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二选一
顾骄咽下冲到喉咙的一声尖叫,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瞳孔紧张地盯着黑暗中那个人,全身血液几乎凝固了,有种噩梦成真的恐怖感。
那人朝他伸出了手,让顾骄下意识往后一缩,却只是轻柔地帮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怎么了?”浅淡的声音与梦境中一般无二。沈月卿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久别重逢,骄骄好像不是很高兴?”
顾骄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着沈月卿这张脸,头一次生出了抗拒的情绪。想到梦里发生的事,他忽然慌了,拂开沈月卿的手,鞋都来不及穿就冲到门口,带着万分忐忑的心情拉开房门。
……没有,什么都没有,外面安静得吓人。
不似梦中惨烈的景象,他暂时松了口气,可这样的安静同样不正常,他一回头,沈月卿就站在身后,他哑着嗓子问:“你是怎么进来的,素雪姐姐他们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沈月卿轻叹一声,单膝蹲下,按着他坐在自己膝上,慢条斯理给他穿好了鞋子。
“别怕。”他言简意赅,“谁都不会有事。”
笑了下,补上前提,“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家。”
“……回家?”顾骄低声喃喃,“我的家在古武星,我回不去。”
沈月卿笑容淡了淡,“别说傻话。”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如果你不想继续住在星辉区,我们可以搬去落日谷庄园,那里足够大,你可以继续……”
“继续当你的傀儡吗?”顾骄抿唇看着他,眼中写满了失望。
“可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玩具,我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做什么,而不是成为被你掌控的木头人。”
“沈月卿,我喜欢你,但这不是你伤害我的理由……可笑的是,现在就连这份喜欢,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你的设计。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呢?”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沈月卿握紧顾骄的手,冰冷僵硬,像被浸泡在腥咸刺骨的海水中。
“骄骄,我只是希望你能待在我身边。”
“所以你就囚禁我,给我下药,让我变成一个满脑子只有你的傻子!”顾骄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下药?”沈月卿一顿,随即明白过来,“你误会了,我怎么会对你下药。”
“到现在你还要骗我吗?”顾骄蹙眉,从沈月卿手里挣扎出来,沉着脸说,“我们上次吵架还没有和好,如果你没有对我下药,我为什么会不记得?”
“我们总会和好的,过程重要么?”
“重要!”
沈月卿云淡风轻的表情让顾骄更加生气,对方根本没有将自己的情绪放在心上,或许他仍然认为这些只不过是小事,甚至没有花时间讨论的必要。
“如果不是素雪姐姐帮我,我都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清醒过来,你总是要我听话,是不是只要我足够听话,是死是活都没有关系?”
沈月卿不明白顾骄为什么这样生气,他已经选择了相对温和的手段,最起码,没有任何一个人因此丧命。
“骄骄,不要胡思乱想。”他说,“跟我回去,我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顾骄垂下眸子,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不需要征求沈月卿的原谅,“做错事情的人是你,为什么要我妥协?”
沈月卿才是应该认错的那个。
“嗯,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沈月卿平静地说,“可以原谅我吗?”
顾骄语塞,说不出原谅,也说不出不原谅,他只是觉得很无力,相恋已久的爱人忽然变成了陌生的模样,而他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对方,或许从一开始,他看到的就是假象,他以为的温和柔软,他以为的平淡幸福,全部都只是他以为罢了。
无奈的是,他不知道该怎样改变现状,他没有办法将自己的观念强灌进沈月卿的脑海,就像对方也没办法说服他,他们是两个轨道无法重合的齿轮,因缘际会碰到一起,明明哪里都不合适,却谁都不想放弃,牵强地妄图继续运转下去。
“我需要时间想想……或许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顾骄低声说。
他不想放弃这段感情,可也同样不想这样乱麻似的纠缠下去,他们只会陷入越来越深的死胡同,不如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下来,想想未来该怎么办。
麻烦的是,沈月卿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在听到顾骄说出“不适合”三个字的时候,沈月卿的神色就变了,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看向顾骄的目光近乎审视,带着很重的压迫感。
“骄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是认真的。”顾骄很坚定,没有被沈月卿吓到,在沈月卿面前,他的安全感总是很充足,他说,“月卿,我不怪你给我下药,但我无法接受你对我这样做。”沈月卿长着一张让人信赖的脸,似乎永远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万事皆在掌控之中,让人忽略了他也是个会存在缺陷的人。
相处这么久,顾骄早就发现了,他的爱人看似温柔感性,其实在感情方面很迟钝,像个只会闷头横冲直撞的愣头青,精心伪装的完美外表下,掩盖着“我想要”等于“我得到”的粗暴逻辑。当这套逻辑无法成立时,他会用出各种手段,不论是软禁还是下药,都只是修复这套逻辑的手段。
不在沈月卿身边的这段时间,顾骄想了很多,沈月卿身体里流淌着一半属于永眠者的血脉,从小在实验室长大,被当做实验体对待,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也没人教他该怎样正确对待感情,所以他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而顾骄不一样,他有爱他的爸爸妈妈,有一直保护着他的哥哥,他有健康健全的感情观,在这方面,他的先天条件比沈月卿好太多,所以他有足够多的勇气,不怕面对失去,不怕从头再来。
他愿意包容爱人的缺陷,愿意努力打磨彼此的棱角,让他们能够真正契合。
愤怒会使人蒙蔽双眼,冲动间脱口而出的话会刺痛彼此的心,即使后悔也无法收回。万幸顾骄的性格足够柔软,即使在怒意最盛的时候也不会口不择言,而是迅速整理好心情想办法。
不理智的人有一个就够了。
这一刻,顾骄的头脑变得无比清醒,就像学校里万年吊车尾的学渣,考试时忽然解开了数学试卷上难倒优等生的最后一道大题。
触手不知不觉已经爬满整个房间,悄无声息贴在地板墙面,织就一张无路可逃的罗网。触手与阴影融为一体,快速游动到顾骄脚边,即将沿着脚踝攀缘而上时,顾骄忽然抬脚踩住了它。
“又想把我绑起来吗?”顾骄直直看着沈月卿,“抱歉,这次不行。”
触手被踩得轻微变形,细长的身体在他脚下扭了扭,很快就委屈地不再动弹,属于顾骄的精神力释放,周围蠢蠢欲动的触手止步于他两米开外。
沈月卿注视着他,残存的笑意彻底消失,绚丽的灯光在他眼底落下阴影,晕开一片死寂的阴郁。
“骄骄……不愿意跟我回家么?”
“对,不愿意。”顾骄直白地说,“因为我很生气,生气到完全不想看见你。”不等沈月卿反应,他话锋一转,“这只是暂时的,我不会永远生你的气,我们总会有和好的时候。但你不能要求我现在就原谅你,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法随心所欲调节情绪,你总得给我时间。”
“当然,我可以给你时间。”沈月卿上前,伸出手臂,是一个想要将顾骄重新揽进怀里的姿势,“只要你跟我走,我们可以回家慢慢说。”
顾骄后撤躲开,才不相信他说的话,如果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跟他走了,等回到沈月卿的地方,他想对自己做点什么就太简单了,必须趁现在掌握主动权。
顾骄深吸一口气,“月卿,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你面前。”
“第一,我跟你回家,但你必须保证,不可以限制我的自由,不论是□□还是精神方面,也不能伤害我的朋友。第二,我们离婚,从今以后再也不要见面。”
沈月卿眼神一凝,空气瞬间静默,无形的压力有如实质,沉沉积压在两人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沈月卿开口,“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我有。”顾骄毫不犹豫地回答。
沈月卿会说出这样的话,顾骄一点也不意外,可即便话说得再狠,顾骄只要明白一点——沈月卿爱他,那么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沈月卿的爱就是他的底气。
沈月卿没有立刻回答,顾骄有些紧张,但不是因为担心,因为他们都知道,沈月卿只会有一个答案。
离开这里时,顾骄留意着周围的情况。外面很安静,没留下一点打斗过的痕迹,好像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
虽然沈月卿说过没有人死,可顾骄还是忍不住担心,“其他人都去哪了?”
“放心。”沈月卿说,“他们很安全。”
作为暗域领主,沈月卿当然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强大实力,只是顾骄从未真正直面过,直到现在才窥得一点端倪。
看来是没有机会向素雪姐姐当面道别了,坐上前往地面的摆渡船,顾骄再次确认:“你会说话算话的吧?”
沈月卿:“嗯。”他比往常表现得更冷淡了些。
他难得表现出不同的情绪,引起了顾骄的好奇,很想看一看生气的沈月卿是什么模样,后来想起自己也在生气,于是打消了跟他聊天的念头,把头扭向窗外。
上到地面,顾骄才明白之前素雪为什么那么自信没人能找到这里,眼前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巨大盐湖,湖面悬浮着星星点点的白色结晶体,周围环绕着连绵起伏的沙丘,与科技繁荣的联邦相比,它更像一片罕无人烟的荒漠,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顾骄不会想到主星上竟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地方。
令人震撼的景色,要是换了以前,顾骄一定会兴奋地奔下船,捧一坯沙子装进杯子里带回去收藏,可惜今天他完全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绝不会是风平浪静。
与此同时,避难所最底层,能源储备室。
上百人挤在不足五十平米的狭小空间,噤若寒蝉,打着赤膊的青年守在门外,低头看了眼时间,陡然兴奋起来,一脚踹开门,大声叫道:“杂鱼们,该上路了!”
弹药早已填充完毕,只需要轻轻按下引爆器,他就能炸毁整个避难所,让倒灌进来的湖水将这群废物一锅闷死,顺便毁尸灭迹,谁也找不到他们。
“谁想出来的死法?真他娘的是个天才!”他得意地哼了起来,迎着众人惊恐的眼神,拿出手里的引爆器晃了晃,“准备好了吗?”
红色的按钮即将按下,通讯器忽然响了起来,青年撇了一眼,耐着性子接起。
“计划有变,放了他们。”
青年脸色一变,“什么?可是我……”
“敖天!”符辛的声音沉了沉,“遵守命令,不要让我提醒你第二次。”
敖天咬咬牙,阴沉沉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引爆器,无可奈何,“……知道了。”
“算你们走运!”
引爆器被一脚踢远,敖天愤怒离去。
第112章 第 112 章 请你吃掉我
出于各种原因,沈月卿和顾骄没有回他们在星辉区的房子,而是去了落日谷庄园。
太久没有来过这里,再次见到,它仍然如记忆中那样恢宏壮美,像一颗遗落在荒芜森林里的明珠。
回到庄园,顾骄第一时间要回了自己的光脑,找到素雪的联络方式,给她弹了个通讯。
一直到通讯自动挂断,那边都没有接起,顾骄看了眼沈月卿,沈月卿笑了下,提议他换个方法。“发消息试试?”
于是顾骄低头打字,告诉素雪自己不得不离开,并且询问了她的情况。
这次素雪回复得很快:【我没事,你照顾好自己,记得保持联系】
看到回信,顾骄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就怕沈月卿骗他,嘴上说着不伤人,等他们离开转头就对那些无辜的人动手,那样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沈月卿看着他把光脑终端戴回手腕,“如何,满意么?”
满意,但顾骄不说,防止对方自动忽略他们的历史遗留问题。
他撇撇嘴,不接沈月卿的目光。“我的房间在哪?”
沈月卿也不恼,顺其自然得跟着他转移话题,“我们住一起,我带你过去。”
顾骄站在原地没动,“我不要住一起。”
沈月卿回头看他,顾骄解释,“我不想每天睁眼闭眼都面对你,我需要独处的空间。”
沈月卿眼神暗沉一瞬,声音压低,有些受伤似的,“骄骄看腻我了么?”
他的神情让顾骄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压下莫名出现的心虚,他放宽了条件。
“至少今天……让我自己住吧。”
于是顾骄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是他第一次在庄园过夜时住的那间,屋里的陈设都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事实上,当他和沈月卿都不在的时候,整个庄园都像个没有人气的孤堡。
顾骄拉开紧闭的窗帘,打开窗户,让流动的空气吹散屋里凝滞的沉闷感,时间和空间好像从某种封存的状态中解脱,开始流动起来。
沈月卿抱来一床崭新的被子,刚被太阳晒过的被褥有着温暖的味道,他打算给顾骄铺好床单,顾骄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我可以自己来。”
他有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因为平时自己太依赖沈月卿,所有大事小事都被对方包揽,才导致自己逐渐失去了自主权,让对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意愿不重要。
仔细想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只能乖乖接受安排,可他分明能够料理好自己的生活。
看出他的意图,沈月卿没有说话,只是在顾骄弯腰的时候,无声从背后抱紧他,双手牢牢环住他的腰身,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轻柔似风的声音缠绵在顾骄耳边。
“骄骄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了吧?”
顾骄尝试挣脱,发现对方揽得很紧,完全没给他留挣扎的余地。
顾骄抿唇,情绪有点上来了,木头似的杵在原地,“我没有排斥你的意思,这些小事我本来就可以自己动手,是你总曲解我的意思,把事情往坏处想。”
想到之前的事情,他更气了,本已经压下去的火一下子窜出三米高,“上次也是,你不让我出门,我生气很正常吧?可你一声不响地就给我下药,让我转头全忘了,傻子一样对你言听计从……我只是生气,又没有想要做什么,难道我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吗?沈月卿你太过分了!”
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沈月卿的大名,可见他的怒火有多高涨。结结实实挨了顿批评,沈月卿脸上却一点不悦都没有,甚至微微弯起了眸子,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模样。
“嗯,是我做得不好,骄骄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顾骄哼了一声,“我才没那种折腾人的爱好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
“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对。”沈月卿说。
顾骄扭头看他,“哪里不对?”
