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四时之外(完) 匹配。
魏邈哑然。
那双手从他的腿部向上摸, 硬挺的西装布料褶了个口子,他捉住,低声警告了句:“好好吃饭。”
锅里的汩汩热气铺面涌来, 维恩趴在桌上, 听到自己名字,抬眼轻轻睇了奥兰德一眼,便心不在焉地转过脸,他从碗里咬一口肉, 说:“雄父,我要吃鱼肉。”
小朋友脸红扑扑的, 也许是热的, 也许是辣的, 魏邈摸了一把维恩的额头,应了一声, 将肉从锅里漉净,放到幼崽碗中。
吃完火锅, 打扫、清洗有机器人来解决,魏邈陪维恩去堆雪人, 奥兰德跟上, 半晌, 才说:“我去漱个口。”
客厅里火锅味儿还没散尽,魏邈点了几只蜡烛, 说:“穿厚些。”
奥兰德一年四季都衣冠楚楚,每一套搭配都要经过标准的打磨, 以显得风度雍容,好看是好看,冷也是真冷。
“嗯。”奥兰德弯了弯眼睛, 走进盥洗室,火锅味道太重,他吃的过程中便稍微有些腻味,靠在盥洗室的隔间,漱口之后,才觉得好了些。
他用冷水沾湿自己的脸庞,揉了揉下眼睑,眼底悄然无声的愉悦却蔓延开来,一直到门口传来不轻不重的叩门声响,魏邈推开盥洗室的门。
“不舒服吗?”他问。
奥兰德摇了摇头:“没有。”
他脸庞还是湿漉漉的,魏邈靠在洗手台的烟灰色岩板上,将毛巾递给他,看他擦拭完脸,才不紧不慢地递上一颗糖。
奥兰德微怔,接过。
“口味越来越淡了。”魏邈叹口气,“以后是不是只能吃水煮青菜?”
一般来说,雌虫因为味蕾的缺乏,倒是更钟爱些味道更重的东西,偏偏奥兰德相反。
“……不是。”奥兰德慌忙解释说,“是我今天胃口不好。”
线性灯灼然发亮,他的每个毛孔都在灯下发亮,魏邈本意不是逼问,此刻倒微微拧眉,也许是最近奥兰德本身情绪变化就快,也许是这段日子毕竟坦诚相对过,他总觉得此刻对方慌乱得诚心实意。
慌什么?
“不喜欢就不吃了。”他说,“走吧。”
维恩已经换好了衣服,穿着雪地靴,毛茸茸的白色外套,像是一只胖乎乎的企鹅,魏邈给他戴上针织帽,拿着铲子,抱着幼崽走到花园里。
这场雪景来得如此真实,就连落下的雪花也如同天然的落雪,维恩戴上手套,兴致勃勃地给雪人捣了个圆圆的脑袋,奥兰德蹲下身,看魏邈从平地聚拢起厚雪,捏出一个圆滚滚的身体。
雪从蓬松到坚硬,逐渐挺了起来。
“雄父。”维恩说,“我们今年堆熊吧。”
魏邈说:“你做耳朵。”
维恩可怜兮兮地说:“……我不会捏。”
他刚刚捏的两个耳朵全都歪七扭八的。
奥兰德淡淡瞥了维恩一眼,说:“我来吧。”
维恩把雪熊光秃秃的脑袋递给他,彻底解放了双手,躺在雪地里打了个滚,浑身都要陷下去,爬起来摇了摇脑袋,看他的雄父用刻刀一点一点雕刻出雪人的围巾。
奥兰德动作比魏邈更快一些。
他摘掉一只手套,很快将熊的脸部轮廓和耳朵做好,和身体固定在一起,拼接好五官之后,整只熊看起来憨态可掬。
魏邈问:“你觉得它的嘴巴是抿成一条直线好,还是笑起来更好?”
维恩沉思了一会儿:“笑起来吧。”
奥兰德替魏邈拂过肩头的落雪。
零下的温度于他而言只是正常的天气,还处在舒适的温度区间里,雌虫强悍的体魄确保能够在极地气候中,依然行走自如。
雪只是一种常见的、廉价的装饰品,他无法理解为何他的雄主对此怀揣热情,并且年年如此。
他将维恩随意地捞起来,幼崽在空中转了一圈,把雪花拍干净才放下,靠在一侧,神色柔和地落在他的雄主身上。
“好可爱。”他礼节性夸了夸这只笨熊,又轻轻地问,“您喜欢下雪吗?”
“还可以。”魏邈“嗯”了一声,弯折起刻刀,解释说,“下雪在我们那边是一项好兆头。”
“那我给联邦气象办公室说一声。”奥兰德听得似懂非懂,语调欣然上拐,“布列卡星整个冬季每天都可以下雪。”
多加一点微不足道的经费,就可以讨他雄主的欢心,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了。
维恩眼眸一亮,举起双手支持:“好耶!”
这样每天就可以堆雪人了。
魏邈:“……”
·
整个布列卡星差点儿变成一整座滑雪场。
为了避免变成雪盲症,魏邈拒绝了这项一拍脑门想出来的荒谬提议。
他一共陪维恩堆了三个雪人,到最后,卡纸不太够用,维恩用颜料在雪人的眼睛上点色,一黑两蓝。
得,又是自设。
到最后,大黄蜂和这三只雪人一起拍了张合照才算结束。
魏邈弯下腰,给两米高的维恩拍照,听奥兰德温声细语地介绍:“维恩已经会驾驶小型机甲了。”
这在同龄的幼崽里,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他介绍的语气像是项目负责人给投资商介绍项目最新进展,魏邈听楚越忽悠得多了,一瞬间便联想起来,他没说什么,只是示意:“你也站过去。”
等回到室内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维恩玩累了,躺在沙发上不动,懒洋洋地靠在魏邈怀里,过了兴奋劲之后,又开始萎靡不振起来,他小声说:“雄父。”
魏邈问:“我抱你去房间?”
维恩点点头。
小朋友的卧室装潢一切没变,倒是又增添了几张崭新的画作,平时通话时都展示过,魏邈并不陌生,他将幼崽放到床上,调整好枕头的位置,帮他盖上被子。
转头小朋友却抱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魏邈干脆坐下来,歪了歪脑袋。
“真的心情不好呀?”他失笑,“哪个老师批评我们维恩了?”
幼崽以为自己还算乖,没哭没闹,但心情却一览无余地写在脸上。
——我不开心。
“雄父。”维恩睁开眼,纠结地问,“如果有新的幼崽,你还会喜欢维恩吗?”
魏邈神色微妙地蹲下身,肯定地说:“当然,维恩是雄父最喜欢的宝贝。”
幼崽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真的吗?”
“永远是真的。”魏邈问,“维恩会期望有弟弟吗?”
维恩眨了下眼睛,直截了当地摇摇头:“……不喜欢。”
魏邈并不算意外。
小朋友天然喜欢独占父母的宠爱,哪怕换了个地儿同样如此,没有经过刻意的缓和和引导,大多都是这样的回答。
他同样不想再有第二个幼崽。
无关其他,单纯是太累了,付出的时间成本和情感成本过于高昂,听起来就不太妙。
他松了口气,说:“维恩就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啊?”
维恩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眼睛突然垂下去,捂住被子,闷声说:“你骗我。”
……讨厌雄父。
魏邈微怔,这还是幼崽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词句,不是撒娇的语气。
心仿佛被扎了一下,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没有贸然靠近,一只手安抚性地拍了拍维恩的后背,等小朋友情绪稳定下来,才把幼崽的脸从被子里掏出来。
面孔湿润润的。
“可能雄父做的不好。”他低声说,“但雄父不会骗你。”
维恩听完不发一语,又把脑袋蒙住。
魏邈叹了口气,由着他这样做,妥协地替维恩把被角掖开,留出一个容纳呼吸的缝隙,说:“先休息吧,宝宝。”
他耐心地坐在床沿,一直等维恩睡着,才站起身,推开门,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刚刚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第二个幼崽?
这个猜测在脑海不断盘亘,他冷不丁地记起来,之前奥兰德在托尔星问他,想不想再有一个幼崽,那时还尚未离婚,但也差不离了。
他的回答当然是不。
一个月前,他在亚述星和奥兰德做过一次,但事后,奥兰德主动吃了避孕药。
沿着宽阔的走廊下了楼,魏邈走进自己的卧室,室内的装潢和过往别无二致,就连地砖的纹路都高度相似。
他打开收纳柜,找到了两个月前忘记带走的各类矿石,衣帽间打理得整整齐齐,衣物横陈在内,只有床头柜的那张结婚照不翼而飞。
就连他也不知道,他在整理婚内的旧物时,眼底携带着呼啸的暗流。
假如那份避孕药无效呢?
·
奥兰德在厨房煎牛排,被清理好的龙虾放在案板上,他将切好的萝卜丁放入正在炖煮的浓汤中,卷起衬衫的袖口,围裙撑出饱满的肌肉,他去拿调料的时候,身后一只手直接递到他手里。
魏邈问:“是这个吗?”
“雄主。”奥兰德刚要回头,腰便落入雄虫的掌中,他被从后环抱起来,没有任何安抚的动作,冰冷的手握住一截坦白的腰腹,他的手悬在空中,身体僵了僵,企图挣脱开雄虫的掌控。
……还不行。
魏邈却并没有放开他。
奥兰德屏住呼吸,眼眸中划过鲜明灼烈的躁意,过了片刻,才哑着嗓子说:“雄主,我在做饭,能不能……”
那份碍事的围裙被从后轻巧地解开,魏邈将其搁在橱柜上,不咸不淡地吩咐说:“脱。”
奥兰德抿起唇角,手下意识划过小腹,沉默了片刻,偷偷观察雄虫的神色,心冷不丁有些发慌,他不敢违抗,将火拧起,膝盖弯了弯,便要直接跪下去,却被魏邈环了起来。
他喉结动了动,祈求般地问:“雄主,我用嘴可不可以?”
彼此间沉默了许久。
一直到魏邈问:“怀孕了?”
奥兰德轻轻“嗯”了一声,手掩在后面,不知为何略略有些发抖,欲盖弥彰地说:“……避孕药过期了。”
魏邈捧场的,为这个拙劣的借口而笑了笑。
估算时间,应该孕四周,虫蛋才刚刚开始发育,当然不能同床共枕。
他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只是说:“恭喜。”
奥兰德悬在背后的手才慢慢放开,指甲在手心留下一行清晰的月牙印。
原本打算把这件事再藏一藏,包装好之后,再送给他的雄主。
但这样也好。
他略略松了口气,忍不住先问出最关心的问题:“您开心吗?”
一两只雪花从窗外飘了进来。
魏邈问:“你开心吗?”
雄虫的音调平平,并不像是开心的样子,奥兰德想起他第一次怀孕时对方的反应,和此刻截然不同,迎接他的没有拥抱、心疼和安慰,而是令他不安的沉默。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迟疑地点头,只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开心。”
“不意外吗?”
“……意外。”
魏邈的眼眸淡淡,里面没什么情绪,神色看不出喜恶。
“那就好。”他说,“我开不开心不重要,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恭喜你多了个虫蛋。刚好两枚蛋,要不这样,你一枚我一枚,肚子里的给你,维恩给我……毕竟我也算是产权所有,好歹有点儿贡献,对不对?”
猪八戒要分行李回高老庄见高翠兰。
他分小孩儿。
原本维恩不能像西瓜那样分成两半,这下多好,省下诸多步骤,齐活。
奥兰德脸色发白,他最开始没听明白魏邈的意思,听到后面,仿佛被冷水浸了一遍,连骨头都开始发冷。
他呼吸急促起来,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绝对不行。
没有维恩,他还有什么借口去找他的雄主?
“为什么不行?”魏邈扬扬眉,旋即像是有所领悟一般,玩味地说,“哦,第二枚蛋不确定是我们共有的,对不对?”
他语气含笑,想了想,说:“这有点儿难办,那只能等虫蛋生下来再说了……还是你一枚蛋都不想给我?”
他说不下去了。
奥兰德的眼眸红成一片,眼前仿佛蒙上一层雾,将他包裹起来,泪水蜿蜒下来,他听不懂雄虫在说什么,只是急切地证明自己:“不是的,是您的……就是您的。”
他也是他的雄主的。
魏邈探究一般问:“你觉得这要怎么确定?”
