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家三口 。
维恩歪了歪脑袋, 萌萌地说:“这样呀。”
他坚决不会告诉雄父,雄父不在的这几天时间,都是管家先生在做饭的。
魏邈把幼崽的脑袋扶正。
他将小朋友送进盥洗室, 问:“维恩今天有想要去玩的地方吗?”
“看电影!”
“可以。”魏邈思考了一瞬, 问,“去滑雪场吗?”
小朋友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好呀好呀。”
魏邈靠在墙边,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幼崽, 过了片刻,才推开门, 朝着厨房走去。
说实话,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奥兰德了。
在奥兰德面前, 他能够做到的事情微乎其微,就像是翻不过五指山的猴子, 一味的僵持,只会让事情停在原地。
……何必如此。
一段关系的开始, 或许需要付诸共同的合力,但一段关系的结束, 只需要一方宣布终止。
魏邈觉得腻味。
他敲了敲厨房的玻璃门, 走了进去, 奥兰德正在盛蔬菜汤,他还穿着昨晚那件纯灰色的高领毛衣, 系着一件浅蓝色的围裙,室内暖融融的光线撒在他的身上, 看起来竟然有些岁月静好。
“雄主。”他眉眼弯弯,神色如常般转过头,“您去餐桌等就可以。”
仿佛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称谓也再次回到原地。
魏邈弯下腰,将烤箱里烤好的水果披萨拿出来,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神色同样如常:“你昨晚睡在哪里?”
奥兰德湛蓝的眼眸含着柔和的笑意:“沙发,没有打扰到您吧?”
“……”魏邈闭了闭眼,问,“一定要这样吗?”
是他疯了,还是奥兰德疯了?
奥兰德随意地说:“如果打扰到您的话,您可以把我赶出去。”
魏邈不语。
“我不会阻止您出去工作。”他语调温温柔柔,完全藏起周身的锋芒,如同柔软的羽毛,带着些祈求的意味,“您放心,但剩下的时间,您总能匀出来一点,陪陪我……还有幼崽吧?”
·
餐桌上的气氛相当诡异。
说是餐桌,实际上是一体两用式的茶几,魏邈给维恩打开投影仪,小朋友一边吃饭,一边看了一会儿游戏视频,魏邈坐在他旁边,面色平静,很多梗他能听懂,但没什么想笑的欲望,倒是奥兰德表情愉快,露出很感兴趣的模样。
视频声音实在有些吵,光污染严重,都是些游戏主播大喊大叫的声音,仿佛击杀一个看起来长相恶心的怪物是一种重大的成就,奥兰德强忍住想要皱眉的欲望,低声问:“这是什么游戏?”
荼毒幼崽。
如果雌虫都是这个样子,联邦就乱了套了。
他之前似乎没怎么关注过这个领域,没想到这么火……或许需要管控一下。
得避过雄虫喜欢的游戏。
“《曙光》。”魏邈解释了一句,“是很经典的一个新手关卡,洞窟漆怪,他的命门是眼睛,但眼睛太多了,所以比较难打。”
这一关会限制等级,过关方法多样,有莽过去的,也有拉扯流、苟命流、献祭流,再加上副本掉落的常规奖励相当丰厚,所以哪怕过了,偶尔也会有高等级主播回去重刷,把漆怪当猴耍。
再加上三维感受的子弹时间,视觉体验相当美妙,是五感的盛宴。
魏邈是当时第一个过关的玩家,用1级的小号无伤通关,时至今日,几亿玩家的排行榜上,他的得分都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名。
这一关之所以这么火,时至今日都有很多游戏主播各种整活,和“魏”当初发布的视频也有很大关系,放在之前,都是bossMVP结算画面。
奥兰德眯起眼,认真看了一会儿,他看不懂左上角的蓝绿条,一知半解地问:“可以攻击他的右手吗?”
“……”魏邈转过脸,挑了挑眉,“当然可以,这是最快的解法。”
虽然攻击boss的眼睛会打出致命伤害,减血减得厉害,但攻击右手,会有持续的麻痹效果。
他通关的第三次,才发现了这一个漏洞。
奥兰德下意识垂下眼,有些干涩地抿了下唇角,没有对上雄虫的视线:“我随便说的。”
“维恩对这个游戏很有兴趣。”魏邈揉了揉太阳穴,想了想,还是补充了句,“下次不让他看这些了。”
从半年前起,维恩就偷偷用他的游戏ID,无师自通地打过了新手教程。
——逼得他花了一天时间,把掉到D级的评分又打了回去。
再玩,是真输在起跑线上了。
维恩蓦然转过脸,气鼓鼓地说:“不行!”
奥兰德淡淡地瞥了眼维恩,却没有说话。
魏邈问:“看电影还是待在家里看视频?”
维恩望着魏邈,脑袋瓜慢半拍地转了转:“……看电影。”
“看完这条视频,我就关掉投影仪了。”魏邈说,“吃完饭就去,好不好?”
维恩点点头。
奥兰德拽住魏邈的衣袖。
魏邈淡淡地看向奥兰德,听见他用紧绷的声音道:“雄主,我也要看电影。”
魏邈:“……”
·
星际影院几乎都采用的全息设备,完全模拟仿真的环境,几乎身临其境。
也有AI交互的影片,不过故事性比较弱,大多都是第一人称的冒险视角,魏邈选了个经典的童话电影,讲的是几十年之前,一名雌虫幼崽的地心漂泊之旅,科普性质比较浓。
……里面没有所谓乱七八糟的感情线,魏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他多少有点儿害怕维恩的观念被影响,虽然不可避免,但能晚一些是一些,等亚雌幼崽有分辨力的时候再了解也不迟。
检票的卷毛雌虫手忙脚乱地将魏邈送进去,脸已经红透了,等舱门关闭,才呼出一口气,感觉大脑终于降温。
“我天。”他对着旁边另一位检票口的雌虫道,“一家三口吗?”
“应该是。”
“……好帅。”
“我怎么感觉两位家长似乎没怎么交流过,表现得很生疏?”票虽然是一起给的,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
“我也觉得。”卷毛雌虫说,“不过应该是一对吧……那位雄虫阁下手腕上的表,值我一年的工资,他都会抱着幼崽,我又相信爱情了。”
第72章 雪 自找麻烦。
滑雪场的温度发冷, 风呼啸而过,云流从山野漫开,夜幕四合, 魏邈坐在玻璃恒温室内, 一张一张,在调整着照片。
小朋友活泼得有点儿过头,和教练滑得乐此不疲,魏邈先行撤离。
维恩出生的那年, 他为幼崽建了一个电子相簿,专门存储幼崽的照片和视频, 这些年陆陆续续, 却一直没断过, 最早一张可以追溯到虫蛋期。
魏邈把今天新鲜出炉的几张照片上传上去,才站起身, 窗外乌黑的山影混在两侧灯下,混着白色的雪, 被点成一种漫无边际的透亮,奥兰德坐在一边的矮椅上, 距离他接近一米, 他们整整一天时间, 就保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像是拼桌的搭子, 两块生姜毫无意义地拼盘放在一起,伪装成一盘和谐的土豆。
魏邈没什么多余的感触。
相反, 他情绪还算不错。
他买了两瓶奶昔,递给奥兰德一杯,奥兰德似乎不喝这些……说起来, 这关他什么事?
奥兰德微怔,旋即眼眸弯弯地接过:“谢谢雄主。”
他将那杯奶昔拧开瓶盖,只是抿了一口,便放在桌子上,神色间终于有了些真实的笑意:“雄主,维恩的单板滑雪是不是还不错?”
仿佛终于找到一个聊天的切入口,他坐到魏邈身侧,身处在雄虫的领地范围内,会让他有一种别样的安全感,仿佛和魏邈融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魏邈这一次没有再抗拒,他的胳膊自然地搭在奥兰德的腰上,“嗯”了一声,笑着说:“都会单板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原有的面具一层层剥落,但生活总要过下去,爱意总有深浅,他琢磨不透,这从不是他的领域,只是多少有些惊讶于奥兰德对他的执拗。
甚至连自尊都可以舍下。
……为什么?
他确实已经黔驴技穷,再向下走,事态会随时失控,他不确定前路是平地,或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只能踯躅不前。
这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他好像一直拿奥兰德没什么办法。
但撇去多余的爱意,用另一种陌生的、销售顾问服务VIP客户的角度来看待奥兰德,事情却显然没有这么糟。
“我也会表现得很好的,雄主。”他的唯一一位客户显然很惊喜,甚至试图蹭了蹭魏邈的肩膀,语调明显的上扬上去,“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不好吗?”
多稀奇。
起码他一直熟稔奥兰德的秉性。
魏邈有些厌倦这种熟稔,他脑海中奇异而笃定地划过一个念头,他完全可以尝试着控制奥兰德。
——用他对奥兰德的了解,趁奥兰德还爱着他,彻底地催垮他的理智。
雄虫的精神力可以舒缓雌虫最原始的冲动和欲望,帝国时期总有得不到舒缓、导致雌虫精神力暴乱的旧闻,不少的帝国将领都无法逃脱这种结局,这其实并不太稀奇。
就连背景设置为第三帝国时期的游戏《曙光》,因为他的性别设定为雌虫,每天需要喝一种药剂,来保持自己的清醒程度,否则一个不留心,容易精神力暴动,进入狂暴状态。
……说起来,使用那样的状态进行战斗,丢掉大脑、彻底疯狂,还挺爽的。
联邦成立之后,医药科技的进步有目共睹,已经鲜少有雌虫失控的情况发生,即使有,也可以随时注射镇静剂,来缓解和压制,雄虫并非不可替代。
而原书中奥兰德之所以选择毁灭联邦,则和他已经稍有失控的精神力脱不开干系,原本十拿九稳的、晋升SSS级精神力的希望陨灭,再加上求而不得,诸多因素叠加,酿成最后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的结果。
没留一个完好无损的活口。
魏邈将脑海里升起的念头随意地掐灭,他抱着奥兰德,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道:“那个人还在吗?”