沈月卿揉了揉他卷曲柔软的发丝,认真说,“我没给你下过药。”
“哦,那你解释吧。”顾骄抱着手臂,“没下药我怎么会变成傻子?”还是个恋爱脑的傻子。
沈月卿轻笑,潮热的吐息落在顾骄耳后,牵动出后腰一阵难耐的痒意,顾骄默不作声在沈月卿身上蹭了蹭,板着脸等他回答。
沈月卿:“你每天喝的牛奶里,加了点我的血。”
顾骄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沈月卿笑着安抚,“放心,里面没有脏东西,不会对你的身体产生危害,至于它的效果……没你想得那么灵,只不过会放大你对于自身感情的敏感度,相当于一个情感放大镜而已。”
也就是说,顾骄的行为其实是发自内心,只是沈月卿的血将他内心埋得很深的渴求激发了出来,导致强烈的感情压过了理智,他不是不记得其他事情,只是刻意选择遗忘,下意识规避了所有可能破坏他们感情的可能。
难怪……那段时间喝的牛奶里总觉得有股熟悉的甜腥味儿。
顾骄心情复杂,“那、那后来你怎么不用了?”后面几天的牛奶都是正常味道,他的思考能力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恢复正常的。
沈月卿轻叹一口气,“谁知道呢,也许我怕血尽人亡吧。”
每天喝下他的血液,顾骄被放大的不仅仅只有对他的爱,还有思念,担忧,恐慌……潜意识里困扰着顾骄的情绪,都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让顾骄变成背着棉花过河的行人,原本不重的棉花吸水之后压弯了他的脊梁,如果还不放弃,他迟早会摔倒,和那团冰冷潮湿的棉花一起淹没。
虽然满心只装着自己的顾骄很可爱,但沈月卿最后还是选择放过他,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他看着顾骄眼中的光渐渐熄灭时,心里会很不舒服。
“那你岂不是每天都要弄伤自己……疼不疼啊?”顾骄皱紧了眉头,转身拉过沈月卿的双手检查,可以沈月卿的自愈速度,他就算拿着显微镜去瞧,也找不到半点伤口。
“其实吃肉的效果会更好。”沈月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惋惜,他是真的有认真考虑过把自己的一部分做成菜肴喂给顾骄吃的可能性。
“不过我想,你大概不太能接受?”
“是一定不能接受!”顾骄恶寒,光是想想就冒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吐槽,“变态……”
“嗯?”沈月卿略带疑惑地看着他。
顾骄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正常人谁会想把自己给别人吃啊,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那就当我是个变态吧。”沈月卿很快接受,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如果能被骄骄吃进肚子里,我会感到很幸福。”那意味着他会成为对方的一部分。
顾骄捂住他的嘴,“别说啦!”
第113章 第 113 章 甜枣
在顾骄心里,其实并不认为沈月卿真的会给自己用那些损害身体的药物,刚从素雪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因为情绪被放大的缘故,他确实难过了一段时间,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沈月卿不会这样做,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毕竟婚都结了,对伴侣最基本的信任总要有吧?素雪姐姐对他很好,但她不了解沈月卿,也不了解他们的感情,她只能给顾骄提供信息,让他自己做判断。说到底,一份感情到底好还是不好,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明白。
现在真相大白,虽然真相也让他不是很能接受,但心里总算好受多了,也算他对沈月卿的信任没有白费。
这些小细节,顾骄不会告诉沈月卿,吃过一次亏之后,他现在学聪明了,知道耍点小聪明,要是永远都一根筋地直来直往,他就会被精明的伴侣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以即使已经释怀,他嘴上还是要说:“我可不会这么轻易原谅你。”
“……除非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一直都知道,沈月卿在自己身上动了手脚,也许是类似于监视器的东西,可以随时定位他的位置,也能窥视他和旁人的交流。过去他以为是光脑的问题,可这次他的光脑不在身边,沈月卿还是能快速找到他,那么问题只能出在他自身了。
从前顾骄觉得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他和沈月卿之间本就没多少隐私,但现在,他想让沈月卿改掉总想操控自己的坏习惯。
他问:“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沈月卿温热的唇瓣蹭了蹭他的掌心,痒酥酥的。他勾唇一笑,“骄骄饿不饿?我让人做了酥饼,先垫垫肚子,午饭很快就做好了。”
酥饼?
顾骄眉头一松,很快反应过来,“不要转移话题,我是认真的。你说,你在我身上放了什么?为什么能找到我的位置?”
“如今局势紧张,我必须时刻掌握你的情况。”沈月卿说,“骄骄,别让我担心好吗?”
“局势紧张不也是你们搞出来的嘛……”
顾骄小声嘟囔,沈月卿听见了,纵容地笑笑,捧住顾骄的脸,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四目相对,沈月卿说:“我答应你,会很快解决这件事情,然后就陪你回家。给我一些时间,不会太久。”
顾骄抬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闪两下,原来月卿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约定……
心墙被撬动了一点缝隙,他抿唇道:“那好吧……”
不被限制自由的时候,顾骄是很愿意待在家里的。况且换了住处,落日谷庄园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光是环绕庄园跑上一圈,他都能从天亮跑到天黑。
庄园虽然大,同时也很空,各处回廊曲折蜿蜒,每个房间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有种空洞的干净。顾骄曾经幻想过,这么大一个园林,会不会像自己家里那样,有专门的K歌房、桑拿房、泳池之类的娱乐设施,可惜他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最后也没有找到任何一件可以用于娱乐的东西,唯一有点观赏性的,只有门口那片开得艳丽的血色曼陀罗,据符辛所说,这是沈月卿最喜爱的花。
看着生机勃勃的花丛,顾骄忽然想起自己在楼顶上栽的菜种子,不知道有没有发芽。
他把这件事情告诉沈月卿,沈月卿派人去把那片已经发芽的种子连带地皮一起挖了过来,装了满满一个集装箱,顾骄站在集装箱旁边,像只兔子一样渺小。
他挠挠头,有点犯难,“这么多,好像没地方放。”
沈月卿:“花圃铲平,换成这个。”
底下人效率超高,闻言就要动手,顾骄一惊,赶忙阻止:“唉,别呀,这花多漂亮,一看就很贵,铲掉它们做什么!”这可是沈月卿最喜欢的花,他看着都心疼。
于是沈月卿让他自己选个地方,顾骄左右观望一阵,指了指花圃旁边的汉白玉浮雕喷泉,“还是铲这个吧!”
没过多久,喷泉被整个移走,花圃旁边变成了一方嫩绿嫩绿的小菜园,两片地亲亲热热地挨着,画面看似奇怪,却又透着点诡异的和谐。
顾骄的新鲜劲儿没有维持太久,他如今有了光脑,能做的事情就多了,以前从来不关注时局的人,现在每天窝在军事频道,不是在看战况分析,就是听专家们预测局势发展,听得比上课还认真。
沈月卿不在家的时候,他就在园子里走走看看,自娱自乐,区别在于,这次身边没有符晓跟着。之前他还颇有几分担心,猜想符晓会不会因为自己偷跑的事情受罚,后来见到符辛时悄悄问了问,对方告诉他,符晓还活着。
尽管几乎丢了半条命,但这已经是超出符辛意料之外的结果,他对弟弟的要求实在不算高,活着就行,其余的就算给他个教训了。
没过多久,沈月卿告诉他一件意料之外的惊喜,古武星上的基站建设完毕,已经开始陆续投入使用,他们留在顾家的终端有了连接信号,在紧张又期待的心情中,顾骄拨通了从主星到古武星的第一次通讯。
当顾夫人的声音穿越茫茫星海,在顾骄耳边响起时,他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妈妈……”
顾夫人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宝宝,妈妈终于能听到你的声音了,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钱还够用吗?”
顾骄手里的卡没有设置限额,只要顾家还在,他就永远有花不完的钱,何况有沈月卿在身边,他几乎没有需要花钱的时候,闻言一个劲儿地点头,“够用够用。”
“那就好,钱要是不够花一定要告诉妈妈昂,家里离得远,除了给钱也没别的地方能帮你,月卿对你还好吧?你要是在那边受了委屈千万别憋在心里,尽管回家,爸爸妈妈帮你解决。”
顾骄心里暖暖的,虽然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很多,但他没有打算告诉顾夫人,一来不想让家里人为自己担心,二来他不想一直缩在家人的羽翼下,自己的事情尽量自己解决。
“我一切都好,就是很想你们……”他说着清了清嗓子,不想让顾夫人听出自己的哭腔,不然她更容易难过,“爸爸和哥哥呢?他们都还好吗?”
“好着呢。你哥昨天去找费先生复查,人家说他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没有留下后遗症,你就放心吧。最近因为这个基站的事情,很多人来找咱们顾氏谈合作,你爸爸每天忙得饭都没时间吃……”
“妈你说完了没,该我了该我了!”背景里是顾念安迫不及待的催促。
“我还没说几句呢,催什么催?你这孩子。”顾夫人一巴掌拍在顾念安后背上,把他拍安静了,老老实实等着顾夫人说完才把终端让给他。
兄弟俩说了许久的话,顾骄把自己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掐头去尾倒豆子似的全给哥哥哥哥讲了一遍,顾念安津津有味地听着,不时点评几句。
“哦!这么厉害?”
“那很了不起了。”
“真想亲眼看看……”
直到顾先生回家,两人的电话粥才被迫中止,顾先生简单问了几句,提出想跟沈月卿说话,这个点儿沈月卿还在六区附近收割战场,顾骄哪敢让家里人知道,含含糊糊说他出门了,很快找了个理由挂断通讯。
要是让家里人知道主星正处于战乱之中,事情就麻烦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顾骄出了庄园大门,出门时遇到了沈月卿的人,对方看着他欲言又止,顾骄特意停下来等着他说话,可对方不知收到了什么命令,一句话都没敢说,毕恭毕敬地目送他出门了。
进入迷宫般的树丛,顾骄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晃了晃,很幸运地撞对了方向,在夕阳的最后一抹斜晖沉下山脊线的时候,他终于到达了落日谷边界。
站在崖边远眺,可以看见下方属于暗域的领土,那个地方从前对于他来说是不可踏足的禁区,现在却神奇地与他产生了不可分割的联系,不由得让人感叹,命运还真是变幻莫测,你永远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怎样离奇的改变。
顾骄特意了解过,与落日谷隔山相望的是暗域九区,那个据说是整个暗域最荒蛮最混乱的地方,生存条件极为恶劣。不过自从内乱开始之后,六区一跃而上,取代九区成为了新的绝望之都。
有传闻说那里每天都有上千具尸体被集中焚烧,空气中飘满了骨灰,就连河水都被染成红色。
因此顾骄一直没有跟沈月卿一起去战场,他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自己绝对没有直面那种残酷的勇气。他的心里始终存在着一层隔膜,就好像只要他不踏进暗域,就不算真的和它产生牵连,他还可以做回曾经那个简单的、平凡的联邦学生。
暗域的色调很阴沉,那边的天气也总是灰蒙蒙的,即使站在高处,视野范围也十分有限,能看清的只有大致的建筑轮廓,要想看得更清楚,起码得用上望远镜。
顾骄看着看着,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沈月卿的时候,月光倾落,波光粼粼,水雾弥漫。他一眼望见水下雾中的人时,甚至疑心那是勾人心魂的水妖。
那时的他从未设想,两年后的今天,对方会成为自己亲密无间的恋人,他们为彼此心动、妥协、忍耐,经历了此前生命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最生沈月卿气的时候,顾骄曾恨恨地想:都怪这个人伪装得太好了,要是他从一开始就暴露本性,自己绝对、绝对不会喜欢上他!
这样的想法没能维持太久,本推半就被对方抱住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想,其实这人也没那么坏,大多数时候还是挺迷人的。
顾骄思绪游离,不知不觉飞到了九霄云外,转头时无意间发现沈月卿就站在自己身后,他吓了一跳,拍拍胸口:“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今天不回来吗?”
“刚到。”沈月卿缓步走到他身边,“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提前回来看看你。”
以往每次回家之前,他都会先清理好自己,身上整洁得就好像他只不过出门喝了杯咖啡。可是这次,顾骄鼻尖动了动,在他身上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
顾骄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你不会是知道我出门了,特意赶回来抓我的吧?”
沈月卿笑了笑,“怎么自己出来了,家里不好玩么?”
顾骄:“没什么……就是忽然想来这里看看。”
起风了,沈月卿脱下外套给顾骄披上,带着余温的外套盖到肩膀上,微凉的身体很快变得暖呼呼的。
“家里的泳池和游戏厅已经在建了。”沈月卿说,“最迟三天后就可以用。”
其实就算建成,顾骄现在也没心情玩,虽然他没法影响战争的走向,但局势如此紧张的时候,他要是还能心无旁骛地吃喝玩乐,那也太没良心了点,他做不到。
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很远大的志向,最想实现的愿望,不过是和爱的人一起,回到朝思暮想的故乡。
这个愿望原本很容易实现,可命运对他开了个玩笑,偏偏他的爱人是暗域领主,他们没法抛下一切一走了之。顾骄有一万个担心,要是沈月卿受伤了怎么办,要是暗域失败了怎么办,要是他们离开时,有人拦在面前不让他们走又该怎么办?
暗域就在眼前,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顾骄看向沈月卿,眼神迷茫中带着一丝渴求,梦呓般问道:“我们会没事的,对吗?”