奥兰德把他的手放在腹部,指骨冰凉,还带着细微的颤抖,魏邈触了触他的手指,掌心落在他的小腹,片刻才放开。
说实在话,他对一枚还在成型的蛋很难产生多余的感情。
魏邈问:“这件事你告诉维恩了吗?”
奥兰德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突然如有所悟,音色猛然沉了下去,问:“是不是维恩给您说的?”
魏邈反问:“很难猜吗?”
“我有时候不知道要怎么和你沟通了,奥兰德,”魏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你才能思考,在做一件事情之前,你认真地考虑过完整的结果了吗?你有考虑过周围虫的感受吗?”
——是成年人吗?
·
从厨房出来,谁也没有先说话,奥兰德径直跪在地毯上,这已经是他熟练的步骤,魏邈懒得理他。
他平静地掏出一本书,随意地翻了两页,书页留下一道折角,又将书随意掷到茶几上。
思绪一片纷乱,他没想过以奥兰德的骄傲,能用假吃避孕药这种手段来逼迫。
太有创新能力了。
太阳穴一跳一跳,久违的疲惫感涌来,他实在不想和奥兰德再吵,毕竟对方还揣着蛋,但又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可归根结底,这件事并非是对方单独的错误。
魏邈半蹲下来,笑着叹气:“要不我给你磕一个吧,奥兰德?”
奥兰德垂下眼,睫羽落下,不发一语。
沉默。
触及到他关键利益时,只剩下这样无声的对抗。
魏邈也不说话了。
“您不想要他吗?”奥兰德艰涩地问。
好不容易构筑好的保护屏障在顷刻间垮塌,他不懂为什么,只是平生从未遇到的恐惧袭来,像是被攥住喉咙,连带着心也被提了起来。
“你都自己决定了。”魏邈闭了闭眼,平视着他,“奥兰德,意外和刻意隐瞒是两码事,我希望你能清楚这两者的区别。”
奥兰德的下颌线条绷紧,眼眸晦暗不明,过了很久,攥住魏邈的手,轻轻地说:“那我把他打掉。”
原来不喜欢么。
那为什么对维恩这么好?
……不要不理他。
心脏被厌恶和愤懑填满,他觉得维恩碍眼,为什么要在他的雄主面前表现出那副模样?
他有损害到对方的利益吗?
魏邈冷不丁被逗笑了。
他说:“维恩这两天不开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奥兰德茫然不解地看着他,蓝色的眼睛也跟着失去神采。
“或许不是你主观意愿想要造成的。”魏邈说,“但这样的情绪,如果我们提前安抚过他,原本不会诞生。”
二胎的父母会提前给第一个小朋友画好饼,让小朋友保持期待。
“你会介意我是否只有你一个伴侣,我也会介意这一点。”魏邈问,“那维恩介意我们是不是只有他一个,很难理解吗?”
他觉得荒谬,也觉得寒意铺面。
就像是撕开一座机器的骨骼,想要剖开那个跳动的心,但真正打开之后,只剩下冰冷的一堆金属,和一块操纵的芯片。
这块芯片的程序指令说爱他,于是生成了一堆路径。
可维恩也是奥兰德的亲属。
为什么能做到这么事不关己?
·
雪花落在前庭。
伊维·科维奇笑意柔和,陪温弥享用完午餐,恰好看到利亚大步流星地从走廊行来,树影从窗前越过,利亚停在他身侧,径直问:“雄父找你谈话了?”
“嗯。”伊维斯文地点点头,笑着回答,“关于我未来的命运。”
温弥懒洋洋地侧过脸,问:“什么命运?”
“您不知道吗?温弥阁下。”伊维抬抬眼睛,说,“我被雄虫保护协会强制匹配了。”
温弥一口沙棘汁没喝完,警醒地伸出耳朵,问:“强制匹配?”
……这玩意儿如今还有市场吗?
那他这个年纪,未婚,还是雄虫,岂不是相当相当危险?
“当然。”伊维伸了个懒腰,眼眸的笑影一闪而逝,慢条斯理地回答,“为了家族的荣耀,我也只好答应了。”
利亚眼眸黑黝黝一片,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温弥焦躁地咬了咬嘴唇,问:“你被匹配给了谁?”
伊维·科维奇说:“莱尔阁下。”
“噗”一声,温弥的沙棘汁猝不及防地从嘴里喷了出来。
第122章 责任 。
伊维适时递上餐巾。
温弥擦拭了一遍水渍, 斜斜睨了伊维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脸挺熟,名字忘了。
“我叫伊维, 温弥阁下。”伊维收起笑容, “这已经是我第三遍向您介绍我自己,您记得这位雌虫的名字吗?”
他扬扬手,指了指利亚的方向。
温弥对利亚兴趣淡淡,不耐烦地回应了一句:“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偶尔看到, 吓都吓死了,还用得着伊维考校。
伊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好吧, 这真值得伤心。”
温弥阁下的记忆只有短暂的保质期, 隔得久了, 会把一些无足轻重的雌虫删除。
利亚黑沉沉的目光俯身凝视着伊维,平铺直叙地问:“你疯了?”
雄虫保护协会强制匹配的内容概不外传, 但那份文件直接寄到了第二军团的案头,他想装看不见都没有机会。
这件事恐怕很快便会在一小簇最有底蕴的贵族之间, 掀起轩然大波。
伊维将那份被染脏的方巾随意地投喂进扫地机器人口中,说:“诚如你所说, 总要向上搏一把。”
温弥已经打开光脑, 随意地问:“是雌君吗?”
……莱尔总不能升了级, 反倒消费降级吧。
伊维诧异地回头,旋即笑了笑。
“雌侍。”他说, “那位先生我可惹不起。”
他起身欲走,利亚却冷不丁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手臂薄薄一层肌肉隆起,那双锋锐的眼睛审视地打量过伊维的周身,不需要精神力来辅助, 骨骼便承受重压,稳稳地控住他的行动。
伊维站立不动,回转过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利亚·科维奇是家族板上钉钉的继承者,但毕竟也只归属于继承者的范畴,他们这一代拥有继承权的后代,两只手都数不完。
他们是彼此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你的路径改得太快了。”利亚·科维奇叙述道,“以你的现有的职位,不需要走这种捷径。”
强制匹配?
雄虫保护协会不会蠢到这个份儿上,得罪一位主动降职的审判长,对这个协会不会有任何好处。
除非是伊维·科维奇自己的提议。
他的语气惯例平稳,伊维一只手放进西装口袋,目光带着怜悯之色。
“算捷径吗?”他笑着说,“我觉得可以赌一把啊,莱尔阁下又不喜欢雌虫待在家里。更何况,这并非出于我自身的意见,而是家族整体的考量,他们提出,我接受……利亚,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家主呢?”
他挑挑眉,说:“猜猜你的雌父,为什么不推荐你的名字?”
·
雪在不久之后,便停下了。
奥兰德静静地看着他,他浑身在抖,感受不到外界的温度,但跪在地上时,竟然莫名给了他一些支承的安全感。
他的手紧紧蜷缩在一起,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说服魏邈,低声说:“……我之前不清楚,我没想过维恩会因为这件事胡闹。”
这是一件小事,不是吗?
那双眼睛像是被打碎过,碎成了几片断裂的镜面,镜面模模糊糊,但断裂的边缘却能割破手心。
他也开始疼起来。
够了。
“……柏布斯家族需要继承。”魏邈垂下眼,把多余的情绪压回去,问,“有很多种体面的方式,值得做到这一步吗?”
虫族鲜少有把幼崽打掉的传统,繁衍被摆在首要地位,哪怕担负工作,雌虫怀孕的负担也并不算太重,十月怀胎,一月破壳期,除非雄虫签字,否则医院不会提供这项业务。
生下来,接下来的路便要靠幼崽自己去走,具体的情况不能一概而论。
奥兰德当初怀维恩时情绪反复,忙得连轴转,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一个含着泪意的强吻混合着眼泪,沾湿了他的面颊,空气里潮湿、稀薄,魏邈被他这样剧烈的情绪爆发裹挟,冰冷的吻封住他的口,奥兰德跪坐在他的怀里,一点一点,莽撞地封住他的口。
“您不能这么想我。”他尾音在抖,一遍一遍重复,“您不能这么想我。”
好疼。
他太愚蠢了,等一手炮制的事情发生,才发现是错的。
怎么办?
如果早一天把维恩送走,或者稍微安抚一下这个难缠的幼崽,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可是他的雄主回来,都不和他说一声。
精神力像是窜进一股电流,紧接着,大海裹挟着浪涛,魏邈当真体会了一把虫族的□□强度,他被拘得动弹不得,听奥兰德喃喃说:“您使用我好不好?把我当成玩具来用。”
维恩是个什么东西?
不要再提他了。
不让他堕胎,那就把他做到自然流产,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而外面的问题,他已经有了解决的措施。
没有谁再来破坏他和雄虫的关系。
惧怕像是实打实的尖刃,不断汹涌而来,他怕得太深,像是心虚,牵引的线摇摇欲坠,火烧得越来越旺,几乎便要扯断。
再没有哪个瞬间,他意识到离婚和结婚的差异。
他的雄主不会再像原来那样对他。
他的眼睛黑压压一片,原本柔和驯顺的神色再也维持不住,乌云密布,沉得骇人,魏邈甚至有一种几乎要被他吞吃入腹的错觉,精神力下意识想要反扑回去,被他强行压住。
“……停。”魏邈尽量将身体后仰,呼吸乱了一瞬,便被奥兰德逮住空隙,手攀住他的后背,死死咬住他的脖颈,留下一道鲜明的血印。
像是一种野兽的烙印。
“雄主。”奥兰德说,“您不能把所有的后果摆在台面上,这样我就会做好准备……您最后身边还是只有我。”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破罐破摔。
没有做,只是提出来的是威吓。
已经做好决定的才是通知。
所以雄虫要和他真正厘清一切的理由,全部都是假的。
眼前久违的光幕不断闪烁起来,警告他,反派的精神值相当危险。
魏邈和他拉锯良久,费力地箍住他的双臂,好在下方垫着的一层毛毯,隔绝了大多数的响动,他说:“跪好。”
“你是这个虫蛋的雌父。”他语气略带疲惫,“无论如何,奥兰德,我们都要负起责任。”
第123章 喜欢 。
博弈学中有一种平衡解, 在一种非合作关系中,根据他者的策略,制定自己的最优策略, 拉锯起的稳定解题思路, 即为纳什均衡。
魏邈七岁时,方应海送他去期末考试,路滑,早晨七点, 人行道上雪依然是崭新的一片,整个天是昏黄色, 那是路灯的颜色, 仿佛平沙漠漠, 他和方应海隔着一尺远,彼此默然无声, 并不似亲父子。
“我妈呢?”他问。
小学的期末考试与家长会接踵,方应海忙于第二套改善房的产权登记, 凌晨才从另一套公寓赶回来。
“她在新疆。”方应海没有多说,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句, 还含着一点儿笑, “不用担心她, 你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就好……问这个干什么?”
如果在新疆,魏若琳此刻应该还没有起床, 隔着两个小时的时差,至少要九点, 太阳才会在另一个经度升起。
魏邈解释了一句:“我打的电话,她没有接。”
方应海微怔,过了一会儿, 才说:“可能她在忙。”
每个人都有时差,这种时差会变为一个人与一个人情感关系中的位置,时间拖久了,就连隔阂都演变成深入骨髓的习惯。
这两天,他拨打的六个电话,一个都没有接通。
他三岁时才学会说话,表达得足够通顺之后,方应海突然禁止他开口,说:“你的发音不对。”
他不久之后便知道,他说的话掺杂着吴语方言,洋腔怪调,极不标准。
他的父母之后曾明确地表达过歉意。
而他早已过了需要父母全天候陪伴的年龄,不再把这份爱视为孤品,就像是一场不大不小的感冒,痊愈之后,了无痕迹。
那件事之后,第四天,也是家长会之后的第一个周末,魏若琳特意打来电话,问:“宝贝,你当时找我干什么?”