奥兰德抬起眼,他此刻脾气相当温顺,像是被捋了一遍脑袋的蛇,竖起眼,警惕地望着魏邈,半晌,才投桃报李般点了点头:“在的。”
有些东西还没有刨干净,他当然不会轻易让楚越去世。
尊贵的柏布斯家主丢掉了一贯的体面,握住魏邈的手,打着旋,过了一会儿,才隐约露出一点笑意,魏邈却偏偏没有再如他所愿,径直问下去,而是道:“不装了?”
奥兰德钓鱼的方式相当朴素,是一种精耕细作的、引诱的钓法,学名应该叫“路亚”,他将有分量的饵挂到竿上,竿斜抛出去,等鱼自己咬钩。
魏邈还真没办法置身事外。
明知道是个陷阱,他还真得往里跳。
……他明明和楚越毫无瓜葛,为什么要掺和进主角和反派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里?
自找麻烦。
魏邈如此评价自己。
“您先答应我。”奥兰德语调固执地说,“不能抛弃我。”
魏邈笑了一声:“有意义吗?”一个星期前刚被骗过一遭,前车之鉴未晚,何必再徒劳地信赖他的品德。
奥兰德早就已经过了雌虫的未成年阶段,他无法获得对方的合法抚养权,抛弃的详细定义到底是什么?
“有。”
“好。”魏邈说,他垂下眼看了眼表,半晌,还是叹了口气,“还有二十分钟,就去接维恩吧,还有什么要求吗?”
门店装修升级,开业大酬宾。
“有。”奥兰德弯起眼,轻轻笑了起来,魏邈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英俊的面容,对方栗棕色的头发一丝不苟,他一览无余地看清这双深邃的、蓝色的眼瞳中映照的全部情绪,下一秒,他听见奥兰德说,“您要亲一下我。”
下一秒,如其所愿,魏邈扣住奥兰德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腰上,径直地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他的唇角微凉,那种若有若无的松烟香几乎扰乱了奥兰德的神智,这个吻并不缱绻,最初像是一片羽毛,覆盖上后,才慢慢加重,但他的脑海仿佛又一片空白,魏邈似乎想要先离开,奥兰德却回应地抱住魏邈的脊背,紧紧地攥住对方的大衣,不让他离开。
玻璃外,旷野无声。
·
楚越突然发现他的待遇变好了很多。
他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境,梦到和上一辈子有关的一切,梦见把他妈一尊直播间花大几千块买的玉佛摔了,他妈拿着扫帚撵了他两条街,他爸乐呵呵地在旁边用家里剩下来的拖把打扫卫生,老神在在的不说话,还有高考完后,第一次去网吧开了个包间,和朋友看三俗片。
还梦到他第一段实习,坐在楼道大半夜凌晨三点赶策划案。
但再次醒来时,依然面对着一片令他恐惧的纯白,他突然被一个机械臂架着去洗澡,楚越还有点儿恍惚,只觉得脑子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尽管并不相信神佛,但他觉得自己穿越,怎么着也是因为摔了那个玉佛的缘故。
因果报应。
那玩意儿是真的吗?楚越还是挺怀疑。
——好悬没把他爸养的发财树给浇了,要不然造的孽更多。
原本定时定点儿的营养液没有了,换成了像是意面一样的产物,还贴心地附赠了个白色的盘子、刀叉,楚越没怎么吃过西餐,琢磨着把面绕在叉子上,绕了个椭圆形的蛹,放进嘴里。
……别说,还挺方便。
歇斯底里是崩溃,底里歇斯是美味。
他试图把盘子弄碎,却发现这玩意儿实在瓷实得过分,扔墙上摔了一圈,还是完好无损。
得。
楚越彻底老实了。
他脑海中突然崩出来一句话:最后的晚餐。
魏邈站在光幕外,抬起头,无声地观察了很久,才道:“把他放了吧。”
第73章 对门 邻居。
魏邈并非第一次来到军部, 但走进这座巨大的监狱,依然觉得寒意一点点侵入骨髓,越宏伟的地方, 越像是动物的巢穴。
那不是一个个洞, 而是在凌乱的横切面上,膨隆起的一个个鼓包,像是光滑皮肤上凸起的疝子,巨大的根系如同吞吐出的蛛丝, 连接着整座建筑,而这座大楼甚至是不规则的, 像是一棵生长畸形的圣诞树, 拥有着无数的神经元。
他蓦然想起切叶蚁, 这种蚁类在地下挖洞,建造宽敞的蚁穴, 最高可以在几年的时间之内,将占地面积扩大到600平方米。
这样怪诞的建筑设计风格, 魏邈觉得他就算想破脑袋,也没办法画出来。
有点儿掉san值。
而楚越, 就处在切面的微小鼓包之中, 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奥兰德站在他的旁边,目光蜻蜓点水地朝光幕投去一个眼神。
他就如同一个不言不语的花瓶, 不发表任何意见,魏邈笑的时候才同样露出一点笑意, 在雄虫面前,雌虫要尽量以家庭身份为重,而非仗着职务指手画脚。
哪怕这里是由他建立的巢穴, 拥有明确的属权。
奥兰德不会在这样微小的礼节中出错。
连夜赶来的是第四军团的副军团长西莫,这位中年中将眉眼深邃立体,看得出来年轻时英俊潇洒的影子,是一名标准贵族出身的军雌,他神色恭敬地问:“当然可以,莱尔阁下,要将他送回纳科达星吗?”
他早已熟稔这位顶头上司的处事作风,在上将名正言顺的雄主面前,甚至没有匀给奥兰德多余的目光。
魏邈:“……”
一个个,都不觉得累得慌吗?
莫名获得了【奥兰德·柏布斯上将】体验卡一张,反倒是正主屈居从属地位,他懒得再推辞,说:“没关系,我把他带走。”
奥兰德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那我派几名军雌为这位雄虫先生签署释放书。”西莫没有任何质疑,无论是上将,亦或是对方雄主的安排,只要军团长不反对,那就只需要执行。
他咳了一声,开始熟练地套公式:“这位先生于六天前被捕,涉嫌包庇反叛军首领,案情较为严重,我们本该移交给军部法庭,但并没有确切的罪行作为佐证,因此军团内部也倾向于联系相关雄虫保护组织,为他申请单案处理的权限和律师,做无罪判定……只是结果提前了。”
理论上确实如此。
幸运的话,雄虫可以完好无损地出去;不幸运的话,那可能之后也不需要再幸运了。
至于一名来自荒星的、D级精神力的雄虫,平平无奇,刨去性别,扎虫堆里一砖头扔下去,瞬间能倒一片,为什么能够吸引柏布斯上将的注意力,西莫知道,但并不关心。
这不是他能够关注的事情。
魏邈笑了笑:“多谢。”
流程一张嘴,至于具体怎么回事儿,他其实倾向于这位副军团长只是部分知情。
西莫没有接话,他并不厌烦这位修养、脾性很好的雄虫,相反,对其颇有好感,他微微颔首:“您可以携带柏布斯先生去会客室等候。”
从头到尾,他没有称呼上将的军衔。
·
楚越后来回忆起第一次见魏邈的画面,说:“我当时觉得你特别像反派,就马尔福那种……或者教父,反正挺恐怖。”
彼时魏邈正在画岩彩,闻言,不解地“嗯”了一声。
“可能你叠穿了件黑风衣,然后也没怎么笑,你家那位还在旁边给你端茶倒水,你也没怎么喝,反正就挺……西装暴徒的感觉的,我以为他是你的二把手。”
楚越喜欢念叨,看魏邈侧耳倾听,越说越来感觉:“而且在那种地方,你不知道那个走廊,透明的,可以看到四面八方的洞穴,有很多大翅膀和黏黏糊糊的,就是那种硬甲虫放大了一百倍的感觉,特别特别恐怖,我那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后发现他们看不到我,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但感觉我这智商也构建不出来这种图形啊——毕竟哥们儿对生物一窍不通,看闪灵都没这么害怕,反正就勾起远古时期基因的恐怖本能了。”
就像是听到指甲划过黑板时,那种难以忍受的声音。
绞杀。
他的脑海中,当时只存在一个念头,如果那些虫能够看到他,那么他当时一定会死。
甚至不需要太久,或许只需要一个呼吸的功夫。
他不知道那段路会通向何方,同样不知道那份无罪释放的文件,到底从何而来,又是福是祸。
在一无所知之中,被动地走向更大的未知。
楚越叹了口气:“我心说什么恐怖的小曲啊,脑子里放死亡笔记的BGM了都,还好抬头没有看到蓝色大丽花,要不然buff得叠满,当场就跳下去了。”
魏邈笑了一声。
“你当时就是这么笑的。”楚越眯起眼,评价道,“意味不明。”
魏邈收起表示友好和感兴趣的微笑,见他还要再长篇大论地说下去,眼皮跳了跳,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白想那么多,幽自己一默。”楚越说,“谁家大boss住六七十平米的筒子楼啊?还是一间卧室,得一家三口挤着住,我当时心都碎了,心说你这大衣看起来质感不错啊,是不是12期免息付款的,咱俩可以拼个单。”
魏邈:“……”
他评价道:“我不知道你当时的心理活动这么……丰富。”
这么能脑补的穿越者也不太多了,设定有点儿古早。
倒也正常。
后宫文,能不古早吗?
楚越懒洋洋地躺在魏邈的旁边,抬了抬胳膊,感叹道:“和空气斗智斗勇了好久,我猜了半天,没有一个对的。”
魏邈将桌上岩彩的颜料放远了些,给楚越匀出一点地方:“有猜到我的身份吗,预言家?”
“……说实话,想过,但总觉得你混得不咋地,应该不是,这个世界应该有一个迫害穿越者的巨大黑暗组织,我们应该是群穿,穿越者可能遍地跑,你充其量是个负责对抗他们,营救我这样的大帅哥的线人,哦,线虫。”
说这话时,楚越又忍不住捧腹大笑,他字正腔圆地说:“现充。”
谁能想到游戏几乎是单机啊?