他像一只被飓风吹乱了羽毛的雏鸟。
沈月卿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分明带着惶恐,却在为他努力坚强的眼睛,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撕咬,想要吞咽,想要将面前这块异常香甜的奶油蛋糕独自享用,满足他经年累月不曾褪减的扭曲欲.望。
他抚摸着顾骄的后颈,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一点一点地低下头去,和唾液一起分泌的还有如潮水般无边的冲动破坏欲。
可最后,他只是在顾骄唇边落下轻轻一吻。
压抑着不正常的呼吸,他克制地一触即分,低声说:“嗯。一定会的。”
因为沈月卿的忽然离开,节节败退的六区得以短暂喘息,至今为止,他们的据点已经被摧毁了大半,剩下的要么远在七区,要么也是自身难保,无法腾出手来,退路被提前斩断,他们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简宜年看着比之前疲惫了许多,他已经连续一个周没有合眼,总是一丝不苟的衣摆沾上灰尘,他也忙到没时间理会。
几年不见,他想过沈月卿会成长得很快,但他没想到的是,除了实力,对方其他方面也有了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记忆中那把嗜血暴虐的血刀,像是找到了刀鞘一般,再也不会失去理智。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沈月卿。
更离奇的是,面对自己准备已久的精神力攻击,沈月卿竟然完全没有进入暴乱状态的迹象。人是简宜年一手带出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沈月卿的精神力状态有多糟糕,要想恢复如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博士冷哼一声,“不要小看顾骄,他比你想象中要强得多。”
简宜年早知道沈月卿身边有顾骄这么一号人,但在他看来,那不过是沈月卿养在身边解闷的小玩意儿罢了,一个来自偏远星球的穷学生,就算运气好,先天精神力等级摸到了天花板,不会用也是枉然,更别提要想完全治愈精神力暴乱,需要沈月卿对疏导者全身心地接纳和信任。
接纳、信任?可笑,沈月卿是半个异生物,他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就算暴乱发作致死,他也不可能真正接纳得了任何人。
简宜年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摆在眼前的结果给了他一记重击,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愿相信。
“身体里流着属于永眠者的血脉,他真能学会爱人?哈……天方夜谭。”简宜年自认是世界上最了解沈月卿的人,“那种东西是不可能生出感情的,你可能不知道,他出生的时候……啧。”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博士没注意到他没说完的话,思绪还停留在正事上,“他这样来势汹汹,不给我们留下一条活路,难道就不怕联邦那群人坐收渔利吗?”
提到这个,简宜年的脸色更阴郁了几分,“联邦这次的指挥官,倒是比之前那群废物有点脑子。按照现在的局势来看,在我们任何一方彻底覆灭之前,他们不会有所行动。”
“至于最后要不要动手,要等到什么时候动手,就得看战后情况……”
听简宜年说完,博士满是瘢痕的眉头死死拧紧,他的眉毛都被火焰烧光了,脸上表情变化时,牵动着肌肉不规则抽搐,显得相当怪异。
“联邦不出手,你的意思是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他话音刚落,简宜年突兀地笑了一声,为了除掉沈月卿东山再起,他蛰伏了整整八年,眼看多年辛苦付之一炬,他却笑得好似胜券在握。
“不是死路一条,你忘了?我们还有那个东西。”
“你是指永眠者基因病毒?”博士抽动嘴角,声音嘶哑,像是毒蛇吐信,“实验至少还需要两个月才能出结果,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沈月卿不可能给我们这么多时间。”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既然我的楼起不成,不如换个思路……”简宜年的笑容逐渐拉大,那双眼睛幽暗深沉,却无端透出一丝癫狂,“……那就让所有楼一起塌好了。”
博士眼神一动,“你是说?”
“你不是说,实验最难攻克的部分,在于永眠者强大的无限繁殖能力么?”简宜年说,“只要我们能在实验基础上好好利用这一点,或许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别忘了,培养仓里那东西是沈月卿的‘父亲’。父子相见的感人戏码,我可是期待极了。”-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
顾骄坐在房檐下,伸出手,凉丝丝的雨点落在他的指间,沿着指缝满满滑落。看着湿漉漉的手掌,他低头闻了闻,指尖沾上了清新的味道,像是漫步在雨后的树林里,风吹动树叶莎莎作响。
暗域的内乱又持续了半个月,沈月卿告诉他,一切都很顺利,和前任领主的争斗很快就要结束了,这让他心里的压力小了很多,也有心情做点别的事情。
叮的一声,光脑收到了新的消息。
秦孟阳:【所以你现在还和他在一起吗?你到底去了哪里?】
顾骄给他发去语音,“是的,我们一直在一起。位置不能告诉你,毕竟你身份挺敏感的,我可不想因为政治立场这类无聊的事情失去一个珍贵的朋友。”
秦孟阳;【抱歉,我没有想打探消息的意思,只是怕他对你不轨】
顾骄:“哎呀什么轨不轨的,我们是合法夫妻呀,这么关键的时刻,我当然要站在他身边,如果你是以朋友的身份关心我,谢谢你的关心;但如果是以别的什么身份,那就不用了,我不会改变立场。”
秦孟阳:【你好好想想……他真的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情吗?】
“在和谁聊天呢?”沈月卿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盘苹果,果肉削成了可爱的小兔子形状,他放下果盘,在顾骄身边坐下,笑盈盈地看着他,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又来了又来了。
顾骄暗戳戳地想,沈月卿明明可以监视他的光脑,知道他在和谁聊天,说了些什么,偏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故意来问,是在试探自己会不会说谎吗?
不过这正中顾骄下怀,他就是故意当着沈月卿的面跟秦孟阳发消息,还坦坦荡荡地把消息放出来给他看,“待在家里没有事情做,和朋友聊聊天嘛。”
要是换了从前,他大概会心虚,因为沈月卿不喜欢他和旁人联系,所以他每次和朋友发信息的时候都会避着沈月卿,好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现在他想明白了,就是因为自己这种不明不白的态度,才会让对方起疑,要是他大大方方地不避讳,说不定沈月卿就会明白这其实是件很正常的事,从而不再追究。
沈月卿的目光在备注上停留一秒,缓缓移到顾骄的脸上。
“秦孟阳?”
“嗯呐,秦孟阳怎么啦?”顾骄努力保持表情自然,“只是我那么多个朋友的其中一个而已,没什么特别的,而且、而且他家里有人在武装部做官呢,我还能帮你打听打听消息。”
“不需要。”沈月卿直截了当地说。
顾骄手腕一松,发现自己的终端被拿走了,“唉,还给我……”
终端在沈月卿手里转眼就不见了,他笑着说:“先别玩了,吃个苹果。”
顾骄在他身上到处摸,“不要,和朋友聊天是我的自由,你答应过不会限制我自由的。”
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沈月卿把小兔子苹果递到他嘴边,“吃饭期间不能玩光脑。”
顾骄扭过头:“哎呀我不吃。”
“骄骄。”沈月卿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正视自己,“听话。”
这次顾骄看清楚了,他嘴角虽然挂着笑,但眼睛里暗沉沉的,可没有一点笑意。
……所以其实还是生气了吧?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算了算了,这次就到这里。顾骄想,他能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威胁要嫩死秦孟阳,只是拿走了光脑,已经算是个不小的进步了。毕竟要他做到完全不生气的话,好像是有点跨度太大,自己就别勉强了。
“好吧好吧,那我吃嘛。”顾骄低头咬了口苹果,嚼吧嚼吧笑弯了眼睛,“好甜!”
他把剩下一半喂到沈月卿嘴边,“谢谢月卿给我削苹果,你也尝尝,特别好吃!”
这是顾骄新学到的技巧,正所谓打一巴掌给颗甜枣,伴侣的表现很有进步,他手边没有甜枣,就给喂个甜苹果吧!
第114章 第 114 章 快结束了
因为连日下雨,气候湿寒,顾骄久违地感冒了。
他身体强健,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这次感冒却来得气势汹汹,症状异常强烈,他发了几天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常常是一觉断断续续从天亮睡到天黑,全身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何医生来为他诊治,到底也没能找出病因,只能定时注射针剂慢慢治疗。
好在顾骄身体素质优秀,头几天的发烧过后,症状就逐渐好了起来。他有气无力地缩在被子里,眼角和唇瓣都泛着嫣红,精致的鼻尖带着汗意,却觉得身上哪哪都漏风,直从皮肤凉到骨头缝里。
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只手,沈月卿正在用热毛巾给他擦拭。
擦着擦着,头顶的被子被拉到脖颈处,沈月卿的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宝宝,别蒙着脑袋,会难受。”
“不会的……”顾骄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的,“月卿你离我远点,会传染到你。”
他说完又想钻进被子,沈月卿笑着拉住他,像是钳住一只想要缩进洞里的小龙虾,“求之不得。”沈月卿说,“正好我们有难同当。”说完捏起他的下巴,含住他的唇瓣,舌尖长驱直入,在高热的口腔中扫荡勾缠。
“唔……”顾骄手掌按在他的胸口,没有推开他的力气,只能躺平任亲,眼底漫上一层雾蒙蒙的水光。
最近月卿真的很喜欢亲他……
顾骄上气不接下气地想,自从他生病之后,对方的心情肉眼可见变得很好,一手包揽了他的所有事务,连饭都是一口一口喂,如果不是顾骄强烈反对,他甚至想亲自扶着顾骄上厕所。
想想都够羞耻了。
唇瓣充血之后红肿得更厉害,顾骄抓紧被子,感觉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头顶,他脑子里出现一个不妙的猜想,喘着气看向沈月卿:“是、是不是你……故意让我生病的?”
不怪他想太多,按照沈月卿的性格,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意外。
“不是。”沈月卿轻轻擦去他唇角的水渍,并没有因为自己被冤枉而感到生气。“虽然我很喜欢这样的骄骄,但更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好吧……我努努力。”话是这么说,顾骄心里还是半信半疑,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场病来得太突然,而且没有预兆,真的很像人为。
可要是沈月卿不承认,顾骄也不能把锅强行扣到他头上,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好好修养,希望能快点恢复。
不得不说,在照顾病人方面,沈月卿真的称得上是面面俱到,要不是心里还犯嘀咕,换了平时,顾骄一定早已经在温柔乡里泡软了骨头,仿佛回到了两人刚结婚的那段时间,柔情似水,蜜里调油……
即便和好,那种全心全意信任着对方的状态却再也回不去了。
沈月卿当然明白顾骄心里还没过去,始终有个疙瘩,但他什么也没说,好像只要谁都不说,两人之间的问题就可以不存在。
接连注射了好几天的针剂,顾骄的病眼看着好起来了,然而新的问题随之出现——顾骄仍然不愿意和沈月卿同住一个房间。
之前他病着,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往往第二天醒来发现沈月卿守在床边,他也无法判断对方到底是才来不久,还是跟自己睡了一夜。偶尔半夜醒来,对方也会以方便照顾的名义顺理成章留在他的房间。
现在顾骄快痊愈了,他不认为自己还需要沈月卿寸步不离的照料。
“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去做正事吧,暗域还在打仗,我知道你很忙,不用一直守着我。”
晚上,顾骄堵在门口,不让沈月卿进去。对他来说,房间是他对于沈月卿最后的防线,保留自己的房间,意味着他在落日谷庄园这个完全属于沈月卿的地盘上,还保有仅剩的一点自主权,而不是从内到外全部被沈月卿掌控。
沈月卿轻蹙眉头,“你还在生病,别任性。”
他一上前,顾骄就产生一种强烈的领地被入侵感,伸出双臂拦住他:“我已经好了!”他看着沈月卿的眼睛,努力表现真诚,“何医生说,从明天开始我就不用打针了,注意休息就行,你在旁边会打扰我睡觉。”
“打扰你?”沈月卿倒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打扰到顾骄的时候。
从前两人一起睡,几乎都是顾骄半夜睡不着,在沈月卿耳边唉声叹气,然后两人盖被聊天,或者做点别的,直到顾骄重新酝酿出睡意。
现在顾骄倒打一耙,说沈月卿打扰自己睡觉,也就是仗着沈月卿对他没脾气,什么没良心的话都敢说出口。
其实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强调:“我们之前说好的,你不能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沈月卿笑意不达眼底,“骄骄不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不是……”顾骄皱了皱眉,“我只是想有个私人空间,跟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如果我不喜欢你,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时把我绑在你身上,我也不会因此改变心意;我喜欢你,就算远在天涯海角,这辈子再也不能见面,我也还是喜欢你。”
“我只是不明白……”沈月卿的指尖攀上顾骄后颈,动作一如既往的温柔。“你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这不重要。”顾骄强调,“重要的是你得给我自由,不需要很多,但起码……起码别让我喘不过气。你看,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事业,没问过你在暗域都做了些什么,和谁打交道,也没强迫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对吧?”
沈月卿不为所动,“你尽可以对我这样做,我不会生气。”
怎么都说不通,顾骄这会儿有点生闷气了,“很晚了,我要休息。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说完飞快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屏息听着门外的动静,心跳很急促。刚才耍了点脾气,他不确定沈月卿会不会强行闯入,暗暗防范着。其实就算对方真的进来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总不能跟他打起来吧?
还好,听了半晌,沈月卿没有要破门而入的意思,但他也没有离开,两人隔着一道门,知道对方就在咫尺之遥的地方,但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谁也不愿妥协。
过了不知道多久,顾骄闷闷不乐地爬到床上,侧躺着盯着门口的方向出神,身体分明很疲惫,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把自己换了个方向,挨到后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门外已经没有人了,顾骄感到放松的同时,心里不知怎么又有点失望。他告诫自己不要心软,得坚守底线,昨晚就是个很好的开始。就像这样一点点地磨下去,事情总会变好的,也不用着急,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未来还有很多,可以慢慢来。
雨一直没停,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顾骄原本喜欢雨天,可看着天际被雨幕连成一条白线,将自己困在房檐下许久,他开始希望这场雨能快点停下来。
这场连绵数日的大雨引发了许多问题,听说隔壁星辉区出现了多年未见的水患,城郊的大部分别墅都被淹了,积水还有向市中心蔓延的趋势,而原因竟是疯长的水草堵住了排水管道,在基础设施极其发达的联邦,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落日谷这边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这里植被丰富,丛林密布,虽然不会有排水方面的困境,可粗壮的树根在地下迅速生长扩散,撬动地基,有的甚至从墙根细小的缝隙中钻出来,符辛不得不带人将这些被破坏的建筑推倒重建。
漂亮壮美的庄园一点点摧毁重建,让顾骄莫名觉得它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蚕食,心里很不舒服。
不要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顾骄打着伞,让披着雨衣在外面干活的人都歇歇,“等雨停了再做吧,生病了会很难受。”
众人听话散去,符辛站在顾骄身后说:“其实您不用为他们操心,他们没那么脆弱。”
顾骄抿唇笑了下,因为他们都是沈月卿的手下,四舍五入就是自己人,自己人当然要好好爱护才行。
自从那次不欢而散之后,沈月卿已经两天没回家了,顾骄知道最近战况紧张,但还是忍不住想,月卿会不会是在生他的气,所以不愿意回家了?