他想了想,说:“没什么。”
·
他和父母的关系并不亲密,后来他们意外丧世,一切爱和恨都就此中断。
唯一有用的报复,无非是趁中元节给两位终身是无神论者的地质学教授多烧些纸钱,污染污染环境了。
从世俗的角度来说,这是一段平淡而失败的情感关系。
奥兰德怀维恩时,魏邈的感受相当奇异。
这个拼接起来的家庭像是用不同的木料堆砌起来的房屋,但好歹拼起来了,接下来只需维持。
他想,至少要做得比方应海更好。
不能让维恩过得像他小时候那样。
就这样一路照猫画虎,画到现在,榫卯岌岌可危,最终,木件多出一块,平衡打破。
【奥兰德·柏布斯陷入恐慌状态。】
【当前文明覆没危险度75%】
【温馨提示: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语言不规范,联邦变灰飞!】
还是熟悉的华文中宋,还是熟悉的光幕,只是增加了两行血淋淋的特效,在他眼前无声地昭示着存在感。
奥兰德一步一步膝行过来,干脆跪到魏邈的脚边,他跪姿端正、标准,眼眸泛起潮意,唇色却发白,试图将脸颊靠在魏邈的膝侧,小心翼翼地、讨好地蹭了蹭。
“我会负责的。”几乎将他吞没的绝望渐渐退潮,终于得到指令,他终于勾勒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您不要走好不好?”
他本就本钱不多。
这个虫蛋非但没有达成目的,反倒让他赔得倾家荡产。
血字特效慢慢退却,光幕上,危险度的百分比却不断变化,从75%一路攀至89%,又逐渐回落70%,走势跌宕起伏。
——虫族的文明是生是死,和他有什么关系?
魏邈用纱布沾了沾颈后的血,不在意地扔到垃圾桶里,冷不丁问:“我之前是不是没有罚过你?”
“……是。”
“你想复婚?”
这话留了很久,是压在最心底的渴望,此刻却轻飘飘地被魏邈给说出来,奥兰德不知道该应,还是不该应,惶然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蹦出一个“嗯”字。
“有些谎言该过过脑子了。”魏邈弯下腰,用手揉了揉奥兰德的脸颊,“要么天衣无缝,要么不要再被我发现。”
避孕药过期这种话术,也能说得出口?
没道理被将一军之后,他能让奥兰德活得多开心。
他道:“和我去地下室。”
·
整栋庄园的控制核心在书房,而地下室则是装备齐全的刑室,用于议员长先生审理各类疑难案件。
可惜囚狱建得太多,庄园地理位置并不占优势,因此门庭冷落,刨除建造者以外,到现在也只有一位先生光顾。
灯光存着冷意,室内场地宽阔,布置得足够温馨,奥兰德靠在紫杉椅的椅背,椅背镂空,呈条状,满室暗光,蒙上眼睛之后,眼前一片漆黑,双手被绑在身后,在剪裁良好的西装裤上勒出一片褶皱。
“知道你面对的位置吗?”魏邈问。
他摇头,尽量保持匀速的呼吸,冷不丁听到“叮铃”的响动。
是铃铛。
他被佩戴了牛皮项圈,那是抑制雌虫爆起的抑制环,腰部的肋骨不断被束身衣束紧,他试图调整呼吸,听到他的雄主冷静的声音:“你就在镜子前。”
他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椅子不断向后仰,被束身衣和绳索束缚的身体被迫紧随其后,外套已经被脱下,一直到他上半身仰倒在地,腿被勾连在椅背上的绳索的力气拉得向后弯折。
“给你录一段像好不好?”雄虫的声音低下来,像是一种诱哄,“柏布斯先生。”
他语气鲜少这样温柔,像是一种陷阱。
舌上被塞了棉花,他咬咬牙,呜咽地摇头,试图探出精神力去寻找雄虫的方向。
“……自己数秒。”满面墙的刑具,魏邈从中拿出细细一截骨鞭,轻轻地说,“接下来十分钟内不出声,我就不录像。”
·
虫蛋只有一个月大。
一个小时后,维恩才睡醒,看到他的雄父在厨房做饭,衬衫挽起,在做饼干。
“雌父呢?”
“他暂时有事。”魏邈洗干净手,将烤饼干从烤箱里拿出来,说:“醒了?”
幼崽闷闷地不说话。
“吃一块吧。”魏邈蹲下身,将饼干递到维恩嘴边,说,“雄父这辈子第一次做的。”
这显然是给自己贴金。
上辈子做兼职时学的手艺,只能说是温故知新。
维恩咬了一个月牙,说:“谢谢雄父。”
“维恩是怎么发现雌父肚子里怀了一个虫蛋的?”魏邈问,“是因为这件事难过吗?”
幼崽下意识反驳:“我才没有难过。”
他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我就是知道。”
“可是我很难过。”魏邈歪了歪头,“维恩说雄父骗你。”
“我讨厌它。”维恩突然哽咽起来,“你有了第二个虫蛋,就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会不喜欢?”魏邈说,“雄父最喜欢维恩了,我们不是有过约定吗?”
小朋友一边抽噎,一边警醒地咬了口饼干。
他眼圈红红的问:“真的吗?”
魏邈替他擦净脸上的眼泪,道:“当然,而且会多一个小朋友一起喜欢你。”
维恩低声说:“我才不希望让它喜欢。”
魏邈轻轻笑了一声。
“维恩的名字是雌父给你起的。”他说,“等你的弟弟出生之后,你来给你的弟弟取名字好不好?如果喜欢他,给他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不喜欢他,给他取一个不好听的名字。”
第124章 祛疤 科技与狠活。
地下室的隔音太好, 最后的声音都归于寂然,奥兰德能清楚地感知到时间的流逝,咬紧牙, 雄虫将门关拢, 他听不见任何响动,皮肤无声地烧起来。
雄虫的捆缚技术相当高明,哪怕是他,在不强行撕裂绳索的情况下, 也很难挣脱。
就如同被悬置和弃而不顾的废品,被随意地摆在角落, 这场游戏的结束时间不由他来决定。
安全感消匿得无影无踪。
·
魏邈将电子菜谱投映到墙面, 有条不紊地接替奥兰德将晚饭做好。
庞大的花园支起温室, 苍松翠柏,林地蜿蜒成漫长的白色, 下了一日的粉雪落在露台,在黑夜显示出一种莹辉的光泽, 系统提示:因为天气原因,通行道路显示为全封闭状态。
这意味着没有奥兰德的允许, 他走不出这栋庄园。
日常权限还在手中, 他可以自由地决定一盏台灯、一台机器人的归属, 但无法攻破这栋庄园的电子系统,星舰被锁得严严实实, 隐约能听见粒子束轻微的震荡,庄园的防护系统不受云、雾、烟等气候和目标反射的影响, 这样的震动声,是为了调节磁场。
一切如旧,但无形的网坚如磐石。
——吓傻了, 但没忘把他关起来吗?
他陪幼崽吃完了晚餐,得了承诺,小朋友的情绪显然有了好转,尾调渐渐扬起来,把小朋友送进自己的房间,才掉头转回了地下室。
此时已经过了接近三个半小时。
那道暗门抵住了室外全部的光线,奥兰德听见他的声音,指尖先动了动,似乎要仰头看去,久未活动的胳膊被拗出一个酸痛的弧度,他替奥兰德剥下眼罩,对方浅白的皮肤已经被身上的装置磨得发疼,变得红涨一片。
他湛蓝的眼眸睁开,瞳孔微微有些涣散,看不出是喜是怒,灯在眼瞳里盈盈发亮,浅色的瞳孔有些畏光,眯起来,视线只定格在魏邈身上,没有允许,他便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
嘴被挡住,魏邈替他摘下面罩,氧气不再受阻,奥兰德的呼吸幅度这才均匀。
早就狼狈得不成样子,脖颈一片湿润,分不清是泪还是汗,衬衫黏在身上,扣子敞开,胸部被勒出一块鲜明印记。
他从椅子上爬下来,才感觉这具身体重新被自己掌控。
该屈辱的,从未有谁能这样对他。
但心里只剩下委屈和幽微的渴望,仿佛讨好成了本能,只要雄虫在身边,什么都能忍受,吃的苦像是投诚,换一点蜜就心甘情愿。
“雄主。”下一秒,他已经投进施暴者的怀里,并拢双腿,下意识在他身上寻找安慰,魏邈一只手抱住他的时候,他才发现黑暗里,那台从头到尾对他拍摄、记录他濒临窒息时的录像机,只是一只可以发声的玩具。
而这四个小时三十八分钟,都为此时刻胆战心惊,没有反应过来。
抑制环还卡在脖颈,恰好是喉结的位置,一碰便响。
他轻轻地问:“我做得好不好?”
他牙还在打颤,甚至有些畏惧这样的体验,他的雄主不在他身边,时间仿佛无限延长,就连微不足道的痛意都麻木起来。
只想要解脱。
奥兰德鲜少主动求解,也只在弦绷到极致时,才六神无主,魏邈不答反问:“这样的定力,真做了俘虏该怎么办?”
“不会的。”他说,“只给您玩。”
·
从地下室出来,已经接近晚上,闹了这么一通,维恩中午补完了觉,转头又回归床的怀抱,魏邈从厨房里把晚饭从真空保温柜拿出来,菜品并不复杂,递到餐桌上。
一碗冰糖雪梨,温温凉凉,摆在龙虾旁边,魏邈不动餐具,示意奥兰德吃,他说:“我们好好谈谈。”
颈上的淤痕未消,奥兰德换了一身灰色的家居服,良久,才低低应了一声。
“您做的?”他问。
魏邈说:“加了点糖。”
奥兰德用汤匙先捞了块梨,甜味涌到喉咙里,停了两秒,才咽下去。
他眼睛又有些热。
“我之后不会强求你和维恩的情感关系。”魏邈说,“合则聚,不合则散,但基本的责任和关心依然要履行,他姓柏布斯,便该拥有对等的继承权和财产权。奥兰德,如果你有对幼崽份额的要求,那请另谋高就,我不会适合你。”
他育儿热情有限,一个够用,两个勉强,再来一个,就会撂挑子不管。
奥兰德手握住汤匙,盯着那只碗不做声,很久之后,才轻轻应了声。
他神色内敛,一副无条件顺从的模样,仿佛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像是谈判,倒像是诚惶诚恐地听训,魏邈等待了半晌,才道:“说说你的条件。”
复婚在舌尖盘旋了又盘旋,吞咽得几乎发苦,奥兰德轻声说:“您搬回来住,好不好?”
他内心隐约开始后悔,二胎的作用远没有他想象中好用,甚至只会带来负作用。
“……”魏邈叹了口气,笑着问,“我能出得去吗?”
谁能想到雪天路滑,星际时代了,依然能打造一座暴风雪山庄。
这话问得直接,奥兰德面色发白,飞快地解释:“我一会儿就解开限制。”
魏邈哂然,问:“不是天气原因吗?”
奥兰德垂下眼,厌恶自己的愚蠢,可又知道自己辩无可辩。
和他彻底分开的威胁单在口中咀嚼,都让他心惊胆战,几乎到了慌不择路的地步。
“维恩刚出生时,不黏我,更黏你。”魏邈并不再逼他,他尽量平和地叙述,“我不能理解你的敷衍,但没有提出意见,只是花了更多的时间去陪他,我觉得这是一种弥补,所以时间分配不均。”
就像对待领导,有些不爽的行为,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维恩才是真真切切的,他的孩子。
他没有明确地这样想,但潜意识已经判定了亲疏。
于是“亲”和“疏”,表面一团和气,实际暗流涌动。
“我知道。”奥兰德闷了半晌,保证说,“我不会怪他。”
魏邈不置一词,站起身,道:“太晚了,你先吃饭吧,我不说了。”
·
第二日,冰融雪消。
那三只雪人依然还立在那里,定了形,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家庭医生清晨时来了一趟,魏邈这才替奥兰德解下抑制环,抑制治愈能力之后,昨日的淤痕还挂在有些显眼的位置,奥兰德并没有遮掩的打算,亚雌从头到尾不敢抬头,只是内心难掩震惊。
外界都谣传,议员长先生和莱尔阁下并无真心实意,都是政治联姻。
……这是政治联姻的强度吗?