魏邈定定地望着楚越,过了半晌,又露出了楚越眼里意味不明的微笑,拿起颜料,顺手往他的额头涂了一笔鲜艳的铜绿色。
楚越瞬间直起腰,捂着额头道:“不是,你干嘛呢姓魏的,玩不起是不是?有种单挑。”
“算了吧。”魏邈随意抬手,轻巧地避开楚越的肘击,淡淡地道,“不收徒。”
楚越咬牙切齿:“谁问你了?魏邈,到底谁问你了?”
·
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悬浮舰飞驰而过,楚越坐在后排,他望着驾驶位的魏邈,只觉得车内气氛莫名冷凝,那位想象中的二把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
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敢动,奥兰德抿了抿唇,他难以容忍一位雄虫坐在独属于魏邈的位置,手心泛起青筋,过了半晌,才低声唤道:“……雄主。”
和奥兰德摊牌之后,沟通似乎容易许多,魏邈侧脸,道:“怎么了?”
奥兰德抬起眼,和他对视了半晌,又挪开视线,道:“没什么。”
哦。
魏邈弯了弯眼睛,难得调侃地想,他怎么忘了,有其他虫在,奥兰德对外呈现的唯雄主是从的哑巴花瓶人设还在有效期。
……楚越甚至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魏邈将悬浮舰停放在公寓门口,楚越坐在车上,拿不准上还是下,他打头一遭进入五光十色的世界,只觉得像是在做色盲检测。
和荒芜的纳科达星相比,眼前呈现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崭新的世界,高楼之多,楚越甚至应接不暇,他就处在无数栋楼宇的缝隙之中,头顶渺小的摆渡车、飞行器,以及各种悬浮轨道、玻璃走廊填满了细碎的高楼缝隙,连接成密密麻麻、四通八达的一张空中网,网覆盖着网,堆砌出一整套平面,无数的玻璃面明明反光,却并不觉得气温灼热,向上看去,暗无天光,看不见天井。
而沿街无数的店铺都并未打烊,那些不同样式的灯管变换不停,招牌亮起,有漂亮的机器一跳一跳地向他招手,剔透的翅膀突然张开,似乎识别到了什么,道:“先生们,要来点什么吗?”
魏邈习以为常地经过。
赛博朋克。
楚越脑海中突然蹦出来这样一个词汇,而如今他身处在其中,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早有耳闻的模样,但还是难免露出惊诧的神色。
这楼到底怎么建起来的?
要知道超过五百米的楼宇,因为现实的风阻问题,只能设置成尖顶,做成塔形。
“我只会收留你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前面这位冷冰冰的、容貌过分英俊、疑似黑手党教父的黑发雄虫面色平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先生,你明天需要去雄虫保护协会,建立最基本的信息档案,我建议你重新为自己起一个名字,申请战乱星难民的身份,基于你的性别,有很大概率可以绕过多余的门槛。”
但时间同样不短,只是不需要再按照常规进度,履行漫长的手续,被卡在审核这一关。
楚越和他不同,魏邈本身没有任何档案信息和履历,但对方至少有着明确的存在痕迹和家庭关系。
荒星的身份无关痛痒,好在军部之前为了剿灭反叛军,把纳科达星不少地方给平了。
……所以布列卡星开了个特殊渠道,算是福利。
魏邈顿了顿,总觉得这位主角似乎有些迷茫,表情充满智慧——他的学生们对于题目似懂非懂,又装作自己听懂了,就会浮现出同款的表情。
维恩偶尔也如此,只是他会用更丰富的表情掩饰。
他挪开视线,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叹气,还是补充了句:“我是尤文的上司,我会把他的地址给你,之后你可以去投奔他,当然,尤文是否选择接济你,也是他的自由。”
楚越的原身和尤文有旧。
他没有瞒着奥兰德的意思,已经没有必要,除了剧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而剧情也已经失去了大部分参考的价值。
楚越眼睛动了动:“您是尤文的上司?”
他下意识用了个谦卑的敬词。
他对记忆里这位亚雌还算有印象。
好像是原主的发小,应该算是铁好虫,可以暂时发个金水。
不过尤文只是出去打个工……是加入什么组织了吗?刚刚出来的那个地方看起来实在不像什么正经地方,能从那里把他救出来,应该很不容易。
有一种重见光明的错觉。
楚越的表情称不上多好看,魏邈能理解这种惊魂未定的惊惶,交代了基本的事件之后,他没多说什么,电梯一路上行,奥兰德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向下抻拉了一下,神态冷峻,小幅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一个相当现实的问题。
雄虫的公寓只有一间卧室,楚越睡在哪里?
魏邈揉了揉太阳穴,他实在不想理解奥兰德的思维,因为这代表着他也不太像正常人,但还是忍不住低声询问:“门对面不也是你的公寓吗?”
他想,柏布斯家族看起来好像真的要破产了,兢兢业业的约瑟夫或许真的即将迎来他职业生涯的黎明。
奥兰德为什么一定要挤那个沙发?
第74章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
室内的光线明亮温暖, 楚越进来的时候,还有缓不过神,他静默了片刻, 看见那位雄虫站在楼道外, 对他的伴侣说了些什么,才关上了门。
楚越是个很会打蛇随棍上的人,他长相不差,此刻倒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魏邈给他倒了杯水,听楚越问:“……呃, 老师您怎么称呼?”
——他出去实习的时候, 不熟的一律喊老师。
“尤文的上司”这个title多少给了他一些虚幻的熟悉感, 毕竟是熟虫的熟虫,又难得是同性别的哥们儿, 看起来远没有他第一印象里的诡谲危险。
魏邈已经脱下了厚重的大衣,他平静地打量完楚越, 收回目光:“莱尔。”
……没听过。
楚越望着眼前的水,手握在杯沿上, 没喝, 问:“您为什么要救我?那里是什么地方?”
他其实也吓够呛。
脑子里还盘旋着那个“妈妈”和变形金刚的问题, 仿佛印证了某种猜测,孤掌难鸣, 楚越同样也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的穿越者。
不止是他。
或许还有很多的穿越者。
魏邈端起自己的玻璃杯, 若有所思地望着楚越,楚越并非不聪明,只是对这个世界还没有深入的了解, 或许连最基本的结构都一知半解,所以也并不懂得藏匿,太多的情绪像是溢出来的水,特别纠结得堆放在一起,让他一眼就能看透对方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或许是对方的新手关NPC?
魏邈思考了一会儿,收敛起眼底的笑意,抿了口水,说:“如果觉得水里给你下了毒的话,就不要握住杯身却迟迟不动,这更容易引起额外的关注。”
楚越下意识地松开水杯,目光警惕地望着魏邈。
像是一种松鼠,被迫把松果放开了之后,浑身毛都直了起来。
警惕得相当直观。
魏邈随意地补充了一句:“你的指纹也采集到了。”
玻璃杯上清晰地印着呢。
楚越:“……”
眼前这名叫“莱尔”的雄虫穿着米白色的针织毛衣,袖子捋到肘上,露出小臂干脆利落的肌肉线条,本该相当居家的打扮,楚越却忍不住升起些寒意。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啊。
他咬咬牙,腮帮子鼓了鼓:“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莱尔平静地道,“今晚睡在沙发上,我不负责再额外为你答疑解惑。”
问的问题还算正确,但太直指核心,导致范围有点儿超纲,不在服务区内。
他总不能直接把奥兰德供出去。
刚进地图知道的太多,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楚越缓过气来,他心一横,感觉真渴了,把那杯有毒的水一饮而尽。
活着证明眼前这位雄虫无害,死了更好,一了百了。
他从小到大,还没睡过沙发,表情有点儿纠结,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这里只有一间房间吗?”
魏邈已经站起身,说:“对,我去给你拿毯子。”
这个时候,房间里突然传来脚步声,囫囵一个脑袋探了出来,楚越伸着脑袋望了过去,和那双水汪汪的蓝色眼睛对上视线,瞬间就被萌化了。
显而易见。
那是“二把手”和“莱尔”的幼崽。
……不是,莱尔看样子最多比他大两三岁吧,小孩都能满地跑了?
联邦的法律允许吗?
楚越还沉浸在一种同辈结婚,他随份子钱还要找爸妈要的震惊之中。
维恩好奇地瞥了眼这位突然出现的雄虫,随后不怎么感兴趣地打了个哈欠,魏邈蹲下身,将幼崽睡衣的扣子扣到最后一颗,问:“没睡着吗?”
“要雄父抱着睡。”维恩歪了歪脑袋,有点纠结,“他是谁呀?是维恩的幻觉吗?”
……他的雌父似乎不见了。
被这个雄虫代替了吗?
魏邈温声说:“一位在这里借宿一晚的先生。”
楚越其实不怎么喜欢小孩儿,但小朋友有点太萌了,他忍不住抬起手:“嗨?”
维恩扬起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刚想要回应,突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萎靡不振地点了点头:“我好像要感冒了,雄父,你快来陪我吧。”
魏邈只得把撒娇的幼崽抱回房间,他给楚越拿了张备用的毛毯,好在沙发还算宽敞,倒是够容得下休息。
“先休息吧。”魏邈说,“多余的事情明天再考虑。”
“莱尔先生。”
“嗯。”
“你多大?”楚越抱着毯子,神色忧心忡忡,冷不丁道,“没有犯罪吧?”
或者被犯罪。
总觉得以对方的长相生活,实在不太安全。
魏邈:“……”
他表情高深莫测地望着楚越,半晌,才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回应:“我已经二十七周岁了。”
这一晚睡得倒是安稳,楚越原本是那种没有手机就不安稳的性格,晚上多少得刷一会儿,去监狱了一遭,倒是成功被戒断了网瘾,睡醒时天光还未大亮,那位黑发黑眼的雄虫便醒来了。
室内没有任何高科技的设备,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家里,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那道陌生的声音说:“醒了?”
楚越把脑袋塞进毯子里,不说话,目光虚焦地望着魏邈,下一秒就继续晕过去了。
魏邈颇有耐心地望着他,一直到楚越睁开眼,说:“我醒了。”
“尤文一会儿会来。”魏邈道,“你在这里等待一下。”
“今天周几?”