他问:“月卿那边……情况怎么样?”
虽然守在庄园,但作为首领座下最得力的副官,符辛向来对局势有着清晰的了解,他简单为顾骄分析了一遍,其中夹杂着许多让顾骄云里雾里的地名和术语,好在顾骄最后听懂了。
意思是说,最先成为据点的暗域六区已经被彻底攻陷,简宜年带着残余力量退至七区,但由于七区基础薄弱,护不了他们多久,至多还有一个月,沈月卿的枪口就能抵住简宜年脑袋扣动板机。
“就快结束了。”符辛长叹一声说。
第115章 第 115 章 我会放你走
落日谷的植物疯长,就连顾骄的小菜园也欣欣向荣,豌豆枝头沉甸甸的,卷心菜结出硕大的花苞,就连原本还只是一颗嫩芽的小南瓜也很快成熟了,懒洋洋地藏在叶片藤蔓之间。
顾骄正在给曼陀罗花搭雨棚,看见菜地里形势一片大好,于是拿了个篮子出来摘菜。
小南瓜洗干净,一个个圆墩墩的,削皮切开,顿时露出里面黄橙橙的瓜肉来,顾骄想了想,觉得它们适合用来做南瓜饼,少放些糖,不会很甜。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或许自己应该向沈月卿道个歉,月卿在暗域很辛苦,为了实现对自己的承诺,这段时间他一直保持高强度的战斗,近乎摧枯拉朽般消磨着七区的残余力量,把所有人都逼得很紧,同时也没给自己留下一点喘息的时间。
这么重要的时候,顾骄觉得自己不能让对方分心,那天晚上是他过分了。
沈月卿回家的时候,顾骄正在揉饼,脸颊和睫毛都沾上了白花花的糯米粉,沈月卿走进门,带来一身寒气,屋内的气温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你回来啦!”顾骄洗了洗手,回头见沈月卿肩膀被雨水打湿,直接上手把他外套脱了,披上厚实的毛毯,顺便通过中控把室内温度上调。
“你脸色好差,着凉了吗?”他担忧了探了探沈月卿的额头,好像比平时的温度要高一点。
沈月卿发尾带着些水珠,额发垂落在眼尾,唇色寡淡,面容显得有些苍白,状态看起来不太健康。他微微勾唇,握住顾骄的手,“我没事。你在做什么?味道很特别。”
“南瓜饼,还有一些蔬菜水果……我们今天的晚餐。”顾骄一边回答,一边在沈月卿周身到处摸,看看有没有伤口。仔细找了半天,没发现伤口,只是撸起袖子时意外发现他的手臂上出现了细小的绿色斑点,很不起眼。
“这是什么,过敏吗?”顾骄弯腰凑近了看。
沈月卿揉揉他的脑袋,把衣袖放下来,“也许是衣服掉色吧,不要紧。”
顾骄不赞同地看着他,哪有衣服掉色掉成这样的,而且沈月卿的状态就很不对劲,一看就有问题。“不要掉以轻心,还是让何医生检查一下吧。”不确定情况,他的心里总是不安稳。
“好,听你的。”沈月卿没有再推脱。
何医生就在庄园,自从上次顾骄生病之后,他就一直留在这里待命。花了两个小时时间为沈月卿做了一次详尽的身体检查,面对检测仪呈现出来的数据,他拧眉陷入沉思。
“怎么样医生,月卿他生病了吗?受伤了吗?”顾骄追问。
“那倒是没有,恰恰相反……”何医生摘下眼镜,迟疑地说道,“首领体内的生长细胞异常活跃,这本该是件好事,意味着他的身体机能会得到强化,可现在首领表现出来的状态却不是这样。”
顾骄看了沈月卿一眼,沈月卿波澜不惊,似乎并不意外。顾骄担忧地问:“那……他之后会怎么样?”
何医生眼神凝重地摇摇头,“不好说。首领体质特殊,没有前例可以参考,谁也不知道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情况。”
“那原因呢?能查到原因吗?”
何医生小心地看向沈月卿,“这个……得看首领自己了。”
“何医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医生离开后,顾骄坐到沈月卿身边,歪头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知道什么了吗?”
沈月卿不语,将顾骄的手放在掌心把玩,指尖与指尖勾缠,似一对交颈缠绵的爱侣。
“你别不说话呀,真让人着急。”顾骄拉着他的手直晃悠,恨不得钻进沈月卿的脑子里,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骄骄……”沈月卿终于开口了,说出来的话却让顾骄宛如晴天霹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你、你别说胡话,我们分明好好的,干嘛要问这些?”顾骄脸色苍白,怔怔地看着沈月卿,四目相对的瞬间,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你是不是生病了,是很严重的病吗?你……你告诉我好不好,别吓我……”
沈月卿揽住他的肩膀,温暖的体温让顾骄感到些许安慰,他紧紧抓住沈月卿的手,好像只要他稍不留神,眼前的人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沈月卿抚弄着他的发丝,仿佛两人聊的话题只是寻常细语,“你会记得我吗?会为我的死难过吗?还是说……你最后会忘记我,选择别人?”
“别说了!”顾骄慌乱地捂住他的嘴,用祈求的目光凝视着他,嘴里逞强说道:“你不能死……我才不管原因,如果你死了……如果你死了,我马上就把你忘得干干净净,然后找个人二婚,如果你不想发生这种事情,你就好好活着!”
嘴上放着狠话,可他的眼睛分明在告诉沈月卿,他不会那样做。
顾骄经历过生离死别,知道那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苦,那种感觉他再也不想尝试一次了。
沈月卿垂眸注视着他无声落泪的模样,指尖沾上泪痕,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
“我死之后,你就能得到一直想要的自由,不好么?”
“不好。”顾骄猛地抱住他,“我什么都不要了,就想要你好好的,你不要死!”
沈月卿下巴放在顾骄肩头,手指在他柔软的发丝间缓慢穿梭,半晌说道:“我限制你交朋友,你不怪我了?”
顾骄不说话,只是摇头,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些?他心中充斥着胡乱的猜测,哪一种都令人难以接受。
沈月卿轻笑,拍拍他的后背,“好了,我开玩笑的。”
顾骄抬起头,微红的眼睛水洗过一样,不安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异样,“真的吗?”
“不骗你。”沈月卿温柔地给他擦眼泪,好像刚才真的只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顾骄却不敢掉以轻心,再次掀开沈月卿的衣袖,指着那块青斑问:“那这个是怎么回事?”
沈月卿:“只是一点小伤,很快会好的。”
他说:“别担心,骄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放你走。”
顾骄之前努力了那么久,就是希望沈月卿能学会尊重自己。可当沈月卿真的说出了那句话,他却发现自己并不高兴。
他无法判断自由和爱情谁更重要,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失去沈月卿。
“明天你可不可以不要出门?”顾骄请求道,“一天就好……如果一定要去的话,让我陪你一起吧?”
虽然沈月卿说是玩笑,但顾骄的不安并没有就此打消,必须保证沈月卿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确认他安然无恙才能放心。
“好,我不去。”
第116章 第 116 章 血脉
连续下了两个周的大雨总算停了,不论是顾骄还是远在暗域作战的士兵,出行都会变得方便许多,这本是件好事,可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起初只是些零星的骚动,顾骄在收菜的时候,发现曼陀罗花叶下藏着一只奇怪的生物,长得像兔子,身上却插满树枝。顾骄吓了一跳,以为有人虐待小动物,故意将削尖了的树枝扎进它身体里,仔细看发现并不是这样,它身上没有伤口血迹,那些树枝是直接从毛发下面生长出来的。
……这是什么?异生物?
顾骄想要看清楚,可还没等他走近,它就像一团海藻似的飞快跳走了。
这只生物虽然长得奇怪,但好歹没有攻击性,后来出现的就不一样了。
落日谷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流窜作乱的异生物,它们的模样十分怪异,全身皮肤青黑,身上缠绕着枝条和藤蔓,却不符合顾骄记忆中任何一种异生物的模样。
他们充满了攻击性,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攻击性变得越来越强,庄园外墙上满是粘液和抓痕,它们不分昼夜地徘徊在墙下,卫兵们稍有纰漏,就会被它们抓住机会趁虚而入。
卫兵都是沈月卿从暗域精锐里调出来的强者,防线牢不可破,从没给过这些家伙进入庄园的机会,随着外面徘徊的生物越来越多,他们也从最初的防守转为主动出击,一队分人守门,另派一队人出发清剿。
清是清不完的,那些东西以前从未出现过,现在却成堆成堆地涌出来,谁也不知道它们的源头在哪儿。
有时顾骄也会跟着清剿小队行动,甚至效率比所有人都高,他早已经不会像当初那样被异生物吓得满庄园跑了。他们抓了几只回去研究,顾骄对于异生物的了解仅限于课本知识,更深层次的东西没有研究过,但他能看出来,这些生物不是天生就长这样,是后天形成的,易怒癫狂的习性更像是受到了某种精神刺激。后来沈月卿告诉他,这些生物都是寄生种,即被未知存在寄生后异化的生物。
清剿行动并非每次都顺风顺水,第三次的时候出现了意外。顾骄在追逐一只寄生种的时候差点受伤,并非因为对手有多强大,而是他的精神力掉了链子。
不知为何,他能明显感觉到,当他的精神力释放强度越大,身体的消耗就会成倍增长,高强度的精神力输出维持不到十分钟,他就已近乎力竭。
放在从前,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顾骄的精神力就像一片广袤的大海,四面八方不断有江河融汇注入,还没有出现过耗干的情况。
精神力使用过度,后脑传来针扎似的痛,顾骄用力呼吸几次,脚步缓缓停了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惊讶地双眼微微睁大。靠近手腕的地方,出现了和沈月卿身上一模一样的青斑。
青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手背上还干干净净。
顾骄下意识擦了擦,想起今早出门前,沈月卿对他说的话。
“累了就回家休息,别透支精神力。”
他总觉得事情和自己使用精神力有关……那句提醒,是月卿随口一说,还是早有预料?
不止他,清剿小队其他人也出现了枯竭乏力的症状,在这种状态下迎战寄生种不是明智的选择,顾骄当即决定撤退。
众人很快撤回庄园,大门关闭的时候,顾骄似有所觉地看向南边,那是暗域的方向。南面的天空积云深厚,云层隐隐透着绿,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北推进。
那是什么?
同一时间,沈月卿收到了战场前线传来的情报。
属于简宜年的队伍离奇消失,不久之后,七区外围竖起了一道SSS级别强度的精神墙,无人能够进入。
精神强的保护效果固然强悍,但级别越高的墙,维持它的消耗就越大,如果简宜年想在墙里躲一辈子,那是不可能的,按照人体极限,墙体最多存在四天,就算以外力强行介入,也只能延长到七天,再多就会出人命。
简宜年放弃了一切武装力量,只用一道精神墙将自己困在七区,就算现在没人进得去,他也不过是在等死罢了。
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以至于当一道强烈的光源在七区上空炸开时,事情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星辉区。
往日熙来攘往的广场上空无一人,百米巨幕大屏上,不间断地播报着紧急新闻。
“近日,联邦多地发生异常能量波动,出现大量寄生种袭击事件,星辉区、辽湾区、洛华区等十几个区域受到影响。武装部正在加派人手镇压骚乱,为安全起见,请广大居民居家闭门,非必要不外出,等待武装部救援……”
繁华热闹的市区一片死寂,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空旷的街道上偶尔传出动静,是军用飞行器疾掠而过的呼啸。
城市看似平静,实则暗处潜藏着不可名状的危险,模样怪异的寄生种与建筑阴影融为一体,涌动的枝条无孔不入,大厦倾颓,钟塔停摆,不幸被捕捉到的居民会成为它们的盘中餐。
枪弹炮火声此起彼伏,市区腹地安定平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的这些声音,就像一只干枯怪力的手撕扯着他们的神经,晚上睡觉都不敢合眼。
“研究结果出来了!”
科研部,研究员们疲惫充血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喜悦,在不眠不休解剖了上百具寄生种的尸体之后,他们做出了一份珍贵的研究报告,及时呈送上级。
报告显示,这些寄生种并不全都是异生物,大部分的原型只是寻常可见的野生动物,受到病毒污染后,它们的基因产生变化,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外表植物化,精神癫狂,对人类充满攻击性。这些原型为野生动物的寄生种战斗力不算高,强壮些的普通人也能对付,棘手的是,还有原型为异生物的,它们原本就破坏性极强,被病毒污染后更加势不可挡,往往需要出动一整个小型部队才能对付,伤亡也同样惨重。
而导致这些生物产生异变的物质,就是基因病毒。研究员发现病毒与永眠者的基因组成相似度极高,可以确定它和永眠者脱不了干系。病毒如黎明时的雾气一般在联邦的土地上蔓延,凡是接触到它的生物都会受到影响,其中不止动物和异生物,也包括人。
影响规模太大,联邦对这件事空前重视,会议连续商讨了好几天,最后一致认为首要任务是找出寄生种的本源。按照研究报告所述,所有的寄生种都由本源维系,也就是基因病毒最初的携带者,只要杀死本源,所有的寄生种都会逐渐恢复,可问题就在于,病毒扩散的范围太大了,还有潜伏期,谁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什么时候开始的,本源无处可找。
“最早的一例寄生种袭击事件出现在哪里?”
