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觉醒
幸福触手可及,却又如履薄冰,顾骄的心中充满了不安全感,总觉得有一天脆弱的冰面碎裂,自己会猝不及防掉下深渊。可父母和哥哥的态度又告诉他,不会的。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接受他们的爱,凋谢的叶片和花瓣在爱意的浇灌下重新生长。
身体恢复之后,他的情绪也渐渐平稳了,他没有告诉父母和哥哥自己早已经知道了身世,不想他们再为自己担忧。
为了照看顾骄,顾念安特意转学到了他所在的学校,比顾骄高一个年级,每天放学就来门口等着接顾骄回家,那段时间班里人人都在传顾骄有个打扮奇怪的哥哥,虽然挺非主流,但因为颜值过硬,显得十分炫酷,还怪好看的。
有人忍不住感叹:“顾家基因真好啊,兄弟俩都长得这么好看。”
“就是长得不太像,可能一个随爸爸,一个随妈妈吧?”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顾念安毕业了,进入大学之后他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有时不能去接顾骄,就打电话让家里的司机去。
顾骄十八岁生日正好在高考前一天,顾先生和顾夫人为他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成人礼,为了不影响他考试,决定将典礼放在考试后举行。
于是生日的这一天晚上,顾念安特意去学校将顾骄接出来,两个人准备一起吃个饭。
来之前顾念安喝了点酒,情绪比平时要高昂许多,伸长手臂把顾骄往自己怀里一揽,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红晕,呼吸间带着醉意。
“骄骄你知道吗?我今天特别高兴。”
顾骄被他压得肩膀往下一沉,偏头看他,过了十二点就要成年了,少年不像初见时那样青涩,眉宇间隐隐透出些韧劲儿,只有一双眼眸依旧清澈见底,如同透过水流径直透进湖底的日光。
“嗯?为什么?”
“因为我弟弟马上就要成年了,以后我大概能少操点心了吧?”
顾念安嘿嘿一笑,鼻钉上的钻石熠熠生辉,像闪烁着的星星,他用力揉揉顾骄的头发,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地说:“小屁孩,你都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有多担心,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还把自己弄进医院了呢?”
顾骄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默默打岔说:“哥,我马上成年了,不是小孩了……你也就比我大一岁……”
顾念安一把捂住他的嘴:“嘘!”
“管你几岁,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屁孩……”他想了一会儿,终于接上了自己的上一个话题,“接到消息的时候我都愣住了,当时我就想啊,是不是我那时候对你太坏,伤了你的心……天天说你是小屁孩,其实我也没成熟到哪去,遇到事情就会逃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故意不理你……你看,我们那时候才多大呀,都还年轻呢,犯错也情有可原对不对?所以骄骄……你能原谅哥哥吗?”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顾念安竟还耿耿于怀,顾骄很是惊讶,他以为大家早都把这件事情揭过不提了。
“哥哥,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我知道……我知道……”顾念安丧气地垂着头,声音很小,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自言自语,“是我自己……”
顾骄不想再谈论这方面的话题,拉了拉顾念安的手臂:“我饿了,哥哥,我们去哪里吃饭呀?”
说到吃饭,顾念安的情绪立马转变过来,朝着某个方向一指:“我知道一家餐厅,味道特别牛,是二叔推荐的,我和东子他们去过好几次了,这次必须要带你尝尝。”
“东哥他们也在吗?”
“没呢,叫他们干嘛,就咱俩。”
顾念安准备齐全,早就预订好了,一推开包厢们,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迎接他们,全是顾骄爱吃的。
顾骄眼前一亮:“哇!”
先上前美滋滋拍了几张照片,自己欣赏来一下,转过身笑意盈盈地说:“谢谢哥哥,我特别特别喜欢!”
顾念安得意地轻轻哼笑,顾骄这点儿小爱好,被他拿捏透透的。二叔推荐这家餐厅真挺不错,菜品特别齐全,想点什么都有。
“敞开肚皮吃吧,不够再点,你哥有的是钱。”
两人都挺能吃,正埋头苦干呼噜呼噜地吃着,忽然有人在外面轻轻叩门。
顾念安疑惑抬头,擦了擦嘴:“请进。”
使者推着一个双层生日蛋糕走了进来,蛋糕份量十足,精致漂亮,清新淡雅的奶油上点缀着种类丰富的水果,像是青草地上开满的各色鲜花。
顾念安是餐厅的高级会员,得知他弟弟今天过生日,餐厅特意订制了一份生日蛋糕作为贺礼。
除了蛋糕,一同送来的还有刀叉和蜡烛,和一顶属于寿星的金灿灿的皇冠。
顾念安一看到皇冠就来劲了,觉得特别适合顾骄,连哄带骗地给他带上,然后点上蜡烛给他拍照。
“茄子~”
顾骄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拍照的姿势特别简单,就是一个剪刀手,顾念安拍完不满意,把他像个娃娃一样摆弄来摆弄去,摆出了好几个新潮的造型,然后用相机记录下来,最后再搂着顾骄的肩膀打算拍张合照。
“骄骄,看镜头,摆个造型。”
顾骄忙活了一阵,但不知道在忙活什么,直到相机倒计时快要结束,他硬着头皮再次伸出两根手指。
……耶。
“好了。”顾念安哭笑不得地收起相机,见蜡烛燃烧了大半,于是说道:“许个愿望吧骄骄,想好了吗?要不要哥哥帮你一起想?”
“想好了!”顾骄连忙说。
“哦,是什么?”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好吧,那我不问了。”顾念安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骄对着烛光闭上眼睛,将心里的愿望默念一遍,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顾念安好奇地靠过来,歪头看着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不可以!”
“好好好……”
蜡烛熄灭,袅袅白烟缓缓升空,一缕一缕地在封闭的包厢里逸散开来。
顾骄忽然觉得有点困,他打了个哈欠,时间正好走到凌晨一点,他的眼皮沉得像挂了秤砣,反应慢半拍地说:“哥,我好困……”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顾念安已经一头栽倒在餐桌上,不小心撞掉的菜碟碎了一地,发出瓷器碎裂的声响。
顾念安就算想睡觉,也不可能困到近乎昏迷的地步,再加上自己突如其来的睡意……其中一定有问题!
是他们吃的菜?还是喝的饮料?
没有余力思考太多,顾骄四肢发软,困意排山倒海汹涌而来,他强撑着用最后的力气按下呼叫铃,然后就人事不省地晕了过去。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仿佛独自一人在深海中无限下坠,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在逐渐远离,变得模糊而朦胧,最后只剩泥沼似的黑暗,将身体紧紧缠绕吞没,强烈的孤独感如毒虫一般啃噬心脏。
顾骄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清醒过来。
触目可及的是一片空白的水泥墙,几根承重柱孤零零地立在空地上,连接地面与天花板,地上遍布灰尘和木屑,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油漆味,闻多了让人大脑刺痛。这是一幢废弃的烂尾楼。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手脚都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似乎吸入了某种麻醉性气体,整个身体软得像面团,一点力气都聚不起来,平时轻轻松松就能扯断的麻绳,现在他手腕磨出血都挣不开。
有人绑架了他。
意识到这一点,顾骄心跳飞快,他强自保持镇定,稳住呼吸,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立马闭上眼睛装睡。
脚步声走到近前,两个男人开始交谈。
“这家伙还没醒呢。”
“正常,那药厉害着呢,娇滴滴的豪门公子哥儿哪受得了?睡上两天都不奇怪。”
“他爸妈的钱送到了没?收拾家伙准备去取。”
“还没,说是在路上了。”
“没报警吧?”
“他们哪敢啊?反正钱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数字,花钱消灾有什么不好?敢让条子掺和进来,事情可就复杂了,他们拎得清。”
“行,等拿到钱我们先把小的弄死,把尸体还给他们,两头挣钱。”
“嘿嘿,还是你聪明……”
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有人花钱向两人要自己的命。顾骄大脑飞速运转,但歹徒起了贪念,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决定再向自己爸妈勒索一笔钱,但得到钱之后他们不会放了自己,而是会直接撕票,再去向幕后黑手邀功。
危机时刻,顾骄的脑子运转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他意识到自己如果不做点什么,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哥哥呢?哥哥是和他一起昏迷的,现在却不在自己身边,那他会在哪里?难道已经……
不,不会的。
冷静……顾骄,你要冷静。
顾骄抑制住身体的颤抖,听见其中一人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爸爸的声音。
那人说了几句话就挂断了通话,对自己的同伴说道:“钱送到了,我现在去取,你在这里看好他们,等我回来。”
“放心,交给我就行。”
那人走了,空荡荡的楼层里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声,他似乎百无聊赖,开始慢悠悠地来回踱步,阴冷的目光不时落到顾骄脸上,即使顾骄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一阵毛骨悚然。
没过多久,空气中响起尖锐金属剐蹭水泥地板的声音,这让顾骄意识到那人身上带了凶器,也许是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人始终在周围徘徊,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顾骄有些着急了,他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但挣脱麻绳需要时间,一旦他动作幅度过大,立刻就会引起歹徒的注意,到时候他还没能脱身,对方手里的凶器立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如果不这样做,等到另外一个人取完钱回来,自己的下场一样是死。
顾骄紧张极了,汗意涟涟,后背晕开大片湿痕,好在被椅子挡住,这才没有被人发现。
这人就不能离开一下吗?哪怕一分钟也好!
时间被无限拉长,顾骄倍感煎熬。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发觉同伴出去的时间似乎有些太长了,于是发消息询问,那边却迟迟没有回应。
“操他*的!”
歹徒的情绪一下紧张了起来,又连发了几条消息,全都石沉大海,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在打过去的电话无人接听之后,他立刻抄起匕首向顾骄走去。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谁!”
歹徒握紧了匕首,眯起眼睛保持警戒,一点点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同时看了一眼手机上的监控,另一个房间关着的人质仍然闭着眼睛,姿势没有发生变动。
歹徒惊疑不定,一脚踹开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大声响,他隔着门朝里看去,顾念安确实好端端地被绑在椅子上,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心想,同伴忽然断联,极有可能已经被抓,而他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杀掉其中一个,再带走另一个当作人质,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杀掉抛尸,留下证据向雇主索要尾款,钱到手之后逃到国外,这样才能留下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他下定了决心,攥紧了匕首,转身再次向顾骄大步走去!
杀意袭来,顾骄心脏猛地缩紧,意识到对方的意图,再也顾不得装睡了,立刻用尽全力挣扎起来。
见他醒来,歹徒目露凶光,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匕首横上他的咽喉,刀锋碰上皮肤,立马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线。
“不……”
眼看锋利的刀刃即将割断脖子,歹徒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只手用力抓住匕首,从身后将歹徒猛然掀翻在地!
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掉落,顾骄瞬间睁大了眼:“哥、哥哥!”
顾念安剧烈喘息着,手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他没有时间多说什么,歹徒已经一个挺身从地上翻了起来,他们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身体素质本就远超常人,手里还有武器,顾念安身体里的药效未消,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可顾念安仍旧挡在顾骄面前,摇摇晃晃,像一堵危墙,随时都可能倒下,却显得无比巍峨。
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歹徒,握紧拳头,粘腻的鲜血从掌心中挤压出来,与张扬的红发交相辉映,成了一团燃烧的烈火。
暴怒的两人瞬间扑打在一起,地上尘土飞扬,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但其实只有短短数十秒,激烈的拳脚摩擦声中,利刃入体的声音清晰传进顾骄的耳朵里。
他一直在激烈挣扎,手腕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听见这声音时动作忽然一顿,骤然缩紧的瞳孔之中印出顾念安身下汩汩流出的鲜血,很快在地面上蓄成一滩血泊。
“哥——”
顾骄惨叫一声,眼底瞬间爬满血丝,脑海中好像有无数条爬虫在蠕动,催生出一种令他想要毁灭一切的欲望。
一阵剧烈的耳鸣之后,他的眼前一片混乱,黑白两色不断交替闪烁,像是出了故障的老旧电视。他的感知力变得极度敏锐,他能听见灰尘在空中浮动的声音,听见血液浸透木屑的声音,听见有人呼吸破碎胸腔振动的声音……
他好像短暂地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情绪和思维都不存在了。而当他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对着他的是十几只黑洞洞的枪口。
第82章 第 82 章 橘子蹲
顾骄是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
过往十八年,他的人生中充满了宠爱与温暖的目光。他不需要为了保持良好的成绩起早贪黑刻苦学习;不需要亲自下厨做饭填饱肚子;不需要弄脏衣摆,自然有人愿意为他铺好往前的所有道路。
人们总是对他笑,喜爱与夸赞,亲和与守护。大多数人的一生难免遇到波折,遭遇否定和质疑的声音,但这些声音通通被排除在顾骄的世界之外,他看到的总是微笑,接受的总是善意。
人生第一次,他暴露在黑洞洞的枪口之下,沉重的金属外壳折射出冰冷幽暗的反光,就像一排开刃的匕首,在他身上划出了不见血的伤口。
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数十支枪口一齐冷酷地审视着他,似乎他是猛兽,是怪物,是一切具有巨大杀伤力的不稳定因素,唯独不是人。
刚从那种真空般的状态中抽离出来,顾骄还很茫然,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浑身肌肉酸痛无力,脚底像踩着棉花,轻飘飘地找不到着力点,脑海深处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正有人拿着铁锤,一点点将闪着寒光的钉子往他脑仁里砸,苦不堪言,却有种从未有过的通透感。
“我在哪里?你们……”
顾骄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对面的枪口紧张地抬了抬,数不清的红点瞄准了他的额头与心脏,除此之外还有肩膀、手腕、膝盖……一切能影响到他行动的地方,红点迅速汇聚成无形的枷锁,强行限制住他的行动。
“别动!”
一声厉呵让顾骄吓了一跳,他睫毛颤了颤,轻轻掀起,像只意外闯入钢铁森林的雏鹿,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发生了什么?
好奇怪……为什么大家都拿枪指着自己?