他毕恭毕敬地替家主诊断完身体状况,不敢多做揣测,确定好一切照常之后,便被从老宅赶来的约瑟夫请出庄园。
他走的时候,神色凝重。
——明日要携带激光祛疤的设备。
第125章 知道 新年。
两日之后, 便是联邦新年。
弥赛尔教授的团队将近一个月不放假,一放假便收不住,经过一番热度的轮番轰炸, 研究所的网站终于突破了百万点击, 按照往年的传统,魏邈应该随奥兰德回一趟柏布斯家族的私家星域。
但今年却例外。
属于莱尔的社交账号迄今为止,只发布了一条动态,热度逐渐平息, 而胡闹厨房的关注度却逐渐攀升。
“这应该是第一款联邦的休闲游戏,定价69星币, 赚钱要赚手软了, 股东, 记得一定要宣传啊。”楚越在电话里这样给他说,“你要不要陪我联机打一把……哦, 我忘了,你家里有一位。这玩意儿一个人玩特别无聊, 两个人才有节目效果。”
开发《胡闹厨房》的成本六十多万,只要卖一万份就能回本。
行销半个月, 买家早已超过了这个数额, 朝着十万份飙升, 回报率翻了十倍。
胡闹厨房,也叫做分手厨房。
魏邈笑着应了一声, 听楚越问:“S级精神力,是不是不用睡觉?”
“可以不用睡。”魏邈语气微妙地说, “或者少量睡眠,比如一天小憩两个小时,就能补足体力……你问这个要干什么?”
当初奥兰德在前线的时候, 手底下有四路战线,整整一周不眠不休,感到困倦时,靠注射米青力药剂补充体力。
当时还在孕期。
他在贫民窟的时候,也几乎没有睡过完整的觉。
不过这只是少部分情况。
楚越兴致勃勃地说:“做游戏啊,我现在每天只能开发十几个小时,要是有两个脑子就好了,就可以48小时开工,我想做全息版《艾尔登法环》,还有《泰坦陨落》……想想简直不要太爽。”
什么休闲游戏都弱爆了。
D级精神力难以支撑脑细胞的长期活跃,他做游戏脑浆都要被倒出来了,上星网检索了不少资料,还是觉得这事儿迫在眉睫。
得往上提提。
他太想进步了!
“……很有精神。”魏邈礼节性夸了一句,又委婉地说,“别太卷了,这不是你加班加点就能完成的。我不清楚具体要如何突破,不过应该要挖掘自己的潜力,你学着用精神力去向外触探,如果要实战的话,最好请一门教练。”
贵族的精神力等级普遍高于平民,一方面,精神力就像是一笔丰沃的遗产,没有特殊情况,大概率能够遗传,另一方面,潜力也要通过训练来得到充分的开发。
而训练是要钱的。
军校不需要学费,军部成为不规则天平上最后的筛子,为了不被埋没,少部分平民出身、颇具潜力的雌虫只剩下最后的选择。
——进入军团,成为战争的快消品。
能这么快晋级成为S级,说来说去,得感谢布列卡星第九区贫民窟,没那两年沉淀,未必能突破藩篱。
楚越认真听了一会儿,才说:“你觉得第三款游戏要做什么?”
“胡闹厨房都做出来了。”魏邈想了想,问,“双人成行?”
楚越打了个响指:“那就双人成行……但我当时只玩过前几关,对了,有几个投资商在接触我,问需不需要投资,股份什么的能商量,还有想要把我招到他们公司的,找我要魏的联系方式的,说问你还接不接广告,乱七八糟。”
“条款怎么样?”
“特别苛刻,那点儿钱,我不如去卖。”
“推了。”魏邈揉了揉太阳穴,愣是笑了下,说,“接下来的游戏你有把握吗?”
楚越笑嘻嘻地说:“信我。”
魏邈说:“那就待价而沽,如果缺投资的话,我帮你联系。”
魏和《帝国3》的游戏制作公司,一向关系良好。
他刚挂断电话,便见奥兰德的目光落回他身上。
“和楚越通了个电话。”魏邈合上光脑,主动解释了句。
昨天的闹剧结束了之后,早晨的关系不咸不淡。
奥兰德想了半天,才从脑海里刨到这个名字,他对雄虫的社交关系一清二楚,眯起眼,试探地问:“他要做游戏?”
魏邈倒并没有瞒他的意思:“嗯,才刚起步,代表作是分……胡闹厨房,我挂了个名。”
差点说错,好在最后兜了回来。
“分手”俩字儿毕竟敏感。
这事儿在奥兰德眼里,就像是摆摊创业一样,是煎饼果子,还是天津大麻花,亦或是碳烤生蚝,都毫无区别。
毕竟不进他嘴里。
奥兰德没听过这个名称,手里攥着那只牛皮的抑制环,问:“还缺少资金吗?我派约瑟夫去了解他的融资计划书。”
他对游戏所知不多,下等虫的精神镇痛剂而已,处在虚拟世界,只需要基础的营养液便能存活,相较于昂贵的出行和线下娱乐成本,是最低成本的取乐方式。
市面上有些小公司出品的游戏,更是以涩情为主,尺度极大,有些虚拟的雌虫角色更是颇受雄虫欢迎,屡禁不止,受到论坛不少雌君的抱怨。
把楚越划分为雄虫的“狐朋狗友”这一栏,他心中暗自拉响警报,生怕雄虫被带坏了。
约瑟夫适时地出现,侍立在莱尔先生的身侧,保持聆听的姿势。
他对家主的怀孕颇感欣慰,这意味着能重新博得莱尔先生的宠爱,这些残存的痕迹便是受宠的证明。
作为柏布斯家族的管家,他同样担任了家族办公室管理层的职位,对旗下的众多公司了如指掌。
“暂时犯不着。”魏邈心道楚越未必能准备这么周全,他顿了顿,安抚说,“小打小闹,等有资金缺口,恐怕得等C轮了。”
·
新年第一日,一则新闻突然引爆了舆论。
第二军团军团长利亚·科维奇放弃上议院议员席位名额的竞选工作,空缺的席位名额再起波澜。
虫族的议员都有任期,每四年重新改选四分之一的席位,议员长不在此列。
议员的席位异常珍贵,李易下台之后,从民调结果来看,该毫无疑问地归属于科维奇军团长。
利亚·科维奇走进昏暗的室内,神色如常地坐在议事席的末席,平静地落下视线。
原本和煦的交谈声逐渐停止,二十几位长辈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最中央的位置空缺一角,那是他雄父的位置,他的雌父坐在右手侧,负责主持会议,抬眼,看向他。
“先坐。”他没有其他表态,抬了抬手。
这场家族会议持续了两小时,结束之后,与会者乘坐电梯下楼,康纳·科维奇和一位元老微笑着握手作别之后,径自走出走廊。
利亚·科维奇跟上。
康纳婚后将姓氏改为科维奇,他年龄偏大,诞下利亚时,已经三十七岁。
他容貌平平无奇,仿佛扎进虫堆里便再也找不出来,身形和利亚相等,皱眉,冷声问:“为什么这么做?”
利亚说:“我不适合。”
康纳淡淡转头:“你指望在军团里和那些低贱的平民雌虫一样,搏命到老吗?”
“……”
“既然你一意孤行,那之后的名额家族不会再优先考虑你。祝你好运,利亚。”康纳说,“还有什么事吗?”
金箔相框在走廊投出影子,像是游动的鱼,利亚问:“伊维的名额,是家族的意愿?”
康纳问:“你不满他?”
利亚被光的影子晃了一眼,许久,才像是从胸腔里说了一句:“我喜欢莱尔。”
康纳停下脚步。
“断了。”他毫不犹豫地说。
“谁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他皱了皱眉,却没有露出意料之外的神色,说,“我不可能把你推去做雌侍。”
·
快到正午的时候,布列卡星的雄虫保护协会给魏邈打了个电话,照例几句寒暄,没什么实质性内容。
切洛远在千里之外,发了条祝福短信。
信号并不太好,携带的图片全部失效,只剩下错版文字的祝福。
奥兰德难得去上议院主持会议,魏邈带维恩出门,联邦的公休日,就连贵族的地盘都拥挤起来,他一一回复过亲朋好友的问候,小朋友靠在他怀里,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一条条编辑信息。
定制的大黄蜂可以变成一辆车。
魏邈进驾驶座之后,差点儿打错方向盘。
相隔七年,上辈子的驾照早落了灰。
维恩坐在副驾驶,合着车玻璃,沿途不少目光都落进来,他很喜欢这种目光,又开心起来,小朋友天生就喜欢站在中心位,喜欢被关注,轻易不会害羞。
性格一部分随了奥兰德。
温弥来的时候,惊得喘不过气,他站在车边,啧啧称奇:“……这是什么?”
外形太炫酷。
魏邈摇下车窗,挑挑眉:“老头乐。”
温弥打开车门:“为什么叫老头乐?
魏邈解释了句:“接小朋友放学回家的车,就叫老头乐。”
这年头没谁认识雪佛兰,任他可劲糟践。
温弥抱住维恩,在小朋友反对之前戳了戳他的脸,若有所思地说:“维恩胖了。”
“长大了些。”魏邈侧脸,不走心地提醒了句,“……你小心维恩掐你。”
话还是迟了一步,温弥已经和维恩脸对脸,幼崽用手碰他的脖颈,他被冷得身子一抖。
温弥原本不理解莱尔拽着个亚雌幼崽整天晃什么,后来拎得多了,愣是看顺眼了,也不生气,笑眯眯地说:“一会儿吃什么?”
半点不操心的样子。
魏邈说:“一家私厨。”
·
等吃完饭,去美术馆的路上,他看温弥表情纠结,问:“怎么了?胃不舒服?”
温弥还真有点儿胃疼。
有话在他嘴里,不吐不快,过了很久,他才说:“算了。”
他三步一叹,魏邈饶是没多少好奇心,倒也配合:“到底怎么了?”
温弥瞥了眼维恩,话堵在口里,到底没说什么:“你之后就知道了。”
第126章 体面 我的雄父雌父非常恩爱。……
黑夜沉沉。
弗吉朗·温斯特一边哼歌, 一边用布擦拭机械臂的积灰,顺便给机器抹润滑油,他胡子拉碴, 不修边幅, 擦拭完抹布,便扔进水里打湿,手臂遒劲、有力,黑色的T恤被汗水浸湿, 精壮的脊背远看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
像是一位肌肉结实、老实本分的建筑工。
援救船的气味并不算好闻,臭烘烘一片, 奥兰德置身于夹板, 西装革履, 一只手揣在兜里,淡淡地看着他。
布列卡星四周, 有无数个相似的行星,站在宇宙之中, 能看见那座灰黑色的首都。
从远望去,看不见云层。
弗吉朗清洗完了积灰, 抬起头, 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旁边就有椅子, 不坐吗?柏布斯先生。”
他两个眼睛,一蓝一绿, 颜色看起来相当瑰丽。
是异瞳。
奥兰德坐不下去。
昨日的伤口不止在腰上,更集中在他的臀部, 到现在还隐约泛疼,他没擦多少药,也不愿把这样隐蔽的伤口对外展示。
他语调冷冽地问:“义眼?”
“嗯。”弗吉朗不在意地说, “之前穷的时候,把两只眼睛卖了,换了点钱……这两个眼睛不是同一个厂家生产的,所以颜色不一样。”
不止是眼睛。
他的一枚肾脏也被摘去,后来才抢到的匹配的资源,骨髓被抽过三次,如果不是精神力不能贩卖,这玩意儿他也想折价出售。
想要在宇宙中生存,连氧气都要钱。
贵族们都喜欢原装的眼睛,有些残酷的承压训练,眼睛太过脆弱,很容易被压坏,视网膜会脱落。
如果是一般的晶体植入手术,也基本告别打斗了。
在没有细胞再生液的情况下,那就只好再完完整整地换一双新的眼睛。
奥兰德无动于衷地笑了笑:“很抱歉听了这些事。”
他对弗吉朗的印象不多。
非要形容的话,只有一个词:
——野性。
一个出色的二道贩子。
他在联邦各大财阀的黑名单里,曾盗过保险箱里珍贵的纸质文件,是一份天价的收购和合并计划,布莱登银行为此蒙受巨大损失,濒临破产。
甚至使用星际流民的光脑和ID撸贷,借贷不还,撸走的总额接近三十几亿星币,全部变成坏债。
赡养的巨型舰队,同样是一座膨胀的、流动黑产,赫尔诺能这么快做大,离不开他提供的各项物力支持,反叛军残部被剿灭之后,他又悄无声息地收拢了诸多力量。
“我没想过,元帅会亲自找来。”弗吉朗慢吞吞地起身,身体绷起,如同一座猛虎,他笑着喟叹,“赫尔诺还不够吗?”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张开骨翼,朝着奥兰德急抓而去,那枚刚刚擦拭过的、老旧的机械臂被安装在左手,锃亮的手刺张开,奥兰德向后退了一步,侧身避过这样迅捷的攻击,刀尖在空中划过,猛烈的右拳便似有所悟,朝他的头直直向下,呼啸砸来。
弗吉朗预判他的位置。
……和下等虫聊天就是麻烦。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展现自己的笨拙。
奥兰德微微皱眉,实在不想剧烈活动,他不喜欢身上有多余的伤口,雌虫的身体同样是雄主的财产之一,除非得到应允,无权随意处置。
对方的战斗天赋倒是令他觉得有些诧异,他随意地从椅子上拿起那只流光溢彩的手杖,不避反进,“刺啦”一声,有什么寸寸碎裂。
最顶部的尖头,顺着骨骼的缝隙,直接贯穿弗吉朗的右拳心。
“你注射了什么药剂?”他眯起眼,问,“星核药?”