秦封手边堆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全是有关寄生种的详细资料,助理快速翻阅文件,“十二天前,星辉区市郊。”
秦封剑眉一拧,“落日谷附近?”
“是的。”
会议静了静,很快被嘈杂的议论声打破,落日谷明面上属于星辉区,但在场众人都知道事实上它到底是属于谁的地盘。
“沈月卿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基因病毒这种阴招都使得出来。”
“他不是正在处理内战么?这个时候对联邦下手,难道是想同时向两方宣战?他未免太自信了。”
“我看未必。”秦封敲了敲桌面,等众人安静下来,说出自己的看法,“有情报显示,沈月卿的落日谷庄园和部分暗域地区同样在遭受寄生种的袭击。按照研究报告所说,本源可以控制所有寄生种,如果基因病毒是沈月卿所为,那么这种情况就不可能发生。”
有人嗤笑,“他不是最喜欢和那些畜牲搅和在一起嘛,被反噬了也说不定。”
秦封没有理会,示意众人看向战略地图上的某个区域,把它圈了起来,正是处于内战之中的暗域七区。
“相比于落日谷,这个地方更需要我们注意。”
“不久之前,七区忽然放弃了对于暗域势力的抵抗,转而竖起精神墙,如果简宜年试图用这种方法保全自己,结果无疑是作茧自缚,我不认为暗域前任首领会蠢到这种地步。”
众人陷入沉思,是啊,简宜年不是三岁小孩,会玩那套自欺欺人的戏码,在这个时候竖起精神墙,甚至放弃反击,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认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价值要高于在沈月卿手中保全自己的性命。
再联想到同时发生在联邦和暗域的病毒袭击,真正的始作俑者已经浮出水面。
“简宜年……他想到底想干什么?”
秦封扶额沉思,据他们得到的情报所知,简宜年在与沈月卿的对抗中节节败退,已几近全军覆没。如果有翻盘手段,他早就该用出来,而不是等到现在,拖的时间越久,他的希望就越渺茫。
除非他所使用的手段代价极大,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尝试。而相应的,他会得到与代价相匹配的巨大收益。
可按照现有的情况来看,寄生种虽然是给他们造成了一些麻烦,但事情仍处于可控范围内,如果这就是简宜年想达到的目的,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目光放到关于寄生种的资料上,看着那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生物,秦封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神一凛,交代助手:“立刻提取星辉区居民的血液样本,送去科研部对比检测!”-
顾骄撩起袖口,给沈月卿看自己手背上的青斑,“这个东西也出现在了我身上,现在我们一样了。”说实话,刚发现的时候他还觉得挺开心的,意味着不管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他都可以和沈月卿一起面对,不用担心对方会瞒着自己。
“今天出现的?”沈月卿并不意外,拉过顾骄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面前是复杂的战略模拟图。
顾骄点点头,补充说:“上午和符辛他们去清剿寄生种的时候,精神力消耗特别快,我感觉不对劲,就让他们先回来了。”
沈月卿轻笑,“难怪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我每天都按时回家的!”顾骄说,“那我的精神力……是不是和这个青斑有关,你也有和我一样的症状吗?”
沈月卿:“有。”
顾骄抿唇不满,“那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沈月卿抚摸着他唇角,像是想把紧绷的弧度抚平似的,顾骄皱着眉头不配合,于是沈月卿亲了亲他,“别生气,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可是我觉得很有必要。”顾骄说,“你得让我了解你的情况,难受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都要告诉我,这样我才知道该怎么做。”
“哦。”沈月卿挑眉,“那我现在不开心了,你要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问题把顾骄问得懵了一下,“……啊?我、你身体不舒服吗?”
沈月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呢。”
顾骄挠挠头,仔细观察他的神情,“那……是谁惹你生气了?”
“也不是。”
这就有点棘手了,顾骄起身转到沈月卿面前,半蹲着小心翼翼看他,“那、我们去找何医生看看?”
“不去。”沈月卿气定神闲地否决。
顾骄为难地看了他半晌,迟疑地说道:“可我觉得……你看起来不像不开心的样子呀?”
沈月卿忍不住笑着把他牵起来,“好了,不逗你了。我们说点正事。”
“正事?”顾骄眨眨眼睛,好稀奇,月卿竟然会跟他谈正事!他调整好姿势,正襟危坐,拿出十二分的认真劲儿,一个字都不敢漏听,“你说,我听着呢。”
沈月卿的手放在他脸侧,指腹缓缓摩挲,声音就像讲故事那样平和温润。
“这些日子以来,你所见到的寄生种,其实大部分是受到永眠者基因病毒感染的生物。”
“永眠者?”顾骄重复着这个熟悉的名字,小心看向沈月卿,“那不就……”
沈月卿捏了捏他的脸颊,“嗯,和我是一样的。”
而后话锋一转,“但并不完全一样。”
“感染这些寄生种的病毒基因,来自永眠者的‘本源’,代号为‘零’,也就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顾骄惊讶地张了张嘴,眼睛里写满意外。对哦,月卿从来没说过有关父母的事情,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认为他父母双亡呢?
大概是因为他太可靠了吧……明明还很年轻,却总给人一种万事尽在掌握的老练感,顾骄很难想象他还是个孩子时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模样,就好像他是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似的。
他忍不住问:“你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呃……怎样的……异生物?”
沈月卿说:“我没见过它,永眠者都长得没多大差别,就像你在百校联赛上见过的那样。”
百校联赛给顾骄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密密麻麻的藤蔓从敖天眼睑里爬出来的模样,把他恶心坏了,那之后的好几天晚上,只要他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那个场景。
那么奇怪的生物,竟然是月卿的“父亲”,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顾骄完全被这个话题吸引了注意,他追问道:“那……那你的母亲呢?”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人类……吧。
沈月卿说:“死了。”
那个可怜的人类女人无法接受自己的子宫被非人的怪物寄生,怀孕期间一度想要自杀,一尸两命。研究院为了保护好不容易留存下来的实验体,强行对她注射了精神类药物,很快她就变成了一具会呼吸的尸体,沈月卿降生之后,她的身体成为了永眠者的温床,被肆意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
顾骄不知道这些往事,但亲眼见证过晨曦研究院里的残酷景象,他知道参与实验的人下场都不会好,怕触及沈月卿的伤心事,于是没有细问,转而说道:“是那个姓沈的研究员在照顾你,对吧?”
沈月卿弯了弯唇,“可以这么说。”
在沈月卿的一生中,充当过他“父亲”角色的一共有三个,永眠者“零”,那位不知名的沈姓研究员,还有简宜年。
前两者都因他而死,而后者……也不会成为例外。
他告诉顾骄:“零虽然死了,但它的身体在简宜年手上,他与博士联合,制造出了永眠者基因病毒。不携带永眠者基因的生物,感染病毒后身体会产生异化,出现与永眠者相似的性状。”
听到这里,顾骄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兔子身上会长树叶,为什么寄生种周身总是长满枝条藤蔓,那就是被永眠者基因异化的表现。
“那如果本来就携带永眠者基因呢?”
沈月卿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包含的感情太复杂,让顾骄有些没底。
“加速衰亡。”
简短的回答让顾骄心里一突突,加速衰亡?也就是说,沈月卿会很快变老?他的生命会缩短吗?会变得老态龙钟,枯朽垂死吗?
他伸手捧住沈月卿的脸,到处摸摸捏捏,手下的皮肤仍然细腻光滑,很有弹性,并没有让他摸到一条皱纹。他凑近了仔细看,担忧地问:“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坐着会累吗?我该怎么帮你?”
沈月卿纵容他在自己脸上作乱,两手圈住他的腰,提醒道:“不是你想的那种衰亡。”
不是变成老头?顾骄疑惑地看着他,“那是怎样?”
“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株植物。”沈月卿撩起衣袖,给他看自己胳膊上的青斑,原本散碎的斑点逐渐扩大,由点成面,表层皮肤开始坏死破损,却没有流血,只露出其下同样深绿焦枯的肉,像是一截风干的朽木。
顾骄惊得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抖着手捧住沈月卿的胳膊,“你、你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
昨天晚上睡前明明还好好的!
沈月卿抚弄着他的后颈,像是在安抚一条炸毛的小狮子,柔声说:“这就是永眠者的衰亡。”
现在只是开始,随着时间推移,这些青斑会逐渐遍布他的全身,直到身上最后一块完整的皮肤也被吞噬,他的□□缓慢崩坏溃散,他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顾骄不敢想象那个场景,他头皮发麻,声音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我、我要怎样才能救你?”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月卿在自己面前死去,他会疯掉的。
“救我?”沈月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摇摇头说,“笨蛋,还是先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吧。你忘了?我们现在是一样的。”
顾骄这才想起,自己手背上也有同样的青斑,而他竟因此感到几分心安。如果结局注定难逃一死,那么他希望至少能和沈月卿死在一起。
“会恨我吗?”沈月卿低声说,“是我让你不得不面临这样的处境,如果没有我,你原本可以拥有安定幸福的人生。”
“胡说。”顾骄捂住他的嘴,“如果没有你,我还会是那个孤单的可怜虫。”没有人爱他,没有人在意他,他也不会有勇气面对过去的创伤,解开与家人之间的误会。
如今的这个顾骄,开朗的顾骄,勇敢的顾骄,幸福的顾骄,都是在沈月卿的守护下诞生的,如果没有沈月卿,他的生活将会是一团死水,灰暗凝滞,永远见不到天光。
“这段时间以来,我们发生过很多矛盾,但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死在一起,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你说对吗?”
沈月卿深深凝望着顾骄,似乎要透过他充满坚定的眼睛,窥见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半晌,他淡淡垂眸,“你不想回家么,不想再见到你的家人和朋友?”
“当然想啊……”顾骄轻叹一声,神情透着留恋,选择却很明确。
“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谁也不能替我做选择。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朋友们也会有新的朋友,在他们心里,我并不是无可替代的那个……”说着,他抬头看向沈月卿,“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无可替代,对你来说,我也一样。”不是问句,对于这一点,他无比自信。
沈月卿突兀地笑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心情很好,连语调都轻快起来,“别担心,宝宝,我们不会死的。”
“嗯?”顾骄都已经沉浸在快要成为亡命鸳鸯的悲伤中了,沈月卿的话却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悲伤早了。
沈月卿说:“我和零有着相似的血脉,它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
简宜年的这场谋划,说复杂其实并不复杂,不久前的那场大雨,就是开端。
那场雨并非自然形成,里面混进了基因病毒,下雨范围覆盖了大半个暗域和联邦整个南部区域,病毒随着雨丝和雾气迅速扩散,附着在所有直接接触到水汽的生物身上,悄无声息进入潜伏期。
动物的变异普遍早于人类,而对于普通人类来说,精神力越强大的个体,被感染后症状发作的速度就会越快,比如说顾骄,因为SSS级的精神力,他身上出现青斑的时间远早于其他人,并且随着症状加重,他的精神力也会被逐渐蚕食,最后只能颓然面对衰亡。
如此强大的能力,代价自然也是巨大的,七区剩下追随简宜年的人,他们的生命成为了代价的一部分,而简宜年自己也无法独活,他最后会被零同化,磨灭理智与人性,成为它的分支。
零已经死了,可它的躯体仍在遵循着永眠者的本能,追求无止尽的繁衍和再生,所有被病毒感染的生物都是它的孩子,都受它的意志影响。
如此庞大的区域,数以千万计的人,如果全都丧失神智,无条件听命于同一个人,后果将会不堪设想。在被零彻底同化前,残存的意识足够让简宜年毁掉一切。
要想停止病毒继续传播,只能将化身为本源的简宜年彻底消灭,只有他死了,沈月卿和顾骄的衰亡才会停止,可如果他死了,被感染的几千万人就会彻底陷入无序状态,成为携带着永眠者病毒的行尸走肉。
简宜年用这样的方式要挟所有人,只有他活着,事情才不会失控,不论是谁,在对他动手之前,都要先考虑清楚,是不是可以置这些人的性命于不顾。
“哦,我明白了。”顾骄握拳,“我们得干掉那个人。”
沈月卿有几分意外,他本以为顾骄会纠结一段时间,“其他人怎么办,星辉区可是有你不少朋友,他们都已经被感染过了。”
顾骄:“可就算简宜年活着,他们也并不安全呀,谁知道他会让他们去做什么,要是让他们和我们自相残杀,事情不久变得更复杂了嘛?不管怎么样,保住性命才是要紧事。”
沈月卿笑着点点头,“骄骄比武装部那群废物聪明多了。”
竟然夸他聪明!顾骄心里美滋滋的,夸他可爱,夸他强大,都不如夸他聪明能让他更开心。
他傻笑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个问题,“诶,可是……你不是说原本就携带永眠者基因的人才会加速衰亡吗?可我不是,为什么会和你一样呢?”
沈月卿顿了顿,“抱歉,是我的原因。”
“哦没事没事,这样也挺好的。”他稍微流露出一点自责的意思,顾骄连忙打住话头,“我就想跟你一样……那个,我们什么时候去干掉简宜年?”
“没那么简单。”沈月卿说,“联邦不会坐视不管。”
事情果然如沈月卿所料,没过多久,被感染的人类开始出现被永眠者同化的迹象,起初是神情迟钝,反应呆滞,后来直接对外界丧失感知,每天机械地吃饭、睡觉,像一具具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按部就班地重复相同的内容,哪怕被寄生种攻击、踉踉跄跄浑身是血,也不会停下自己的步伐。
刚开始这些人被视为患者,接二连三送到医院接受治疗,可很快情况就变了,送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将医院塞得水泄不通,甚至有不少医护人员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没过多久,大半个市区都沦陷了,清醒的人反而是少数。
噩耗频频传来,联邦高层们坐不住了,他们想过病毒会对人体产生影响,可没想到影响这么大,范围这么广,几乎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
他们尝试向简宜年沟通,可那面精神墙立在那里,固若金汤,没人能突破。
整个主星,唯一能突破SSS级精神力屏障的人,只有沈月卿和顾骄,偏巧这两个人都不在联邦阵营。
“别指望他们了,估计他们躲在后面巴不得看我们受罪,怎么可能帮忙?”
