敌林立, 如何自处,当共商共讨,下月十五, 共聚衡山回雁峰,开五岳大会!
衡山城中发生的事情, 当然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留守五岳山上的人, 绝不可能不知晓。当日的真实情况,众人自然不知。
只是刘正风与魔教长老勾结,又与那快活王后人、欢乐谷谷主一同埋伏,杀了嵩山十三太保里头的三个……这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如今刘正风逃之夭夭,只有欢乐谷谷主以逸待劳,就横插在衡山城中, 等着五岳剑派上门来。
衡山派的莫大先生是个面团,这些年来,衡山派在五岳之中,基本没有什么声音,就是因为莫大先生避世消极,此次左冷禅要于衡山回雁峰上共商大事,他也没出来吭一声。
华山派掌门岳不群就在衡山, 一直没走,留守华山的“华山玉女”宁中则不放心丈夫和女儿,于是收拾行囊,朝着衡山而来,岳不群接到信儿后,就去接妻子了。
而恒山派呢?
恒山三定之中的另外二人,定闲师太与定静师太,她们很清楚定逸性格太直,无法斡旋于五岳这群牛鬼蛇神之间,因而二话不说,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五岳联盟的掌门与长老们齐齐出动,简直像是大半个江湖都震动起来了,一时之间,衡山城就像是风暴旋涡最中心的那个风眼一样,平静得很诡异。
就在这时,有三个人悄悄地与定逸师太会面了。
这三人也是嵩山十三太保中的成员,为首的这人名叫钟镇,外号叫“九曲剑”,这却并不是说他的剑是异形剑,而是说此人出手轨迹难寻、变化莫测。
钟镇之下,还有“神鞭”滕八公、“锦毛狮”高克新二人。
定逸师太神色淡淡、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嵩山派的朋友。”
定逸师太为人直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五岳结成联盟之后,互相之间都以师兄弟、师姐妹相称呼,旁人这样,可能就是客气客气,可定逸师太这样称呼,就真是把人当自己人。
此刻,她不叫“钟师兄”,却叫“嵩山的朋友”,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钟镇面上带笑,拱手作揖,道:“定逸师太,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定逸师太一双淡眉平平静静的,既没有皱起、也没有竖起,又颂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左盟主还没到,三位找老尼有何要事要商量?”
滕八公与高克新对视一眼。
意识到不对劲的,除却嵩山派的三人之外,还有恒山派的尼姑。
仪清不是定逸师太的亲弟子,因此没在师太跟前侍奉,方才看见嵩山十三太保的人进门找师太时,心下便暗暗觉得来者不善。
她什么也没说,低眉顺眼的,作为二代弟子,她没有引起嵩山三人的一丝注意,等到他们都进了屋子,谈话的声音响了起来时,仪清才悄悄地展动身形,如一缕轻烟般消失在了夜色中,直奔乔乔酒馆!
屋中,四人已落了座。
钟镇面上含笑,先是与定逸师太寒暄几句,又见了仪和仪琳二弟子,又夸赞恒山弟子前途无量云云,定逸师太一一都回应了,又令弟子为嵩山三人上茶,上完就先退出去。
袅袅清茶放在桌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动。
钟镇忽叹了口气,道:“今日钟镇前来拜会师太,并不只为寒暄。”
定逸师太道:“但说无妨。”
钟镇道:“咱们五岳之中,当属定逸师太人品贵重,师太既然这样说了,那在下就问了——那日在刘正风的宅子里,究竟发生了何事?那欢乐谷谷主究竟是何来头?与刘正风那厮又是如何搭上的?”
定逸师太面无表情地道:“发生了何事?就是你嵩山弟子以刘家家眷的性命为要挟,要动手杀死刘正风的小儿子刘芹,欢乐谷的乔谷主实在瞧不下去,这才仗义出手的。”
高克新嘿嘿冷笑:“听师太这意思,倒是我嵩山弟子死得好咯?”
