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欢迎 发挥孩子王的本领
可以想见,那些无辜的学子们心中该是怎样的愤懑。
若非刻骨铭心,宋允知的任务也不会完成得这样迅速了。
连系统也没料到,原来拿到声望值、获得十万人关注这么简单。恨之入骨,怎么不算是一种另类的关注呢?系统瞅着宋允知,觉得这小崽子有点幸运属性在身上的,每回都能误打误撞完成任务。幸好他们已经离开燕国了,否则还不被那些暴怒的学生给拖回去揍死?
武都与长安城相距不远,众人一路往东,眼前的景色忽然熟悉起来,而看风景的也开始沉默了。
宋允知歪头盯着他先生,发现先生自从到了这个小县城后便开始不怎么说话了,有时候掀开车帘可以对着外头看上一天。
宋允知也扒在车窗上,百无聊赖地问道:“先生对这里很熟悉吗?”
陈素微微颔首:“从前在此处做过五年的县令。”
宋允知张大嘴巴,还有这样的旧事呐?
陈素便告诉他,那时自己初出茅庐,声名不显,但却抱着满腔的抱负,想要做一个名扬四海的清官。赴任以后,陈素才知道书上写的跟实际做的究竟能有大有出入,年少无知时也是碰了一鼻子灰,但好在他没有辜负当地百姓的期待,政绩虽不算卓越,却也将这小小的县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一晃几十年没有回来,陈素原以为自己都快忘光了,但旧返旧地后,他才发现自己依旧记得那么牢固,连当初的县尉、县丞的名字都一一浮上心头,仿佛是昨日遇见的人。
宋允知发现先生情绪不对,慢慢靠了过去:“先生,要不咱们停一日,先去县城里头瞧瞧如何?”
陈素也有此意,但是想到日日催促他们行程的二王子,最终只能将这念头打消:“罢了,日后有机会再过来吧。”
宋允知心底一叹,他们着急赶路,等到去了长安城之后又要忙着回程,哪里还有机会呢?
宋允知一向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从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这回也一样。他已经偷偷在想要不要想法子来个故地重游,反正这里离长安城也不算太远,或者回程的时候拐一下,只看一眼又不算什么。北戎那边若是介意的话,跟他们说一声就是。
又行了两日,长安城终于是到了。
这下,不仅是陈素,连两位御史都消沉了下来。像宋允知、三皇子包括沈渊还有年轻的进士们对长安没有多少印象,他们大多出生后不久便随父母南下,或是像宋允知这样,自打出生起便一直在江南,对北方反而陌生。但年长的不一样,他们出生于北方,不少人甚至在长安学习、为官多年,对这地方有着深厚的情谊。阔别多年,长安依旧是他们心中的都城,远不是一般地方能比的。城还是那座城,但是已经不是他们夏国的了。
他们丢了长安城,拱手让人了。
入长安后,消沉下来的一群人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待在驿馆中闭门不出。宋允知本来一身是劲,但看大家都猫在一处,他也不好表现得过于热情。
只是他们这么一待,便待了足足三日整,期间,北戎的官员没有一个过来接待,那位急哄哄将他们弄过来的二王子,也忽然之间销声匿迹了。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在给下马威呢。
夏国越过北戎跟燕国通商,还跟北戎缔结了说不得的约定,显然是得罪了北戎。当初在燕国时,二王子便有诸多不满;而今来了他们的老巢,态度自然越发肆无忌惮了。
宋允知嘟嘟囔囔地骂着北戎无礼,还没骂多久,外头忽然来了人。
他以为是来接待他们的人,结果竟错了,来人态度比当初的二王子更恶劣。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赶来驿馆,夏国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出院子一看,来人派头可真大,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不说,看他们的目光也居高临下,仿佛在看死物一般。
宋允知移开目光,发现到了这人身后竟然还跟着二王子,平日里嚣张的二王子在这人面前收敛了一身戾气,无端恭敬了不少。宋允知立马明白,这位应当就是北戎那位赫赫有名的大王子哲闽了。母家显赫、追随者众多,还深受他父汗器重,也难怪他如此目中无人了。