“这倒不一定,别忘了,被基因病毒感染的区域又不止联邦,他们暗域也深受其害。”
“暗域的人命不值钱,就算两败俱伤,他们也会觉得这是笔占了便宜的好买卖。”
“其实……我认为顾骄那边可以争取一下,他毕竟在联邦学院上过学,和里面不少人都有交情,还有赵家那个儿媳妇,不也是他的好友么?据我所知,顾骄本性不坏,让那些人出面求求情,说不定能说动他和我们合作。”
“说得好,那么问题来了——”有人阴阳怪气地顶回去,“请问你要如何在暗域领主的眼皮子底下联系他的爱人,并且说服对方和暗域领主的敌人合作呢?”
沉默。
“不试试怎么知道?”那人说,“没记错的话,秦指挥官的弟弟似乎是顾骄的朋友。”
他看向那个空缺的座位,因为病毒感染,有不少人缺席,秦封就是其中之一。
有人提醒,“秦指挥官基因病毒症状发作,已经进入疗养院隔离治疗了,他弟弟也是。”尽管基因病毒不会通过空气传播,但为防意外,现在他们出门都会戴上过滤面罩,主星上的过滤面罩一度卖到断货。
“那就更好了。”那人笑了一声,“昔日好友危在旦夕,谁都会忍不住帮一把,说动顾骄的把握就更大了。”
他们需要顾骄帮助他们与简宜年取得联系,现在简宜年手上握着分量厚重的筹码,其他人起码要先和他说得上话,才有和他上桌谈判的权利。
至于他会开出的条件,无外乎是扳倒沈月卿,重新夺回属于他的首领之位,对于联邦来说,那个位置由谁来坐都不重要,况且沈月卿原本就是他们的头号敌人,能除掉他,对于他们双方来说都是好事。以此作为条件保全千万人的性命,联邦一点都不亏。
不久之后,一条精心编织过的求助信息由秦孟阳的账号发送到了顾骄的光脑终端。
“叮——”放在书桌上的终端幽幽亮起,而它的主人却早已离开。
远距离观望了那么久,这是顾骄第一次踏上暗域的土地,他感受着脚下与平常一般无二的触感,映入眼帘的是数百年前经历恒星风暴、沦为屠宰场后变得焦黑暗红的土地,迎面吹来的风似乎都带着野蛮热烈的气息。为了避免被外界打扰,他特意将光脑终端留在了家里,跟随沈月卿一起来到暗域。
他们先去了一区,这里是沈月卿的大本营,也是整个暗域最富庶繁华的地带,道路平坦开阔,高楼林立,和星辉区差别不大,但由于基因病毒的影响,外面已经不剩多少人了。
顾骄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小男孩,身上穿的衣服材质很好,但脏兮兮的,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满是伤痕,膝盖青一块紫一块。一看就是家境富裕的孩子,或许家里人都被异化了,只剩他孤零零地在外流浪,顾骄看见他时,他正试图打碎商场的玻璃,却只弄的自己满手伤痕,察觉到周围有人,他像只警惕的小猫似的飞快躲进阴影里。
沈月卿对他视若无睹,看都没往他身上看一眼,顾骄拽着他停下脚步。
“诶,那里有个小孩。”
沈月卿:“嗯。”
顾骄:“这么小一个,他爸妈不管的吗?”
沈月卿:“应该是死了。”
在暗域,父母双亡的流浪儿并不少见,尤其在一区之外,流浪儿甚至自发组建起他们的势力,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小小年纪练就一身见不得光的本事,旁人并不会因为他们年纪小就对他们手下留情。
顾骄看向那个小男孩:“他好像很饿。”想了想,他拿出自己剩下的一点桃酥,对着小男孩招招手:“喂,这个给你……吃吗?”
男孩被桃酥吸引了目光,直勾勾盯着,很是渴望,踌躇的眼神落在顾骄脸上,忽然愣了下,这个人他见过的,和首领夫人的画像一模一样。
他像是忽然被打了强心剂似的,一个箭步冲出来,扎到顾骄跟前,接过他手里的桃酥就往嘴里塞,一边支支吾吾地说:“谢谢首领夫人!”
顾骄睁圆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男孩对他弯了弯眼睛,“我见过你的,你就是我们首领的夫人!”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顾家转头看了沈月卿一眼,沈月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耳朵一红,清咳两声回过头,“咳……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出来,爸爸妈妈呢?”
男孩委屈地瘪了瘪嘴,“他们只知道睡觉,都不理我,我实在太饿了,想出门买点吃的,可是……”
所有人都变成了那种机械木然的样子,路上还遇到了可怕的异生物,他害怕极了,跌跌撞撞跑了一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
看来他的家人都受到了基因病毒的影响,而他因为年纪太小,病症会减轻许多。看他小小的身体遍体鳞伤,被桃酥噎到也舍不得吐,抻着脖子努力吞咽的模样,顾骄一阵心酸,牵住沈月卿的手:“我们帮帮他吧?”
沈月卿的字典里就没有“帮”这个字,事实上,这小孩在他眼里跟路边的杂草没有区别,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可偏偏就是这颗可有可无的杂草,分走了顾骄的注意力。
沈月卿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脸上没有表现出来,“骄骄,这种小孩儿满街都是,你管不过来的。”
顾骄软下声音:“可我们不管他的话,说不定他会死掉的。”
沈月卿没有说话,他并不希望带个电灯泡在身边,很烦。
顾骄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他跟我刚来主星的时候很像,所以想帮帮他……”
小男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偷偷来回,和首领夫人在一起的人……那就是首领大人吧!他忽然悟了,扑通一声跪趴在地嚎啕大哭,本想抱住沈月卿的大腿,突如其来的寒意让他识趣地转移目标,拽住了顾骄的裤脚,“呜呜……首领,夫人……我肚子饿……呜呜呜呜……”
他一边哭一边抬眼看沈月卿的反应,顾骄也眼巴巴地看着沈月卿,沈月卿驻足半晌,温温柔柔的目光落在小男孩脸上,刺得他往后缩了缩。
“活腻了?”
第117章 第 117 章 。
最后小男孩还是没能跟随他们一起离开,他被沈月卿吓到了,白着小脸不敢说话,顾骄帮他打开了商场大门,让他先去里面躲一段时间,费用全部记在首领账下。
离开的时候,小男孩期期艾艾地扒在门后偷看。看得顾骄心都软了,“你刚刚那么凶干嘛,他还是个孩子呢……”
沈月卿不以为意,“不要被不相干的人打扰。”
顾骄说:“可他们都是你的子民,既然做了首领,就要有守护民众的觉悟嘛。”就像联邦的高层领导们,哪怕私下再看不起平民,在大众面前装也要装出平易近人的模样,否则就会失去民心。
沈月卿:“我没有这样的义务。”他需要守护的人只有一个。
顾骄抿唇,瞥了眼沈月卿,话是这么说,但沈月卿应该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吧?不然也不会任由自己帮助那个小男孩,承担开销时他也没有反对。
虽然大家都说沈月卿是穷凶极恶的暴君,但顾骄觉得,他身上还有许多好的地方,只是大家都没有发现而已。就像那个小男孩,知道他们的身份时,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靠近。小孩子的反应不会骗人,他们的世界比大人们纯粹得多。
沈月卿以为顾骄会生气,事实上顾骄心情很好,并没有因为心愿不能得到满足而不爽,亲亲热热地与他十指相扣。
其实沈月卿成为暗域领主的理由很简单,只不过是因为他打败了简宜年,就像原始狮群承袭,驱逐了首领的雄狮会成为新的狮王。
这个位置由谁来坐都无所谓,只要不是简宜年。
沈月卿将顾骄的手拢进掌心,“你很喜欢小孩子?”
“啊?还好吧……不是非常喜欢。”顾骄想了下,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软萌可爱的小孩他当然喜欢,但仅限于他们听话的时候。其实喜不喜欢并不重要,因为他既然选择了和沈月卿在一起,就从没考虑过孩子的事情,有没有孩子并不会成为影响他们感情的因素。
沈月卿没再说什么,仿佛不过是随口一问。
短暂休息之后,他们重新开始赶路。暗域受到基因病毒感染的地区主要在一区、二区、五区和半个九区,和联邦一样,被感染的地区秩序瘫痪,失去联络,已不具备作战能力。为免对他们造成影响,原本在庄园的符辛等人提前进入休眠状态,到时候他们就算被病毒操控,也不会具有攻击性。
他们原本计划先去三区,然而在半路上,顾骄意外发现青斑已经蔓延到了自己胸口,皮肤开始溃败,坏死的区域没有任何知觉,按上去只有麻木。
他的情况都这么糟糕了,月卿只会更严重。
顾骄一言不发,转头就把沈月卿按在座位上,开始扒他的衣服。
沈月卿当着他的人肉坐垫,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胡闹,纵容到了极点,“怎么了?”
解开衬衣纽扣,大半个泛着青黑色的躯干刺入眼帘,表层血肉已经完全枯萎,横亘着斑驳枯瘦的纹路,和旁边健康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生机尽失。看样子,衰亡应该早已蔓延至内脏了。
顾骄面色紧绷,眼睛一点点变红,小心从沈月卿身上退下来。
“你的症状都这么严重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月卿坐起身,慢条斯理地扣上扣子穿好衣服,对着顾骄安抚地笑了笑,“没有必要,骄骄。这是我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你能陪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顾骄红着眼眶沉默,半晌忽然说:“我们不去三区了,直接去七区。”
沈月卿并不赞成这样的做法,刚要说话,顾骄打断他:“如果没有我,你本来就打算这样做不是么?那些人能提供的帮助很少,你一定要带上他们,只是为了保护我罢了。”
沈月卿不语,在与简宜年的战斗中,其他人确实无法为他提供帮助。
见他没有说话,顾骄知道自己猜对了,绷着脸道:“我不是只能躲在你背后的废物,不需要这样的保护,我也可以和你一起面对敌人。”
沈月卿的身体状况岌岌可危,每拖一秒情况都会更加严重,他们没有时间再去三区耽误了。况且,顾骄觉得,如果自己真的去了三区,以沈月卿的作风,最后极有可能将他留在那里,独自前往七区冒险,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只要他们一起去七区,沈月卿就不能将他丢在半路。
沈月卿轻叹:“骄骄,那里很危险。”
“就是因为很危险,所以我才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顾骄回答,眼中满是坚定,“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一定会去,你拦不住我。”
顾骄大部分时候很听话,但该叛逆的时候也可以很叛逆,谁也拿他没办法,连沈月卿也一样-
距离第一例基因病毒感染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里,越来越多的寄生种出现,范围从非人生物扩大至人类,最先感染的星辉区和辽湾区已经全部沦陷,通讯断联,城市瘫痪,就连区域高层和武装部也没能幸免。
为了避免丧失理智的寄生种伤人,整个南部六大区被划定为危险区域,与其他区域分割开来,禁止任何生物通行,武装部队守在警戒线周围,用弹药炮火迎接每一个想要越境的人。
可除了寄生种,这里还有不少尚未感染的普通人,他们拖家带口好不容易逃到边境,以为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可迎到眼前的却是黑洞洞的枪口。
“全部退后!越过警戒线者即刻射杀!”冰冷的戒令震击耳膜,境界线上横七竖八倒着许多血淋淋的尸体,都是不信他们会开抢,大着胆子翻越的平民。
“求求你们,让我过去吧!我真的没有感染,要我怎么证明都可以!”
“我女儿发烧三天了,求求你们救救她……”
“联邦放弃我们了吗?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你们不能这样……我们还有救,我们只想活下去!”
边境喧嚣血腥的风吹不到明亮干净的会议室,联邦高层们神情肃穆,讨论着关于南部六区的去留,有人提出与暗域合作,控制始作俑者简宜年,但这种做法有着很大的风险,简宜年可以控制所有的寄生种,如果他临死前控制他们发动暴乱,后果将不堪设想。
也有人拿多年前的“人类存续计划”做例子,建议联邦彻底封锁感染地区,任由寄生种们自生自灭,这个方案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既能够将死伤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也给他们留出了足够多的应对时间,反正如今简宜年的矛头直指沈月卿,暂时还不会对联邦动手,如果他们能在沈月卿倒台之前研制出病毒的解药,就能得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众人讨论着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大多数人都持赞成态度,几千万条性命的重担,谁也无法轻松扛起,让病毒止步于南部六区,保全剩下的大多数,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就在会议长决定投票表决的时候,角落里忽然有个年轻的声音问道:“你们的意思是,要把南部六区变成第二个暗域么?”
众人面色一变,蹙起眉头,纷纷往角落看去,可谁也不认识那个人,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按理说是没有资格参与这次最高会议的。
“展扬,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出发前你爷爷是怎么交代你的?”辽湾区区长压低了声音提醒。
展扬当然没有资格参加最高规格的会议,但是在半年以前,原星辉区区长办事不力被撤职,展扬的爷爷展昭升任新的区长,虽然在病毒彻底爆发之前,展家就已经接到消息提前北上,但展昭还是不幸感染,暂时无法参加会议,于是派展扬代为参加。
展扬是星辉区的代表,星辉区的立场自然就是他的立场,但在立场之外,他多多少少带了些个人情绪,说话很不客气。
被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着,还都是平时没机会见的大佬,放在平时,他大概吓得腿都软了,但今天不一样,他的胸腔被愤怒填满,什么高层,什么领导人,不过是怕担责任的软蛋,连暗域都不如!