定逸师太冷冷道:“谁死得好、谁死得不好,人命在上,老尼不敢妄加评判,只有一点,江湖之中,哪里也没有滥杀老弱妇孺的道理!哪里也都没有用人全家性命相威胁的道理!”
高克新冷哼了一声,道:“这也不是道理、那也不是道理,看来在师太眼里,只有同魔教中人勾结才是个道理。”
定逸师太眼睛一瞪:“钟镇!看来你们师兄弟三人前来,是为了找我老尼姑的麻烦?!”
钟镇哈哈一笑,道:“诶,师太真是冤煞我也,高师弟话虽难听,但道理却是这么个道理。魔教中人诡计多端,那曲洋以音乐为由引诱刘正风堕落,岂能安了好心?正邪不两立,要让刘正风回心转意、需得下狠手才行!如今……哎,罢了,他已彻底背叛!”
定逸师太冷冷瞧着他,道:“你来找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要老尼去把刘正风的人头带回来?哼,我可没有什么妻子儿女可抓来要挟,嵩山派的朋友们白费心了。”
钟镇眼珠子转了一转,道:“师太这说得是哪里话?我们兄弟三人,是那种人么?罢了……罢了,是我们师兄弟说错话了,请师太原谅。”
定逸师太冷哼一声,侧过身去,理也不理会。
场面顿时就显得比较尴尬。
这就是定逸这老尼姑的可恶之处了,她喜欢不喜欢,全表现在脸上,谁的面子也不给……此人,哼,乃是五岳并派的一大阻碍!决不能留!
钟镇眼中闪过一丝凶光,语气却依然没有变,道:“钟镇知道,那日是师太出言请求,方才救下了我嵩山二十弟子,这份情,嵩山派铭感不忘。师太,多谢,多谢。”
这话一说,定逸师太的脸色方才缓和下来,道:“刘师弟……他与魔教中人相交,当然不对,可嵩山派也不该那样做,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乃是自家的兄弟姐妹,哪有自家人用自家人的性命来要挟的事儿!”
这样的话说出来,其实就又有些掏心窝子了。
钟镇却哈哈一笑,并不附和,只问:“那欢乐谷……师太可否晓得什么?据我们所知,那欢乐谷谷主乔茜是一个多月前突然出现在衡山的,手下高手不少,一出现,就灭了青城派,收了辟邪剑谱……只是她的行踪很是神秘,嵩山派查了一个月,竟查不出她是从那条道儿上,进的衡山。”
一提到乔茜,定逸心下一沉。
快活王后人、欢乐谷谷主……
乔茜……那孩子,那孩子究竟……哎……
定逸师太缓缓摇头,道:“我也不晓得,什么快活王、欢乐谷,老尼从未听说过。”
高克新又嘿然冷笑,道:“师太说笑了吧,你怎么会不晓得呢?”
定逸师太霍然扭头,冷冷地盯着高克新,一字一句道:“你什么意思?”
一位内外功兼修的剑术高手生起气来,整个屋子里的气压都会低上三份,定逸师太眼神一瞪、目光如刀,屋内登时就充满了可怕的威压,直冲高克新而去!
高克新却并不害怕——定逸是很强,可是只凭她,想对付嵩山十三太保之三?怕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高克新道:“我怎么听说,刘正风给妖女发请柬,是师太强行要求的啊?师太珍爱于她,想借花献佛,请她好好吃一顿湖南的好席面,啧啧,真是好一对忘年交啊!却不知师太与她是如何结缘的?”
定逸师太的心里简直泛起了惊涛骇浪!
这嵩山派到底在刘宅里安插了多少眼线!为什么这样私密的事情,他们都晓得?!
钟镇笑道:“对了,林镇南一家三口被救出来的那天晚上,乔谷主所在的酒店里好像闹了一整夜啊?师太,为什么有人瞧见你带着弟子从里头走出来了呢?”