原本以为是和切洛差不多层级的对手。
但从肢体的爆发力来看,高于利亚·科维奇,恐怕比赫尔诺更胜一筹。
如果不是靠天赋,那就只能是频繁压榨精神力之后的成果。
“那是什么药?”鲜血汩汩涌出,一只手已经失却力量,“砰”一声,弗吉朗变拳为掌,骨翼骤然袭来,笑着说,“我没听说过啊。”
整个船舱都因为弗吉朗精神力的释放,而无声翕鸣起来。
如果不是精神力能够操控的科技装置太少,恐怕不止震荡这么简单,下一刻,容纳数千名虫族的援救船爆发出猛烈的晃动。
高阶雌虫鲜少会佩戴足够数量的武器装备。
枪炮、引力场、防护罩等外置装置在高等级的战斗中,会失去很多作用,精神力能够掌控自己的,自然就能掌控敌虫的武器。
而虫化后的躯体和骨翼,就是最好的武器。
他的速度已经拉到极致,仿佛一座山丘猛然压下,见这位“元帅”依然没有虫化,不怒反笑,说:“……你太狂妄了。”
他未从温斯特家族离开时,便听有长辈不满地提到过昔年卡里尔·柏布斯的狂傲。
但没有谁敢在同级的战斗中,面对虫化的对手,依然从容应对。
他飞身迫近,抓到了这位“元帅”的影子,只需要一掌,便能麻痹对方的心脏。
然而下一刻,那道影子倏然在他眼前不见了。
有什么弯折起他的骨翼,刀柄从机械臂上寸寸碎裂,奥兰德捞起那只手刺,尖锐的刃尖划出豁大的口子,割破手下的翅脉。
雌虫骨翼的纵脉约13到14条,连接起身体的血管。
鲜血横流。
血流注飙溅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将手刺随意地粉碎,弗吉朗·温斯特揣倒在地。
“藏得不错。”鞋尖在弗吉朗脸上碾过,弗吉朗痛得隐隐皱眉,听到这位“元帅”语气无波无澜地道,“赫尔诺可没用像样的语气描述过你。”
一只义眼要脱离弗吉朗的眼眶。
奥兰德这才卸了力。
弗吉朗目光死死地盯住他。
“……你不只是SS级。”他躺在地上,胸脯不断起伏,哑声道,“SSS级?”
太快了。
探出的精神力呈碾压之势,不断地、飞快地捆住他的躯体,仿佛随时能够让身体撕裂。
如果清楚这件事,他未必敢有多余的胆子试探。
奥兰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耐心地问:“你给自己注射了什么药剂?”
弗吉朗道:“……没有名字。”
奥兰德问:“赫尔诺研发的?”
“……”
上首的目光沉缓、冰冷,过了很久,才说:“爆发力还可以。”
但耐久力差了许多。
·
走进船舱里,这艘援救船比切洛提供的星舰更干净一些,配备有单独的茶水室,但味道依然臭不可闻,有不少雌虫缺胳膊断腿,亦或是整体的肢体严重失调。
“他们都曾贩卖过器官。”弗吉朗·温斯特垮起一张脸,简明扼要地介绍道,“有的是进入星舰之前,有的是在此之后,没有谋生的手段,也只能如此了。”
还有些则是反叛军的旧部。
无数虫同时把目光转向奥兰德·柏布斯。
弗吉朗清楚奥兰德对此不感兴趣,但依然热情地介绍:“……觉得怎么样?能供您榨出油水吗,元帅?”
鲜血逐渐止住,但因为骨翼骨折,哪怕收起虫化的体表特征,他走路依然一跛一跛,奥兰德没有理会这些冷嘲热讽,问:“温斯特家族的遗物被你放在哪里?”
他面部轮廓和切洛有三分相似之处,线条更为硬挺,弗吉朗将义眼装入眼眶,不置可否地问:“您拿什么来交换?”
“物归原主而已。”奥兰德眼眸深邃锋锐,若有所思,问,“你偷来的东西,没有考虑过归还吗?”
弗吉朗沉默片刻,说:“温斯特家族已经不是原来的温斯特家族了。”
没落招致祸患,贫瘠会导致偏激,让这个昔日曾主宰整片星域的家族几乎走向绝路。
联邦不欢迎这个家族,族内也不再迎接新生。
靠着和卡里尔·柏布斯的姻亲关系,朝柏布斯家族打秋风打了十几年,奥兰德早已腻烦,上台之后,彻底斩断了这样的寄生关系。
卡里尔是怎么忍这么久的?
“就像您不会认为自己是温斯特家族的后裔。”弗吉朗说,“我也如此。”
奥兰德淡淡颔首。
“温斯特一世的权杖在你手里?”
“……是。”
奥兰德冷不丁意识到,弗吉朗·温斯特的死穴不在于温斯特家族,而在于这一船舱一船舱接收的废物。
茶水氤氲,水雾中看不清他的视线:“你觉得如今的温斯特家族,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弗吉朗闻言停滞了许久,他想要发声,却因为这话的意味而不寒而栗,艰涩地说:“你要做什么?”
何必赶尽杀绝?
“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奥兰德递出十瓶细胞再生液,温和、平缓地问,“……天平就握在你手心,温斯特先生。”
他继续说:“你是选这些平民,还是选择温斯特家族?你想要他们拥有身份,成为真正的联邦公民,还是温斯特家族躲过一劫?”
他不可能再留下前朝的皇室。
·
从船舱出来的时候,黑沉沉的一片,将布列卡星彻底隔绝。
布星进入黑夜。
副官为他披上一件大衣,便见军团长突然捂住胸口,幅度很小,但难以抑制地干呕。
——好脏。
副官愕然,道:“需要我为您叫医生吗?”
“不用。”奥兰德垂下眼,前几天的孕期反应让他欣喜,他希望更严重一些,如果能生一场病,发烧、感冒,那再好不过。
这样雄虫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他身上,会心疼他。
如今对这样的渴望已经淡泊,没有意义的反应,何必大动干戈。
他对气味难以忍受,迫切地需要洗个澡,顿了顿,才问:“利亚·科维奇是什么反应?”
伊维·科维奇是抛出去的饵。
钓回来一堆信以为真,朝雄虫保护协会毛遂自荐的金鱼,正好一锅端了。
副官说:“他去找了康纳。”
企图昭然若揭。
科维奇家族的年终会议,有潜伏进去的自己虫。
奥兰德唇角弯起讥诮的弧度。
他想起斐厄家族的那段录像,两虫在监控死角的一段谈话,又一起回来,以及处在第二军团时,利亚·科维奇不自觉的目光。
像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他的雄主对那位雌虫并不讨厌,甚至有一种朋友的亲昵。
利亚知道分寸还好,可惜他并不清楚。
——再这样发展下去,他是不是要给利亚·科维奇问好、敬礼了?
他的雄主会再也不想看见他吗?
从昨天到现在,那股莫名躁郁的心情在脑海中不断郁结,像是一团火在燃烧,种种设想几乎烧得他寝食难安,笑了声,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就不死心呢?”
明里暗里已经警告过了,也留足了朋友的体面。
已经忍了很久,还要他怎么办呢?
看到蹿上来的缝隙,便想要抓住,只会恶心到他的雄主。
·
奥兰德回到庄园的时候,已经接近晚间十点,玄关的灯还亮着,但一楼空空荡荡,今晚是约瑟夫做的饭,他吃了两三口,味同嚼蜡,去找营养液喝。
等进了厨房,才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
魏邈踩着拖鞋,右手握着水杯,捉住他的手,道:“别喝这些。”
再喝下去,味蕾就要退化了。
他穿着宽松的睡袍,哪怕理智告诉他要远离,到底也没办法真的就撒开手不管,良心就过不去。
奥兰德织网的水平不算高明,彼此毕竟有过长足的了解,蛛丝密密麻麻,被拽住,只有他窒息,走出去,鱼死网破。
他,还有那只蜘蛛,所有都毁之一旦。
奥兰德看见他,嘴角先下意识勾起一个笑意,贴着魏邈身体的手臂僵了僵,又很快放开。
“在外面吃过了。”他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在魏邈的视线里,心里一跳,岔开话题,“抱歉,今晚没来得及给您做饭。”
这歉道得诚心实意。
魏邈把那瓶拆封的营养液倒进垃圾桶,问:“开会开到晚上十点?”
除非布列卡星明日沦陷,上议院顶多下午四点下班。
“不是。”奥兰德抿抿唇,轻声说,“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他不想让雄虫知道自己上一代的情况,把家里的事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五年来,他的雄主更没当面问过他,除了最开始不确定姓名以外,后面只是面上配合,私下里从未多问过一句。
从不好奇。
魏邈“嗯”了声,话题便戛然而止。
大家族多少都有秘辛,他对柏布斯家族的破事儿没兴趣,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多问反倒突兀。
奥兰德不适应这种沉默,仿佛又回到昨日的晚上,处在暗无天光的室内,听不见一点声音,他过了很久,跟在魏邈身后走出厨房,才尽量低声地说:“是我雄父的事。”
早已淡忘了这个称呼,奥兰德临时从脑海中找出来,努力回想他雄父的长相。
他下意识记得一篇论坛的争宠帖子:
1. 雄虫大部分吃软不吃硬。
2. 卖惨,但不能太惨,适度为宜。
3. 要让雄主觉得,你只有他了。
他的雄主是人,但规则通用,未必不能试一试。
魏邈这才侧过眼。
奥兰德的雄父已经去世,但他并不清楚是何时的事情,只记得都讳莫如深,而柏布斯家族的上一任家主,则没有任何留下任何吉光片羽。
就像是水消失在海里,他偶尔会觉得,奥兰德冷心冷肺的,像是自己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也不知道小时候是不是也冷着一张脸,像是别人欠他几百万一样,看谁都觉得不够聪明。
或者和维恩差不多。
他替奥兰德拉开椅子,待他坐下,才问:“棘手吗?”
奥兰德活了二十七年,从没卖过惨。
这是弱者的特权。
他脑子纷乱一片,手焦躁地握住指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着手,这样的经历算是一种惨吗?
……可是好像没有其他可以卖的了。
他并无多大的实感,只是能清楚的从身边虫嘴里知道对卡里尔·柏布斯和伊西·温斯特的看法,之前族内聒噪的元老,都觉得这是一对疯子。
好在他们如今都去陪伊西·温斯特了。
他迟迟不敢开口,怕雄虫厌恶的、异样的眼光,这种恐惧甚至压过了一切周密的考量,背台词一般,低声说:“……我的雄父和雌父感情很好,雄父的家族托我办一件事,我没办法拒绝。”
便算是定了个温馨愉快的基调。
一句简单的话,在口中七拐八拐,魏邈能听出来这里面半真半假,心里记了一笔,问:“哪个家族?”
上一代贵族的联姻关系错综复杂,柏布斯家族却是单线程,也没见哪个长辈能求到奥兰德头上。
仿佛猫突然收回爪子,奥兰德又不说话了。
这事儿原著里也没提过,奥兰德戏份不算重,但每回都是重磅,因此背景介绍也不算全乎,魏邈见他不语,便没有多问,只是笑了笑。
奥兰德瘦了几斤肉,他硬逼着对方吃完了这顿营养餐,起身,去调了杯青柠薄荷。
甜度卡在适中的范畴,里面加了两块冰块,没配酒精,奥兰德不喝这些。
第127章 圆舞(一) 点缀。
玻璃杯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青柠去皮之后, 指尖会残留新鲜的汁水味儿,魏邈用湿巾擦拭过手指,光脑轻轻一滑, 顺道浏览一份达北星的旅行指南。
【这么近, 那么美,周末来达北!收好这一份懒虫必备的旅游攻略。】
“谢谢雄主。”奥兰德眼眸弯起,小口啜饮,心情一瞬间好了许多。
他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雄虫身上, 凭借透明光脑的文字镜像,大脑自动归档处理, 指腹微动, 问:“……您想去达北星?”