顾骄疑惑地转头看向身后,后面空无一人。他再次向前走了一步,忽然响起的枪声撕裂云霄,那个声音再次高喊:
“别动!伸出双手,抱头蹲下!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顾骄下意识照做,他应了一声“好”,双手抱住后脑勺,低垂着脑袋蹲了下去。
视线顺着头颅的弧度下落,一抹暗红色的粘腻液体蛇一般缓缓游进他的视野范围,嘶叫着一点点靠近他,似乎要沿着他鞋底的边缘攀上小腿。
顾骄呆呆地看着,眼前忽然闪过几个破碎而混乱的画面。
绑架,搏斗,受伤,流血……
血……好多的血……
“哥哥……”
胸腔里挤出一声细小的呢喃,顾骄瞳孔剧震,猛地抬起头来,地上大片的血迹一直蔓延到他脚边,可不论是绑架他的歹徒,还是深受重伤的顾念安,此刻全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严阵以待的士兵,以及储量丰富到足以杀死他上千次的枪支弹药。
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昏过去了吗?哥哥还好吗,他去了哪里?
一瞬间,无数个问题充斥着他的大脑,他无助地看向对面的士兵们,试图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哥哥……我哥哥呢?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哥哥去哪里了,他现在还好吗?有没有人……”
回答他的是一发擦着手臂飞射过去的子弹,以及夹杂着硝烟味的厉喊:“最后一次警告:抱头蹲下,不要再有任何可疑动作!”
“对不起……”
顾骄小声道歉,按下焦灼的心情耐心配合,他希望自己能等来一个周全的解释,可最后那些人只给他套上了手铐和电击项圈,他被押解上车,成为了重兵看管的囚犯。
后来顾骄才知道,那天他在无意识间爆发出了惊人的未知力量,几百米之外埋伏的士兵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轻则耳鸣头晕,严重的直接当场晕厥,指挥官一度以为他们遭遇了不知名的大规模声波攻击。
外围的士兵都受到如此严重的影响,他身边的两人就更不必说,当场昏死过去,至今未醒,还在医院接受抢救,情况相当严峻。
发现能量的发出者是顾骄之后,指挥官立刻下达了武装控制的指令,不论代价如何,必须要将顾骄控制住,绝对不能放任一个具有如此危险性的隐患离开他们的控制范围,原本单纯的绑架案严重程度立马上升了好几次层次,针对目标也从歹徒转移到了原本的人质身上。
好在顾骄意外配合,没有经历预想中的恶战,武装队很快控制住了顾骄,并将他带到了特殊牢房接受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除了肌肉和骨骼密度远超平均水准,身体状况也和普通人没有差别。
几轮审讯之后,众人发现,就连顾骄自己似乎也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除他之外在场的另外两个当事人都还在抢救中,谁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况,调查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一个不速之客带来了答案,他自称费云函,是从主星来到古武星实地考察的学者,据他所说,顾骄的情况属于受到强烈刺激下的后天精神力觉醒,而他正是被顾骄强烈的精神力波动吸引而来。
“在觉醒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这孩子的天赋,哪怕放在主星也属于最顶尖的层次。”费云函啧啧称奇,神情是掩盖不住的赞叹。
古武星远离群星带,没有加入星际联盟,星球上对精神力的开发几近于零,对于这种几乎从未出现过的力量表现形式,所有人都很陌生,充满了对未知的警惕和防备。
费云函不一样,他生活在一个以精神力强度为尊的行星,自然知道顾骄这样万里无一的天赋意味着什么,留在古武星,他也许会沦落为不被人理解的怪物,但若去了主星,他的光芒将无法掩藏。
作为一位资深学者,费云函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他特意让助手去了距离最近的空转站,联系上了自己的母校。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顾骄将拥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外界发生的一切顾骄都浑然不知,他被关在狭窄阴暗的牢房里,每天面对的除了狱警写满防备的脸,就只有冷硬乏味的牢饭。
顾骄从没吃过这样粗糙的食物,口感又干又硬,吃下去整个胃囊都在翻滚抗议,但他没有选择,也没有挑剔的心情,他的整颗心都在被顾念安牵动着,寝食难安,辗转反侧,每时每刻都在担忧。
他不喜欢被审讯,冷板凳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刺眼的灯光长时间停留在他脸上,审讯员来来回回重复询问他同样的问题,有时还会抽走他几管血拿去做化验。
可他每天都在盼望着审讯,只有那时,他才能从审讯员口中得到关于顾念安的消息。
单调重复的日子变得及其难熬,他很快丧失了对于时间的判断,不知道在牢里待了多久,或许几个周,或许几个月,他终于见到了唯一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第83章 第 83 章 他死了
作为参与政府权力高层的豪门家族,顾家在最高监狱也有自己的势力。这起绑架案受到的关注众多,为免包庇之嫌,顾先生无法进入到对顾骄的调查审判之中,甚至无法直接与顾骄接触,但这并不代表顾骄完全失去了与顾家的联系。
在牢房里蹲了两个周之后,顾骄终于见到了家人。
顾先生的亲弟弟,也就是顾骄的叔叔,他在相关部门有些人脉,受顾先生之托来见顾骄一面。
那天刚下完小雨,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全封闭的牢房窥不见半点天光,空气中带着点点潮意。
顾骄躺在简陋的床上,刚成年的少年发育速度惊人,长手长脚的,抻直了在床上都躺不开。他微微曲起膝盖,侧过身体面对墙壁,神情就如同逐渐降下去的气温一样僵冷。
距离上一次审讯已经过了整整三天,顾骄不知道自己最后会是什么下场,虽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但他后来才得知,自己那天伤害了许多人,在他失去意识的短短几分钟时间里,数十名士兵都受到了严重的精神攻击,至今还在接受治疗。
他为此感到深深的自责,但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顾念安。
距离几百米开外的士兵都受到影响,那么顾念安呢?他当时就在旁边,甚至还被匕首捅伤,承受的伤害会不会更大?
顾骄想得头都痛了,眼下挂着浓浓的阴影,心里不止一次地对自己产生怀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是……怪物吗?
担忧与惶惑将时间无限拉长,每分每秒都变得无比难熬,直到顾二叔的到来打破了僵局。
看清出现在牢房外的男人,顾骄简直要热泪盈眶了,他连忙从床上翻起来,乖乖带上电子镣铐,在狱警的带领下进入会面室。
顾骄很喜欢自己这位叔叔,尽管对方并不住在顾家老宅,但每次见面,他都会给顾骄带来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儿,还时常带他出去一起玩,虽是叔侄,但其实他们更像朋友。
骤然见面,顾骄几度哽咽,可时间有限,他没有太多抒发情绪的机会,直接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小叔,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顾二叔没有立刻回答,惨白的灯光下,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顾骄,眼神不同以往,显得有些……怜悯。
顾骄被他看得越来越不安,“小叔?”
顾二叔终于说话了,却是答非所问,他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惋惜的语气说道:“我早提醒过你的,别和顾念安走太近。”
“顾念安死了。”
“顾骄,是你亲手害死了他,你觉得顾家会放过你吗?”
顾骄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顾二叔,他好像忽然被抽走了灵魂,眼前的人变得好陌生,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的意义却让他怎么也无法理解。
……死?
仿佛沉重的海水逐渐漫过胸口,窒息感如同毒辣的蟒蛇般缠绕上来,剧烈的耳鸣让他头痛欲裂,他坐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却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
他唇瓣颤抖着,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叔……你、你在骗我对不对?”
怕他不相信,顾二叔早有准备,他给顾骄看了一段视频,是医院的监控画面,病床上的顾念安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胸口几乎看不见起伏,就连一头火焰般张扬的红发都变得暗淡灰沉。在他身边,顾夫人静静坐着,总是精心打理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肿得厉害,神情透着万念俱灰般的死寂。
顾骄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怔怔地看着手机上的画面,视线一点点模糊,泪珠重重砸到屏幕上碎裂开来。
顾二叔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现在他还有呼吸和体温,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可他的意识已经消亡,再也无法对外界的刺激产生任何反应,永远不会再有睁开眼睛的机会。顾骄,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顾骄明白,这意味着顾念安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真正的他已经不在了。也就是……脑死亡。
他没有办法接受,从前那个会跑会跳,会骑着摩托车带他在路上以一百二十迈速度狂飙的哥哥,和视频里人偶般无声无息躺在床上的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眼前的一切是场梦,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噩梦。
这一瞬间顾骄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了许多念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剧烈的耳鸣仿佛一柄冰锥直插入脑海,要将他的大脑搅得粉碎,胃部翻江倒海,他抑制不住地干呕,好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令人恍惚的痛苦之中,顾骄听见顾二叔说:“除了顾念安,你还伤了不少士兵,至于那个歹徒……当场死亡。事情现在闹得很大,所有人都在关注,连带着顾家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所以他们不能亲自过来见你。出于多方考虑,顾家替你赔了钱,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愿意为你抗下一切,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已经是大家念及旧情的结果。”
“我这次过来,是为了替你爸妈带句话。”
“顾骄,没有人会原谅你。”
……
顾骄病了,病得很严重。
整日里失魂落魄,浑浑噩噩,不分昼夜地坐在墙角发呆,水米不进,谁跟他说话都好像听不见一样。
他开始发烧,昏厥,有时一睡就是三五天,体温低得吓人,监狱不得不暂时停止对他的审讯,将他送到医院接受治疗。
可即使在医院,他的病房也不许任何人靠近,装备精良的卫兵层层守在门外,警惕着一切可能出现的隐患。
醒来之后,顾骄没有过激的行为,他只是不和任何人产生交流,所有的情绪好像一夜之间都被剥离了,他的世界开始变成黑白两色。
医生说,他正在一点点死去。
可顾骄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如果他死了,说不定就能见到哥哥,还能亲口向对方说一声对不起,像他这样的人,如果继续活下去,说不定哪天又会忽然发疯伤害到别人,还不如死了。
医生们进来又离开,拿着他的身体数据忙忙碌碌,最后决定给他注射某种药物。
顾骄静静看着针管往下推,透明药水进入他的血液,很快发挥了作用。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但注射成功之后,他难得睡了个好觉。梦里一片漆黑,没有满脸是血的哥哥,也没有眼神怨恨的爸爸妈妈,就只是一片漆黑而已。
很快顾骄出院了,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到监狱,而是去见了一位学者,对方名叫费云函,据说是来自遥远星球的考察学者,他面带笑容,用奇怪的仪器检测了顾骄的身体,不时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但顾骄十分配合,问什么答什么,一点都不抗拒。
自从注射完药剂之后,他的状态好多了,原本激烈的情绪就像隔了一层雾,变得朦朦胧胧,如果没人提醒,他就不会主动想起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重新变得柔软,变得友善,只是比起从前更加敏感内敛,对于旁人注视的目光感到很不适应,有时还会毫无征兆地发呆。
药剂多多少少对他的记忆力产生了影响,他的记性变得很差,走过好几次的路,再来一次还是不记得,他的反应和情绪都变得很迟钝,对复杂的问题感到畏惧,像个天资愚钝的笨小孩,在同龄人已经学会跑步时,他还只能跌跌撞撞蹒跚学步。
但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起码他又能继续活下去了。
第84章 第 84 章 回家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费云函给了顾骄新生的机会。
他说顾骄不是怪物,只是意外觉醒了精神力,他教会顾骄如何控制、如何收敛这股陌生的力量,向顾骄描绘了一个自己从未想象过的宏大图景,他说可以尝试治疗顾念安,为顾骄点燃了一簇微弱的希望之火,让他得以从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短暂脱身出来。
顾骄学得很努力,他没有再被带回监狱,而是拜了费云函为师,跟随他学习,不过始终处于军方的监视之下。
重复学习的日子很枯燥,顾骄却能用机械性的练习将自己的时间填满,每天累得倒头就睡,没有时间思考别的事情。只有在晚上失眠的时候,他会打开窗户,静静看向家的方向。
夜里很黑,距离很远,他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总会忍不住想,家里会不会也有人正在远远地看着自己?会不会也有人在夜里思念自己?
没法知道答案,他能做的只有拼命学习,海绵一样疯狂吸收费云函教给他的技巧,直到有一天,他成长到足够成熟的地步,或许能将顾念安从沉睡中唤醒。
他本就天赋异禀,再加上没日没夜的练习,很快就掌握了精神力操控的基本功,能做到得心应手,收放自如。
费云函毕竟不是专业导师,在精神力方面的造诣不算太高,能教给顾骄的内容也就止步于此。
“我将你的信息传回联邦学院,他们说很愿意为你提供特招生名额。顾骄,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你愿意去主星,以你的资质,一定能大有所为。”
费云函的邀请来得猝不及防,顾骄还没有准备好,没准备好告别家人和母星,独自前往那个遥远的陌生星球,如果没有人提供星际飞船,他甚至无法自主从主星返回。
他还没有见到父母和哥哥,他不想就这么孤零零地离开。
“老师,可以给我一些时间吗……”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是个很艰难的决定,可是你要想好,在这里,你绝佳的资质派不上任何用场,甚至会被人视作异类,大家恐惧你,排斥你,没人能理解你……而只要去了主星,你的天赋不会被埋没,能登上更大的舞台。况且你若是真的想救你的哥哥,学院的课程也能为你提供帮助。”
“最近一次的星际飞船会在三天后抵达古武星航道,错过就要再等两年,如果你决定好了,随时告诉我,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顾骄明白,自己非去不可,先不论费老师在自己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如果他选择留在古武星,就势必难以逃脱军事审判。不管他是不是有心,伤害都已经造成,顾家树大招风,多的是政敌想要抓到错处将它拉下来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还有顾念安……以目前古武星的医疗水平,要将完全脑死亡的病人救回来完全是痴人说梦,想救顾念安,只能去主星找办法。顾念安是被精神力所伤,治疗自然也需要从精神力入手。
顾骄都知道,不管愿不愿意,他都必须去。
……可是主星那么远,离开之后,他就将彻底和古武星断联,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家。
他想再见见自己的家人,至少……至少让他好好道个别,别让他就这么孤零零地离开。
费云函答应找机会帮顾骄带话,正式离开那天,顾骄在航道口等了很久,等到飞船都快要起飞了,才终于有人姗姗来迟。
看清那人的瞬间,顾骄希冀的眼神忽然变得暗淡了。
“小叔……”
他强撑起笑容,心中还有一丝微弱的火光,问道:“是爸爸妈妈让你来的吗?”