两年的休学锻炼让他的心态变化了许多,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初在百校联赛上,那个被他看不起的顾骄是如何抗住压力救下了敖天,永眠者是很可怕,但那不是人类怯战的理由,所有人都在后退的时候,只有顾骄一个人站在原地。
展扬自认能力不比顾骄差,但在那一刻,他心中产生了难以名状的羞愧、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跟那个人比较的资格。
会议长淡淡道:“星辉区代表,如果你有异议,可以在投票结束之后提出来,我们会酌情参考。”
“不,我现在就要说。”展扬按桌而起,黝黑的脸上带着愤怒,还有豁出一切的决心,“所谓的人类存续计划不过是一滩狗屎,几百年前我们祖先已经犯过一次错,结果就是联邦和暗域长达数百年的争斗,现在你们还想要重蹈覆辙,让南部六区为你们的懦弱买单,你们对得起自己现在所坐的位置,对得起那些活生生的人命吗!”
第118章 第 118 章 浓雾
“正是因为要对所有人负责,所以我们才要及时止损,将风险缩减到最小范围!年轻人,考虑事情不要太片面,别因为一时义愤影响判断,你得顾全大局。”
“顾全大局?南部六区的人难道不是大局的一部分?”展扬涨红了脸,“上一次你们放弃暗域,这次又放弃南部六区,下一次呢?你们又准备放弃谁?联邦到底还要退到什么地步!”
会议长沉下脸,饱经岁月风霜的面容不怒自威,“那你认为,联邦应该怎么做?开放边境,任由寄生种继续传播病毒,让剩下的三十二个区也一同沦陷?”
“至少要保护好未感染的平民,将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而不是一杆子全打死,任由他们留在感染区自生自灭!”这个问题展扬早就想过了,保护民众的方法治标不治本,最重要的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他控制着自己勉强冷静下来,“联邦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除掉简宜年。”
会议顿时一片哗然,会议长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看向展扬:“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简宜年因此选择控制所有寄生种发动暴乱,后果将会如何?”
“只要有风险就全盘否定,的确是联邦会做出的决策。”无视来自四面八方的刺人目光,展扬继续说道:“那么请问会议长,难道任由简宜年继续猖獗,他对联邦就没有威胁了吗?等沈月卿倒台之后,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这些问题早有人提出来过,会议长道:“SSS级精神墙,是世上最为坚固的屏障,联邦目前没有任何人能突破。你连敌人的面都见不到,就别谈对简宜年如何了。”
没错,这才是令他们却步不前的主要原因,只要有精神墙在的一天,联邦就无法对简宜年造成任何伤害,那是无法逾越的绝对屏障,强行突破只不过是白费力气。
“不,我们并不是束手无策,只是你们不愿意去做。”展扬攥紧拳头,沉声说道,“与沈月卿合作,就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小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联邦和暗域是死敌,沈月卿更是联邦的眼中钉,这些我当然知道。”展扬说,“可你们是不是忘了,几百年前,所有人曾生活在同同一片天空下,是我们先放弃了他们,才有了后来的一切争端。”
“也许你们认为封锁南部六区只是权宜之计,但在被困在里面的民众看来,这无疑是联邦对他们的抛弃。就算最后病毒能被解决,他们的信任却再也不会有了。况且受到病毒影响的不只有我们,暗域也深受其害,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为什么不可以暂时休战,达成合作呢?”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不少人真的开始思索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只是要和数百年的死对头同仇敌忾,步子迈得属实有些大。
“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是……”
会议长话还没说完,助理匆匆上前,顾不得正在进行的会议,附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的脸色变了变,坐直了身体,严肃道:“刚刚得到消息,有人穿越了暗域七区的精神墙。”
说话间,助理调出七区附近的监控影像,战火摧残过的土地遍布狼藉,除了已经开始腐败的残肢和尸体,四下空无一人,空气中漂浮着犹如实质的青绿色雾气,灰败死寂的氛围在这片土地上蔓延。
浓雾深处,一道浅白色的精神墙巍然伫立,宛如一道天堑,将整个七区牢牢锁住,隔绝外界一切精神力的入侵。
没过多久,两道强劲的精神力骤然出现,稠密的浓雾被硬生生撕开一条口子,一抹亮色突兀地出现在青黑浓绿的天际之下,那是一团巨大的水母虚影,颜色接近乳白,包裹着其中的两个人影快速接近七区精神墙。
来到墙边,它短暂地停留片刻,无数条触须缓缓伸出,顺利穿过精神墙,自然得就好像一滴水融入海洋。
画面定格,放大,他们的面容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是沈月卿!”有人一眼认出,接着目光转向另外一张脸,“那他身边的人,应该就是顾骄了吧。”
还有人问:“就他们两个,没有其他人?”
助理道:“确实只有他们,监测器没有发现其他任何生命体,之前驻扎在这里的暗域军队也早已撤离完毕。”
看到这一幕,展扬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监控画面上的顾骄,继续道:“暗域已经开始行动了,如果要合作,我认为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顾骄和沈月卿成功进入了精神墙内部,轻松到连顾骄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几乎没有费力,就像随手打开一扇门那样简单。他不禁想起当初第一次进入落日谷时,也是这样轻易地进入了沈月卿的精神墙,那时候他甚至还不知道那是精神墙。
他惊叹地伸出双手,“难道我在这方面天赋异禀?”
沈月卿思忖片刻道:“大概与你的精神力特质有关。”
“特质?”顾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质。
沈月卿比他本人更了解他,解释道:“你的精神力非常柔和,没有攻击性,虽然强大,却不会让人产生危机感,很容易接纳别的精神力,相应的,也很容易被别人所接纳。”否则当初也不会那么轻松地就进入了他的精神图景。
与他相反,沈月卿的精神力尖锐而强势,极易激起他人的负面情绪,如果刚才由他打开精神墙,势必会引发剧烈的排斥反应,爆发大规模精神力波动。
在不清楚敌方状态之前,还是不要引起太多注意力的好,他们也需要尽量保存体力。
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危险,顾骄心里止不住地紧张,墙后的雾气没有外面浓厚,能见度达到百米,透过层层雾气,他能看见周围怪异的景象。身边的建筑上爬满了粗壮的藤蔓,数百米的高楼都被藤蔓缠绕,连一丝墙皮都露不出来。
藤蔓如密密麻麻的蛛网一般,从雾气深处扩散出来,通往最中心的枝干上摇摇晃晃挂着许多风干的长条状物,让顾骄想起过年时用铁钩挂在房檐下的腊肉。
他被自己猜测吓了一跳,身上一阵恶寒,心里不舒服,眼睛却总忍不住往那边看,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人。”沈月卿说,语气平平,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不错。
顾骄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炸起来了,连忙攥紧沈月卿的手,收回视线不敢乱看,咽了口唾沫道:“你、你怎么知道?”
沈月卿示意他观察藤蔓上的能量流动,“这些藤蔓在抽取他们的生命力,汇聚到源头,为永眠者提供养料。”零早已经死去,要想让它的残躯重新焕发生命力,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顾骄一愣,“那就是说,他们还活着?”
沈月卿淡淡道:“他们都是当初选择倒戈投靠简宜年的人,叛徒罢了,没有怜悯的必要。”见顾骄盯着那些包裹着人体的茧面露不忍,他伸手将顾骄的头轻轻掰回来:“别看了,就算你把人救下来,他们也活不成。不如趁早除掉简宜年,或许他们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月卿说得对,现在不能耽误时间,那些人虽然可怜,但在顾骄心里还是沈月卿更重要,他们不能在这里逗留。
顾骄看向藤蔓延伸出来的方向,“那里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了吧。”
那个地方的雾气格外浓郁,蕴含着狂乱的精神力波动,数不清的藤蔓交缠在一起,几乎垒成一座阴暗的堡垒,蛰伏在青黑雾气中伺机而动。即使隔得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气息隐隐传来,直觉告诉顾骄,那个地方非常危险。
看现在的情况,整个七区里除了简宜年已经没有其他活人了。
按下急促的呼吸,顾骄刚迈出一步,忽然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寒意,他下意识向右闪避,下一秒原本站立的地方赫然多出了一根长满荆棘的藤蔓!
还没来得及调转攻势,骨节分明的手掌瞬间将它抓住,沈月卿抬手,更多藤蔓破土而出,瀑布般垂落下来。仅仅几秒钟时间,顾骄发现他们身边竟围满了藤蔓,密密麻麻游动缠绕,缝隙间露出些许森然白骨,让他有种被蛇群包围的感觉。
……好恶心!
沈月卿手中的藤蔓逐渐枯萎,生机凋零,落地成灰。他眼中似有暗红色微光闪过,随即大地震颤起来,地面下仿佛有许多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顾骄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一条滑溜溜的触手从地底伸出,飞快地搀了他一把,还没等顾骄看清楚,它就汇入触手的洪流之中消失不见。
“没事了,走吧。”沈月卿向顾骄伸出手,两人一同走向暗无天光的深渊。
越靠近源头,精神力消耗的速度就越快,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顾骄担忧地看向沈月卿,月卿要分神应对那些藤蔓,消耗一定比自己更多,“月卿,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下?”
沈月卿摇摇头,神色看不出异样,“不用担心我。”
可顾骄眼尖地发现,青黑色的植物化已经爬上了他的脖颈,在衣领的遮盖下若隐若现。已经走到这里,他们没有回头路了。
顾骄红着眼,晶莹的泪珠在眼角闪动,他颤着声线说:“你坚持不住了就告诉我,我会保护你的。”
沈月卿低笑一声,“好,我相信你。”
雾气越来越重,很快他们就彻底丧失了视野,好在精神力还能感知到周围的能量波动,他们有惊无险地解决了每一波袭击,肉眼觉得没有多远的距离,他们却走了很久,终于,直觉让顾骄停下脚步,他们应该到了。
顾骄再次放出精神体,用水母的触须充当盲杖,敏感的神经末梢描摹着周围的一切存在,可过了好一会儿,他什么也没能感受到,反而是雾气中逸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气味。
“有点不对劲……”顾骄骤紧眉头,退后半步,心中的不安让他下意识想要拉住沈月卿的手,没想到却拉了个空。
他愕然转头,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沈月卿竟不知何时没了人影!
“月卿……月卿?”
他小声呼唤,声音在浓雾中碰撞回荡,仿佛他正置身于一个空旷的空间,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四下望去,触目可及的只有茫茫雾气,宛如噩梦般的景象。
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顾骄的脸色有些苍白,虽然不知道月卿去了哪里,但他相信对方至少有自保能力,而他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简宜年,结束这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大胆地向前走,精神体在前方开路,四周的所有风吹草动,飞沙变换,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他精准地避开了每一处潜藏的危险,避无可避时,他会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战斗。
高强度的精神力消耗很快让他的身体感到疲倦,他有些着急,如果不能在力量耗尽之前找到简宜年,他们的情况就会变得很被动,那时候就麻烦了!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视野的不远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
顾骄眼睛一亮,朝那个身影喊道:“月卿!我在这里!”
那个身影闻声回头,好像对他招了招手。
顾骄原本不安的心忽然就踏实了,加快速度向前方跑去,浓雾好像无数双手拂在他身上,挑逗他,挽留他,而他头也不回地向前,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那个身影,似乎一直在原地踏步。
他已经很累了,当他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向前跑,气喘吁吁地停下时,一抬头,那个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
仍旧是模糊的面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第119章 第 119 章 来路
不对!
顾骄瞬间感觉出来,这不是沈月卿的手!
冰凉僵硬的温度刺得他冒起浑身鸡皮疙瘩,手腕一拧用力挣脱,没想到直接将对方的手掌拧了下来,要掉不掉挂在他身上,那一秒钟顾骄只想喊妈妈。
“嘶——真是粗暴啊。”
浓雾散去,露出那人的真面目。他面容儒雅,温润如玉,一袭贴身白色西装,衬得整个人丰神秀美,风姿绰约,笑意不达眼底,总给顾骄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难怪他刚才会认错,眼前这人,无论是从身量还是气度上,都和沈月卿有七八分神似。
目光下移,落到这人的手臂处,右手断腕处并没有血迹,数不清的细小藤蔓从伤口生长出来,飞速构建出骨骼和经络,组成一只手掌的模样,最后皮肤凭空覆盖上去,他的右手重新修复,完好无损。
顾骄深吸口气,冷冷看着他,虽然素未谋面,但很快猜出了他的身份。
“简宜年。”
简宜年并不意外,似笑非笑的眼神在顾骄脸上流连,阴冷的精神力描摹着他的轮廓,让他打心底里感到不适。
“沈月卿看人的眼光不错,你的确是个很棒的孩子,能在这里见到你,我很高兴。”
顾骄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放松警惕,反而更加觉得对方心怀不轨,“你把月卿怎么样了?”
简宜年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听说你们结婚了?按理来说,你应该称我一声父亲。”
顾骄被他恶心到了,“你不是我父亲,月卿也和你没有关系。”
简宜年笑着摇摇头,仿佛正面对一个顽劣不懂事的小辈似的,半是纵容半是无奈,轻轻抬手,发丝般纤细的藤蔓在他掌心汇集。
“我的身体正在与零融合,我毕竟养了他十几年,零又是他血脉的来源,这一声父亲,就算你们再不愿意承认,事实也无可改变。”
“孩子,我们素未谋面,你却对我如此排斥,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是沈月卿对你说了什么?”
顾骄冷眼看着他, “不,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你。”
简宜年惋惜地叹了口气:“没有转变的余地了么?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是如此地期待这次会面,本以为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可惜……”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故意顿了顿,当顾骄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的时候,周围空间忽然扭曲,一支冷箭朝着顾骄的背后疾射而来!