但很快宋允知便发现,这位大王子不是一般的目中无人,不论是他先生还是三皇子同他说话,大王子都不曾给予什么反应,大多时候都是二王子在代为交谈,大王子偶尔点个头,都算是给面子了。
宋允知咬着指甲,他能肯定,这位大王子不仅轻视夏国,更对他们抱有浓烈的恶意。这家伙就跟个野兽一样,兴许一直盯着夏国这块肥肉不放。
老大汗也不过五十,但听闻他身子不如阿赫玛大汗健壮,数年前在襄阳战场上落下病根,因此时常病痛。一旦大汗退位,剩下的王子中就数大王子赢面最大,若要这样一个仇视夏国的人上位,对他们的影响不必多提。
几乎是一瞬间,想明白的宋允知便盯上了二王子。
这种国家大事,他不便掺合也掺合不了,但是策反一个小王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宋允知目光落在二王子身上,挑剔一番,立马改口,不对,是老王子才对。
专心给他王兄做传声筒的二王子忽然感觉后背一凉,转过头时,却只见宋允知冲着他扬起嘴角,露出甜笑。
二王子觉得莫名其妙,这小崽子不是也讨厌他吗?今日是怎么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二王子抛下杂念,他们过来是为了告知夏国这些人,大汗最近政务繁忙,五日后才能接见他们,因而,他们还得老老实实地在驿馆内待上几日。政务繁忙自然是借口,不想见到夏国人、想冷落他们才是真的,但是这话不好明说。
陈素等人知道北戎不是善茬,面对这一境况也不惊讶,待就待吧,若是不由着他们发泄一通,早晚还是得在别的事上找回来。
事情说完后,二王子便准备跟他王兄离开了。不料离开前,却被宋允知那个小崽子给惦记上了,这家伙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黏上了自己,一脸天真烂漫地问道:“殿下,那这些日子我们可以自由外出么?”
大王子的目光落到了老二跟宋允知交握的手上。
北戎与夏国势同水火,不过出使一趟,老二竟然跟夏国人熟稔至此,还是说,之前在燕国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老二该不会蓄意隐瞒了不少事吧。
二王子很想挣脱,但是这小崽子力道挺大的,不仅握住了他的手,还死死抱住了他的腿,二王子挣得脸都红了都没挣开,他无奈道:“你想去哪儿?”
“就去周边逛逛。”宋允知强调,“若是殿下不放心,可派人跟着我们。”
二王子看向他王兄。
大王子冷淡道:“想去就去,你陪着便是。”
这叫什么事儿啊?二王子想要解释自己跟着小崽子还有夏国人没有什么关系,就见宋允知眉开眼笑地对他道了一句谢,还说明日一早等他一道出门。
二王子:“……”
碰瓷无疑。
说好后,宋允知才念念不舍地放下了面前的大腿,重又回到先生身边。
二王子总觉得这小子怪怪的,出门后回头一望,竟看到这小崽子冲着他挥爪子。
他赶紧瞥向王兄,也不知道王兄发现了没,但愿没有吧,他可不想让王兄误会自己跟夏国人交好。
第二日,比二王子来得更早的是北戎的小王子跟宗亲家的小孩儿们。宋允知虽然初次到访,但是他的名声却早已传开,北戎的这些小王子小世子早就不服气了,前些日子是看没人去驿馆才忍着,如今看到大王子去了,他们也就不用再忍了,直接过来找茬!
哼,什么神童,今日就让他见识见识北戎人的厉害!
二王子听说之后,很是期待地赶过来,本以为会看到那小子惨兮兮地抱头痛哭,不料进去后才发现里头闹哄哄的。
放眼一看,他的弟弟堂弟表弟们正在驿馆中玩得不亦乐乎。而宋允知那个小崽子,则被围在中间,好不威风。
对付这些小屁孩儿,宋允知甚至都不用动脑子,随意安排几个游戏就将他们给打发了。
他发号施令,这些个小屁孩儿在分做两队踢球。起初他们也不乐意让宋允知做裁判,但是目睹了他的球技后,小孩儿们瞬间没了声音。
甭管什么年纪的小孩儿,总归都是慕强的。宋允知爱玩会玩,自带孩子王气场,收服他们简直轻轻松松。
二王子围观许久,发现宋允知指挥得有模有样,仅仅一早上的功夫,便将这些小孩儿全都治得服服帖帖。
他虽遗憾于没能看到宋允知出丑,但还记着王兄的吩咐,催促宋允知出门。若是宋允知改了主意,那最好,彻底没有他的事儿了。
九王子不悦地看向他兄长:“我们玩得正高兴,你过来打什么岔?”