“周天。”
楚越延迟启动的大脑提出疑问:“为什么还有雄虫保护协会?”
他也说不上来,感觉自己突然变成大熊猫了。
魏邈“嗯”了一声,透出一点儿笑意,说了句正确的废话:“保护雄虫的。”
楚越:“……”
他发现这个帅哥的回答都特别四两拨千斤。
“周天也要上班吗?”
“当然。”
楚越低声说了句:“怎么虫族还007。”
魏邈过了一会儿,解释了一句:“总不能一三五保护,二四六休假。”
到时候雌虫挑着日子攻击雄虫怎么办?
“……这样。”楚越先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脑海中突然过电一般,问,“不对,你怎么知道007?”
007本来的意思是个谍战电影,但现在已经变成一种黑奴工作制的代称,从0点到0点,一周7天不休息。
但无论是哪个含义,楚越从有限的大脑数据库里,还真刨不出来同样的代称。
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写满淡淡的笑意。
楚越和他对视了片刻,眯起眼睛,直截了当地问:“……你也是穿越者?”
这是目前最靠谱的猜测。
魏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压根儿没有回复这个问题,道:“茶几上有面包,自己喝杯水垫垫吧。”
“我去。”楚越压根儿惦记不上早餐,他甚至不吃这东西,去卫生间洗了个脸,才敢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环视这间房子,发现整体相当干净。
他莫名其妙放松了很多。
“真的假的?”
“……”
“奇变偶不变?”
“……”
“衬衫的价格是多少便士?门前大桥下,游过几只鸭?宫廷玉液酒,多少块钱一杯?床前明月光的下一句是什么?”
“……”
“哥,我喊你一声哥吧,你啥时候穿越的?”楚越把魏邈看的书掰出一个角,自己蹲下身,从那个角度,强硬地让魏邈注意到他,求知若渴地问,“怎么娃都有了?”
有房有家庭,这不就是定居的意思。
楚越盯着“莱尔”的脸想了想,离得近了,对方英俊的面庞就这么压过来,眼睛浓墨重彩,稍稍扬起,目光多少带点儿居高临下的意味。
——吴彦祖啊。
魏邈干脆把书放下,有点忍无可忍:“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啊。”楚越理所应当地道,“老乡不该帮老乡吗?咱们还有多少老乡?”
“……我不知道。”魏邈揉了揉太阳穴,平静地问,“你要组团打麻将吗?”
总不能是成立党支部。
楚越东张西望:“你的宝宝呢?”还在睡觉,他的声音是不是应该小一点儿。
魏邈把书搭在他脑袋上,站起身:“觉得你太吵,跑了。”
奥兰德将维恩接到隔壁去吃早饭。
楚越顶着那本书,跟着魏邈走了几步,才问:“我叫楚越。”
“嗯。”
楚越的目光充满同情和希望:“你放心,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他的同胞很显然混得不是很好。
一家三口得挤七十平米的房间。
虽然同胞态度有点儿冷淡,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义不容辞!
“……去看书吧。”魏邈揉了揉太阳穴,道,“书架上的书都可以看。”
楚越目前没有正式身份,显然没有申请光脑的资格,看点儿补补脑子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没过多久,尤文便来了。
这位亚雌显然精气神很好,神色奕奕,他发目光在魏邈身上定格了一瞬,不说话,神色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道:“老师。”
能看到莱尔,真是太好了。
第75章 抹茶毛巾卷 对线。
尤文没有在莱尔的公寓里待太久, 只停了十分钟,从小到大的朋友来到布列卡星,还待在老师家里, 莱尔没有明说前因后果, 他便知道对方有自己的顾虑。
旧有的过去就这样袒露在莱尔面前,他觉得难堪,不希望自己在这位雄虫脑海中的印象总是这样负面,但结果似乎又总是不可避免。
楚越倒是安静了很多, 他看了眼尤文,又看了眼“莱尔”, 目光奇异。
魏邈送他们下了楼, 便听见隔壁“啪嗒”一声, 奥兰德站在对门的门口,就这样静悄悄地望着他, 唇角微微上扬,问:“他们走了吗?”
仿佛突然蹦出来的地鼠。
魏邈慢条斯理地点了头。
下一秒, 宽敞的走廊里,他猝不及防地被奥兰德抱住, 奥兰德回敬了昨晚未完待续的一个吻, 另一只手的指尖摩挲着魏邈的衣领, 在雄虫的耳边,低声试探着问:“他们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温热的吐息烙在耳畔, 像是一种滑腻的动物,被抓住了时机, 于是越缠越紧,魏邈有时候真想刨开他前雌君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他闭了闭眼,还是默许了这种靠近,用密码开了门,将奥兰德抵在玄关的柜子上,问:“什么关系?”
明知故问。
……他越来越猜不透他的雄主在想什么了。
在这样近的视线中,奥兰德觉得自己几乎无处遁形,他有些发怔,总觉得如同过往一般得到雄虫的拥抱,就是重新夺回了宠爱。
按理说,他应该相当高兴才对。
更何况,尤文已经不足为虑,他的雄主知道尤文之前还有一位雄虫,甚至大方的让他把楚越带走,当然不可能再关注这样一位肮脏、不检点的亚雌。
原来只是出于同事的情谊,是他想多了。
但对上雄虫看不清神色的脸,心却跟着拧了起来,那双眼睛里没有透露出多余的爱意,仿佛他无足轻重,也没有更多的兴趣,他拽着魏邈的衣领,只觉得嗓子有些干涩,连心也因为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而跟着皱了起来。
……他遮了黑眼圈,但是不是还会面色憔悴,被雄虫看出来了?
他轻轻地说:“我当您的所有物,好不好?”
脱离了婚姻关系之后,就像是蝉离开了壳,所有的安全感几乎趋近于无,他总是惴惴不安,而明天,雄虫又要离开布列卡星了。
离婚之后,他们才见过几面?
他不能总凭一名亚雌幼崽拴住雄虫的心,其余短期的筹码也总有用尽的时候,有些伎俩只能用一次两次,再多,连他自己也会觉得厌烦。
如果被雄虫携带去金枕星的话就好了。
他只需要照顾雄虫的饮食起居,做好每一顿饭、铺好床,等雄虫工作结束之后,被对方使用。
怀上雄虫蛋的话,雄虫会同意复婚吗?
会像之前那样爱他吗?
魏邈没有理解奥兰德这句话的意思,他疑惑地抬起眼,顿了半晌,道:“你属于自己。”
得。
从奥兰德的反应来看,他八成没答对。
奥兰德的表情很难称得上愉悦,走进客厅,将楚越昨天盖过的毯子丢到纸箱里,打开窗户通风,语气柔和,不轻不重地说:“我一会儿帮您重新打扫一下房间。”
散散味道。
“我来吧。”魏邈将书归于原位,转头便看见奥兰德打开冰箱,从冷藏室拿出两个抹茶毛巾卷,撒娇一般问,“雄主,我可以吃吗?”
昨晚他经常浏览的论坛婚姻板块,一项挑战突然爆火,起因是有雌虫抱怨雄主不让他动家里的甜品,最多只能接受给幼崽们吃。
要知道,雌虫普遍不爱吃甜食,大多时候都只需要喝营养液,但偶尔总会有贪嘴的时候,雄主不同意,也只能算了。
下面普遍是附和和安慰。
一直到帖子下面有一位雌虫,冷不丁地晒出一张甜品的照片,说家里的雄主对自己很好,但凡想要,就可以用自己的工资买。
明晃晃的炫耀和恃宠而骄。
——乏味的草履虫大脑。
全身上下,唯一的细胞用来思考一份价值20星币的甜品。
奥兰德盯着那个帖子看了半天,唇角勾勒出讥诮的弧度,他想,他的雄主也绝对不会拒绝。
“……可以。”魏邈回过头确认了半晌,应该是一份毛巾卷无误,而非军部临时决定要轰炸某个虫群聚集的行星,奥兰德惯例征求一下他的首肯。
对方什么时候爱吃甜品了?
他淡淡地收回视线。
——确实太甜了。
奥兰德微微拧了拧眉,找到角度给毛巾卷拍了张照,发到那条帖子下面。
这是他第一条星网留言。
【Coisini: 直说就好。
(图)(图)】
下面评论很多。
“怎么做到的?就直接开口问吗?”
奥兰德难得有耐心,纡尊降贵地回复:他爱你,一切就很简单。
“看得出来和雄主感情很好!羡慕upup,有什么可以传授的技巧吗?”
奥兰德回复:词语排列方式不同,就会产生不同的句意,运转良好的婚姻没有标准的解法,作为雌君,要体谅雄虫的辛苦。
“……不懂就问,雄虫哪里辛苦了,每天等着我们上缴工资就可以了,连甜品都不愿意分享,为什么要这么体谅他们?”
奥兰德回道:或许会比你在论坛上愤怒地敲字要辛苦一些。
“看层主的收藏,也没有那么岁月静好吧,感觉维持婚姻维持得很不容易的样子,装什么?”
奥兰德平静地回复:付出和收获对等而已。
“谁问你了?”
奥兰德回复:都是分享而已。
“你的雄主明天就找复数位的雌侍!”
奥兰德不理解只是晒晒自己的幸福,为何总有雌虫轻而易举地破防,他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追随本心,淡淡地回复:让你失望了,迄今为止,雄主只有我一位雌君。心怀恶意的雌虫,往往自身就是不幸者。
星网果然都是下等虫聚集的地方。
他将这个头像的账号拉黑、删除,将自己的回复设置成帖子的置顶,然后退出论坛。
第76章 计划 砍一刀!