定逸师太大怒,霍然起身,厉声道:“她救了恒山弟子的性命!怎么样!恒山弟子危在旦夕时,是那孩子带着人出来救的!哼,我恒山定逸要谢个人、还需要报给你们知道?!你们在这里声声质问,是什么意思?!”
说着,她那一双锐利的眼睛,已紧紧地盯住了钟镇!
钟镇悠然地笑着。
钟镇道:“魔教中人,就是这么诡计多端。曲洋以音乐为引,诱得刘正风叛变,如今那妖女乔茜,又以救弟子之恩为引,把主意打到了师太身上,师太,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高克新嘿嘿笑道:“是啊,师太心性高洁,不晓得那些魔教中人的贼招式,你那小徒弟仪琳差点被田伯光逮走,师太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田伯光怎地敢在衡山脚下下手?他动手逮人,怎地那姓乔的,就能刚刚好出现在哪里?他们怕不是串通好的吧?师太,人心难测啊。”
他们居然连田伯光要掳走仪琳的事情都晓得!
而且嵩山派的人为什么这么喜欢随手就把“魔教”的帽子,扣在别人身上!
这简直太霸道了!
定逸师太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对着钟镇怒目而视,厉声道:“人家是快活王后人、欢乐谷谷主!同那黑木崖有什么关系?!钟镇,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人家收进了魔教,你到底是嵩山弟子,还是魔教教主?!”
钟镇微笑道:“师太,诛心之言不可说啊。”
定逸厉声道:“究竟是谁在诛心?!”
高克新不冷不热、不阴不阳地道:“定逸师太,你可不要像刘正风一样执迷不悟啊。”
定逸师太“锵”的一声拔出剑来,剑刃在烛火之下闪出冷厉的光,嵩山三人立即跳开,也摆出了架势。
钟镇冷笑道:“师太,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可没有一言不合就动刀枪的道理啊。”
定逸师太冷冷道:“你们今日若是来向老尼问罪的,那就什么废话也别说了,咱们手底下见真章!若只想放屁熏人,就给我滚到茅厕里去!”
钟镇道:“诶,师太不要动气嘛……我们今日不是来问罪的。”
定逸瞪着他!
钟镇道:“我们今日来,是来商量五岳并派的事情的。”
五岳并派?
定逸师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是她没想到的。
没想到嵩山派居然打着这种念头……左冷禅当了五岳盟主还不够,竟然想把五个门派并成一个?
钟镇微微一笑,负手而立,又道:“咱们五岳现在危机四伏,前有狼后有虎,一个黑木崖还不够,又来个欢乐谷,如今五岳一团散沙,大家若是并做一团,力气往一处使,方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否则的话……今日五岳剑派之盛况,恐怕明日就将不复有了。”
定逸师太断然拒绝:“想也别想!”
这反应却正在钟镇的计算之中……他们本来也没想着能让这老尼姑答应这事儿。
钟镇道:“师太不再考虑考虑?”
定逸冷笑道:“滚!”
钟镇道:“那只能在五岳大会上,待左盟主向定闲掌门说起了。”
定逸道:“你滚不滚?”
高克新又嘿嘿冷笑,道:“只可惜定闲掌门却不一定能拒绝得了……她的好师妹与魔教中人勾结起来,已说明恒山派内部出了大大的问题,定逸老尼,不仅意图颠覆恒山,还略施小计,企图用恩情来挟持嵩山,哼哼……幸亏左盟主发现了你的阴谋。”
定逸师太大怒,厉声道:“你说什么?!”
高克新冷笑道:“那日在刘宅,欢乐谷主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她一个随手就灭了青城派的妖女,你一个尼姑说两句慈悲为怀,她就大发慈悲,放了二三十个嵩山弟子?师太,你好大的面子啊!”