然而对方就连这一点希望都没给他留下,淡淡说道:“叔侄一场,我还是决定来送送你。”
顾骄愣愣低下头,看着自己在冷风中站太久而变得青白的指尖。“嗯……谢谢小叔。”
“最近外面风头正紧,你出去避一避也好。”顾二叔抬腕看了眼手表,“但过去之后别忘了正事,起码在找到治好顾念安的办法之前,就先别回来了吧。”
顾骄瞳孔一缩,不自觉收紧手掌,尝试了好几次才缓缓问出声。
“是……爸妈的意思吗?”
顾二叔看着他:“是整个顾家的意思。”
“好。”顾骄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短暂的对白,没有想象中的依依惜别,顾骄转身踏进船舱。
他静静地靠在窗边,看着慢慢远去的地面,逐渐加厚又稀薄的云层,最后的最后,他的家乡变成银河中一粒小小的尘埃,在绚烂星辰中消失不见。
除了一张入学通知书和几件换洗衣服,他什么都没有,从此开始了独自在陌生星球的流浪。
“事情就是这样……”
讲出这段憋在心里许久的旧事,顾骄低低地垂下头,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产生了新的忧虑。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沈月卿一眼,缓缓攥紧了被子,似乎把它当成了自己的龟壳,稍有不对就想要钻进去。
“你、你怎么不说话?”
沈月卿听完沉默了好久,顾骄抿紧唇瓣,不安地拽住他的衣袖。
“月卿,你……讨厌我了吗?”
话音刚落,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忽然将他揽入怀中,原本游离在周围的触手也都缠绕上来,密不透风地裹住他的身体,力道很紧,却没有让他感到窒息,反而产生了种找到避风港一般的安全感。
顾骄眨了眨眼,不安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伸手回抱住对方,脑袋埋进沈月卿胸口,听着一声声比平时更急促的心跳。
细软的白色发丝擦过沈月卿的下颌,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喑哑。
“骄骄,你想回家么?”
回家……
顾骄的心脏瑟缩了一下,他当然想回家,做梦都想回去,可一想到离开时小叔对自己说的话,他又觉得自己不配。
来到主星这么久,他还什么都没有学会,就算哥哥醒了,自己又哪里有回去的资格呢?
他紧紧抱住沈月卿,像是想要通过这个动作汲取力量,“我想……我想回去的。”
他真的好想再见一见爸爸妈妈,想知道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不只是通过旁人的转达,而是自己亲眼去看,哪怕只是一眼。
“我陪你,我们一起回去。”
顾骄的呼吸顿了顿,他抬起头,缓缓看向沈月卿,那张他很喜欢的脸上,带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神情。
“你……没有讨厌我?”
“我说过……”沈月卿淡淡笑着,指尖擦过他的眼角,“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眼眶蓦地红了,顾骄慌忙错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带着不明显的鼻音。
“好,我们一起回家。”
第85章 第 85 章 归处
顾骄退掉了那张需要转乘两次才能到达古武星的飞船票,因为他的男朋友财力过于深厚,深厚到不仅拥有私人飞行器,甚至还拥有私人星际航船。
庞大的航船停泊在航道上,足足有十层楼高,站在船头一眼望不见船尾,各种配置应有尽有,简直像座大型移动会所。
如果放在以前,顾骄早就兴奋地钻进去四处瞧瞧看看了,但现在的他完全没有心情,最开始的惊叹过后,就耷拉下脑袋无精打采,坐在靠边的位置等待起飞。
就连闲置许久的帽子也被他翻出来重新戴上,帽檐压得低低的,将一双明亮的眼眸压在碎发之后,不说话时显得有些冷酷。
但沈月卿知道他一点都不冷,他的骄骄只是害怕,只能用这样笨拙的办法保护自己,他没有多问,摆上精致美味的点心和饮料,两人像平常一样随意聊天,顾骄焦虑不安的心情无形中缓解了许多。
与普通的飞船相比,沈月卿的私人航船速度快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原本三个月的航程,他们只花了不到两个周就走完了。
这两个周的时间里,顾骄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如果不是因为不想让沈月卿担心,他几乎可以每天不眠不休地坐在窗边发呆,整个人眼见着消瘦下去,脸又小了一圈。
一天天地熬着,航船终于抵达古武星,重新踏上母星土地的刹那,一种奇异的感觉从顾骄心底升起,他没有感到强烈的悲伤,但泪水却止不住流淌。
他用力呼吸,让胸腔中充满了母星的空气,此刻他仿佛置身于母亲子宫中的婴儿,温暖的羊水将他包裹起来,无形的脐带连接着他与这片土地,不管离开多久,即便杳无音讯,他们之间与生俱来的联系永远不会断。
平复好心情,他从背包中拿出一件旧物。
古武星与世隔绝,没有建设星网基站,这里的人不使用光脑,最常用的通讯工具还是手机。
自从离开之后,顾骄的手机就再也没用过,他抖着手尝试了好几次,随着一声震动,开机界面闪烁,随后涌进来一大堆短信广告,足足有上百条。
一键忽略,顾骄打开通讯录页面,看着上面备注名为“爸爸”“妈妈”的联系人出神,指尖悬在上面许久,最后忽然下滑,拨通了费老师的电话号码。
接到电话的费云函又惊又喜,“顾骄啊,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现在在哪呢,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老师,您还在以前的考察点吗?我去找您。”
“欸行,我把定位发你,你直接过来吧。”
费云函是个学者,主攻地质学,当初不远万里来到古武星的目的就是为了考察地质,根据探测,古武星上储备有大量的稀缺金属资源,如果能开发利用起来,战略价值不可估量。
这两年他一直待在考察点,除了当初为顾骄的事情奔波,其他时间都在工作单位废寝忘食,几乎从未离开过。
再次相见时,他一身灰扑扑的工装,手套上沾满泥土,跟刚从工地上下来的农民工没什么两样,一看就是刚从矿道里出来。他看人很准,顾骄虽然没有释放精神力,但他光用肉眼就能看出对方现在的精神力深不可测,和最初那个连精神力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摘下手套,欣慰地拍拍顾骄的肩膀,“我果然没看错人,你的成长速度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啊。”
两人没聊多久,费云函的目光被顾骄身边的人吸引过去,“这位是……”
他能感觉到这人身上有精神力,但那力量时隐时现,极难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忽视,让人误以为这只是个普通人。
顾骄和沈月卿对视一眼,抿唇不好意思地介绍道:“是、是我男朋友。”
沈月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主动伸出手:“沈月卿,幸会。”
“你好你好。”费云函同他握了握手,简单寒暄了几句,沈月卿的态度温和有礼,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至于冷落,让人很容易对他产生好感,加上两人都来自主星,算是同乡,费云函对他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
费云函忽然想起什么,询问顾骄:“你回来得这么早,去过医院了吗?”
顾骄闻言身体一僵,稍有放松的情绪立刻紧绷起来,“老师,我哥哥他……他还好吗?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当时郭凡只告诉他顾念安醒了,具体什么情况他一概不知,也不知道顾念安恢复了多少,有没有留下后遗症,心里揣着各种担忧。
听他这意思是还没去,费云函感到奇怪:“这……他醒过来有一段时间了,我只负责把他唤醒,后续治疗由你们这里的医院负责,后遗症肯定是无法避免的,但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亲自去医院看看就知道了,他在等你呢。”
“等……我?”顾骄怔怔抬眸。
“是啊。”说起这事,费云函颇有感慨,“躺了这么久,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脑死亡之前,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问你的下落,也不看看自己都虚弱成什么样子了,这孩子……”
顾骄听着听着鼻子就酸了,他连忙眨眨眼睛,将泪水憋回去,惴惴不安地问:“哥哥他、他不怪我?”
费云函眉毛一挑:“这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问问他。”
顾骄垂头丧气,“我不敢……”
他是个胆小鬼,害怕看到哥哥怨怪的目光,害怕面对爸爸妈妈的指责,自己原本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而已,也许、也许在他们眼中……他早就不算是顾家的孩子了。
——“顾骄,没有人会原谅你。”
想起顾二叔说过的话,顾骄心头一紧,像有把尖刀直直扎进心脏,胸口疼得厉害,他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原本都已经遗忘的回忆又重新拾起,无异于再次对他造成一次伤害,他红着眼睛,紧紧攥拳,指甲几乎陷进掌心。
忽然手心一暖,是沈月卿握住了他的手,将伤痕累累的掌心解救出来,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后颈,说:“走吧,我陪你去医院。”
他语气轻松,好像在说天气不错,他们只是要一起出门踏青。
顾骄犹豫不决,沈月卿摸摸他的脸,柔声说:“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在。”
仿佛有一股暖流从交握的双手涌进身体,顾骄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一无所有的顾骄了。
月卿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爱人,哪怕所有人都放弃了他,只要月卿还在,他就永远都有归处。
第86章 第 86 章 疗愈
寒冬将至,初雪还未降临,江面上已经氤氲起了寒气,北风并不强烈,吹拂过来时却让人忍不住裹紧衣裳,呼出的热气很快凝结成泛白的水雾。
医院顶层套房内,空调气温永远保持在二十六度,精密的仪器设备陈设在病床边,一串串跳动的数字实时监测反映病人的身体情况。
“病人虽然已经苏醒,但大脑之前遭受的创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还需要进一步的针对治疗,这段时间注意多休息,切记不能让他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饮食要慢慢来,可以先简单喝点米汤……”
主治医生记录下数据,事无巨细地向家属交代注意事项,半点都不敢马虎,毕竟他所面对的是顾家,不论在商界还是政坛,顾家都是一尊庞然大物,旁人轻易不敢惹的存在。
好在顾家人并没有自诩上等名流的傲慢,反而态度十分谦和,认真记下医生的话之后,顾先生很有礼貌地亲自把他送出了门,医生不由得暗自感叹,当今医学界还从未有过确诊脑死亡的病人起死回生的先例,听说顾家夫妇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儿童慈善事业,这种奇迹发生在顾家,也许是冥冥之中对他们的补偿吧……
“安安,这么久没吃饭了,饿不饿?”顾夫人拿过一个苹果,坐在床边削了起来。
顾念安靠在床头,脖子以下都被盖得严严实实,一丝冷风都透不进去,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妈,刚刚医生都说了,我现在只能吃流食。而且苹果这种无聊的水果到底谁会喜欢啊,至少也给我切个西瓜吧。”
顾夫人削苹果的手一顿,长长的螺旋状果皮忽然断开,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嗔了顾念安一眼,“大冷天的吃什么西瓜?就你要求多。”
顾念安向下扯了扯被子:“反正不管苹果还是西瓜,我现在都不能吃,想想还不行了……”
几句话的功夫,顾夫人已经削完了果皮,去掉梗和核,将果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块儿,整整齐齐地摆在盘子里,最后插上一根牙签。
条件反射般做完一切,顾夫人看着白嫩的果肉怔了怔,自言自语似的说:“以前……骄骄最喜欢吃我削的苹果了。”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只剩仪器单调的“滴滴”声,顾念安垂下眼睛,“骄骄从来没有离家这么久过,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那边日子过得怎么样。”
他伤感了没多久,很快振作起来,不想让气氛变得太低沉,握住顾夫人的手说:“不过他很快就会回来了,爸妈,到时候我们办个宴会吧,好好为骄骄接风洗尘,他一定也很想家。”
顾夫人立刻表示赞成,顾先生想到什么,出声提醒:“在家里聚聚就行,别太张扬,上次的事情还没有完全平息,外面还有人盯着咱们家呢。”
顾夫人眉头一蹙:“你上次不是跟我说已经全摆平了吗?骄骄都已经被那群人逼去主星了,他们还想做什么?”
顾先生连忙给她倒了杯水,柔声说道:“那我不是想让你放心嘛……骄骄虽然去了主星,但如果让人知道他提前回来,能力还达不到当初的预期,难免不会有人趁机发难。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事情过去这么久,舆论焦点早就转移了,之前我们的补救很及时,这次只要低调点,别让骄骄吸引到太多的关注,这件事情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顾夫人不满道:“我儿子回家还得藏着掖着,这叫什么事?”
顾念安在一边帮腔:“就是就是。”
顾先生擦了擦额角,无奈地说:“最近风头紧嘛,还是安全最重要,等事情结束了,咱们家的宴会想怎么开就怎么开,一年开三百六十五天都行。”
“欸?”顾念安眼前一亮,“想怎么开都行?那我在园子里开我的哈雷也行吗?”
顾夫人白他一眼,“连地都还下不了,就惦记上开车了。”
顾念安:“不是我想开,我答应过骄骄一定要带他在家里兜一圈的,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骄骄从小到大都很乖,我怎么不知道他喜欢飙车?你小子以为能骗到我,我是你妈,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顾念安不以为然:“嘁,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顾夫人杏眼一瞪,顾先生连忙上前阻止,人工降火,“好了好了,别跟安安一般见识,他才刚醒呢,医生说了他不能生气,夫人你就让让他吧。”
顾念安也跟着嚷嚷:“就是就是,我好不容易活过来,妈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看他那样,顾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最后翻了个白眼,“算了,不跟小孩一般见识。且等你身体恢复了,看我不……”
顾念安支起耳朵:“你不什么?”
顾夫人温柔一笑,“没什么呀。”
顾先生笑着打趣他们,病房里和乐融融,正是热闹的时候,顾念安笑容一滞,忽然抬头望向门外。
顾夫人跟随他的视线向外望去,房门紧闭着,门外空空如也,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安安,你在看什么呢?”