昨天玩了一圈, 魏邈没有给幼崽安排多余的娱乐活动,将家具坚硬的边边角角都包了起来,防止幼崽磕碰, 维恩显然很喜欢满地乱滚, 公寓的空间并不充裕,一不留神就容易撞到。
虫族的贵族幼崽破壳满30天后,便拥有一次正式露面的机会,可以出现在各类常规性的宴会中, 作为柏布斯家族家主的第一个幼崽,维恩同样遵循这样的社交惯例, 但当天下午, 本该在摇篮里乖乖吃乳果、等待在晚宴中露面的维恩突然不见了。
摇篮大约一米高, 四周都设置了围挡,谁都不知道幼崽是如何滚下去的。
维恩失踪的一个小时之后, 佣虫们才匆匆忙忙在三楼走廊绘着玫瑰花窗的厚重窗帘下,找到了今日宴会的主角。
而宴会早已正式宣告开始。
奥兰德因为维恩没少生气, 但小朋友依然我行我素,时至今日, 喜欢滚来滚去的习惯还坚韧地保留着。
活泼得确实有点儿过头了。
魏邈把幼崽捞进怀里, 低声说:“安静。”
维恩仰起脸, 问:“雄父,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嗯。”
维恩的表情依依不舍, 眼睛里已经有了眼泪:“我会想你的。”
魏邈失笑:“也不用太想我,想一点点就好了。”
“好吧。”
奥兰德坐在魏邈的右手边, 雄虫就在身边,他很享受这样亲密无间的距离,柔声细语地说:“您放心, 我会照顾好维恩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金枕星看您。”
他贴着魏邈的耳边,以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道:“以您情虫的身份。”
温热的吐息撒在耳畔,魏邈侧过脸,对上奥兰德的眼睛,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更没有做任何的保证,一只手摁住奥兰德的眼尾,轻轻地吻了吻对方的眼睛。
——如果这就是奥兰德想要的话。
·
翌日,魏邈重新回到金枕星,他随弥赛尔教授共同签署了那份科维奇家族的采矿合同,落地的当天晚上,奥兰德便打来了视频通话。
仿佛回到结婚最初时的交流频率,只是这一次换成魏邈的回应寥寥,反倒是奥兰德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魏邈大多数情况下会接,有工作、实在避不开时,才会挂断,等晚上再回拨回去。
除了没有复婚,他们的相处模式如同静止的、愈合的冰面,平静得一如往常,就连称呼也强行被奥兰德扭转过来,魏邈现在听到他喊“雄主”,已经懒得纠正。
谁都没有主动再提之前的事情。
房间重新刷了一层漆,旧有的缝隙被弥合之后,变得似乎崭新如初,魏邈从纷至杳来的电话中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听筒里传递的思念,但他很难再升起如同往日般的触动。
他想:奥兰德或许真的需要一名丈夫。
关系就这样不清不楚地维系着,魏邈在周三的凌晨突然接到奥兰德的来电,电话里,奥兰德默然无声,过了许久,才问他:“雄主,我明天来金枕星好不好?”
“看你的意愿。”魏邈想了想,语调带着几分倦怠的低哑,“但明天可能没有时间陪你。”
明日安卡米州的州长来雷铁矿现场,作为股东之一,他没有必须要缺席的理由。
奥兰德重复了一遍:“我想您了。”
“军部呢?”魏邈耐心地问,“切洛最近好像回布星了,应该是你让他回去的吧。”
切洛·柏布斯难得从柏布斯家族的私家星域返回首都,作为对方的兄长,他都知道的事情,奥兰德不可能不预先知道。
安排这件事的虫是谁,显而易见。
“……您知道。”
“他特意问过我的意见。”魏邈淡淡地说,“鉴于你没有告诉他,我们已经离婚了。”
奥兰德不语,听到“离婚”这个词汇,呼吸乱了几拍,冷不丁地反驳说:“没有离婚。”
魏邈陡然从睡梦中惊醒的大脑总算清楚了些,反问:“没有吗?”
奥兰德换了一种说法:“您答应过不抛弃我的。”
“没有抛弃你,奥兰德。”魏邈揉了揉太阳穴,“我就在这里,不会跑的。”
“您骗我。”听筒里的语气又轻又柔,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很快慌乱地改口道,“您不想让我过来,对不对,我会小心的,不给您惹麻烦……”
都是些陈词滥调,魏邈已经懒得再听下去,打断道:“好了。”
“……”
“学会适可而止。”魏邈过了半晌,一直等到听筒那边奥兰德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能听见他在说什么,才继续说,“奥兰德,你想要的太多了,事情总要分出个轻重缓急。”
他眉心蹙起,顿了顿:“还有,今天之内,没有其他的事情,只是抒发一下情绪的话,不要再联系我。”
·
切洛·柏布斯回到老宅的时候,总觉得这里的气压不太对,路过的佣虫屏息静气,如同一件连呼吸都没有的摆设,除了风穿过穹顶时簌簌作响的声音之外,整栋建筑没有传来任何多余的回声。
切洛已经几年没见过这样凝重的气氛,不禁诧异地侧目,随口抛出一句称赞:“家主的管理越来越滴水不漏了……莱尔阁下呢?”
他长相和奥兰德并不相似,肤色相当白皙,如同羊脂碎玉,冰蓝色的眼睛狭长,眉骨深邃,唇淡淡垂下,眼眸和鼻梁都生得相当标准,看起来并不像是当权者的长相,反倒有些偏媚。
约瑟夫说:“莱尔先生出差了。”
“还没回来吗?”切洛挑了挑眉,“他三天前就在出差吧。”
约瑟夫笑而不语,道:“莱尔先生的工作安排,只有柏布斯先生清楚。”
切洛不咸不淡地问:“家主呢?”
“在书房等您。”
拐到二楼的楼梯口,约瑟夫便停下脚步,他无权接近家主的书房,只有切洛可以进去。
巨大的竖向矩形玻璃窗外,是葱郁的绿意,老式的蜡烛摆在无数面窗洞之中,橡木书桌上点起一只铜制的雕花立灯,即使室内如此宽敞,依然能闻到皮革泛旧的味道。
观他兄长的神色,显然并不愉快,眉眼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戾意,切洛审阅完自己当下要汇报的内容,倒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难做,彬彬有礼地坐下,唤了一声:“兄长。”
奥兰德总算抬起眼,目光在切洛身上落了一瞬,便淡淡地收了回去:“回来住两天,你负责的事情还算顺利吗?”
“比较……”切洛琢磨着用个什么形容词来张口,“有趣。”
奥兰德冷笑了一声,语调带着些嘲讽的意味:“有趣?”
“我以为您最近没什么烦心事儿了,兄长。”切洛·柏布斯靠在椅背上,露出些淡淡的笑意,一瞬间暗室生光,“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反叛军一夕之间几乎覆灭,您又可以自己给自己授勋了。”
左手倒右手的事儿。
除此之外,最近联邦的政局风平浪静,几乎没有发生其他值得担心的事情。
一切都充满希望。
奥兰德兴味索然:“毫无必要的流程。”
“也是。”切洛赞同地点点头,说实话,这样的流程走一遍下来还新鲜,多走几遍就没意思了,“您知道科维奇家族又发现了一个雷铁矿吗?储量很大,还在金枕星,利亚跑去紧锣密鼓的开发了……他真不怕被媒体拍到。”
“知道。”
切洛收起笑意,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给他们?”
那是一座罕见的雷铁矿,可以研发各类电磁武器。
柏布斯家族对各类稀有能源的掌握也并不充裕,能多一些,总是有裨益的。
“我很抱歉。”奥兰德露出些遗憾的神色,“但这似乎不是我履行的职责范畴。”
柏布斯家族的诸多财产,切洛负责明面上的管理和运作,奥兰德鲜少插手具体的事务。
切洛的神色变化几瞬,过了片刻,才道:“是股份代持吗?”
“不是。如果对结果有异议的话,去找科维奇家族那位……哦,温弥谈判,相信你能谈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价码。”奥兰德漠然地抬眼,不置可否,“我说过,我不会额外偏袒你。”
——科维奇家族也已几乎是对方的臣属。
只是直接和间接的区别。
“就这么十拿九稳?”
奥兰德抬眼,客观地表述道:“你的脾气最近渐长。”
切洛·柏布斯沉默了须臾,按耐住嘴角的冷笑,他知道这是奥兰德惯例钳制的手段,木已成舟,干脆换了个话题:“您去看雌父了?我看到监狱里的记录,显示您的名字曾经来过。”
“对。”
“他怎么样?”
“一切如常。”
切洛说:“或许吧。”
奥兰德没有接话,神色怫然不悦,在一份文件上签署下自己的姓名,他对这个话题实在兴致缺缺,等着切洛自己平复心绪。
——不久前见面时,卡里尔竟然诋毁他和雄主之间的感情。
切洛的面孔肖似他们的雄父,也因此,独独受到卡里尔的宠爱,但高阶雌虫们之间的情感实在淡薄,显然不足以支承一份长久的思念。
一句多出来的问候,仅此而已。
奥兰德对这样温吞的聊些家常俨然失去了耐心,将文件传输到云端,站起身:“现存的帝国王室成员,找到了吗?”
上一任柏布斯家族家主的雄虫,也就是他的雄父,是第三帝国时期王室的血脉,他的雌父将其藏得严严实实,半点儿风都没透出去过,如果不是后来卡里尔精神力暴乱,他甚至无从得知。
奥兰德对他的雄父印象寥寥,只记得似乎是一位相当暴虐的雄虫,更没有兴趣探究三十年前的过往。
但也大概能想明白,卡里尔·柏布斯明明精神力成年时便突破到了SSS级,这样的天赋和履历,为何对权势、领土没有更多的觊觎之心,甚至为军部服务了四年之后便很快卸职,不再担任任何一项官方职务。
就像是手心里捧着一颗定时炸弹,自然要藏着掖着,多露出来,便多担一份隐忧。
联邦建立不过八十余年,公众对虫族帝国时期的印象并非太好,但了解也仅止于此,更多的内情晦涩不明,当初本该被屠戮殆尽的王室成员,如今依然有几位侥幸逃脱、流离在外,奥兰德的雄父便是其中一位的后代。
好在如今显然已经不再需要担心这些问题。
雄父的骨灰还摆在老宅内的一个角落,如今那些灰尘只对他的雌父还留有意义,五年前佣虫们打扫卫生的时候,差点儿连同他可怜的叔叔伯伯的骨翼粉末一起扫干净了。
当初年轻气盛、处置并不妥当,奥兰德事后也反省过自己,他清楚不该将雌父的错误归谬于已逝的雄父头上,那坛骨灰被他收了起来,随意地匀出一间杂物间,扔了进去。
没有必要的步骤,就不要横生波折。
切洛的脸色浮起古怪的神色,说:“还有一位雌虫,我觉得他很有趣。”
奥兰德问:“谁?”