“哧——”
箭矢被顾骄攥紧于掌心,箭身上带着肉眼几乎难以辨别的倒刺,一旦进入人体,就会死死钩住血肉,想要彻底拔除,就必须得活生生剜下一大片肉来。
青绿色的毒液缓缓渗出,在灼烧掉覆盖在顾骄手上的精神力之前被尽数甩掉。
下一秒,无数触须向简宜年刺去,接触到身体的瞬间,他的身体如水波般颤动几圈,精神力并未击中实体。
顾骄立刻明白,眼前的简宜年不过是个虚影,本体不知道躲在哪里,就算自己费再多力气,也无法通过虚影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简宜年的笑声在四面八方回荡,“反应力不错。”
整个空间开始扭曲起来,脚下的地面鼓动起伏,顾骄就像踩在了一只熟睡的巨兽身上,而它现在正在缓缓苏醒,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原本安静蛰伏的藤蔓们一齐出动,将顾骄团团包围。
简宜年每说一句话,藤蔓的攻势就更凌厉一分。
面对藤蔓的攻击,顾骄尚有余力,简宜年充满蛊惑的声音却萦绕在他耳边阴魂不散。
“基因病毒早已深入你的身体,继续再这样使用精神力,用不着我出手,很快你就会枯竭而死。”
“你还这么年轻,仔细想想,他真值得你做出这么多的牺牲?只要你愿意到我这边来,很快就能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顾骄的声线和他的动作一样果决,“我想要你死。”
“愚蠢。”简宜年嗤笑,“虽然不知道他承诺过你什么,但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沈月卿和常人不一样,他永远不可能拥有属于人类的情感,他的基因里生来就写着掠夺与毁灭,想想你们过往的相处,难道这些你都没有发现过么?”
顾骄眼神动了动,徒手拽断手腕粗的藤蔓,身手灵巧地在交错缠绕的藤网间闪避,抿唇不语。
简宜年的笑声越来越放肆,顾骄再次转身时,虚空中对他伸出了一只手掌,掌心向上,是个邀请的姿势。
“自欺欺人是个坏习惯。孩子,到我这里来吧,跟我一起活下去……”
一声轻响,那只手掌被精神力齐腕绞断,扭曲了一下,骤然消失,简宜年的笑声也随之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漠然的声线。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如此,你便亲眼看看吧——”
正在搏杀的顾骄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忽然拽住了自己的手腕,一股大力将他向前拉去,他下意识抵抗,脚下却失去了着力点,只能随着那力量不停向前。
眼前的场景飞速变换,却什么也看不清,直到他的视野骤然朦胧,像是被人强行按进水中,身体轻飘飘的,看到的一切都像蒙着层起雾的玻璃,模糊中,远处传来女人尖锐的惨叫,越来越清晰,最后好像就在他的耳边。
他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瞬间变得清晰。
是一个白色的房间,刺目的灯光从天花板居高临下地投射下来,照在女人脸上,原本秀美的乌发上结满污垢,一袭惨白的实验服被她的鲜血染红。
她大睁着眼,眼珠神经质地转动,血肉模糊的右手伸出来,从掌心取出来一片三厘米长的玻璃试管碎片。
碎片不算大,但边缘尖锐,刺中关键部位,照样能要了人命。
女人颤颤巍巍跪坐下去,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她的四肢瘦得快变了形,唯独这个肚子,丰腴鼓胀,像是吸走了她全身的养分。
“怪物……我不能……我不能生下怪物,对不起……”
她低声喃喃,嘴里道着歉,握紧碎片高举的双手却格外决绝,用尽全力向自己的肚子刺去!
顾骄瞳孔一缩,不知怎得一阵心悸,几乎想要冲上去阻止她,可他的手穿过了她的身体,什么也做不到。
他害怕地闭上眼睛,意料之中刺破血肉的声音却没有出现,耳边又出现了女人疯狂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滚开!滚啊!救救我……啊啊啊,谁都好,救救我——杀了他!去死啊!”
腥红的触手凭空出现,缠紧了女人的四肢,玻璃碎片应声落地。触手以一个保护的姿态将女人的肚子包裹起来,也将她牢牢钳制,再也无法行动。
女人徒劳挣动着身体,眼睁睁看着警示灯亮起,急促的脚步声飞快靠近,很快房门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性研究员冲了进来,在她绝望哀求的眼神中,拿出手铐将她铐了起来。
“女士,伤害自己可不是理智的做法。”
“我不要……我不要这个怪物,求求你打掉他,求求你了沈医生,我可以做别的,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帮我打掉他,我什么都能做!”女人终于忍不住了,她泪流满面地央求研究员,即使在长久的折磨中形容憔悴,透过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也依旧能窥得一点她过去的风采。
佳人垂泪,并没能唤起研究员的怜惜,他像摸一只小动物那样摸了摸女人的长发,“我知道,我都知道。”
在女人眼中流露出一丝希冀的光时,他轻叹了一声,看向女人身上蠕动的触手,“可是你看,他很想活下去呢。为了你的孩子,再忍一忍吧,很快就结束了。”
他微笑着,那笑容落在女人眼里,无异于阎罗恶鬼。
女人充血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她惨叫起来,顾骄从来没有听过那样凄厉的叫声,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让他的心里充满了难过与怜悯。
研究员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针尖扎入女人后颈,透明液体缓缓注射进入她的身体,女人挣扎的幅度逐渐变小,最后瞳孔涣散,像一具失去灵魂的娃娃一般瘫倒下去。
研究员俯下身,轻轻抚摸着女人隆起的肚皮,眼神充满慈爱,语气温柔得仿佛是在面对自己的孩子。
“宝贝,再忍耐一下,很快你就能出来了。”
第120章 第 120 章 溶解
画面一转,来到了不知多久以后。白色的房间消失了,红色的女人也消失了,顾骄看到了一株巨大的绿色生物,它的枝桠异常茂密,将整个透明的观察室填满,枝条在玻璃墙面上挤压蠕动,如此繁茂的分支之下,扎根的土壤却是截然相反的瘠薄。
是一具几乎已经看不出原型的人类躯体,肚腹敞开,永眠者的根须深深植入她的身体,有的甚至从眼眶和耳道中爬出来。
顾骄曾见过那只异生物,在沈月卿的精神图景中,他耗尽了所有力气才把那东西吞噬殆尽,而现在,它的本体出现在顾骄眼前。
——永眠者“零”。
女人残破的躯体成为它孕育新生的沃土,它贪婪地吸食她的生命力,而最残忍的是,即使已经不成人形,女人依旧没有完全死去。
坚韧至极的生命力,这曾是她胜过常人的骄傲的资本,现在却成为了令她痛苦的根源。她双眼大睁着,直勾勾盯着天空,她的天空被一片无望的青绿色遮蔽。
顾骄想帮她擦一擦眼角的泪痕,可他无能为力,只好默默蹲在女人身边,到这种地步,也许只有死亡才能令她解脱。
忽然,女人手指动了动,身体开始痉挛,与此同时,原本缓慢蠕动的藤蔓也开始抽动蜷曲,发出了像被火烧一般的滋滋声。
顾骄循声望去,熟悉的触手再次出现,自上而下将藤蔓绞紧,就像同类相残那样,触手身上张开无数口器,一点点啮咬着零的茎叶,任凭它翻涌挣扎也无法逃脱。
触手向着它的根部而去,没过多久便将瘫在地上的女人全身裹满,蛇一般越缠越紧,里面传出血管崩裂,骨骼破碎的声音。
这次顾骄没有试图阻止,他难过地看着女人的身形慢慢溶解消失。她彻底死去了。
长期被拘禁在实验室,正处于虚弱期的零面对触手毫无还手之力,硕大的身体很快被蚕食了大半,只剩几截散落的断茎,拼命往地下钻,试图逃离被彻底吞噬的命运。
姗姗来迟的研究员保住了它最后的根脉。机械臂敛起地上散落的残肢,男人的声音既心疼又不忍。
“竟然把他们都吃了,你这孩子……”
顾骄看向室外,可惜面前的是单向玻璃,他看不见外面的人,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画面再度变换,这次顾骄看见了一只白色的卷毛小狗……不,那并不是真正的狗,只是一张完整的狗皮被缝合到了另一只小型异生物身上,这只缝合出来的奇怪生物,此刻正被人抱在怀里。
顾骄这次的视野和那只异生物持平,看不见抱着它的人是谁,只能看见脚下寸草不生的焦黑土地,空气中浮动着似有若无的硝烟味,头顶是研究员有些急促的声音。
“他们快找到我们了……得找个地方暂时躲一躲,来这边。”
没人回应他,抱着异生物的人身量不高,步幅也小,似乎是个孩子。
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属于孩童的稚嫩,甚至听不出情绪,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
“饿。”
精神紧绷的男人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谨慎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他来到一处还算隐蔽的洞口,带着人钻了进去。
男孩坐了下来,异生物仍抱在怀里,他摸了摸异生物身上缝合的属于犬类的耳朵,重复了一句:“我饿。”
“好孩子,先忍耐一下。”男人耐着性子安慰他,低头摆弄手中的仪器,草草打理了洞口,开始在周围布置精神力屏蔽器。
从天亮到天黑,他们都待在这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男孩抚摸着空空荡荡的肚子,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爱宠,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调试信号的男人,似乎在衡量二者的价值。
没过多久,他放下一直抱在怀里的异生物,安静地向男人走去。
频段被打乱的仪器发出刺耳的杂音,在黎明到来之前,终于有人发现了他们。
——一个乖巧的男孩,一只缝合上狗皮的异生物,还有一地散乱破碎的衣物。
顾骄最后听见的是简宜年惊异的声音。
“你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宝贝!”
彼时的他只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完美的杀戮工具,却怎么也想不到,多年之后,自己也将在对方的反噬中遗恨落幕。
在这场梦一般的幻境中,顾骄看尽了沈月卿的过往。看他毫不犹豫地吃掉了自己的父母,吃掉了养育他的研究员;看他以雷霆之势发动政变,将昔日养父变作丧家之犬;看他独立于尸山血海,成就暴君恶名……
不需要亲人,不需要朋友,只有恐惧,只有痛苦,仿佛他生来就与这些负面情绪为伴。
画面散去,简宜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顾骄面前,这次他的笑意更加从容。
“所谓的温柔风雅,不过是他在你面前披上的一层人皮。别再被谎言和假象蒙蔽了,你刚才所看见的,才是真正的他,冷血暴虐,毫无情感可言。现在你还认为他对你真的会有爱意存在么?”
顾骄低头不语,许久才缓缓道:“我不相信他,难道就能信你吗?”
简宜年笑意更深,“初次见面,你不信任我很正常,这恰恰说明你拥有一个正常人应有的警觉。放心,我不会要求你去伤害任何人,我知道你是个不喜欢争斗的好孩子,你只需要为我守好外面这道精神墙,作为回报,我会替你解除身上的病毒,战事结束之后,你可以安心回家。”
“你就这么肯定,自己一定会赢吗?”
“当然。”简宜年摊开手,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当我与零融合成功时,所有被病毒感染的人都会成为我的傀儡,等到那时,你将看到一支由数千万人组成,悍不畏死,只听命于我一人的军队,他们的力量足以让我荡平整个主星。自然,如果你愿意加入,那就更完美了。”
顾骄轻轻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因为不久前的高强度战斗,青黑色的植物化已经蔓延至他的掌心,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变成一株枯萎的人形植物,失去所有感官,生命就此终结。
如简宜年所说,他还很年轻,刚进入生命中最美好的年纪。他有许许多多的朋友,家人们都在遥远的故乡等待他归来,他不想就这样腐烂死去。
精神力仿佛被抽取了力量,不再凝聚坚实,而是像雾一样飘荡,漫无目的地游向更远的地方。
直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和它碰了碰。
顾骄眼神一动,抬眼看向简宜年,他对于顾骄表现出来的动摇很满意。
“不必为此产生负罪感,人生在世的第一要务本就该是保全自己,除此之外,一切都只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
他向顾骄伸出手,如同诱惑人类偷尝禁果的毒蛇,“来吧,好孩子。到我这里来,我喜欢和聪明人合作。”
顾骄直勾勾盯着他伸出来的手,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一步步走到近前,握了上去。
简宜年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顾骄低声说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其实一点也不聪明。”
等简宜年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顾骄右手成拳,一拳捣入他的腹部,掌心精神力飞速凝聚绞紧,他振臂猛然一拉,简宜年的虚影应声破碎,从地底拉出一条长达数米的藤蔓来。
这就是永眠者本体的一部分!
简宜年反应很快,立刻断臂求生,可顾骄速度更快,精神体触须百缕千丝地扎进藤蔓,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咬中他的根系。
顾骄瞬间确定了简宜年本体的位置,朝着那个方向全力一击,整个空间顿时天翻地覆,迷影消失,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一个近似溶洞的空间,潮湿阴暗,头顶不断有湿滑液体落下,滴答作响。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极其强烈的腐败气息,像是藏了几百具虫蛀蚁食的尸体。
凹凸不平的墙壁上爬满藤蔓,密密麻麻的像是爬山虎,茎脉仿佛呼吸一般规律起伏。所有藤蔓都朝向同一个方向,在那个方向尽头,数不清的蔓条垂落下来,盖住了一张人脸。
不,并不是盖住,那张脸大半部分已经被溶解,剩下的一小半,也完全与藤蔓的主干融为一体,变得不人不鬼。
顾骄看着几乎快要完全被永眠者同化的简宜年,原来这才是他真实的状态,难怪他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操控外面被感染的寄生种,光是保留住自己的最后一丝神智,就已经需要他竭尽全力。
眼见幻影破灭,那半张脸上的表情扭曲一瞬,简宜年涌动着身体,牵引方圆数十公里内的寄生种向自己的所在地聚集,作为代价,他脸上更多的皮肤也被溶液同化,剩下的一小点看起来岌岌可危。
受到召唤的寄生种们齐齐一顿,或坐或站,不论正在做什么,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开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