看了一会儿,顾念安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想想也是,他才醒过来多久,就算骄骄立刻收到消息,也不可能现在就赶到家,怎么会出现在病房外面?大概是他躺太久出现幻觉了。
见他心神不定,顾夫人将床头放平,“你累了就休息,别强打精神陪我们说话,正好我和你爸出去吃饭,叫护工来守着你,好好睡一觉,有事记得给我们打电话啊。”
“知道了,你们去吧。”
又交待了几句,顾夫人和顾先生打开门走了,顾念安确实有些累,经历过长时间的昏迷,他现在不论是身体还是精力相比以前都退化了许多,哪怕只是简单聊会儿天都会让他感到疲惫,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他们都以为远在银河之外的顾骄就站在那里,透过门口的小窗,无声地遥望着属于他们的家人团聚。
“不进去么?”沈月卿轻声问。
顾骄背靠在走廊拐角,听着顾夫人和顾先生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咬唇默默地摇头。
“他们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这种时候,应该不会想要被外人打扰吧,何况……是我这么一个害哥哥受伤的罪魁祸首……如果我出现,大家会不高兴的。”
他小声地说,也不知道是在回答沈月卿的问题,还是在劝服自己。
可他眼底的渴望分明都快要溢出来了,阔别已久的家人就在眼前,他恨不能蒙头撞进他们的怀抱放声大哭,现实的阻碍却让他不得不停住脚步,他难过得几乎快要窒息。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呢?如果能有一层血缘的牵绊,那么他即便做错了事,也能有祈求家人原谅的勇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露面都不敢,只能躲在角落远远窥探不再属于自己的幸福。
悲伤像一张看不见的巨网,将他重重包裹起来,就在他努力压抑情绪,装作无关痛痒的时候,沈月卿忽然将他按进怀里,手臂环上他愈加清瘦的肩膀,“没关系,骄骄,这不是你的错。”
原本强按下去的情绪宛如火山爆发,无可挽回地喷薄涌出,顾骄把脸埋在沈月卿胸口,像是找到了能短暂藏身的避风港,低低的啜泣声一点点溢出来。指尖用力攥紧沈月卿的衣袖,他带着哭腔叫他的名字:
“月卿……月卿……”
沈月卿不厌其烦地回应他的每一声呼唤。
“嗯,我在。”
过了不知道多久,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顾骄眼眶红彤彤地抬起脸,看到沈月卿衣服上湿了大片,下意识伸手捂住,“呃……我没事了,我们、我们走吧。”
沈月卿:“真的不见一面?”
顾骄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不是带了好多东西来嘛,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好,一天没吃饭了,我肚子好饿。”
他们回到考察点,在距离不远的地方租了个带仓库的小院,符晓带着手下人将设备从航道上往仓库里搬。
顾骄从中发现了个头盔一样的东西,套在自己头上比了比大小,好奇地问:“月卿,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沈月卿:“精神力疗愈仪。”
顾骄一愣,拿下来又看了一眼,沈月卿解释说:“注入精神力,使用后能够快速修复脑损伤。”
顾骄:“是……”
“替你哥哥准备的。”
顾骄呆呆地看了他两秒,忽然冲到他面前,伸手将人一把抱住,撒娇似的左右晃了晃,“月卿,你对我真好,我好喜欢你。”
SSS级别的精神力,在觉醒时暴走的能量足以对身边人造成毁灭性打击,虽然费云函想办法将顾念安从活死人的状态救了回来,但他的身体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严重情况下可能导致瘫痪。以古武星对精神力治疗的开发,研究出治疗方法的可能性极小。
在听顾骄说完往事之后,沈月卿很快意识到了这点,特意命人打造了一副疗愈头盔,刚好在出发前做出来了,可以很好解决顾念安的后遗症问题。
顾骄现在还不敢露面,于是将疗愈头盔交给费云函,假借他的名义将头盔尽快转交到顾念安手上,他早一天用上头盔,被后遗症困扰的风险就能少一分。
第87章 第 87 章 是顾骄
夜幕降临,白天人来人往的小院陷入寂静,重新变回两个人的世界,黄色暖光徐徐照亮一室黑暗,屋外竹影横斜摇曳,和月光一起斑驳映上石墙片瓦,像互相依偎着窃窃私语的亲密恋人。
小院与考察点之间距离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顾骄将疗愈仪送到费云函手里,回来时天色差不多全暗了,他率先洗漱完毕,眼疾手快地钻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后面正要进门的沈月卿:“……”
他敲了敲门,门口溜出来一条缝,钻出个毛茸茸的白色脑袋,“怎么啦?”
沈月卿掌心按在门把手上,“今天不一起睡?”
顾骄略显心虚地把视线撇到一边,“呃……我、我最近想一个人睡,月卿你去隔壁睡好不好?”
“为什么?”
之前两人在一张床上睡了快一个多月,怎么回家之后顾骄倒忽然变得独立起来了?
“不为什么呀。”顾骄慢慢缩回脑袋,“这里是我母星嘛,我都这么熟了,自己睡一间房也不奇怪吧?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一个两个都是睡,总之就这样,月卿晚安,好梦!”
说完也不管自己的话有多奇怪,嗖地一下就不见了,门把手迅速拉上,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轻微“咔哒”的上锁声。
沈月卿在门口站定,等了一会儿,见顾骄确实没有要开门的意思,看样子他今晚铁了心要自己睡,于是盯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转身离开了。
好在小院房间众多,白天时符晓都带人布置好了,不愁找不到睡觉的地方。沈月卿挑了个离顾骄房间有点远的屋子,很快也进屋休息,最后一盏灯关上,小院彻底被黑夜包裹。
夜色渐沉,万籁俱寂,院里静得仿佛能听见月光在地面上流动的声音。
后半夜,沈月卿的房门在黑暗中无声开启,沈月卿从里面出来,穿戴整齐,发丝不乱,窗外透进朦胧的月光,轻纱般笼罩在他沉静的面庞,眼中清明一片。别说睡觉,他似乎连床都没躺下去过。
他无声无息来到顾骄房间门口,里面静静悄悄的,连一丝呼吸声也听不见。头发丝粗细的猩红触手缓缓探出来,游丝般伸进锁孔。左右摆动几下,轻而易举打开了反锁的房门。
门板慢慢敞开,不需要开灯,沈月卿的视线准确投向黑暗中的大床,被子揉乱成团,里面却空无一人。
床上堆着换下来的睡衣,伸手一摸,衣服上还带着余热,显然它的主人刚离开不久。
这么晚了,顾骄独自一人会去哪里?
答案很明显,沈月卿将一切恢复原样,退出房间重新锁好门,转身向外走去。
圣林医院顶层,病房内亮着微弱的夜灯,淡淡辉光勾勒出金属仪器的冰冷轮廓。
一个身影在病房外徘徊许久,最后屏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来到病床前,顾骄心情沉重,一遍又一遍地端详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哥哥瘦了好多,原本轮廓分明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面色也变得苍白,张扬的红色短发长长了一些,奄奄地散在枕头上,失去了曾经耀眼的光泽。他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叫人一眼就能看出病容。
“哥哥……”
顾骄的喉咙哽了哽,眼前人的面容开始扭曲模糊,比起白天时远距离的窥探,如今走近彻底看清楚之后,他才能真切体会到自己到底给顾念安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哥哥以前是多么肆意潇洒的一个人,却因为自己,再也不能开车在辽阔的大路上疾驰,而是被困在这方小小的病床上,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重新站起来。
“哥哥……对不起。”
泪水越积越多,最后终于不堪重负地掉了下来,顾骄跪坐在病床边,每眨一次眼,就会有更多的泪滴连珠串似的往下掉。他颤颤地握住顾念安的手,万般小心,像是在碰一块满是裂痕的碎玉。
“我知道我很坏,哥哥……是我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说……我怎么总是害你呢?以前、小时候我抢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位置,享受着爸爸妈妈对你的好,后来……后来又、害你差点死掉,哥哥,我……真的很抱歉,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对不起,对不起……”
“之前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我,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如果我消失了,爸爸妈妈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也许现在大家的生活都会变得更好……”
“我在主星每天都有好好学习,我想多学一些知识,精神力用得更熟练一些,哥哥就能早点醒过来。可是我好没用……到最后也没能帮上忙,其实我差一点就能学会治疗哥哥的办法了,后来发现事情和我想得一点都不一样,哥哥……那边的人和家里很不同,大家都不喜欢我……”
“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没有爸爸妈妈做后盾,其实我什么也不是……我天生相貌怪异,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他们都当我是异类,每一天……我都在想念你,哥哥。”
“我知道……我没有请求你原谅的资格,可是、可是……我想要弥补自己的罪过,如果我做到了,哥哥,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顾骄小声地,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他有满腹心事想要对顾念安倾诉,他有成千上万句对不起想说给顾念安听,这些话,从他被关进监狱开始,在他独自一人离开家乡之时,在主星上每一个累到倒头就睡的夜晚,就一直憋在心里,他没法对任何人诉说。
就连现在,他好不容易回家了,因为害怕面对爸爸妈妈厌烦的目光,害怕面对顾念安含怨的指责,他都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能在无人得见的深夜,悄悄来到医院看望顾念安。
一颗泪花砸落在顾念安的手背上,他的指尖忽然动了动,察觉到这一点的顾骄停下哭泣,屏气凝神,紧张地盯着顾念安,心里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害怕。
如果哥哥醒了怎么办?
他要逃走吗……还是干脆留下澄清一切?
脑海中思绪纷乱如麻,顾骄肢体僵硬,手指冷得像冰一样,关节仿佛都生锈无法动弹了,整个人呆在原地。
万幸,最后顾念安并没有睁开眼睛,他似乎只是潜意识动了动,神志仍然沉没在梦境中。
顾骄松了口气,跪坐太久腿都快要失去知觉了,他艰难起身,怕留在这里太久会被人发现,最后看了顾念安一眼,轻声道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的是,一路上自己的身后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一个人,在他离开后,那个人也来到病床边上,冷淡的目光审视着躺在病床上的人,无数触手叫嚣着蠢蠢欲动。
沈月卿在衡量顾念安这条命的价值。
暗域领主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心上人在意别人胜过自己,顾念安在顾骄心中的分量已经让他感到不悦,按照惯例来说,这种人必然不能久活于世。
他的犹豫并非出自恻隐之心,又或者本不存在的良知。只是如果他动了手,就必须要承担顾骄未来可能得知真相的风险。
他有成百上千种办法将顾念安的死伪造成意外,可只要顾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发现,他就不能不在意。
触手在顾念安枕边游动,像一条颜色艳丽的毒蛇,正缓缓张开蓄满毒液的獠牙,顷刻间便能让他毙命。
停顿许久,它却没有行动,最后不甘地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沈月卿没有立刻离开,他垂下眸子,指尖悬停在顾念安手腕上,一颗血珠从指腹盈盈滴落,触碰到皮肤瞬间消失,像是被顾念安的皮肉吞噬了一般。
他不喜欢超出掌控的事物。
即使不必立即抹杀,但顾念安这条命,他还是要握在手里。如果事情的走向不能让他满意……
柔美似谪仙的脸上,勾出一抹刀刃般冰冷的笑意。
医院外,符晓早已候命多时,见沈月卿出来,立马堆起严肃脸上前,“首领,下一步需要做什么,请您吩咐。”
沈月卿掀起眸子,眼底映照深沉夜色,像个一眼望不见底的幽暗漩涡。
“顾家曾发生过一起绑架案。两名劫匪一死一伤,没死那个正在服刑,把他带过来。”
圣林医院病房隔音效果很好,但耐不住沈月卿耳力惊人,只要他想,世界上没有他听不见的声音。
顾家人的态度并不像顾骄描述的那样冷漠,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照顾骄所说,绑架案里有两名劫匪,其中一个在他精神力觉醒时直面冲击,后来抢救失败死在了手术台上,另外一个则是在取钱途中被军队抓住,判了多年监禁,现在正在监狱内服刑。
因为当时顾骄精神力觉醒造成的轰动太大,导致原本是事情导火索的绑架案被人忽视,要想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活下来的那个劫匪就是突破口。
监狱看守森严,但对于符晓来说还造不成阻碍,很快劫匪就被五花大绑拖到沈月卿面前。
劫匪的脸上带着警惕和茫然,骤然离开监狱,他第一反应是以为有人来救自己,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被猛地一脚踹倒在地。
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用肩膀抵着地面艰难地跪起来,一抬头,就见黑暗中一双幽深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他瞬间头皮发麻,全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啊——”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沈月卿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暗沉如恶魔,另一半张脸却生的惊艳绝美,似艳鬼勾人,两厢对比,视觉冲击异常强烈。
符晓蹲下来,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兄弟,别紧张,我们首领只是想知道点事儿,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
有胆子搞绑架的人,心理素质都不会太差,一开始的慌乱之后,劫匪很快镇定下来,声线还在抖,眼中却已经出现了忖度的神色。
“你们……想知道什么?”
“两年前的顾家绑架案,你受了谁的指使?”
劫匪一惊,迅速反应过来,抬头看了沈月卿一眼,矢口否认:“没人指使,顾家那么有钱,我就是想干一票大的,可没想到不小心栽了跟头,否则……”
这套说辞他在监狱里面对审讯的时候就说过无数遍,早就烂熟于心了。
符晓“啧”了一声,手上用力,差点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到这里了还不老实啊?我告诉你,现在在你面前的可不是监狱里那些好好先生,如果你不想死得太惨,还是早点说实话比较好哦?”
放完狠话,他正要亮出精神体恐吓一吓劫匪,忽然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掀开,连连后退差点没站稳。
沈月卿在劫匪面前站定,一言不发,踩上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往下一压,劫匪表情扭曲地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接连响起。
劫匪好不容易找回声音,额角爆满青筋,痛声惨叫:“我说!”
一根触手飞速绞上他的脖颈,瞬间收紧,他的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里,被绞成诡异的“喀喀”声,一个字也叫不出来。
“嘘。”
沈月卿竖起食指放在唇边。
“他在休息,别吵。”
那张美丽的脸庞,此刻落在劫匪眼中就如同阎罗恶鬼般恐怖,他惊骇地狂乱挣扎,手腕磨得血肉模糊,紧缩的瞳孔倒映出无数条正在向自己靠近的细长触手。
不……不要!