“他在当星盗。”切洛露出些讥讽的笑意,“昔日尊贵的王室成员,现在也只能做些平民都不屑于从事的工作了……说起来,他还算我们的远房亲戚吧。”
星盗这行当说起来像电影,但实际上也并不轻松,需要躲避各个行星驻军的追捕,不比反叛军的日子好过多少。
他继续道:“或许该感谢赫尔诺的资助,那位星盗先生的庞大舰队运转得相当不错,而且很懂明哲保身的含义,我派遣的几位卧底都铩羽而归……所以,要不要奢侈地浪费一笔开支,将他抓起来?”
奥兰德平静地转过脸,目光温和地扫过切洛的面庞,看出来那双眼睛里的跃跃欲试,唇角缓缓露出一个弧度,问:“你的精神力等级接近SS级了?”
切洛眯起眼,狭长漂亮的眼眸中燃起锋锐的战意,如同开刃后的刀锋,主动发起战书:“不用机甲、不借用细胞生长液,要来打一场吗?”
他并不觉得比兄长弱多少。
……起码交手后,尚有生还的余地。
这项成就已经打败了99. 99%的同龄虫,还差临门一脚,就要成功了!
“稍后再说。”奥兰德为自己倒了杯水,抿了抿干涩的唇角,掩下眼底的冰冷,他也确实需要找个结实的沙包梳理一下思绪,慢条斯理地道,“将你的故事讲完,做好失去三天自主运动能力的准备。”
要么能够突破,要么就不需要突破了。
·
“……你这样来回跑来跑去不累吗?”将近夜晚,金枕星的海岸线亮起一排灯火,潮湿的海风扑面而来,魏邈将袖口卷起,将洗干净的肉串放到炉子上炙烤,“噗兹”一声,油蹦了出来,已经闻到隐约的香味,弥赛尔教授抿了口酒,问,“能适应不同的温度?”
他记得布列卡星快到冬天了。
魏邈笑了声:“还好吧。”
他一回来,便将厚重的大衣收了起来,难得和师长、同事聚餐,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抿了口酒,语速都温吞了许多。
“莱尔”喝酒不上脸,也并不会醉,他思绪清楚,只是说话语速会变慢,表情也只留下笑的模样,眉眼都弯起来,看起来十足十的好脾气,和平日冷淡疏离的模样判若两虫。
罗安盯着莱尔看了一会儿,要是之前,他显然不敢这么大胆,偏偏雄虫还特意转过脸,对他点了点头。
“……”罗安脸立刻红了,老实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弥赛尔教授没忍住,问:“分了?”
魏邈摇了摇头。
“还在一起?”
魏邈又摇了摇头。
弥赛尔教授皱起眉,没太懂这是什么意思,问:“你喝醉了?”
魏邈盯着弥赛尔教授看了半晌,摇了摇头,唇角弯了起来。
艾奇想笑,但觉得笑师兄不太好,又忍住了,只是脸上浮现的酒窝难免暴露他真实的情绪。
“教授,我能听懂。”魏邈抬起眼,取了一串肉,握在手心静静地等它变凉,语气柔和,“别想套我的话。”
弥赛尔教授松开眉心,道:“没有虫要套你的话,你多拿两串。”
——看起来怪可怜的,跟他要克扣食补一样。
这次魏邈颔首低眉,目光静静地落在远处,显然觉得有道理,听话的多拿了一串。
罗安后知后觉地问:“莱尔师兄有伴侣?”
默默心碎了。
艾奇和罗安碰杯,拍了拍这位雌虫的肩膀,聊做安慰:“有啊。”
都喊师兄了,这个年纪的雄虫,没有伴侣才奇怪吧?
该考虑的是有几个的问题。
他见过那位雌虫一面,自惭形秽。
魏邈笑意淡淡,没有接茬。
总算能清净一天,他揉了揉太阳穴,懒得再思考有关奥兰德的问题,想,就这么着吧。
将近晚上八点,灯光点亮夜色,沙滩上有专门的烟花秀,不少虫都坐在沿街的餐厅里,声音难免吵吵嚷嚷,他环顾了一遍四周,看到某位不算熟悉的身影,利亚孤身坐在隔壁餐厅的一隅,将终端握在手里,对准了天空。
——显然是准备拍烟花。
他懒散地收回了目光,颇受启发,也掏出了自己的终端。
第77章 轻信 。
焰火纷纭而落, 海水被映得深红一片,浪涛反复,黑夜如同被点燃了一般, 天空蓦然明亮。
利亚鲜少拍视频, 他习惯地拍摄完四周的全景,再直直地对着烟花仰拍,没过多久,就皱了一下眉。
太多虫了。
有点挡镜头。
他只好停下拍摄, 将视频拉到最初的进度条,把过路行虫的面孔一个一个打上模糊的马赛克。
要发在朋友圈的话, 这是必须要完成的步骤, 理论上有专业的处理软件, 可以一键清除,但利亚并不清楚具体该如何使用。
他只会采取一些笨方法。
他垂下眼, 神色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军部下达的指令, 突然顿了顿,看到画面里魏邈的身影, 黑发黑眼的雄虫眉眼含笑, 一只手支着下巴, 另一只手举着终端,仰面望向海岸线的方向, 眼睛微微眯起,显然是十足放松的模样, 但面容和身型却实在出挑。
镜头只定焦了一瞬,须臾间就转了回去。
“……”利亚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将视频放大, 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静静地愣神了一秒钟,偷拍雄虫是相当不礼貌的行为,问题是,这算偷拍吗?
军事法及补充条款里,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他难得有些迷茫,却没有第一时间删除视频,而是就这样存储到终端里,没有再打开。
心跳似乎加快了一些,或许是做贼心虚,利亚有些不敢再抬头,他将餐桌上昏黄的装饰灯拿起,用布料擦拭完终端边缘的金属面,轻微地调整幅度,利用反光面定格到隔壁的雄虫身上时,对方正在和那位教授聊天,显然对此浑然不觉。
他松了一口气。
——没有看到他吗?
不用和对方打招呼,也许是件好事。
从军部短暂卸职之后,即使依然严加训练,在日常生活中,他的敏锐度依然降低了很多。
利亚走进餐厅里,才感到迟来的安全,仿佛从悬空的平面回到港口,原本期待的烟花也不再有值得欣赏的兴趣,他坐在在餐厅透明玻璃窗的边缘,隔着厚厚的墙壁,一截海浪的水影在玻璃窗外晃来晃去,波涛像是游鱼,不断涌动,打出漂亮的漩涡。
一眼望去,像是没有尽头。
·
将近晚间九点,魏邈突然被利亚拦下,对方问:“莱尔阁下,您现在有空吗?”
他微愕,还是点了头。
沿着海岸线向前走,跨过一座桥,便能够到达所在的民宿,魏邈在视频里找了半天,才总算在一个犄角旮旯中看到自己的身影,道:“没关系。”
利亚将那段视频删除,展示给莱尔看过之后,才道:“没想到您当时在这里。”
魏邈侧脸看了眼利亚,笑着说:“安卡米州就只有这么些公共区域,多来几次,会发现只有那些面孔。”
海滨城市,繁华的地域总局限于一处狭小的区域之内,粗看时繁花锦簇、一片安宁,再待得久一些,便有些无聊了。
利亚侧过脸,没有说话,静默了片刻,才说:“我还没怎么来过。”
“是吗?”魏邈道,“今晚的烟花还不错。”
利亚想起不久前,他在反叛军的舰队里放的烟花,觉得确实还是纯粹的更好看些,若有所思:“这是一周一次?”
“嗯。”魏邈静静地颔首,过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道,“我的建议是看一次就够了。”
“……为什么?”
“五年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过三场一模一样的烟花。”魏邈眼里浮现了些古怪的笑意,“加上今天的,共计四场。”
上一周如果不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克里格尔山脉中工作,同样能隔窗欣赏一遍。
利亚沉默了半晌,说:“负责筹备这项烟花秀的先生显然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
“好吧。”魏邈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是该祝贺他。”
利亚脸上的伤势相较于见面的上一次,显然淡化了很多,SS级雌虫的嗅觉如此敏锐,他能够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酒精味,军雌的条款中明确规定不能饮酒,从进入军校之后,他鲜少再闻到这种气味。
——竟然并不算难以接受。
利亚冷不丁道:“温弥之前和我提起过您。”
一个家族中,同代雌虫和雌虫之间的关系或许并不和睦,他们是彼此间资源最激烈的竞争者,但对于珍稀的雄虫,依然存在一定的庇护和宠爱,让雄虫担任家主的案例也相当繁多,只是科维奇家族并不打算让温弥抛头露面。
对方的性格显然也不适宜统领家族。
利亚和温弥并非同一位雌虫所生,语气里依然藏着淡淡的温情。
魏邈挑了挑眉:“他竟然能提到我?”
他还真有点儿好奇。
雌虫蓦然看向他,像是才意识到什么,问:“我们背着温弥阁下说他的小话,是不是不太好?”
话题挑了起来,哪有一句话就轻飘飘过去的道理,魏邈一只手搁在兜里,随口道:“背着他说,他又不清楚。”
没道理只准姓温的放火,不准姓魏的点灯。
利亚:“……”
他半晌不语,魏邈便清楚自己的形象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抛出一个问题:“说我作恶多端?”
最初接近温弥时,确实存在着一点儿整蛊对方的想法,毕竟曾为“情敌”,藏着些自己都说不清的、隐晦的恶意,魏邈如今多少觉得自己当时脑子有问题,谁每天没事儿干,就琢磨着怎么给别虫添堵?