魏邈抬头。
“不是。”他把那份摸鱼用的旅游攻略关闭, 切换到卫星地图页面,懒洋洋地说, “接了个私活,达北星新建的传送阵确定选址, 我写个报告。”
滑坡,地陷, 重金属, 一个项目开工前, 所有的风险都来自于自然生态环境,请一只便宜的、温顺的地质学家去考察, 做个评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在地球, 这种活免不了要跑一趟现场,但星际社会能搭建起三维现场模型,便不需要这么麻烦。
奥兰德“嗯”了一声。
彼此都沉默下来, 气氛却并不算冷清,壁灯将魏邈的眉骨映得深邃、锋锐,他一只手搁在桌上,另一只手拉了张表,不一会儿,光脑发出细微的嗡鸣声,右手腕的温度逐渐热了起来,一个地下三维可视化地质模型成了型。
魏邈把中区矿线的颜色标红处理。
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直集中在他身上,魏邈抬眸,便见奥兰德受惊了一般,骤然缩回目光。
魏邈的手停在空中,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问:“好看吗?”
奥兰德垂下眼,说:“好看。”
“伤口还疼吗?”
奥兰德怔然地望着他,过了很久,才艰涩地摇摇头:“……不疼。”
他的雄主不喜欢轻易就喊苦的雌虫。
魏邈没说什么,站起来,从客厅的抽屉里掏出医药箱,奥兰德便亦步亦趋地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魏邈拍了拍奥兰德的屁股,感觉到手上的肌肉突然缩了缩。
“去二楼。”他示意道。
·
淅沥水声停止的时候,奥兰德的腿都在打颤,身体酸而痛,盥洗室的镜子上蒙起一层水雾,魏邈贴在他身后,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抬头。”
雄虫的动作不急不缓,气息灼热,奥兰德模糊地看见他的影子,和雄虫贴合在一起,昨日的慢待和折磨仿佛是泡沫,来无影去无踪,他精神趋于崩溃,身体却依然不知餍足地配合着雄虫的侵占。
……如果没有怀孕就好了。
就能直接被使用,不用委屈了雄主忍耐。
魏邈关闭水龙头。
他披裹上浴巾,确认了并没有给奥兰德的身体留下太多负担,推开浴室的门。
比起昨日咬着牙关忍耐,像是搪一场漫长的刑罚,今天热情太多。
还是喜欢这种传统的、温情脉脉的方式,嘴上说可以把他当工具用,真被这样对待了,又委屈。
奥兰德的房间干净、整洁,分门别类,没有任何杂物,一切秩序井然,连相框的一颗螺丝都拧得恰到好处。
很难将这个宽敞的套间定义为“家”的范畴。
只有书桌上还扔着几个添置的物件,用玻璃罩蒙起,攒着一圈小灯,看起来都还崭新。
庄园太过庞大,分房之后,他几乎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踏入,魏邈认识其中的两三个,是他送的。
他把奥兰德放在床上,下一刻,便被拽住浴巾,魏邈微顿,便见奥兰德问:“您就睡我旁边好不好?”
冬汛刚过,碎冰浮动,他壮着胆子,不知道如何问出这句话。
鸢尾和白松的香味清清淡淡,那是室内香薰的味道,魏邈把他揽在怀里,过了很久,才轻轻叹口气,妥协地说:“睡吧。”
·
奥兰德心情很好。
清晨七点,他便从床上爬起来,把约瑟夫从厨房赶了出去,起身去烹饪早餐,眼眸残留着昨晚的笑意,身体还有些酸麻,却不影响他活动。
一位聪明的雌君,孕期更需要照料好雄虫的饮食起居。
约瑟夫站在厨房的门外,难得面露愕然的神色,他眼睁睁看着家主毫不留情的、将他切好的蔬菜通通扔进垃圾桶:“……”
弗吉朗·温斯特的电话冷不丁打来。
“你的价钱不够。”电流声滋滋响,弗吉朗的声音有些失真,沉吟道,“温斯特家族可是我的挚爱亲朋、手足好友,我怎么忍心动他们,想让我给你当狗,得另开价码。”
和奥兰德·柏布斯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看看赫尔诺的下场就清楚,温斯特家族或许只是一个第一步,对方有更多的谋划。
但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靠如今的手段,维持运转越发庞大的舰队,已经愈来愈力不从心。
奥兰德不耐烦地皱眉,声调却维持温和的神色:“我一直很期待和你成为合作伙伴。”
弗吉朗哈哈大笑,把这话当屁放了:“别开玩笑了,议员长,不如给我加点钱。”
“钱对你有用吗?”奥兰德微笑着反问,“我给你钞票,你能够去银行兑付吗,温斯特先生?”
弗吉朗陷入沉默。
“你需要的是能源和物资。”奥兰德说,“但运输需要时间,我能够找到你的藏身之所,你可以把这件事当做威胁,也可以当做合作的诚意,我希望在半个月之内,能看到你的回馈。”
半个月,已经足够宽宥。
弗吉朗像是从喉咙眼里挤出来这句话:“先用后付?”
奥兰德没听懂这句话,点开收藏已久的菜谱。
“你不怕我和其他贵族合作?”
“可以试试。”奥兰德漫不经心地说,“这是你的自由,你甚至还可以检举揭发我。”
“我需要至少十名医生。”弗吉朗没再试探下去,腆着脸问,“尊贵的柏布斯阁下,能不能提前预支一下工资?”
穷得快要跳楼大甩卖了,真不知道之前赫尔诺怎么坚持下去的。
他冷不丁想起来,赫尔诺好歹是学医的高材生,不至于资源严重紧缺。
“你还有三秒钟陈述时间。”
“等等——”弗吉朗眯起眼,紧急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目的?”奥兰德笑了一声,“当然是为了创造一个崭新的、更好的联邦。”
秩序要用血浇筑,才能弯折形变。
这是他十八岁进入军校时立下的志向。
如今回头再看,多少就有些无聊了,像是随意涂抹的劣质油彩,但他不能二十四小时围着雄虫团团转,总要寻找一些事情,以证明他的价值。
第128章 圆舞(二) 生了吧。
新年第三日, 布列卡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联邦的公休假少得可怜,大多数公民也没有所谓“放假”的概念,倒是贵族的舞会和交际活动频繁了些, 魏邈陆陆续续接到不少邀请, 甚至丹尼尔·斐厄代表斐厄家族,也给他发了一份请帖,邀请他去亚述星重聚。
魏邈都婉言谢绝。
《胡闹厨房》获“游戏板块年度最佳设计奖”,掀起业内小规模的热议, 楚越非逼着他一起去后台领奖。
魏邈把维恩打包扔进悬浮车,运去老宅, 兜里揣了个墨镜, 便按照楚越给的地址出发了。
幼崽放了两天假, 不少进度没补,实操课A级, 机甲理论却还是C,早晨吃饭时, 约瑟夫已经委婉提了几次,饶是魏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有些过意不去。
补课从娃娃抓起。
他无事一身轻, 来到展馆时, 楚越正在自己的游戏摊位前,人模人样地正在和某位财阀高层攀谈, 白色T恤、牛仔裤,戴着个工牌, 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犹如幼鲨的獠牙。
和他聊天的那位雌虫显然有些受宠若惊。
——还没见过这么热情的雄虫,不会是要嘎他腰子吧?
眼看着越聊越投机,下一秒就要勾肩搭背、推杯换盏, 魏邈上前把楚越那只蠢蠢欲动的胳膊一揽。
“你谁……”楚越不高兴地回头,正对上魏邈的视线,稍微卡了个壳,便见刚刚的财神爷逃命一般,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那说不定是咱潜在的投资商,他多欣赏我。”楚越批评道,“小魏同志,什么态度?”
一边说,一边把工牌递给魏邈,乐呵地打量魏邈的装束,问:“你什么时候染的发?”
银色短发,黑色墨镜,从侧面看,整张面孔有一种无机质的冰冷。
机械姬。
不对,机械郎。
魏邈不怎么在意地把工牌戴上:“假发……你注意点儿距离,万一是个已婚的雌虫,小心他伴侣的肘击。”
再怎么肖似,也是实打实的异性。
展馆并不在布列卡星的上城区,而是在最中央核心的平民商圈,是联邦精英白领最集中的一片区域,场内虫流如织,上午举办的是游戏特展,晚上才颁奖,魏邈租的公寓离这个地方不远,只有几百米的路程。
这个路程像是爬山过程中,导航看到的下一个目的地距离的几百米,不考虑高低,只是直线距离。
真要走过去,需要几个小时的绕行,要么乘坐飞行器。
上城区的交通四通八达,如同平面的现代都市网,可以简捷、快速的通行,而下城区的交通则是膨胀的、复杂的几何图形,天桥叠加天桥,楼梯对折楼梯。
整座城区如同被折叠六次的硬卡纸。
大多数平民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便被局限在同一片区域,不停地打转。
楚越的游戏只占了十平米的空间,算是最小的一个展区,大屏幕不断放映着《胡闹厨房》的游戏CG,现场体验之后,便可以购买游戏。
“怎么样?”楚越靠在一处台子上,笑眯眯地问,“掌柜的,还行吧?别看我小,能挤进来就不容易了。”
他左手边是《帝国3》,再往前走几步,是星网巨擘霍尔集团的全息游戏。
“太好了,楚董。”魏邈仰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什么是掌柜的?”
这个“什么是”句式也是长期以来,他坚持不懈向奥兰德同志学习的成果,用来揣着明白装糊涂,或揣着糊涂装糊涂,总有奇效。
楚越说:“甩手掌柜。”
魏邈:“……”
这话勾动了他为数不多的愧疚之心。
“我多余问。”他笑了声,压低声音保证说,“魏的稿子我明天就传。”
展厅的台面放了一堆玩偶和钥匙扣,是体验后赠送的礼品,不一会儿,便有一位落单的雌虫进了展厅,楚越眼睛一亮,正要推销,便听那位雌虫说:“呃,这是《胡闹厨房》展厅吗?”
魏邈收敛表情,微笑着说:“对。”
“走错了走错了,抱歉。”那位雌虫低着头,尴尬地退后几步,走了。
“……”楚越的手僵在半空中,过了半晌,才问,“被我帅跑了?”
他也纳闷,展厅开幕两个小时,怎么来的不是同行,就是这种看一眼就不感兴趣的。
魏邈倒是若有所思,说:“去看看友商们怎么布置展厅的。”
楚越心疼地问:“万一有谁把咱们的钥匙扣偷了怎么办?”
不创业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魏邈把展厅走廊公共的储物柜打开,那一堆形态各异的玩意儿都扔了进去,用密码锁锁住,付了款。
“哪来的?”他问,“买的?”
“桌面清理大师啊。”楚越比了个大拇指,还有些恋恋不舍,“抓娃娃抽中的,还是星际社会爆率高啊。”
魏邈像抓娃娃一样,把楚越拽到了隔壁《帝国3》的展厅。
“你穿得和黑客一样。”楚越有同行偷师焦虑,被提溜着领子,也不着急,吐槽道,“人家能接待你吗,莱兄?总觉得你来偷显卡了。”
像他这样,穿个互联网行业的版本答案,白T牛仔裤多好。
等到了地方,便冷不丁沉默下来。
整个展厅几乎有一百个平方,七名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甚至还安了个感应玻璃门,气氛热热闹闹,几名雌虫戴着头盔进入半身游戏舱体验,全息游戏线□□验的爽点展露无遗,脑外装置将战斗的画面投屏播放。
大屏幕打着“玩游戏,抽等身B12 pro游戏舱”的标语。
——难怪没虫觊觎他的钥匙扣。
这是楚越的第一想法。
他颇有些挫败。
倒是魏邈颇感兴趣地看着那几道关卡。
“挺有意思的。”他摘下墨镜,露出银色的瞳孔,笑着说,“这是后期星际大战时和异兽打架的地图,玩家是指挥官,要驾驭机甲搏斗……别太难过,《胡闹》才两个月,我们胎教不和外教比。”
楚越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面部骨骼变得更立体和硬朗,像是标准的白人面孔,哪怕凑近了看,也只能依稀辨认出“莱尔”的部分面部特征。
微do,do了百分之四十。
楚越问:“怎么做到的?”