祈求无效,触手猛地扎进他的耳道,似乎要直通大脑,劫匪瞬间浑身僵直,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很快不动了。
符晓在一边叹气:“我给过你机会了,你这也不中用啊……”
劫匪在监狱里有人权,在首领面前可没有,现在被精神力触手这么一搜,别说恢复正常了,他能不能挺过来都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符晓摸了摸自己刚才被触手抽到的地方,疼得他龇牙咧嘴,其实就算是他,在首领眼里好像和地上的劫匪也没多大区别,都是没人权的存在,唯一被首领当人看的只有……
算了,不想了。想太多心会累。
第二天,顾骄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干涩得厉害。他昨天晚上紧急冰敷了半个小时,可惜没起到多大作用,眼皮还是红肿得很明显,他心里忐忑不安,生怕沈月卿开口问。
好在沈月卿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两人照常吃了饭,顾骄催沈月卿快去搞事业,毕竟沈月卿告诉过他,这次来古武星还有个扩大商业版图的目的。
“月卿你快去谈生意吧,等你在这边做大做强,说不定还能跟我妈妈成为合作伙伴,她挣钱可厉害了。”
沈月卿笑着应下,还真去了,不过他去的不是什么金融中心,而是费云函的地质考察点,提出要和对方一起去医院送疗愈仪。
“作为一名商人,我非常希望能借这次机会向顾家推广自己的产品,毕竟至今为止,古武星在精神力治疗方面尚有巨大的开拓空间,费先生认为呢?”
费云函深有同感,如果精神力治疗能在古武星得到广泛利用,先不论医疗价值,他在其中作为牵线人,也能得到不错的经济收入,刚好最近有点经费不足,这下问题就解决了!
他当即答应下来,沈月卿又说:“不过,这件事情希望费先生能暂时对骄骄保密,等时机成熟我会亲自告诉他。”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费云函点点头,也答应了。
两人一同前往圣林医院,因为提前知会过的缘故,顾先生早早地守在门口迎接,费云函将深陷脑死亡的顾念安从昏迷中唤醒,称得上整个顾家的恩人,非常受他们的尊敬。
见到沈月卿,顾先生一顿,“这位是?”
费云函:“这位是沈月卿沈先生,是我的同乡。实不相瞒,这次的精神力疗愈头盔,就是他从主星上带来的。”
顾先生恍然,感激地同沈月卿握手道谢。
沈月卿表现得平易近人,亲和力十足,看上去真像个温润从容的儒商。顾先生看在眼里,几句客套话下来,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思量。
这人年纪轻轻,气度却不凡,隐隐带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想必在主星的地位不低,是名副其实的后起之秀,未来可期,值得结交。
进入病房,他将沈月卿介绍给顾夫人和顾念安,客套话说完,沈月卿拿出疗愈仪,简单向夫妇俩介绍用法,说完就让顾念安戴上试了试。
第一次疗愈过程持续了十五分钟,结束之后,顾念安摘下头盔,感觉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平时总缠着自己的疲倦和恶心感都消失了,他宝贝似的抱住头盔,“有用!爸妈,这东西太有用了,我想戴一辈子!”
“这孩子……”顾夫人笑瞪他一眼。
顾先生和费云函都被顾念安这句话逗乐了,病房里都是他们的笑声,沈月卿笑意不达眼底,转眸看了眼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有人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篮子水果,“哟,这么高兴,在聊什么呢?”
顾先生笑着接过果篮,“老二来了。我们在说安安这小子,这次捡到宝了!”
顾二叔看了眼顾念安,视线在他抱着的头盔上顿了顿,“怎么说?”
顾先生就向他简单解释了一遍疗愈头盔对顾念安后遗症的效用,顾二叔听完喜上眉梢,“这么有用,那确实是个值得高兴的大喜事啊,沈先生来得可真是太及时了!”
沈月卿定定看着他,嘴角缓缓勾起:“是啊,来得不算晚。”
顾二叔心头一凉,不知怎的,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战栗感。他僵笑着转移视线,脑海中开始回忆自己何时接触过这号人物,最后发现从来没有,那张脸只要见过没人能忘。
既然没有过节,又为什么会让他莫名产生威胁感?错觉么……
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他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也最迫切的事情有关顾念安,顾念安的后遗症不能被顺利治好,否则他这么多年来的苦心谋划就全白费了!
这时沈月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出声提醒:“疗愈仪治疗效果虽然好,却有个不可避免的隐患。”
众人齐齐看过来:“是什么?”
沈月卿轻轻一笑,接过头盔,打开调试面板。
“头盔的功率数值因人而异,主星人大多觉醒过精神力,耐受力更高,人均适宜数值在75%。”
“而他——”指向顾念安。
“数值一旦超过50%,就有猝死的风险。”
听完这句话,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沈月卿随手关上面板,将头盔还给顾念安,“别太紧张,我已经将数据调到25%,别乱动它,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我保证。”
——
顾骄趴在书桌上对着笔记本冥思苦想,不久前他从费云函处要了一份顾念安的病例,里面记载着顾念安的各项身体数据和脑域损伤情况,他绞尽脑汁,穷尽自己在主星上学到的所有知识,试图为顾念安量身打造一份康复方案。
“现在还不能运动,只能先从饮食入手……配合上疗愈仪的功效……”
一份方案不知不觉就做到了中午,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他很快推开房门,“月卿,你回来啦。”
沈月卿解下外套挂上衣帽架,见他出来,从上到下扫视一遍,轻轻蹙起眉头,“又没穿袜子。”
顾骄往后缩了缩,“房间里开着空调,一点都不冷。”
沈月卿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顾骄灰溜溜地回到房间,“好吧好吧,其实还是有点冷的,我马上就穿!”
穿好出来,沈月卿的脸色总算恢复正常了,吃饭的时候,顾骄好奇地问他:“生意谈得怎么样?今天上午有收获吗?咱们能不能挣钱?”
沈月卿把剥好的虾放进他碗里,一根一根仔细擦着手指,脸上带笑,微微颔首,“很不错。”
顾骄凑到他跟前进一步追问,“有多不错?马上就要谈成了吗?以后我们会在这里也成为有钱人吗?”
沈月卿捏住他的脸颊,捏出一个嘟嘟嘴,俯身亲了亲,“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这几天顾骄每天晚上都会在夜深之后自己悄悄去医院看顾念安,时间有早有晚,具体看沈月卿什么时候休息。见顾念安床头放着疗愈仪,脸上气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润,他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按照现在的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哥哥很快就能下地走路。只要恢复了行动力,辅以合理的康复训练,后遗症的风险很快就能消除,他再也不用担心哪天哥哥会再次倒下了!
顾骄心里高兴,精神状态仿佛和顾念安连接着似的,即使白天晚上连轴转,每天困得快要睁不开眼,心情也还是很不错。
长时间睡眠不足,身体很快发出了抗议,这天夜里他没忍住睡了一会儿,等到醒过来时,夜色已经很深了,他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匆忙换好衣服往医院赶。
顾夫人和顾先生晚上虽然不在病房,但是他们请了专业的护工照料顾念安,经过这段时间的侦察,顾骄已经摸清楚了护工的行动规律,对方会在每天凌晨两点定时起来确认顾念安的情况,如果没有事情需要处理,她就会回去睡觉。
顾骄这次来得很不巧,刚好撞上护工巡房的时间,怕直接进去会撞个正着,他只好先在拐角观察情况,等到护工查完从病房里出来,他才能放心进去。
可今天不知怎得,他左等右等,站着等完蹲着等,腿都快蹲到没有知觉了,也没见护工从里面出来。
难道她忘了?或者和自己一样睡过头了?
顾骄暗自猜测,心情逐渐焦灼起来,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人影缓缓推开房门,从顾念安的病房出来,顾骄赶紧缩回脑袋,仔细一想发现不对,再次探头望去,发现那人不是护工,而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身高大概180,穿着黑色风衣,带着帽子,光靠背影并不能看出他的身份,但显然不会是顾先生。
大半夜的……这人怎么从哥哥的病房里出来?
想到某种可能,顾骄心口一紧,顾不得藏身,连忙跑进病房查看顾念安的情况。却见顾念安好好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的软管一根没少,药水缓慢流动,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顾骄仔细搜索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床头的疗愈仪上,神色凝重地打开数值面板查看,数值仍旧停留在25%,没有任何改动。
确认没有异常,顾骄松了口气,将头盔放回原位,心里的疑云却挥之不去。
那人是谁?为什么要深夜进入哥哥的病房?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想来想去没有结果,眼看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也许会被发现,顾骄只好先离开,离开之前还用精神力将疗愈仪的能源储备仓充到了满格。
原本就没休息好,大量输出精神力之后更累了,他回到房间倒头就睡,一觉直接睡到天光大亮,直到一个电话催命般将他从梦中惊醒。
“顾骄,出事了!”电话那头,费云函的声音无比凝重,“你哥哥忽然晕厥,现在正在紧急治疗,医院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你快过去看看吧!”
仿佛一道惊雷劈中顾骄的头顶,他惊惧交加,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怎么会?怎么会?
哥哥的情况不是已经转好了吗?怎么会忽然晕厥,怎么会有病危通知书?
昨天晚上的记忆闪回脑海,难道……难道是那个男人?他对哥哥做了什么?
来不及想太多,顾骄慌乱间一把推开房门,就见沈月卿等在门口,冷静地向他看过来,顾骄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稍稍从六神无主的状态恢复过来,拉起沈月卿就往外跑。
“我们去医院……去医院!”
沈月卿没问发生了什么事,他好像早就准备好要出门,车就停在门口,两人一上车就往医院飞驰,很快赶到了顾念安的病房前。
可病房里早就人去楼空,半个影子都看不见。顾骄火急火燎地去前台询问,“请问顾念安现在怎么样了?”
护士看他一眼,愣了下,“您是他的家属吗?”
“是,我是他弟弟!”
确认身份之后,护士给他报了位置,顾念安正在医院另外一栋楼紧急治疗。
“谢谢。”
顾骄转身大步跑去。
抢救室红灯高悬,惨烈的红光落在每个人脸上,照出的神情或悲戚、或痛苦 、或晦暗不明。
“怎么会这样?安安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会忽然晕厥?”
顾夫人靠在走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那道红光,脸上带着泪痕,眼泪顺着泛白的纹路一遍一遍往下落,她的嘴唇干得起了死皮,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包,好像那是什么救命稻草。
顾先生打电话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语气是难掩的焦躁。
“护工人呢?找不到?那就接着找,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把人给我找回来!听到没有!另外马上把病房监控调出来发给我,近两个月的全部都要!”
接到消息的顾二叔也第一时间赶到抢救室外,此刻正好言安慰顾夫人,“没事的大嫂,医生们一定会尽力抢救,安安他是个好孩子,之前那么长时间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不会有事的,大嫂您别太担心了,保重好身体要紧,不然安安也放不下心啊……”
“为什么……”顾夫人低声喃喃。
“大嫂你说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护工要害安安?”顾夫人忽然激动起来,用力抓住顾二叔的肩膀,睁大眼睛问他,“我们从来没有亏待过她,给她的工资是市价的好几倍,她有什么理由害安安?我不相信,一定有别的原因!”
她说话的时候,唇角干裂出血,沿着裂口一点点向下滴落,顾二叔愣了下,很快错开眼:“我也不知道,大嫂,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安安的情况稳定住,其他事情我们之后再慢慢追查也不迟。也许其中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呢?您先别激动……”
顾夫人紧紧盯着顾二叔的眼睛,指尖止不住地颤抖,最后缓缓松开,颓然捂住自己的脸。
“我的安安……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事情……老天,我真的、真的不能再失去他了……”
顾念安还不满一岁的时候就走丢了,隔了十几年,顾家好不容易把他找回来,安生日子还没过多久,他就又遇到了绑架案,成了只能躺在病床上靠输液维持生命的活死人,顾夫人的另一个儿子也因此不得不远走他乡,至今还没回家。
后来奇迹发生,顾念安眼看着逐渐好起来了,慢慢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却又遇到护工蓄意伤害,在他的疗愈仪上动了手脚,害他垂死之后逃之夭夭……
顾夫人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幸总是降临在自己儿子身上,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她的心都快碎了。
费云函匆匆赶来,见到他,顾先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希望,拿着疗愈头盔冲上前,“费先生!您总算来了,麻烦您看看,这个疗愈仪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安安就是在今天早上用过它之后出的事!”
费云函接过头盔,显然面板已经被顾先生反复查看过,至今数值仍旧稳定在25%,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可如果数值显示无误,顾念安的身体就不可能出现问题,一定有哪里不对。
费云函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几遍,最后直接将头盔拆开,终于发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数值显示器被整个替换了。”
“什么?”顾先生一怔,看向显示器,经过费云函一番操作,后换上去的显示器被拆下来,露出下面真正的数值。
——100%
顾先生如遭雷击,接过头盔又看了个清楚,许久后压低声音说:“这件事……不可能是护工临时起意,背后绝对有人蓄谋已久。”
顾念安使用疗愈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东西来自主星,目前整个古武星上仅此一台,要想对它动手脚,首先必须要对它的运行机制有所了解才行。
比如关于疗愈仪的数值问题,为了防止意外,顾家人从来都是守口如瓶,知道数值不能超过50%的人只有那天在场的几个,就连护工他们也没有告诉过。
浓重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人头顶,抢救室内,医生们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将昏迷不醒的顾念安救回来,抢救室外,顾家人不遗余力地寻找着伤害他的真凶。
就在这时,顾先生受到一份邮件,里面是他所要求的两个月之内的病房监控,一共三个摄像头,一号病房门口,二号床前,三号阳台。
邮件附带一条消息:“二号摄像头一个月前遭到不明原因损坏,这段时间的监控资料全是空白。一号和三号摄像头运行正常,建议您先查看一号摄像头的监控资料。”
顾念安还在抢救,顾先生管不了太多,直接打开电脑席地而坐,打开一号摄像头的监控画面查看起来,作为半个当事人的费云函也跟着坐下来帮忙,试图从画面中找到线索。
差不多两个月以前,费云函用自己的精神力成功将顾念安从脑死亡状态中唤醒,由于他没有觉醒精神力,身体各项数据与主星人有显著差异,所以顾家夫妇在费云函的建议下将他送往当下医疗技术最先进的圣林医院接受后续治疗。
得知顾念安苏醒的消息之后,出于各种原因想要来探病的人数不胜数,为了让顾念安安心养病,所有的探望请求都被顾家夫妇拒绝了,自始至终,进入过病房的除了顾家人,就只剩下费云函、沈月卿、还有夫妻俩为顾念安请来照顾他的护工。
费云函根本没有害顾念安的理由,否则也就不会花费这么多的精力将他从脑死亡状态中唤醒,毕竟情况已经不会更糟了。沈月卿也一样,他是主星人,刚到古武星不久,还没来得及与各方势力产生牵连,况且他作为一个商人,想要推广自己的产品,就绝对不会想要看到使用者出现任何问题,那和自砸招牌没两样。
思来想去,似乎还是只有护工最可疑,更何况事发之后护工直接人间蒸发,嫌疑更是几何倍地增长。可他们请护工之前千挑万选,找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以前工作从没出过岔子,在业内备受好评,酬金又丰厚,如果没人指使,她到底有什么理由故意伤害雇主?