滕八公道:“师太方才言语之间对嵩山派颇不客气,显然心中不是真的想救嵩山弟子……哼,师太,你好算计、好算计啊!”
嵩山派的弟子不知道是不是整天窝在山里学习怎么破脏水,钟镇三人的功夫,简直与那丁勉费彬一模一样,随手就泼、随地乱泼……不,他们其实泼得非常有目的性。
定逸师太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简直怒不可赦,只是碍于五岳还是个联盟……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牙齿紧紧地咬住,怒骂道:“放屁!你们这群只会泼脏水放狗屁的……无耻小人!!”
钟镇逼上前一步,冷笑道:“哼,欢乐谷谷主,必定是五岳的敌人!你私通敌人、残害我嵩山长老的事情板上钉钉!你以为我们没有证据?师太,我可告诉你,那日你是怎么威逼刘正风,要他发请柬的……前一日又是什么时候从那酒馆里出来的,早有人瞧得清清楚楚,只等着把你揭发出来!
五岳大会之上,保住你这五岳叛徒的性命,定闲掌门敢不同意五岳并派么?哈哈!哈哈哈哈!”
定逸师太如遭雷击!!
居然……居然是这样!
他们……他们这一盆脏水结结实实地泼在她的头上,居然是为了威逼定闲师姐同意五岳并派!!
而她……而她的行为,给了嵩山派最大的话柄!
一时之间,定逸师太的心神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耻辱、恐惧、后悔一齐涌上了心头……她不觉得她做错了什么事,可此刻钟镇的话语,却像一柄尖刀一样扎进了她心里。
……她与乔茜的相交,也会变成一把尖刀,一把刺向恒山派的尖刀!
而师姐……师姐一定会保护她的。
定闲师姐、定静师姐……她们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她。
恒山派……真的会被左冷禅纳入麾下么?
不!不!绝不!
定逸师太忽然怒喝一声,提起剑来,朝自己的脖颈上用力削去!
她绝不允许自己拖累恒山一派!
恒山派护着她很久了,此刻,也该轮到她去护着恒山派了!
她的动作决绝而狠厉,杀向自己时好无慈悲……明明她对别的人都心怀慈悲!
钟镇的眼睛里闪出了恶毒而兴奋的光芒——他们今天本来就是要逼死定逸的,现在,已要得逞了!
高克新简直都快笑出声了!
蠢货!好一个蠢货!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线银光闪过。
这银光好似一线流星,自昏暗的室内闪过,好像照亮了什么,却又一闪而过,那嵩山三人简直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当哐”一声,定逸师太的剑已落在了地上!
门被“砰”的一声踢开,汹涌的真力在瞬间爆发出来,令门、窗、三面木壁在同时被震碎!漫天碎木在飞舞!
钟镇“锵”的抽剑,厉声道:“什么人!”
定逸师太震惊地抬头!
却只见碎木之中,站着一个极高大的男人。
他有着蜜色的皮肤,他总会让人想到靡靡春风——是楚留香,他的名字叫楚留香。
然而此刻,那张平日里总是悠闲笑着的脸上,已褪去了所有的温和神色,露出了一张冷酷、无情而坚定的脸,令他看起来心如铁石,好似已完全决定了此处所有人的命运!
月亮像一颗饱满的莲子,洒下了水生植物般的甘甜清香。
雾气之中,十个黑衣人无声的出现、无声地注视,那沉默的目光带着狩猎的意味,冰冷地盯着钟镇三人,没有一丝情感,令他们突然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毛骨悚然。
还有人。
那十杀手的领头人,正立在屋脊之上,双手抱胸,居高临下。他的双眼在黑夜中亮起惨碧色的光,好似一头穿行于荒野之中的巨狼!
有人突然笑了。
高克新霍然转身,厉声喝道:“什么人!”、
笑声清脆可爱……是女孩子的笑声。
钟镇的额角浮起了一滴冷汗,口中喃喃道:“是……欢乐谷谷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