他初期给温弥制造了几遭若有若无的小麻烦,也算报答对方朋友圈的“癞蛤蟆论”之恩,有些套下得不露声色,半点儿证据没留,偏偏温弥能凭直觉认出他,对方的回敬相当简单粗暴,就是发信息骂他。
无非是些“平民手段肮脏”的话,就像是猫挠爪子一样,发得多了,魏邈觉得可以开发一款ai,自动输入关键词,便可以输出一段温弥同款模板文字。
或许是太无聊,又或许是觉得有趣,这段没什么含金量的关系,竟然一直顺下来了。
“确实有这样说过。”利亚难得抿了抿唇,弧度很轻微地笑了笑,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闪烁过淡淡的光彩,“和莱尔先生见面之后,才发现,温弥的有些话还是不能轻信。”
第78章 戒指(一) 。
魏邈想了想, 问:“可以将这句话理解为一句称赞吗?”
利亚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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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的大型训练场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墙,骤急如雨的沉闷声响依然不断传来,约瑟夫听得心惊胆战, 被狂乱的精神力所影响, 就连思绪的运转都十分混乱。
切洛先生失控了不要紧,柏布斯先生失控了该怎么办?
莱尔先生不在身边,谁敢第一时间内为柏布斯先生注射仿生镇静剂?
除非不想活了。
一直到深夜,奥兰德才走了出来, 他翕动的虫翼还未合起,尾翼剔透地合拢, 如同晶莹的扇面, 浑身是血, 神色却没有多少兴奋之意,步履走得极稳, 他接过佣虫的湿毛巾,简单地擦了擦手, 道:“救一下吧。”
切洛差不多要突破双S级了。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孱弱一些。
约瑟夫恭谨地上前一步,不得不问:“您的状态还好吗?”
——如果状态不太好, 或许需要莱尔先生的协助。
近两年来, 柏布斯先生已经鲜少亲自出手, 谁也不清楚对方的精神力到底处在何种地步,六年前又是如何单挑趋于失控边缘的卡里尔先生, 斩断对方的双手的,那并非普通的越级战斗, 是一场全无可能的胜利。
卡里尔掌握了无数的弹药和武器,利用小型传送器,可以在星际间自由地穿梭, 最好的结果,也只不过是两名雌虫同归于尽。
谁也没有想过,柏布斯先生会赢。
奥兰德仅仅瞥了一眼约瑟夫,便收回目光,视若无睹地向浴室走去。
太脏了。
他察觉到自己内心的躁意,静静地等待那种想要撕毁一切的戾意消匿,奥兰德从未使用过合成的仿生镇静剂,哪怕那是完全是用科技合成的产物,他也相当排斥,只能接受雄主的精神力安抚。
孕期是他唯一接受安抚的时刻,那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情绪相当不稳定,需要雄虫大量时间的陪伴,除了上班时间,魏邈几乎将剩余的时间悉数花在他的身上,等到即将分娩时,干脆向研究所请了假。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微微垂下眼,不受控制地想,假如再怀一个呢?
哪怕看在未出生的虫蛋的份儿上,他的雄虫绝不会那样绝情地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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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洛虚弱地躺在床上,完全动不了,连笑都觉得勉强,此刻声带还能震动,全仰仗精神力提升后的身体素质。
事实上,胳膊是胳膊,腿还是腿已经足够让他感动,处在空旷的室内,他冷不丁问一旁的医生:“我像不像被家暴过的可怜虫?”
——像他的雌父一样。
坦白来说,他的雌父遭受长期家暴这件事儿也挺幽默,但竟然确实是存在的。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年长的亚雌医生却配合地笑了一声,奥兰德坐在一旁的检测椅上,接受了一份电子单据,那是他孢宫的各项数据,显示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从各种表现来看,都处在最适合受孕的阶段,他微微拧起眉,一直到切洛的眼睛转了过来,和煦地问:“要换一副义眼吗?”
亚雌医生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切洛说:“您越来越可怕了。”
这样的精神力等级,竟然只是SS级?
就如同深不可测的海,他拼尽全力,也试探不到底。
奥兰德对这样的评价不置可否,他道:“那位星盗,等军部的军团长选拔完成之后再说。”
“赫尔诺呢?”
奥兰德看了眼切洛,眉眼间萦绕过一抹笑意。
切洛有些发怔:“……死了吗?”
“冷冻封存。”奥兰德说,“想试试一些有趣的实验。”
切洛咳嗽了一声:“具体多久后行动?”
“一周。”
“需要我帮您吗?”
奥兰德将那些筛查一项一项核查完,闻言,终于问:“什么?”
“撬开李易的嘴。”切洛冰蓝色的眼睛相当柔和地垂了垂,睫翼低拢,似笑非笑地说,“那位军团长显然很有操守。”
能够在反叛军、军部、星盗间三方游走的雌虫,维系一种脆弱的动态平衡,可不多见。
屈就于第一军团军团长的职务,多少有些屈才了。
奥兰德道:“不用。”
他想起魏邈在第一军团的营地里受到袭击的场景,那短暂的一分钟之内,没有激起任何响动,一切无声无息,那几乎是跳到他脸上的挑衅和示威,宣告他的无能:“我来审问。”
·
维恩的成绩单、学习录像及家庭教师的溢美之词,通通被打包送达到魏邈的光脑终端,临到周五的时候,他听说奥兰德要来金枕星。
“来拜师学艺。”奥兰德在电话那头道。
魏邈笑了一会,才说:“来吧。”
周五的晚上,他在港口看到那艘星舰在海岸线落地,海岸线出奇的辽阔,奥兰德来的时候,恰好暮色四合,日落在海平面上浮现出一点灰烬般的橙色。
奥兰德难得没有穿他那熨帖得体的西装三件套,魏邈将维恩抱了下来,小朋友平日里鲜少有出门透气的机会,也没怎么出游过,眼睛落在四周,便没有停下来。
他们沿着狭长的海岸线向前走。
安卡米州的建筑大多低矮,以纯白的色调为主,看起来都相当干净,很难窥见机械洪流的科技感,这里大多数的产业都是联邦财团分属的分公司,奥兰德说:“这里和从前一样。”
魏邈“嗯”了一声,除了几座大型行星往往日新月异,联邦剩余的地方很难说有大幅度的改变。
“切洛本来也想来。”奥兰德隐约间总算想起还有一个没被携带过来的亲属,道,“我没有让他过来。”
他在魏邈面前,这些年一直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情境,几年也不曾变过,俨然一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家主,魏邈难得温和地问:“他不是受伤了吗?”
据说躺在病床上,五体不勤。
他牵着奥兰德的手,彼此间隔着一个亲昵的距离,海风将奥兰德的头发吹得蓬松,他听对方说:“我想顺道拜访一下弥赛尔教授。”
第79章 戒指(二) 登堂入室。
弥赛尔鲜少和这位联邦名副其实的当权者见面, 几年前他在名义上脱离了自己的家族之后,几乎不在首都停留,倒是更少能见到奥兰德·柏布斯, 关于对方的众多传闻只言片语, 大多也只是粗浅的揣度。
剩下的都讳莫如深。
他当初要是知道莱尔和这位雌虫结婚,或许一开始就不会接受这位学生。
不过说这些也为时已晚。
此刻这位雌虫摆出一副恭谨的主宾架势,坐在民宿一楼的前厅,俨然是拜访雄主长辈的态度, 几位机械虫将那一长串稍显夸张的礼物一个接一个地提了进来,林林总总摆满了墙角空余的位置。将近晚饭时间, 来的路上, 魏邈简单地和弥赛尔教授知会了这件事。
他刚要介绍, 便听见弥赛尔教授不冷不热地说:“得了,早有耳闻, 介绍什么?”
一句话堵住了魏邈的嘴。
他慢条斯理地坐下。
奥兰德神色如常,不觉得冒犯, 态度放得相当低,微笑着道:“原本五年前就该拜访您, 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您一直是莱尔的师长, 感谢这几年来对莱尔的照顾。”
作足了贤惠雌君的架势。
弥赛尔教授觉得有趣,他抬起眼, 便见自己的学生在给咖啡里加方糖,勺子在手上无声地打了个转, 冲他斯斯文文地笑了一下。
笑容里充满了无辜的气息,意味也明确:收着吧,也没什么坏处。
弥赛尔教授挑了挑眉, 收下这句恭维,他说:“不用客气,我并没有教过他什么,不必这么大张旗鼓。”
“只是几瓶葡萄酒。”奥兰德温和地说,“还有几瓶细胞再生液,我听闻过您在布曼家族里受过的慢待,这几瓶是新研究出来的药……还处在实验阶段,可能对治疗您的腿疾有些裨益,虽然没办法根治,但能够缓解。”
弥赛尔教授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眉心微微蹙了蹙,奥兰德不避不闪地迎上这位教授的视线,一直到这位教授径直问:“你觉得你很周到?”
气氛骤然凝滞了一会儿。
还是魏邈道:“我的问题,送礼物前该和奥兰德提前商量一下。”
他琢磨了琢磨,笑着说:“免得溜须拍马没找对点子。”
有些话落在明面上,总比猜来猜去的好。
弥赛尔教授这才回过神。
他不喜欢旧事重提,尤其是未解决的旧事,偏偏眼前这位柏布斯家的雌虫的态度却无可指摘,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并非刻意打听,也只是碰巧。”奥兰德替魏邈剥开一颗西柚,恭敬地垂下眼,语调轻缓地道,“布曼家族这些年鲜少活跃,也没有后继的继承者,难免会有些风声透出来……您放心,这件事情知晓的晚辈屈指可数。”
当初弥赛尔·布曼从家族继承者的位置退下来之后,便被要求成为家族联姻的对象。
为此,这位前途无量的雌虫不惜丧失了一条健康的腿,作为抗拒的代价,名义上脱离了家族,直至现在依然没有成婚。
要知道,达成这样的后果,除非是重复性的、不可逆的破坏,雌虫的体质可以完全地再生,哪怕是断肢,都有完好无损地再次生长的可能。
一次还不够,至少需要复数次的折磨。
像是采石场里,敲碎山里的岩石一样,一次又一次,敲碎最坚硬的膝盖。
这已经是上一代的事情。
魏邈顿了顿,笼统地听懂了个大概,听奥兰德说:“有些事该过去了,那位幕后主使,您想见见吗?”