排除掉所有可能,剩下的答案只能从监控里找。
五倍速的画面在眼前如雪花般闪过,顾先生双眼死死盯紧屏幕,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可疑的身影。
文件夹一个个打开,左上角的日期一天天向后移动,转眼半个月的时长过去了,画面里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顾先生的脸色随着进度条的推进一点点向下沉,线索一直没有出现,就在他想要跳过中段直接查看一周内的监控时,监控画面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从病房门口一闪而过。
顾先生手一僵,迅速倒退进度条,将监控画面调到正常速度,睁大了眼睛分辨站在摄像头下的少年的身影。
不会错,那个身影,他绝对不会认错。
是顾骄。
第88章 第 88 章 改变
顾先生甚至怀疑是自己心神不定产生的幻觉,将画面放大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画面上的少年戴着柔软的针织帽,一身低调的灰色羊绒衫,即使身形清减不少,他依旧能一眼认出自己儿子的身影。
可顾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既然回家了,又为什么不与家人联系,而是站在病房外独自观望?只要轻轻推开房门,他们一家人就能迎来久违的团聚,他却为何止步不前?
“怎么会是娇娇……”
顾先生不可置信地低声自语,“骄骄”两个字似乎瞬间触动了顾夫人的某根心弦,将她从崩溃恍惚的泥沼中强拉出来,她眼珠转向顾先生膝上的电脑,“骄骄……骄骄怎么了?”
她跌跌撞撞走过来,一把夺过电脑,看见里面的顾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颤抖的指尖缓缓伸出,碰了碰画面里小小的人儿。
“骄骄……真的是骄骄,我的孩子……”
顾二叔紧跟在她身后,看清楚画面上的人,沉声说道:“大哥,大嫂。虽然我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可能会让你们难受,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们,现在出现在你们面前的人,可是试图害死安安的嫌疑犯。”
“他不是!”
他话音刚落,顾夫人就尖声反驳,冷冷的目光直瞪向顾二叔,像只龇牙捍卫幼崽的母狮。
她的骄骄乖巧又善良,和安安兄弟俩的感情亲密无间,绝对不可能做出伤害家人的事情,她也不允许有人这样说骄骄,哪怕那人是她丈夫的弟弟。
“景琮,话不是这么说的。骄骄只不过曾出现在病房外,其中的缘由我们现在还不了解,你怎么能如此武断地给他定罪?”
顾家内部的矛盾,费云函不好插嘴,只能暗暗点头,虽然不知道顾骄想做什么,但在他的印象里,那是个白面馒头似的孩子,柔软好拿捏,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更遑论是自己的亲哥哥。
见所有人都不赞同自己的说法,顾二叔心里一噎,叹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顾骄行径可疑,加上他自己在外星系待了那么久,对顾家人怀恨在心也不是没可能。”
“怀恨在心?”顾先生眉头拧紧,忽然抬眸。
顾二叔一顿,舔了舔唇,“我是说,人心难测,大哥大嫂疼爱孩子是好,可也别因此影响了判断力,毕竟……安安才是顾家唯一的骨肉。”
顾夫人正要说话,走廊忽然响起急促的跑步声,紧接着是一声熟悉的呼喊。
“妈妈!”
是顾骄,他一路飞奔而来,跑得气喘吁吁,面色通红,连帽子都不知道落到了哪里,看见抢救室刺目的红光,他膝盖都软了,差点跪倒在地。
“妈妈,哥哥怎么样了?”
顾夫人顾不上擦眼泪,连忙扶住他,伸出双臂将他牢牢搂在怀里,又哭又笑:“骄骄……我的宝贝回来了。”
久违的温暖怀抱让顾骄一怔,一颗心脏像是在坐过山车,迅速地抛起又下落,他鼻腔酸楚,红着眼眶问:“哥哥……哥哥还好吗?”
“现在还不知道。”顾先生走上前来,拍了拍顾骄的肩膀,“刚送进抢救室不久,医生还需要些时间。”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哥哥为什么忽然晕倒,是疗愈仪出了问题吗?现在有没有什么线索?”顾骄急切地追问。
顾先生将妻子和儿子扶到长椅上坐下,正要说明情况,有人先他一步开口了。
“先别问这么多,顾骄,现在应该回答问题的人是你才对——你到底在安安的病房里做了什么?”
顾二叔的诘问犹如一根钢针,深深扎进顾骄的太阳穴,意识到什么,他的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由红转白,“不是我!我只是想和哥哥说说话,其他什么也没做!”
说完他着急地看向顾夫人和顾先生,“爸爸妈妈,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我今天来就是想要治好哥哥,我不会害他的!”
想起昨晚看到的身影,他补充道:“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有人进过哥哥的病房,我看见了!”
顾二叔眼神微微一变,“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你也去过病房。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趁早出来和我们相见,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顾骄紧咬下唇,看了看身边的爸爸妈妈,胸腔里满是酸涩。
他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只是害怕而已,害怕哥哥不再喜欢自己,害怕再见时,爸爸妈妈看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陌生人,害怕连手里紧握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留不住,只希望悬在头顶的利剑能落下得晚一点,再晚一点。
顾先生不语,快速调出昨天晚上的监控文件,正要打开时,系统却提示文件损坏,已不可用。
顾先生眉间出现深深的沟壑,意识到其中一定有蹊跷,肇事者显然有备而来。
“我们先不说这些了。”顾夫人擦干眼泪,摸摸顾骄的头,“骄骄,你刚才说想治好哥哥,你有办法吗?”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挽救顾念安的生命,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可以先放在一边。
“嗯!”顾骄连忙点头,“如果是脑域方面的损伤,现在的我一定能帮上忙,妈妈,请让我试试吧,我在主星上学到了很多,现在已经能够控制好精神力了,我能救哥哥!”
“不行!”顾二叔厉声反驳,指着顾骄说,“你的嫌疑还没有洗清,我们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绝不可能将安安的命交到你手上!”
顾先生却没有立刻发表意见,而是很认真地问顾骄:“你有信心吗,骄骄?”
“我有!”顾骄坚定地点点头,他的信心来源于自己在主星上一切经历的积淀,事关哥哥,他一定会拼尽全力。
抢救室的门开了,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眼中写满凝重,“病人的状况很复杂,脑电波异常,出现了此前从未有过的症状,需要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顾骄猛然起身,“我去,我知道该怎么办!”
医生意外地看了顾先生和顾夫人一眼,见两人都无言默许,他自然没有意见。圣林医院是顾氏旗下产业,医生们对病人束手无策,而老板有自己的解决方案,那当然最令人放心,治好了皆大欢喜,治不好也能有个人替他们背锅。
“穿上防护服,跟我进来吧。”
“那怎么行!”顾二叔变了脸色,一把抓住顾骄不让他动,“大哥大嫂,你们真就这么相信他?要是害了安安怎么办?”
“走开!”
顾骄身上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气流,猛然将顾二叔的手掌震开,差点将他掀翻在地。
“小叔,你再继续耽误时间,才是真的害了哥哥。”
顾骄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抢救室。
顾二叔捂住止不住颤抖的手臂,连连后退靠上墙壁,看着再次关上的大门,眼中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顾骄不再是从前的顾骄了。
第89章 第 89 章 治疗
看着失去意识躺在手术台上的顾念安,顾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这一步,长久以来的设想的情况真实出现,他却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冷静。
帮助哥哥,用自己的力量让他恢复意识,重新睁开眼睛,这是顾骄做梦也想实现的事情。
为这个梦想,他已经努力了很久。
身边有人递上手套,他没有接,而是慢慢握住顾念安的手,握得很紧,温和的精神力丝丝缕缕,涓流般在两人交握的双手间传递涌流,流向顾念安的大脑。
其中一个医生见状眉头一皱,就要上前阻止,被同僚拦住,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
躺在手术台上的是顾家大少爷,他们没办法把人救回来,原本就已经没法顾家交代了,现在有人上赶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他们没理由阻止。
反正最后动手的人是顾骄,不论结果是好是坏,顾家都怪不到他们头上。
话虽如此,其实他们并不相信真有办法,眼前的少年眉目清澈,犹带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青涩,看着不过十七八岁,哪里像是能顶事的样子?
在场众医生都是圣林医院最权威的存在,治病救人几十年,积累经验的时间比顾骄年纪都大,连他们都束手无策的病症,顾骄能有什么办法?多半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虽然人大概没救了,但出于职业道德,医生还是问了顾骄:“需要我们从旁协助吗?”
“谢谢,不用了。”
古武星的医生们没有接触过精神力的概念,并不能帮上忙。他们对视一眼,耸耸肩,将各种医疗器具推到顾骄手边,自己退至一旁,等着看顾骄怎么败下阵来,却见顾骄轻轻闭上了眼睛。
霎时间,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他们心底油然而生,就好像面上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水滴隔着薄纱不断滴落眉心,没有直白的威胁,却每次都能强烈地牵动他们的心神,酥麻感从眉心直达尾椎。
还没弄明白这股神奇的感觉从何而来,下一秒,他们齐齐睁大眼,看见了令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顾骄周身的气流轻微扭曲,像是盛夏时操场上升腾的热气,气流凝滞片刻,浸染出乳白色泽,最后凝成近似半透明的胶状物,无声悬浮在顾骄的头顶。
那是一朵巨大的水母。
医生们瞠目结舌,仰着脑袋呆呆看向空中,脚步不自觉后退,直到抵到门口。如果不是早知道精神力这种概念的存在,他们现在早就已经夺门而出了。
“太不可思议了……”
有人最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将手术用摄影机戴在头上,将眼前惊人的一幕逐帧记录下来。
千万条触手向下垂落,柳絮般在顾念安脸上轻抚,然后自然融入皮肤,很快将他裹成一个乳白色的茧。
顾骄最大限度地释放出精神力,却不是小心护住顾念安的脑域,精神力觉醒者和普通人的承受能力天差地别,他必须控制好每一丝微小的变量,不允许任何差池产生。
门外,顾二叔眉头紧锁,还在竭力劝阻,试图让顾先生改变想法。
“大哥,不管怎么说,你这也太冒险了,我们直到现在都还不清楚顾骄回来的目的,就这么把他送到安安面前,我实在放心不下,趁现在还不晚,快让他出来!”
顾先生静静收起电脑,起身否定道:“骄骄不会伤害安安,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什么叫没有理由!
顾二叔眉眼一沉,原本儒雅的面相隐隐透出些煞气,“大哥,别忘了,安安是顾家唯一的骨肉,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
言下之意,只要顾念安死了,那么顾骄就能名正言顺地取代他,得到顾家的一切。
所以顾骄并不是没有铤而走险的理由,他大可以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在顾念安身上动手脚,到时候就算顾念安死了,他也能推说是自己能力不足,救不了他。
顾二叔言语间带上整个顾家,事情的严重程度立马上了几个台阶,顾先生忽然抬眼看他,“骄骄也是顾家的孩子,他们是一样的。”
“是,在你这里是没什么区别,可血缘亲疏是真实存在的,大哥你别忘了,顾氏的几位大股东可都是我们本家长辈,他们不可能容忍手里的股份被顾骄这么一个外人分走!”
顾先生一时无言,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真有几分被劝动了的意思。
就在这时,走廊阴影处传来一声嗤笑。
“不能容忍的人,究竟是你口中的他们,还是你自己?”
所有人都是一惊,转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自黑暗中缓缓走出。
“沈先生?”
第90章 第 90 章 为什么要抛弃我?
抢救室红光未灭,血一般在每个人脸上流淌,封闭的大门挡住了门内的情形,门外的状况却不比门内简单,而沈月卿的到来更是让众人感到意外。
“……沈先生?”
顾先生和顾夫人都记得沈月卿,这位来自主星的年轻商人,在他们为顾念安的后遗症忧心时,他忽然出现,为他们带来了能够完美解决心病的精神力疗愈仪,他们不可谓不感激。
虽然后来顾念安因为疗愈仪事故生命垂危,但出问题的是人,而不是那台机器,何况沈月卿早就提醒过他们需要注意的事项,顾先生和顾夫人把这一点看得很明白,顾念安出事他们是很着急,但还不至于是非不分,更不会因此迁怒于沈月卿。
沈月卿闲庭信步般踏出阴影,他似乎已经在暗处观摩了很久,等到好戏开场才终于现身。
他一出现,就在顾家众人头上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顾先生很快就反应过来他那句话的意思,只是不敢相信,以至于追问的话都涌到了嘴边,却迟迟吐不出来。
反观顾夫人就没有那么多顾忌,唇瓣绷成硬直的线条,眉峰聚拢,直截了当地挑明了他的言下之意。
“沈先生的意思是说,背地里对我儿子下毒手的人,是他?”手指利刃般指向顾二叔。
顾二叔脸色一变,“大嫂,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可是安安的亲叔叔,有什么理由害他!”
顾夫人站在那里,身后的抢救室里是她的两个孩子,她纤薄的背脊挺得笔直,似乎连子弹也无法击穿,“景琮你先别急,我不会偏信谁的话,我只是想听听沈先生怎么说。”
不管沈月卿要怎么说,顾二叔都不想让他的话出口,见顾夫人这里说不通,转头去看顾先生,“哥!”
没想到顾先生并未接收他的眼神,而是走到了顾夫人身边,“看样子沈先生似乎知道一些内情?烦请您说一说,我也很想知道。”
顾家人的态度勉强能让沈月卿满意,他勾了勾唇,垂眸把玩着手里的针织帽,“我只说结果——二十年前你儿子失踪、两年前的绑架案、还有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和这人有关。”他微抬下颌,用眼神点了点顾二叔,“没记错的话,他也是你们顾家的人吧?”