魏邈随口道:“拉皮了。”
楚越扯了扯魏邈的面孔,发现有一部分硬邦邦的。
“……真拉了?”他问。
魏邈把楚越的手放下去,耐心地说:“不是,特殊材料制作的,普通的测试和镜头下不会有疏漏,但比较严格的识别程序没有办法骗过去。”
这是他当初贫民窟学会的手艺之一,是潜逃的罪犯最心驰神往的实用型技术。
有点儿类似于特型演员捏鼻子的肤蜡,但随着技术进步,演变成了类似于柯南的易容技术。
要想确认身份,一种是登记在案的虫纹,一种是面部特征识别,虹膜也是比较准确的核验方式之一,但一旦更换了新的眼睛,会存在身份被盗用的问题。
指纹已经随着版本更新而淘汰,只有家用的门锁会使用。
而在军部的雌虫,还会登记雌虫独一无二的骨翼特征,勘定种族。
楚越说:“我没难过。”
他思路跳跃得相当快,很快又跳回原轨道,摸着下巴,说:“我在想,咱们是不是可以薅羊毛啊,大公司福利不占白不占,你能不能把那个副本过了?”
一台游戏舱,普通的工薪阶层加班加点,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工作个半载时间,还得贷款一半。
挺贵的,但有一台全身游戏舱,除拉撒外,可以24小时都在里面,像是一个小型的太空舱酒店。
魏邈侧眼,问:“你想要?”
楚越谦逊地说:“没有,我只是看看,你想要吗?”
这就是想要的意思。
魏邈轻轻扬眉,向前迈了几步,问:“游戏舱的发放有限额吗?”
如果挤占其他虫的名额,就没必要了。
“没有,您要体验全息游戏舱吗?”佩戴全息眼镜,可以共享游戏视域的工作人员微愣,旋即笑着说,“可能还得排一个小时的队,并且门槛太高,只有一次机会哦,容易浪费掉,我们推荐您参与下面这个活动,有百分之五的可能性送全息眼镜。”
……好帅。
还好是染发的雌虫。
雌虫太有个性,反而不受雄虫欢迎。
楚越从后方艰难地探出一个头,脑袋搭在魏邈肩膀上:“要等一个小时啊?”
他表现得比魏邈还有信心,颇有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
工作人员笑眯眯地说:“是的哦。”
“那算了。”楚越挥挥手,露出同款笑眯眯的表情,说,“我们一会儿来。”
魏邈垂下眼,从展厅的台面登录一个通用的光脑,说:“没事儿,我不用全息舱,应该不用排队吧?”
全息游戏,不一定非要佩戴头盔才能使用,只是没有头盔辅助,精神力掌控得会更艰难而已。
工作人员“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说:“……可以的。”
他没有阻拦,就当让顾客纯体验了。
——虽然体验感不会很好。
·
拜伦·西斯俯瞰着整座游戏场馆,懒洋洋地把背靠在牛皮椅上,说:“你最近有些神思不属啊,科维奇上将。”
他银色的眉钉分外显眼。
利亚·科维奇挪回视线,过了很久,才低声说:“没什么。”
得知他喜欢莱尔阁下之后,他的雌父分外生气,惩罚措施是携带等额体重的重力井,在训练场停留了接近三十六个小时。
一场求生的赌博游戏。
他可以不遵守刑罚,但最后还是生受了下来,因为康纳·科维奇能够把这样优异的战绩当做他功绩的证明,减少族内承担的压力负重。
好在从训练场出来的时候,四肢还算完好,可以在顷刻间完成细胞再生。
他也正式探明了家族的态度,不容斡旋、容不得置喙。
这远远不是伊维能够撬动的力量。
拜伦没有深究下去,双腿交叉,笑着说:“我没想到你会来这趟游戏展。”
这场颁奖仪式的主办方是霍尔集团,也是研发星网论坛的财团,而租用的展馆则是西斯家族名下的产业。
他的偶像魏神再一次拒绝了“年度最佳游戏主播”奖项的邀请,拜伦内心稍感失落。
利亚揉了揉太阳穴,喝了口冷萃咖啡,说:“出来散散心。”
拜伦说:“是该散心了。”
公休日刚过,按照惯例,家主前往柏布斯家族的老宅,拜访柏布斯上将。
一月是“上议院月”,联邦一年的各项法令、提议和举措有一半都在一月决定。
奥兰德·柏布斯平日深居简出,也只有在一月份时,柏布斯家族才会迎接登门拜访的宾客。
好在议员们的平均年龄在六十岁,家主的担子挑不到他头上,这个码头暂时还轮不到他来拜。
在家族里闷了几天,出来透透气是应有之义,他估计利亚也是这样的想法,拜伦伸了个懒腰,冷不丁听见下面传来一阵嘈杂的欢呼声。
“怎么回事儿?”他顶着一头斑斓绿的新鲜发色,放下精巧的陶瓷杯,手一抻,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稳稳落地,颇感兴趣地说,“……我去看看情况。”
总不能是有雌虫生了吧。
第129章 圆舞(三) 久仰。
作为能和爆款游戏《曙光》对打的竞品, 魏邈靠在展厅的桌台,第一次对《帝国3》的热度有了实感,这会儿恰好是入馆的高峰期, 气氛热火朝天。
工作人员点开计时器和录屏键, 说:“可以开始了。”
他等着这位雌虫在十分钟之内打出结局。
这是玩家群体公认的高难度Top3级别副本,设置的变数多如牛毛,考验全局的指挥、全局把控能力,更考验临场应变的反应力, 对玩家敏锐度的要求同样抬升到了一个畸形的高度。
之所以选这个关卡,是因为体验的玩家很容易速死, 可以给其他顾客匀地方。
提高翻台率。
魏邈换了一个职业来打这个副本, 最初打得颇为不顺, 楚越原本还带着稳操胜券的围观心态,越看越不对劲, 只觉得要到手的全息游戏舱在眼前忽明忽灭。
“这么难吗?”他咬耳朵,“有说法吗, 莱老师?”
魏邈专心操作,慢半拍地回复:“急什么?”
语调却懒洋洋的。
工作人员特意提醒了一句:“您精神力如有不适, 可以随时终止挑战。”
哪怕没排体验舱的队, 魏邈的光脑同样也投了屏, 观众能以第一视角观察,二十分钟时, 全息体验舱的几名玩家都被弹了出来,只剩下他的投屏画面还在, 不少围观凑热闹的游客都把目光挪了过来。
能撑这么久,血条还没磨完的,便是一流的高玩了。
这场游戏特展当然不止散客, 还有不少以此为生的游戏博主。
“主播又来恰烂钱了?”鲁大师混迹在虫群之中,随意地和观众扯淡,“谁说的?给我站出来,主播从来不恰烂钱,咱们痛改前非了啊,是良心直播间。”
【外行充内行,闹麻了也是。】
【又开始设问句了,双重否定表肯定。】
【新来的,不懂就问,大师是游戏博主吗?】
【他是不想当吗?没这个能力知道吧。】
【魏都不来,你一个没获奖,八竿子打不着的主播来?懂不懂爱惜羽毛?】
【镜头别晃了,让我们给你报销门票钱是吗?】
【大师,我来考考你,说出一个除《曙光》以外的游戏名。】
弹幕充满诋毁,鲁大师笑呵呵地说:“魏神为什么不来领奖?这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他不想露脸,不喜欢把自己放在台前,你再问一百遍也没用啊。大师还是奉劝喜欢魏神的粉丝早点弃暗投明,来我的直播间。”
馆内也就几个大型展馆热闹一些,鲁大师一路走到《帝国3》的展厅,画面对准门口的宣传语,略显夸张地感慨道:“不愧是大公司啊,财大气粗。”
【每日舔富get】
【别馋了,帝国热乎的广告费就算扔海里,也不给你。】
【福利这么好?后悔没买票了。】
【不去立省百分百。】
【笑了,这副本难度谁看谁放弃,不过能体验一下全息游戏舱还挺不错的。】
【大师可以体验一下。】
“这围着是干嘛呢?”鲁大师凑近了些,镜头自动追踪、聚焦到最中心那位银发的雌虫身上,对方穿一身黑色羊绒大衣,哪怕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依然鹤立鸡群。
鲁大师眼皮一跳,总觉得这位雌虫的面相有些熟稔,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直觉让他立刻调转镜头,把摄像机对准投屏的实况,感兴趣地说:“玩家在比赛,直播间的朋友有没有看得懂的?这样的操作能拿到游戏舱吗?”
【银毛挺帅。】
【确实。】
【拿不到,副本太难了,能拿个眼镜算虫神保佑啊,除非大师发功。】
【旁边那位是个雄虫?】
【我说《曙光》忠诚。】
【二十五分钟,血条还剩三分之二?】
【我去,看屏幕看屏幕,卧底要来枭首了。】
【技能冷冻了啊,怎么打?】
【好秀啊,极限躲输出。】
【这是操纵机甲能做到的微操?】
【还在秀!】
投屏中,指挥官的机甲被卧底的坦克炸毁,只剩下最后的备用储备能量,魏邈需要操纵这台即将报废的机甲,在炮火充裕的敌军完成反杀。
机甲燃烧起来,3D裸屏的特效和帧率把画质拉到极限,屏幕里那只报废的机甲在炮火前线流畅、迅疾的迈步,异兽首领狂吼一声,如同肉山一般的血肉突然收缩,然后骤然倒了下去,只剩下地上蠕动的肌肉组织。
而那台机甲也最终解体。
战场上残阳如血。
游客围成一团,哪怕没玩过这款游戏的楚越也看得心惊胆战,等评分缓缓浮现的时候,场内的游客鸦雀无声,魏邈将那台稍稍发热的光脑递还给工作人员,说:“过关了。”
难度不算太高。
工作人员的微笑脸早已龟裂,抑制不住惊讶的表情。
“……好的。”他深吸一口气,“好的。”
·
拜伦·西斯站在围观群众的末尾。
他那一头鲜艳的绿色头发太过显眼,杵哪儿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很快便被匆匆赶来的场馆安保给围了起来,嘘寒问暖,匀出一块不算拥挤的空隙,又添置座椅。
评分:99。
五维拉满的击杀秀,看得他热血澎湃。
“没想到下城区也卧虎藏龙。”拜伦·西斯眯起眼,感兴趣地说,“这样的实力,没进入军部吗?”
他起了BOSS直聘的打算。
利亚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是不是不用这么激进?”拜伦对四周打量的视线视若无睹,从旁问,“如果最后不杀这只首领,在外围使用远程武器,让他自然流血而亡,把血条磨掉,应该也能过吧?”
毕竟评分只看结果,在规定时间内BOSS嘎了就行。
这位“指挥官”偏偏选择了最剑走偏锋的走钢丝玩法,显然有充分的自信。
问完,他才意识到科维奇军团长未必对游戏感兴趣。
利亚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被问过这样的问题,沉默片刻,照猫画虎地回答:“很难,远程武器不会有太多作用。”
如果是他,面对这样的情况,或许也只能肉搏上阵,拼个你死我活的惨烈结局。
拜伦不信邪,邀请道:“科维奇上将要一起试试吗?”
他先一步推开《帝国3》展厅的门。
“这款游戏舱我们会邮寄给您。”工作人员再次露出八颗牙齿,这次的笑容真诚了许多,“请填写您的地址。”
游戏舱很贵,但一旦有虫挑战成功,带来的流量也是巨大的。
魏邈示意楚越去填,自己则慢条斯理地戴上口罩,遮住一半面庞,看热闹的玩家这么多,出乎他的意料。
他甚至看到了几名熟悉的身影。
鲁大师没有第一时间挤进去。
“我们当当围观群众就好了啊。”他一本正经地说,“大师是不会惹事的。”
那位身材颀长的银毛在最中央望了眼他,露出一张陌生的正脸,视线一触即离,不知为何,鲁大师被看得心里一跳,总觉得对方的神色一言难尽。
“……”魏邈收回视线,扯了扯嘴角。
被直播这回事儿,一回生、二回熟,他此刻顾不上鲁大师,因为拜伦·西斯已经一眼认出来了他。
“莱——”话音未落,魏邈已经嘘了一声,收敛起惊讶的神色,笑着说,“西斯先生,许久不见。”
他这样拙劣的化妆技术,骗骗不相熟的普通虫还算游刃有余,面对专业人士,就捉襟见肘了。
身形、体重、步履的前倾幅度,都是判断的基准。
就像去水族馆撞见大熊猫,吃方便面吃出金枪鱼,伏地魔邂逅林黛玉,柴犬遇上狗不理包子。
拜伦张张嘴,面上写满愕然,想说什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觉得比进场时碰见科维奇上将更吊诡。
雄虫会打游戏?