弥赛尔教授眯起眼,沉默了半晌,须臾又笑了起来。
“这也是溜须拍马吗?”他问。
“也许是的。”奥兰德露出微笑,回复道,“但同样出于一位晚辈对您的敬仰,您在学界一向享誉盛名。”
·
回程的路上,魏邈没有说话,奥兰德的手冰凉一片,即使在炎热的气温里,依然是如此。
奥兰德道:“我以为您会问我有关弥赛尔教授的事。”
“那是教授的私事。”魏邈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你刚刚何必那样。”
咄咄逼虫。
奥兰德低下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下次不会了。”
魏邈转过脸,问:“还有下次?”
“……”
“下次就不该让你和他见面。”他不轻不重地说,“牵线搭桥也是个技术活。”
奥兰德看了魏邈半晌,陡然问:“利用完了就扔吗?”
“从哪学的词儿?”魏邈轻轻摸过奥兰德的脸颊,笑了声,“概括得这么精准?”
莹白的浪涛铺面而来,空气里是海边特有的腥咸味道。
奥兰德突然就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脾气是从何而来,明明只是想多看看魏邈,然而看到对方如此心平气和的神色,便觉得骨髓里都透着寒意。
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句话浮现在脑海,他难得迷茫,那颗跳动的心就在身侧,却又并不同频共振。
——想要雄虫的宠爱。
魏邈也没有再哄着他,他随奥兰德回金枕星的住所,一路步行,沙滩上踩上一行漫长的脚印,等进了玄关,魏邈将携带来的行李箱塞到自己的房间,这是一间陌生的居所,但整体的装修风格显然很符合奥兰德喜欢的风格,简约、宁静、奢华,所有的色调协同一致,保持高度的正相关性。
和庄园明明毫不相关,却又别无二致。
魏邈陪幼崽聊了一会儿天,又读了一会儿睡前故事,将维恩哄睡着,便看见奥兰德站在他房间的门口,对方换了一件单薄的睡衣,身材几乎毫不遮掩,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淡淡的光芒,魏邈眯起眼,望向他,过了片刻,才说:“不睡吗?”
奥兰德嘴唇动了动,说:“我最近精神力有些不稳。”
他鲜少说出求欢的话,这从不是一名贵族雌虫应该受到的培训范围,结婚之后,魏邈也没有让他难做过。
后来之所以选择分房睡,也是因为维恩逐渐大了,总闹腾着一个虫来照顾,维恩出生之后,仅在老宅住过一段时间,剩下的大多数日子,都没有被假手于其他佣虫。
但幼崽可以流畅地说话之后,他的雄主也没有将房间再搬回来。
魏邈微微蹙起眉,随意地将手里的儿童绘本合上,道:“我看看。”
他走过来,揉了揉奥兰德脖颈上密密麻麻的虫纹,手搭在对方肩膀上,精神力难得毫无保留地向外释放,顷刻间便熟稔地进入了对方的精神海里,奥兰德脸色有些苍白,神态却露出些餍足的笑意。
第80章 戒指(三) 藏哪儿了?
他的胳膊不自觉攀到魏邈的脊背上, 魏邈一只手揽着他,奥兰德的精神力像是暗无天日的海,甫一进去, 便被细密地包裹起来, 像是被毒蛇啃咬了一口,麻麻痒痒,魏邈只好低声摆正对方的胳膊,吩咐道:“别乱动。”
雄虫在这方面的感知能力相当敏锐, 仰仗于这项种族天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潜藏的躁意, 如同猫团成的毛线团, 千丝万缕, 却又对他表示欢迎。
刚刚被咬了一口,魏邈没道理不回敬回去, 此刻手在奥兰德的腰窝上打了个旋,对方的这具躯体他早就相当熟稔, 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挑逗,手下的皮肤渐渐红了起来, 望着他, 带着隐晦的急躁。
那是一种按耐不住的, 要捕捉猎物的眼神,在卧室的灯下一览无余。
奥兰德喃喃道:“雄主。”
怀里的重量相当沉甸甸, 魏邈之前有一段时间曾觉得奥兰德是一颗实心的棉花糖,还没咬一口, 就要陷进去,如今倒是又有了实感,他应了一声, 将奥兰德的手反剪到身后。
被雄虫的气息包围,这俨然是一种默许的同意,无言的满足感几乎包裹在全身,奥兰德呼吸急促了些,眼睛里裹挟着一层潮湿的雾气,又像是淋了一层蜜,他不受控制地朝着魏邈靠近,蚌壳被打开之后,所有的软肉都一览无余,脊背微微弓起,他早已学会不忤逆对方的意见,离魏邈离得这般近,能够悉数看清楚雄虫面部的线条,他吻了吻魏邈的下巴,然后是对方的嘴唇,一路向上攀。
讨好得像是兽在舔舐自己的主人。
奥兰德在床笫间很难称得上聪明,往往举三返一,但好在配合度高,在这方面,倒并不惹他厌烦,五年时间,最初的不适应早已过了磨合期,魏邈被勾起了些意动,他垂下眼,从这个视角来看,能看到对方修长的脖颈和微微袒露出的、并不夸张的肌肉,问:“洗澡了吗?”
奥兰德有些发怔,他过了片刻,才攥紧了魏邈的胳膊,略有些耻意,这无异于告诉他的雄主他早有准备。
僵硬了许久,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最后破罐破摔般,含糊不清地低声回答:“下午要见您的时候,在星舰上洗过了。”
……这些年怎么没有长进过?
魏邈这样想,他将奥兰德从怀抱中放开,刚要站起身,就又被拽住,奥兰德惶然地问:“您要去哪?”
魏邈耐心地道:“去洗个澡。”
奥兰德这才听话地卸了力,他靠在墙边,心里涤荡不清的戾意被轻而易举地揉平,魏邈脱掉T恤,走进浴室里,没过多久,便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响,奥兰德后知后觉地将床头柜里的避孕套放到手心里,然后塞进干干净净的垃圾桶。
会不会做的太明显了?
他犹豫了一瞬,走出卧室,将方盒扔进走廊的隔间。
如果雄虫一会儿问的话,就说没有来得及准备。
他在心里明确地规划。
魏邈的光脑被随意卸下,搁在桌台上,奥兰德将对方的上衣叠整齐,摆在一边,他的视线总是轻而易举地被那台终端设备剥夺。
奥兰德并不清楚雄虫设置的密码,将那台光脑搁在手心里,点开,众多的数字在脑海中排列组合。
首先排除生日和纪念日。
他的雄主不会使用日期、姓氏、地址作为浅显的密码,太容易被破解,而他只有三次零成本试错的机会。
第一次,错误。
第二次,错误。
第三次,奥兰德遵循脑海中的记忆,输入对方五年前在行李箱上设置的一串字符。
解锁成功。
他点开雄虫的通讯软件,一条一条仔细地筛过去,第一条是和弥赛尔教授的通话记录,接下来是罗安的消息:师兄,地形分析图我基本绘制完成了,但计曲线和首曲线分析不出来,可以帮我看看哪里出问题了吗?
面上一本正经,跳动的心思几乎要浮出水面。
——本职工作都做不好,还有什么存活的价值?
奥兰德盯着魏邈耐心的回复,讥诮地想。
觊觎他雄主的贱虫多如牛毛,他没有再耽搁有限的时间,返回会话列表,却冷不丁地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利亚·科维奇。
聊天框内几乎一片空白,彼此还从未聊过天,利亚在昨日的二十二时,才正式和他的雄主成为好友。
这并不稀奇。
利亚来到金枕星,他是清楚的,作为合作伙伴,对方和魏邈见面也在情理之中。
……但为什么会是晚上的十点钟?
他微微皱起眉,骤然想起论坛上一位颇有经验的雌君发表过的帖子,雄虫一片空白的聊天框更容易说明问题,要么是真的没有聊过,但更有可能的情况是,聊天的内容被删除了。
除了聊天之外,存储空间内聊天框的内存占比大小,隐藏相册和相册的截图、最近删除,订单记录、运动计步、足迹,都要检索一遍。
不会的,应该没有聊过。
奥兰德想。
他找不到任何的异常。
他的雄主并不清楚他会偷偷检查对方的光脑,没有掩藏的理由,本身和那位科维奇家族的雌虫也并不相熟。
即使相熟,利亚也知晓那是他的雄主,不可能有更多的心思。
他不能这样草木皆兵,这太可笑了。
吃过一次亏,还不够吗?
流水声被摁小了些,奥兰德垂下眼,确认那个账号确属利亚无误,对方没有开设朋友圈,只有一张空白的头像,以及一个孤零零的名字,显然对社交并不热衷。
不知道为什么,他骤然松了一口气。
魏邈披着浴袍走出来时,便看见奥兰德安静地坐在床边,已经替他铺好了床,拉开了被子,床头灯像豆子一般洒了下来,神色恬静,显露出一贯顺从无害的神色,光脑完好地搁在原位,划痕正对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魏邈稍稍一瞥之后,才收回视线。
“雄主。”奥兰德环抱住魏邈的腰身,脑袋在魏邈肩膀上蹭了蹭,低声说,“要享用晚餐吗?”
下一秒,他被轻轻地扼住脖颈,魏邈俯下身,吻在他脸上。
这个粗浅的吻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魏邈按住对方,打开床头柜。
抽屉里什么也没有。
奥兰德环抱住魏邈,垂下眼,当自己不存在。
“藏哪儿了?”这样的反应偏偏在灯下一览无余,多少显得有点儿掩耳盗铃,魏邈挑了挑眉,堵住了对方将要说出口的话,“别说你没准备。”
奥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