和初次见面时的温和友善相比,顾先生能感觉到今天的沈月卿气质尖锐了许多,那感觉就像你在丛林深处发现了一朵艳丽的蔷薇花,走近时却发现它身边围满了荆棘,就算只是路过都会被划伤。
这或许是对方敌意的展现,顾先生不知道这敌意从何而来,但现在不是纠结态度的时候,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来解决。
二十年前,顾念安刚满月,顾家为他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满月宴,邀请各界名流贵胄前来赴宴,那天足足有数百人到场,可原本应该是宴会中心的顾念安,却在自己的房间里离奇失踪,顾家当即发动所有人,上上下下搜查了一遍,连地皮都差点翻起来,最后也没能找到他的身影。
这一消失,就是整整十六年。
即使隔着遥远的时光,即使孩子已经失而复得,再想起这件事时,当时绝望的情绪依旧会让顾夫人感到胸口闷痛,难以呼吸,嘴唇慢慢开始发紫。
“夫人!”顾先生大惊,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速效药送到她嘴边。
顾夫人一把推开,“我没事!请您继续说……”
她看向沈月卿的目光几近哀求,这些年来她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总认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安安,因为她太大意,没有时时刻刻把孩子放在眼皮底下才导致意外出现,她时常会想,如果那天自己守着安安寸步不离,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长久以来的愧疚压得她几乎崩溃,如果不是因为骄骄的存在,她或许早就油尽灯枯,可现在有人告诉她,一切都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她白着脸缓缓看了顾二叔一眼,见对方一副心神大震的神情,心里已经信了三分。
这一眼让顾二叔回过神,他按下剧烈的心跳,沉声说道:“胡言乱语,当年安安失踪纯属意外,后来的绑架案凶手也早已经被捕入狱,口供和证据都能查到,证据确凿,整件事情和我沾不上一点关系,你特意过来说这么一番话,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到底想干什么!”
沈月卿仍旧是笑,那笑意却让顾二叔心底生凉,总觉得下一秒就会灾厄临头。
“你无法证明事情不是你做的。”
“笑话!”顾二叔大喊一声,“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要我怎么证明?根本就是你在胡说八道!大哥大嫂,你们别听他的,此人居心叵测,不知道有什么目的,我建议先把他抓起来盘问清楚!说不定这次安安……啊——”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惨叫着跪倒在地,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右臂。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整条胳膊开始剧烈扭曲,发出骨骼碎裂的闷响,皮肉大幅鼓动起伏,就好像正有什么活物正在他皮肤底下钻来钻去。
“噗”的一声,皮肤不堪重负,骤然裂开,像是戳破了一只灌满污水的大水球,破开之后污血淌了一地,几股藤蔓一样的东西顶破他的血肉钻了出来,几乎与他的手臂连成一体,红绿交加,情况惨烈无比。
“啊!我的手……我的手!”
顾二叔哪见过这种场面?自己的手臂像是被怪物吞没一般,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然而更让他惊恐的是那种整个人都即将被吞噬掉的预感,他不顾满身血泥,拼命抬头向顾先生求救。
“哥!哥你快救救我!”
“这是、是什么东西……”顾先生也惊住了,看着如有生命般盘踞在顾二叔身上的藤蔓,定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上前,他直觉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跟沈月卿有关,毕竟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世界上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力量来自其他星系。
“沈先生,景琮他……”
他的眼神里有几分求情的意思,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哪怕同父异母,终究还是有血缘亲情存在的,在没有定罪之前,顾先生无法眼见他遭受折磨袖手旁观。
沈月卿慢条斯理地叠好了手里的针织帽,将它揣进兜里,听到了顾先生说的话,却没有理他,而是径自走向顾二叔。
血肉四散飞溅,连墙壁都沾上了暗红的雾色。一步,两步……脚步停留在距离血迹半厘米的地方,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最后还是没有选择踩上去。
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顾二叔满是汗水的脸上,他疼得脸都白了,反应过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多半是沈月卿搞鬼,对未知的恐惧褪去,愤怒和疼痛使他双目充血,对沈月卿怒目而视。
“你……到底想怎样!”
沈月卿歪了歪头,对他的情绪感到很新奇似的。自从“暴君”名号响彻主星,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激烈的反抗了。
如果可以,真想跟他好好玩玩,可惜……
沈月卿双手插兜,红色灯光在他的眼中闪动,为他艳绝的容貌平添几分邪气,像是会突然笑着从床下伸出手抓住人脚踝的恶鬼。
“我想踩死谁,从来不需要证据。”他微笑着说,“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证明所有事情与你无关,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顾二叔根本没法证明,他猛地起身,到一半力竭倒了回去,死死盯着沈月卿:“你这个……你这个怪物,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沈月卿的笑容越拉越大,“看来,你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别!”他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顾先生先忍不住出声了,他快步走到顾二叔面前,将他和沈月卿隔开,“沈先生,现在事情真相不明,还请少安毋躁,虽然你认为景琮是凶手,可我们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顾家的面子上,希望你手下留情,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查清楚真相。”
沈月卿不为所动,“真相?就在你面前。”
他轻轻一抬手,顾二叔再次惨叫起来,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藤蔓再次扭动疯长,很快就从胳膊爬上了肩头,还有接着向他的躯干蔓延的趋势。
“不……不!不要!滚开啊!哥你快救我!”
顾先生有些急了,“沈先生,你!”
沈月卿冲他一笑,“你认为,他身上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顾先生一愣,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不是这位沈先生弄到景琮身上去的么?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沈月卿完全能猜出他的内心想法,“不,可别冤枉了我,我和这人就见过一面,此前从未有过接触,就算想要动手,也得有机会才行,对吧?”
说完他的眉梢一挑,第一次主动向人“自证清白”,感觉新鲜极了。
经过他提醒,顾先生也反应过来这一点。没错,沈月卿不仅没有机会,也没有动机,他一个初来乍到的主星商人,在古武星身份简单,几乎不与任何人有牵扯,怎么就至于一定要将顾景琮置于死地的地步,难道就因为看他不顺眼?这实在没有道理。
一根藤蔓颤巍巍伸到沈月卿面前,末梢羞涩地勾起,像是在请求怜爱。
沈月卿指尖勾住它往后扯了扯,就听见脚底下传来一声闷哼,他恶劣地勾起唇角,继续说:“动手的人不是我,自然就是他。”
“离开医院之前,我在疗愈仪主控板上留下了一些种子。”被人忽视的疗愈仪凭空出现在沈月卿手上,他随手拨开主控板,虚假的显示屏已经被拆了下来,数值指向刺目的“100%”。
“自我之后,第一个触碰到主控板的人,就会成为被种子寄生的宿主,它们汲取宿主的血肉生长发育,等到时机成熟,就能破土而出——就像现在这样。”
“别乱动疗愈仪,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我说过的吧。”
换而言之,只要有人碰了,就一定会出事。
说完,沈月卿看向顾先生:“这个理由,您满意么?”
顾先生沉默良久,看着倒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弟弟,他的脸上写满复杂。沈月卿确实告诫过他们不要乱动疗愈仪,当时景琮就在现场,不可能没听见。
他明知道疗愈仪对顾念安的重要性,却还是私自动了,不仅动了,还瞒着所有人,直到现在都没有说真话,真相……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哥!你信他不信我是吗?我是你亲弟弟啊!为什么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我?你看看我!我都被他害成这个鬼样子了,你怎么还不救我啊!你救救我啊!哥——”顾二叔目眦欲裂,厉声叫了起来,声音几乎穿透墙壁,传进封闭的抢救室。
“那你说——”顾夫人瞪着眼睛,对他吼了回去,“你为什么要动安安的疗愈仪,你对安安做了什么?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们?你说呀!”
顾先生闭了闭眼,“景琮,你到底为什么……”
顾二叔红着眼咬牙不语,他抬头环顾四周,面对他的目光,任何人都没有心软,于是他面上的委屈不忿渐渐收了起来,转而变成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他甚至笑了起来。
“哈……为什么,为什么?你去问啊!去问问那个死鬼,为什么只认你做顾家的继承人?为什么不肯让我妈入祖坟?为什么要把顾氏的股份全都给你!”
“我到底哪里比你差了?顾景煜,你除了出身,哪点比我好?凭什么他的眼里永远都只能看到你?凭什么遗嘱上没有我的名字?凭什么我只能捡你不要的破烂,靠你的施舍过日子?你告诉我,凭什么!啊?”
顾先生震惊地看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里的兄友弟恭全是顾景琮的伪装,他恭顺的外表下,其实一直隐藏着一颗扭曲的心。
“这些话……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当初我说要给你顾氏的股份,是你拒绝了。”
“所以呢?你就不愧疚了?我也是顾家人,那些东西本就是我应得的,凭什么要靠你施舍!你顾景煜算个什么东西!”
“好。”顾先生深吸一口气,连气息都在颤抖,“就算你恨我,可孩子们是无辜的,你何至于对他们下手?”
“是他们先抢了我的东西!”顾二叔怒吼,脖颈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好像要把积年的怨气一起吼出来。
“你觉得很委屈是吗?我比你更委屈!如果没有顾念安,等你死了,我就该顺理成章接替你掌管顾氏,凭什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都能骑到我头上?挡了我的路他就该死!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我最后悔二十年前没有掐死他,直接除掉这个祸害!”
“还有顾骄,他算个什么东西?妈的,一个没人要的野种,你也想把顾氏的股份分给他,你他妈脑子坏掉了吧顾景煜!他就是个——啊啊啊啊啊啊!”
藤蔓忽然扎进顾二叔的脖颈,在他的血肉中疯狂肆虐,他痛得身体痉挛抽搐,剩下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
沈月卿意兴阑珊地坐了下来,鲜血和惨叫他早都看腻了,也听腻了,提不起半点兴趣,曲肘支着脑袋,狭长的双眸定定看向抢救室的方向,目光似乎能穿透大门,看见正在里面努力救人的顾骄。关不住的精神力从门缝中逸散出来,熟悉的味道,沈月卿勾起唇角,放出精神力向它打了个招呼。
剧痛过后,顾二叔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眼角抽动着,嘴里依旧喃喃。
“我不明白……顾景煜……我不明白……”
他永远也想不明白,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顾家人为什么还会选择相信顾骄。两年前是这样,两年后还是这样。
两年前,他亲手策划了绑架案,斥巨资买通了两个在逃杀人犯,要他们绑架顾念安和顾骄兄弟俩,向顾家勒索钱财,最后杀人撕票,将事情伪造成一桩完美的绑架勒索案。顾家树大招风,没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没想到中途出了意外,外出取钱的其中一人被军方抓获,他本以为事情将要败露,可天无绝人之路,顾骄在关键时刻觉醒了精神力,造成的轰动足以将事情掩盖下去,矛盾的焦点也顺势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顾念安成了活死人,顾骄获罪入狱,他满心以为胜券在握,只要能够趁机按死顾骄,彻底将他赶出顾家,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能成为他的威胁。可他没想到,不管自己如何挑拨,顾家夫妻俩就是不肯放弃顾骄。
即使已经动摇了自己在顾家的威信,顾景煜仍旧坚持要救出顾骄,甚至不惜送出一整条稀有金属矿脉,送顾骄前往主星避难。
顾二叔觉得他疯了。
好在他已经提前在顾骄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在顾骄眼里,自己是被家人无情抛弃的替代品,他就算不恨,也不可能再对顾家有任何期待,顾二叔故意扣下了顾家留给顾骄的无限制星联卡,让他身无分文地在异星流浪,也许他根本活不到回家的那一天。
可是他又猜错了。
就像当年的顾家人没有放弃顾骄一样,顾骄也没有对顾家产生怨恨,他甚至拼了命地想救顾念安。
哈!真他娘的见鬼!
这一家子……但凡有一个人对彼此心怀芥蒂,他的计划早就成功了。
“为什么……为什么……”
顾先生走到他面前,注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这张脸他从小看到大,从没有一刻让他感觉如此陌生。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四岁时被接回顾家,虽然生母是顾老爷子身份不明的情妇,但顾先生从未因此对他这个弟弟轻视过哪怕一眼,他一直觉得,父母犯下的错不该由孩子承担,所以他对顾景琮很好,完完全全尽到了一个兄长该尽的责任。
可是,对方不这么想。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几度嘶哑。
“顾景琮,自从安安失踪,这么多年以来,我们怀疑过无数人,也查过无数人,但从来没有哪怕一刻怀疑过你。”
“不是因为你藏得有多滴水不漏,只因为你是顾家人,在我心里,你跟安安他们是一样的。”
顾二叔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他,半晌,咳出一口血,嗤笑一声移开视线,“你不会以为像这样假惺惺地说两句好话,我就会痛哭流涕,对你感恩戴德吧?顾景煜,我告诉你,我他妈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
他受伤的右臂烂泥般瘫在血泊中,看样子已经完全废了,还算完好的左手也满是血迹,一点点挪到后腰。
“别太得意了,顾景煜。就算我死了,你们一家也别想好过。”
说完,他猛地抬手,掌中赫然握着一把手枪!
“当心!”
顾先生瞳孔骤缩,面色剧变,怎么也没想到顾二叔竟然会随身带枪!电光石火之际,他只来得及一把拉过顾夫人,将她紧紧护在自己怀中,顾夫人却发出一声惊呼。
“不要——”
顾二叔调转枪口,直直指向抢救室,抢救室的大门是钢化玻璃材质,十分坚固,但再坚固的玻璃也不可能阻挡子弹前进。
就在他扣动扳机的瞬间,所有人都转过了头,紧接着,他们听到一声闷响。
就像鞭炮扔进了水塘,爆裂的声音经过水和污泥的缓冲,变得沉闷笨重。
藤蔓在一瞬间长满了顾二叔的身体,他浑身缠满绿色枝桠,变成了稻草人般的存在,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顾先生怔怔回看,面上一片空白,沈月卿看他一眼,想了想说,“还没死。”但快了。
顾夫人闻言,咬牙推了顾先生一把,让他猛然回过神来,“快去叫医生啊!”
顾先生跌跌撞撞地冲出去,作为顾家掌权人,他向来端庄持重,从来没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好在他们身处医院,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医生,一把担架将顾二叔残破不堪的身体抬了出去,他很快将面临一场关乎性命的重大手术,至于能不能活命,要看天意。
顾先生和顾夫人花了很长时间平复心绪,这件事情对他们的冲击太大了,冷静下来之后,顾夫人试探性地问沈月卿:“沈先生,安安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疗愈仪,沈月卿和他们顾家没有任何瓜葛,他从哪里得知两年前的绑架案,甚至二十年前顾念安的失踪呢?