魏邈说:“这里不是寒暄的地方,换个地方吧。”
·
出门偶遇领导的伴侣,该怎么办?
拜伦·西斯笑容僵硬,想到两分钟前,他还在思考要提出什么条款,把莱尔阁下调来第三军团,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事儿还轮不到他来考虑。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一位精神力为S级的雄虫,同样也能轻松地把游戏打通关?
不对。
哪只正常虫会莫名其妙这么想?
玻璃门推开,利亚·科维奇站在门外,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朝魏邈点点头。
他神色波澜不惊,仿佛这不值得惊讶,拜伦多看了他两眼,听见利亚说:“没想到您会来。”
魏神不来领奖,是一贯传统。
这话是两层意味,魏邈将袖口褶皱捋平,笑着应:“来凑个热闹。”
看了利亚,他多少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大名鼎鼎的科维奇军团长天然去雕饰,在展馆内毫无伪装,反倒是他口罩墨镜假发,准备齐全,里三层外三层,真把自己当个腕儿了。
他微顿,介绍楚越:“这位是《胡闹厨房》的制作者楚越,也是今年星网最佳游戏设计奖的获奖者。”
这是两位原著里的主角第一次见面。
楚越主动伸出手,哪怕来的时间短,也不至于目不识丁。
平日哪有这个条件啊,能见到只在新闻里出现的军部高官。
他心花怒放,仿佛看到金光闪闪的两座金佛,投资滚滚而来,笑眯眯地说:“我叫楚越,两位老师,久仰、久仰。”
第130章 圆舞(四) 心灵按摩。
场馆内, 负责巡逻、执勤的保镖用身体遮挡住大部分视线,楚越边走边熟稔地用手比划,介绍《胡闹厨房》的核心玩法。
拜伦·西斯保持着倾听的神态, 偶尔微笑应和, 刚刚游戏的狂热状态稍微冷却,智商回归了些。
若非这位雄虫看起来和莱尔阁下有几分交情,他不会有如此充裕的耐心。
反倒是科维奇军团长的态度让他琢磨不透,态度不冷不热、沉默寡言——这是利亚的一贯行事作风, 就连柏布斯上将也没见他奉承过几句。
然而寒暄之后,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径直离开, 反倒愿意纡尊降贵地同行。
没道理前脚刚拒了上议院议员的珍贵席位, 这会儿却和他抢着拍莱尔阁下的马屁, 反倒显得前倨后恭。
“《胡闹厨房》打破了传统游戏的边界,游戏里没有任何打斗, 只有协作切菜、炒菜、装盘,我把它定义为轻休闲协作游戏。”楚越并不尴尬, 他站在魏邈身侧,熟稔地介绍说, “这就是我们的展厅。”
他稍顿脚步, 指了指角落的指引牌。
“太有创意了!胡闹厨房, 这个名字就很有吸引力,您是设计者吗, 楚先生?”拜伦拊掌赞叹,用余光观察过魏邈的神色, 问身侧的秘书,微微皱眉,“怎么这么狭窄?”
这位冷不丁攀上莱尔阁下的楚越打哪儿冒出来的, 为何西斯家族迟迟没有获得消息?
一位D级雄虫,为何能受到莱尔的青睐,是哪个家族的后裔,还是单纯投了眼缘?
秘书掩了掩眼睛,懂拜伦先生的言外之意,说实话,他也有点发懵,放今天之前,谁知道楚越是哪位虾米。
D级精神力的雄虫海了去了,会做游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能靠这两样条件一飞冲天的,恐怕不多见。
他把锅背下来,歉疚地回答:“您批评的是,设计图提交得太晚,场馆设置不合理,是我们工作疏忽了。”
相较于大型展厅,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展馆的体积,《胡闹厨房》都像是袖珍版的。
拜伦微微点头,说:“尽快了解。”
魏邈侧眼:“建筑宏伟,我入馆时还特意拍了照留念,原来是西斯先生的产业。”
“见到您我也吓了一跳。”拜伦摸了摸心跳的位置,这回是真的心有余悸,苦笑道,“真怕议员长先生微服私访,来视察工作。”
——好在陪同莱尔阁下游览的另有其虫,没撞上柏布斯上将。
这话不需要回应,魏邈只共鸣地笑了笑。
和奥兰德共事向来不太容易,原书里被祸害过的甚至能组成一个绕地球三圈的受害者联盟。
他也正在体验。
从头至尾,利亚没有说过一句话,视线偶尔会礼节性地落在魏邈身上,又慢慢挪开。
“我可以试试《胡闹厨房》吗?”展厅的桌台空空荡荡,魏邈的那只工牌规规整整倒扣在木质的桌面,利亚目光扫过,冷不丁问。
他表情认真,不像是打游戏,像是完成一个任务。
魏邈忍俊不禁,说:“当然可以,如果体验满意的话,别忘了给个好评。”
“……”拜伦·西斯倒抽一口冷气,面露佩服之色,只觉得内心对利亚的金漆碎了一块。
直接上手吗?他怎么没有想到!
这就是联邦的“战争机器”、冷若冰霜的不败战神,受万虫敬仰的科维奇军团长的含金量吗?
他又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
“您请进,家主。”
宁静湾医疗中心顶楼,光洁地板用大理石铺成,阳光均匀地撒落,绿植摆放得整整齐齐,整栋楼宇被安放在白色琥珀下方的位置,用于治疗精神力不再受控、暴乱的雌虫。
最上方只有一座如同蚕蛹般的建筑物,在窗外毫无承托的痕迹,像是一座漂泊的孤岛。
那是联邦一号监狱。
卡里尔·柏布斯精神错乱之后,便被羁押在此。
约瑟夫退出走廊外,那张和他有相似面孔的亚雌老者身着白大褂,面容温和,恭敬地朝奥兰德鞠躬之后,才坐回问诊室的椅位,说:“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奥兰德阖眼,平静坐下。
约瑟夫们世代为柏布斯家族服务,所学的技能各不相同,共用同一个名字,以方便家主的差遣。
而只有一位被选拔、挑中,能真正跟随在家主身边,承担“约瑟夫”的职责。
六年前,他亲手为卡里尔先生配置了安定剂,由家主送入卡里尔·柏布斯的脖颈,这场联邦的滔天祸事总算得以平息。
在此之后,他被允许成为这座医疗中心的院长,但同样,也被剥夺了姓名的所属权。
“我记得你的本职工作是心理医生。”奥兰德的胳膊搁在椅背,淡淡地说,“我的心理状态评估结果如何?”
“评价是A级。”院长翻开文件,组织措辞,“处在优秀的范畴,您可以充分地把控自己的理智,只是您怀孕之后,不能轻易动怒,容易影响虫蛋的情绪。”
虫蛋的情绪?
奥兰德厌恶地皱眉。
他指骨轻敲座椅,眉间焦躁不安,斟字酌句地问:“催眠一个S级雄虫,让他失去一段记忆,有没有万全的方法?”
彼此都清楚指代的是谁,院长在心里苦笑了一声,问:“您想要删除多久的记忆?”
奥兰德垂眸,说:“五日。”
从大脑里抽取记忆,就像是打开光脑的储存卡,他可以在雄虫的脑中植入虚假的甜蜜记忆,然后偷偷将虫蛋打掉,事情就会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维恩的记忆更容易模糊。
“您想要保留那位阁下这五日的认知,移花接木,还是将记忆彻底抹去?”
奥兰德指骨慢慢收缩,语气听不出喜怒,强调道:“不能改变认知。”
“……很难,哪怕您亲自诊疗,也只有七成的把握。”院长哑然,摇了摇头,“您比我更清楚,柏布斯先生,凡做过的必会留下痕迹,就像是搭积木一样,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抽出一只积木,剩余的积木就有崩盘的可能性,您能承担后果,才能为他手术。”
他清楚家主想要什么答案,然而想要绝对安全,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作为服务者,没有谁比约瑟夫们更清楚莱尔阁下在家主心里的份量,从给予庄园的全部权限和密码,将莱尔阁下带回星域,便已宣告过莱尔阁下的唯一性。
S级雄虫的精神力强度未知,假若药物和针剂失效,记忆有回复的可能,家主能承担起彻底被莱尔阁下抛弃的可能性吗?
奥兰德眼眸中的慌乱一闪而逝。
他闭了闭眼,揉了揉眉心,半晌才问:“我记得你家庭幸福?”
孩子都生了七八个。
“是的,还算平稳。”院长说,“您和莱尔阁下更令虫羡慕。”
即使知道是安慰的假话,奥兰德还是满足的笑了笑。
“你是前辈。”他淡淡问,“我和他最近有些争执,他工作辛苦,才刚回家,态度很坚决,有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能让他消消气?”
“您不要逼得太紧了。”院长沉吟片刻,说,“有些事逼得太紧,只会起反效果,雄虫不是幼崽,管束太多,反倒容易起反作用,要给予一定的时间和空间。”
“有很多雌虫觊觎我的位置。”奥兰德睫毛抖了抖,说,“我退一步,会有很多雌虫扑上来。”
离婚时他退了一步,早已站在了悬崖边上。
“……您还是太着急了。”院长叹了口气,“您急什么呢,您才是莱尔阁下的枕边虫,也是维恩少爷的雌父,身份光明正大,想要宣示主权,是如此轻松的一件事,相较于其他雌虫,您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家主这几年过得太顺,尤其是被莱尔阁下纵着、溺着,泡在蜜罐里太久,已经失去了面对突发情况的判断能力,一点点风吹草动,便方寸大乱。
如果是几年前的家主,未必能问出这样不过脑子的话来。
奥兰德薄唇抿起。
“我最初嫁给我的雄主的时候,也认为一切事可以用解决一份工作的逻辑来解决。”院长娓娓地说,“爱意不会凭空产生,安全感也不能直接讨要,柏布斯先生,婚姻需要经营,您的当务之急,不是找莱尔阁下讨要一个说法,而是营造好家庭的氛围,您要让那位阁下产生归属感,让他觉得您无可替代。”
这番心灵按摩未必能博得其他患者的青睐,奥兰德却听得颇受触动,眉心慢慢捋平。
他放低了姿态,讨教一般问:“怎样变得不可替代?”
——听得进去就好,听得进去就好。
“您的核心优势是匹配,请您坚信,您就是最适配莱尔阁下的雌虫。”院长略略松了口气,出了一身汗,斟酌许久,艰难地说,“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您要完成的功课了。”
·
金属闸门轻启。
“我打算对温斯特家族动手。”身上的淤痕和渗血之后留下的疤痕全部剔除,奥兰德才觉得找回一些安全感。
监狱里,气温冷得渗骨,他神色平静地递给卡里尔·柏布斯一张照片,说,“你应该清楚他们的通讯基站。”
那是伊西·温斯特的一张童年照。
卡里尔·柏布斯骤然抬头,接过照片,翻了翻,将那张照片握在手心,淡淡地说:“那是你雄父的家族。”
奥兰德轻轻笑了笑:“你不会爱屋及乌,对那群贪婪的金鱼还有感情吧?”
伴侣都死了,温斯特家族还能发挥什么余热?
卡里尔不语。
“放心,我会保存好伊西·温斯特的遗物和墓碑,给他一个体面的交代。”奥兰德站起身,唇角弧度微微扬起,“说不定有一天,还会运到这个监狱里?”
卡里尔冰冷的神色微动,笑了起来:“三个月未见,你越来越像康坦斯了。”
康坦斯是十几个世纪前,第一帝国时期最赫赫有名的篡政者。
奥兰德不置可否:“如何和您相较。”
他可从未有过想要让联邦陪葬的愚蠢念头。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协助。”他继续说,“过一段时间,我会带莱尔来监狱见你,希望你能配合我,谈论一些可以涉及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