沈月卿一顿,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柔顺的发丝穿插在十指间,黑与白的对比分外鲜明。
“这种事情,随便查一查就知道了。”
是这样吗?
顾先生和顾夫人诧异地对视一眼,以顾家在古武星上的势力,要查什么东西会比沈月卿方便得多,他们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的真相,却被沈月卿随随便便就点破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如果不是沈先生主动帮助,我们到现在都还被老二蒙在鼓里,顾先生实在帮了我们家一个很大的忙,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该好好感谢你才对。”
沈月卿闻言笑了,“口说无凭,你们打算拿什么谢我?”
顾先生打开钱包,“这是一张空白支票……”
“我不要钱。”
不要钱?
顾夫人恍然,“沈先生的疗愈仪效果非常好,我们顾氏……”
“也不要项目。”
夫妻俩面面相觑,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解,他们一起看向沈月卿,那他到底想要什么?
沈月卿但笑不语,神色意味深长。
时间过了许久,等到顾骄终于从抢救室出来,天都已经黑了,满地的血污都已经被清理得很干净,谁也看不出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多么骇人的事故。
他走到门口,长时间的高强度精神力输出让他感到十分疲惫,好像全身力气都被人抽走了。
大门打开,他扶了一下门框,外面的四人立时看过来,还没等他看清楚,手臂就被人贴心地扶住了,“当心脚下。”
慢一步围上去的顾先生和顾夫人又是一愣,诧异地看着沈月卿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牵住顾骄的手,把人轻轻揽进怀里。
……总觉得他们好像错过了什么。
直到顾骄叫了一声:“妈妈,爸爸……”
抛开其他不说,顾夫人先问出了眼下最要紧的问题,“宝宝,你哥哥怎么样了?”
顾骄累极了,眼睑半垂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他强撑着对顾夫人笑了下,“放心吧妈妈,哥哥没事了。”
说完整个人就软倒下去,顾夫人条件反射就要去抱他,有人却再次先她一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沈先生,你、我……我们骄骄他……”顾夫人语塞。
沈月卿抱起顾骄,将他的脑袋往自己胸口靠了靠,再直白不过地宣告,这是他的人。
“两位……你们都亲儿子还躺在里面,不去看看?”
他说完抱着顾骄就要走,顾先生和顾夫人两头为难,既想马上去看看顾念安的情况,又想把顾骄留下来。
“你要带骄骄去哪儿?”
沈月卿:“回家啊。他没跟你们说?”
一句话问懵了两个人,“说什么?”
沈月卿微微一笑,“我们要结婚了。”
结、结什么……
……什么婚?
不是,等等……哪里出了问题?
顾夫人的大脑一片混乱,几乎怀疑自己今天压力过大导致幻听了,呆呆地看向顾先生,却发现对方也是同样的表情。
他们的宝宝要结婚了……啊?啊?-
顾骄睡了很久很久,是几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自从在主星得知顾念安醒来的消息开始,他就再也没睡过一个整觉,梦里全是可怕的场景,扰得他时常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
回到古武星之后就更没时间睡觉了,他天天晚上往医院跑,白天还要强打精神,生怕被沈月卿看出端倪。
长久以来的睡眠不足,加上为顾念安治疗透支了精神力,他晕倒之后直接一睡不醒,周边环境也很安静,他没有受到任何打扰。
睡梦中依稀听到一声手机铃响,但很快就掐断了,后来再也没响过。
不知道睡了多久,又是一轮黄昏,橘红色的辉光斜射入窗,温柔地抚弄他的睫毛,雪白色的睫毛在阳光下透出细微流动的莹彩,像是夏日海浪中闪动的泡沫。
纤长睫毛轻轻颤动,一点点掀开,露出其下清透如湖水的眼睛,虚茫娴静的烟灰色,让人想起小桥雨巷间袅袅升起的茶烟。
眼神逐渐聚焦,那双漂亮的眼睛很快重新拥有了神采。顾骄缓慢坐起身,厚实的被褥从肩膀滑落下去,他环顾四周,窗外的树叶飒飒轻响,周围没有一个人。
“月卿?”
他叫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像话,像是刚从烟囱里逃命出来。
床边放着一杯牛奶,触手温热,顾骄仰头灌了几大口,舔了舔唇,感觉好多了。
慢吞吞下床推开门,往外探出个脑袋:“月卿,你在家吗?”
沈月卿在书房,正垂眸看着一份项目书,听到顾骄的声音,很快将项目书扔到一边。
过去捏捏顾骄的脸,又在他唇边亲了亲,“怎么了,骄骄?”
顾骄早就对他时不时的亲密接触习以为常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全都炸了起来,张牙舞爪翘成一团,他用力地将他们往下压,“嗯……我睡了多久呀?”
“五天。”
“什么,五天!”顾骄惊呆了。
“五天而已,骄骄休息好了么?”沈月卿语气自然,似乎并不觉得一个没病没灾的大活人一睡五天是什么离奇的事。
顾骄点头,当然了,都睡了这么久,要是还没休息好,他过年就可以上桌了。
没说的时候还不觉得,沈月卿一说他睡了这么久,顾骄的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好饿哦。”他都五天没吃饭了诶……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月卿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牵着顾骄就往餐厅走,估摸着顾骄快醒了,他前不久才刚做完奶油蛋糕,是顾骄最喜欢的口味。
这种一觉醒来就有人投喂的感觉别提多幸福了,顾骄照例在饭前亲亲以示感恩,“谢谢月卿,你对我真好!”
一大勺蛋糕下肚,还是熟悉的香香软软的味道,顾骄吃了个半饱,肚子没有那么饿了,大脑有了能量开始运转,很快想起了正事。
“啊……哥哥现在怎么样?出院了吗?爸爸妈妈呢?”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沈月卿正看他进食,见他吃到一半就不吃了,指尖敲了敲桌面。
“吃饭的时候别想太多,对胃不好。”
“噢……”顾骄立刻加快进食速度,大口大口吃了起来,等吃完一整块蛋糕,才嚼嚼嚼地发问,“我、嗯……我粗完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莫?”
沈月卿失笑,“过来。”
待他乖乖凑过来,沈月卿捧着他的脑袋仔细擦干净他嘴边的奶油,顾骄咽下最后一口蛋糕,下意识舔了舔唇,恰好舔到了他的指尖。
沈月卿动作一顿,眸色变了变,神情依旧温柔,“吃这么快做什么?我又不会跟你抢。”
指尖擦着擦着,就擦到了顾骄嘴里,勾着奶油在他舌头上缠动。
“唔……”
顾骄喉结滚动,灵巧的软舌扫过他的指腹,将上面的奶油尽数卷走,临走时还吮了吮,留下亮晶晶的液体。
沈月卿深深注视着他,指腹按住他尖尖的虎牙,迫使他合不拢嘴,然后低头狠狠吻了上去,舌尖探入更深处。
蛋糕的甜蜜滋味在唇齿间蔓延,他们交换了一个奶油味的吻,等到分开时顾骄已经脸蛋通红,气喘吁吁,有气无力地推着沈月卿的胸口。
“现在……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他们在哪里?”
沈月卿扶着他的脑袋,盯着他红肿的唇瓣目不转睛,大有再来一次的架势。
“在外面。”
外面?
顾骄疑惑,顾骄不解,顾骄拒绝贴贴,艰难回到自己的座位:“外面?医院外面?”
沈月卿舔了下唇角,“门外。”
顾骄:“……”
啊?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他忽然从椅子上蹦下来,像被烧了屁股的小猴子,大步冲到院子门口,一把拉开大门——
他爸,他妈,他哥哥。
坐在门口的三人齐刷刷朝他看过来,都是一脸惊喜。
“骄骄,你醒啦!”
顾骄惊呆了,“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他几乎想要转身重新关上门,可近在咫尺的家人的面容却让他定在原地,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他呆呆看着顾念安,哥哥恢复得很好,治疗时他是真的拼尽了全力,顾念安不仅从精神力创伤中恢复过来,就连后遗症也一并清除了,再也没有复发的隐患。
但因为在病床上躺了太久,他全身肌肉都有不同程度的萎缩,现在还无法独立行走,需要先借助轮椅活动,以后再慢慢复健。
顾先生和顾夫人看起来很憔悴,即使表情高兴,也掩盖不住他们眼底的疲色,这段时间大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他们谁也没有好好休息过。
一家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有说话,却有种温馨的氛围在他们之间流动。不知过了多久,顾骄忽然落下泪来,他一头扎进顾夫人的怀抱号啕大哭。
“妈妈……”
顾夫人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把顾骄紧紧搂在怀里,不停吻着他的头发,小声叫着“宝宝”。
顾先生和顾念安在一旁看着,同样感慨良多,默默红了双眼。
等哭累了,顾骄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地邀请大家去屋里。时隔两年,一家子终于重聚一堂,顾骄感觉简直像是身处梦境中一般。
几人刚坐下,沈月卿适时出现,给每人倒了一杯茶。气氛忽然沉默了下来。
“哦对了,爸,妈,哥哥,我还没来得及向你们介绍呢。”顾骄拉住沈月卿的手,说道,“这是我男朋友,沈月卿。大家第一次见面还不熟悉,月卿是个特别温柔的人,心地善良,脾气又好,希望你们能喜欢他……”
脾气温柔?
心地善良?
两句话把众人说无言了。
他在抢救室外,可不是顾骄说的那个样子,这一点顾先生和顾夫人深有体会。至于顾念安?他没见过沈月卿动手,但连续吃了几天的闭门羹,他就知道沈月卿不可能是个好说话的角色。
无奈现在骄骄在对方手里,他不得不夹起尾巴做哥哥。
顾骄越说越小声,瞅瞅大家的神色,似乎有些异样?
他不安地抓紧沈月卿的手,还以为家人会不赞同他和同性在一起。其实也可以理解,因为在遇到月卿之前,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男人嘛……
“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骄骄,其实我跟叔叔阿姨他们早就见过了。”沈月卿微笑着说。
“啊……什么时候的事?我不知道呀。”顾骄懵了。
沈月卿:“我不是说过吗?想来古武星发展发展事业,正好叔叔阿姨也有相关的需求,我们就对接上了,连项目策划书都写好了,看看么?”
顾骄连连摇头,什么策划书呀,看又看不懂,总之月卿和爸爸妈妈已经提前认识了,就是这个意思吧?
“太好了,既然你们都认识,那我就不用介绍了。那个……我们,我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妈妈……”
他抬起眼睛,圆溜溜的瞳孔猫儿似的看向顾夫人,顾夫人无奈:“好好好,妈妈不反对你们在一起。”
“好耶!谢谢妈妈!”顾骄撒欢似的扑到她怀里,蹭了又蹭,好久都舍不得起来。
妈妈的怀抱啊……好久不见。
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他眨眨眼睛,把泪水憋回去,看向顾念安,“哥哥,你怎么了?头还疼吗?”
顾念安抿着唇,一脸生气的表情,听到顾骄跟自己说话,连忙转过脸来,换上柔和的神色,“不疼了,骄骄特别厉害,一下就把哥哥治好了。”
他还拿顾骄当小孩似的哄,顾骄闷声笑了下,“哥哥,我好想你。”
顾念安沉默了一下,摸摸他的头,“哥哥也想你。你在主星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你?哥哥替你教训回去!”
顾骄眨眨眼睛,视野中的红色逐渐模糊,他转过眼睛,清了清嗓子,“没、没有啊,我在那边过得特别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可自由了!”
“我住在一座漂亮的大别墅里,窗户擦得特别亮,每天晚上都能看到特别漂亮的江景,五颜六色的灯光落在江面,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对了,那里也有电玩城呢,和我们这边的差不多,没想到吧?我每天都去玩儿,和、和同学们一起,我朋友可多了,他们总是陪着我,我一点都不寂寞……”
“骄骄。”顾念安忽然出声,打断了顾骄的喋喋不休,“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像是猛地被人折断发条,顾骄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起眸子,看了看顾念安,又看了看顾先生和顾夫人,大家都在看着他,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他艰难扬起笑容,“怎么啦?”
顾念安:“可是骄骄,你看起来并不开心。是不是受委屈了?”
顾骄低下头,很快又抬起头,“哥哥你想多啦……我过得很好,真的,如果再多待几年,我可能都舍不得回家了。”
他继续笑,他的笑容总是很有感染力,每当他笑起来时,周围的人也会忍不住心情变好,跟着笑起来。
但是这次他们没有笑,顾先生没有笑,顾夫人没有笑,顾念安也没有笑。
他们都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关切地神色,“骄骄……”
顾骄笑得好累,他不想再笑了,可是他也不想哭。
如果他哭了,就相当于是在告诉大家,他在主星过得一点都不好,他受了好多委屈,每天每天都想回家。
能够得到家人的原谅,他已经很知足了,能够重新和他们坐在一起,就已经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可以很乖很听话,不需要家人们再为他操一点心,就算把他一个人扔在外面,他也可以好好生活下去。
像这样……做一个让人省心的乖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被家人丢掉了?
“骄骄,你到底想说什么?”顾夫人双眼通红,不停落泪,她反复摩挲着顾骄的脸颊,就像大猫安抚受惊应激的幼猫,不断舔舐它的毛发。
“你告诉妈妈,告诉妈妈好不好?我们都在呢,你有事别憋在心里,大家一起来解决,这样才是一家人,对不对?”
顾骄愣愣地看着她,妈妈的面容还是那样温柔,每次他在梦里见到,醒来时总是满面泪痕。
两种情绪在他心头不断拉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别说,不要说,你只是个被抛弃的替代品,你不值得任何人怜惜。
可记忆中的爸爸妈妈却在鼓励他:骄骄,说出来,我们是家人。
顾骄的唇瓣颤抖着,过了很久很久,才终于从紧咬的齿间挤出一句破碎的问句,带着委屈,带着痛苦,甚至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些许怨怪,这些情绪压在他心底太久,却从来没有被他好好正视过,他总是逃避。
“为什么……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