这话说得可不客气,事实上,这些王子世子对出身卑微的二王子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二王子闻言已有不虞,不过许是这种事情遇多了,二王子早已经司空见惯,并不会驳斥对方。
反倒是宋允知出来打了圆场,道自己没逛过长安城,想让二王子带队,领着他们去长安好吃好玩的地方都逛逛。
孩子们还没踢尽兴,宋允知便许诺道:“等回来之后,还有更好玩儿的!”
小屁孩儿们瞬间上钩。
一整日,宋允知跟这些孩子在外直接玩疯了,带路的二王子也因为付钱爽快,且被宋允知有意无意地维护,渐渐得了孩子们的好脸色。
等到下午玩过回来后,宋允知直接教他们斗鸡。
这是他在临州学的,尤其适合好战分子。
斗鸡一出,孩子们彻底折服。
驿馆内闹哄哄的,陈素看着猴子一般的小弟子,虽然一言难尽,但还是没有阻止。黄、邹二人相继摇头,可考虑到宋允知跟这些贵族孩子交好有利,所以也只能忍着,再吵也不能赶人。
斗鸡热闹,不过宋允知总觉得他们弄过来的鸡不够威武,开始吹嘘夏国的鸡,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众小孩儿不服,开始争起来,说北戎的也是极好的。
宋允知宛若杠精一般:“真的吗,我不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除非你们弄一只厉害的给我看看。”
小王子们面面相觑,他们也想弄过来,可是他们年纪太小了,身边人又没本事,怎么办?
宋允知引导他们看向一边。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脉么?
九王子眼睛一亮:“二王兄,你给我们找几只来吧?”
其他孩子见状,也都求上了二王子。他们从前是不大喜欢这一位,但是今日相处下来,发现对方人还不错,付钱大方,也不会管东管西,最关键的是,允哥儿待他不错。
允哥儿那么厉害,他看中的人应该不会差!
难得收到这些弟弟们的好脸色,二王子还有些受宠若惊。他压下心中的雀跃,板着脸答应了。
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件小事,但二王子还是下定决心要将小事办好。
大王子虽未出门,可今日驿馆内众生相他却了如指掌。宋允知有这能耐他早已听说,可他那位好二弟,怎么也开始借着夏国人收揽人心了?
他究竟还有多少私心是自己不知道的?
第72章 暗流 北戎兄弟阋墙
曾经二王子也曾费尽心机想要得到这些兄弟们的青眼,但无疑都失败了。他的母亲原是婢女出身,还曾侍奉过四王子的母妃,因被大汗看中才诞下二王子。
母亲生下他后便不久于人世,年幼的二王子在北戎王室里吃尽了苦头,待成年后依附于大王子,当起了打手,替王兄鞍前马后,才换来了相对优渥的生活。
就在他已经不指望可以改变众人想法之际,偏偏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些兄弟宗亲的喜爱。虽然只是一群小孩,但也弥足珍贵。到此,二王子终于明白了夏国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究竟是何意。
他也觉得好笑,若是再早十年得到这样的人脉,他也不用过得这般艰难。如今同这些人交好,他能拿来做什么,拱手让给王兄吗?
他舍得么?
扪心自问,二王子根本舍不得,这可是他曾经心心念念的人脉。
宋允知拍着二王子的胳膊,兴致冲冲:“好兄弟,你这几只鸡买的真是不错,跟夏国的斗鸡有的一比了。”
谁跟他是兄弟?二王子发出一声冷笑,拨开宋允知的爪子。
没见过世面的才会觉得北戎比不上夏国,那么点小地方,也就宋允知这个没出国门的才会敝帚自珍。几日功夫,二王子不仅给他们搜罗了斗鸡,搜罗了蛐蛐,连都各类吃食玩具都搜集了许多,足够这些孩子们玩得尽兴。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二王子的频繁投喂下,九王子等人已经完全将他看做自己人了。
若说有人对此不爽,除了大王子便只剩下四王子了。四王子听闻此事后,特意寻了个时间来堵宋允知等人。眼见为实,等看到老二是真的跟夏国那个小神童焦不离孟,又跟王室一众孩子打成一团后,四王子瞬间阴谋论了起来。
老二这条狗,该不会又在给老大笼络人心吧?
不怪他多心,实在是老二太衷心了,不知道替老大做了多少龌龊事,四王子一派对他简直恶心透顶。
宋允知买完小玩具,回头时便发现有人在盯着他们,他扯了扯二王子的衣裳。
这段时间,宋允知跟二王子相处时间也不短,对这人多少有点了解。这位北戎二王子虽然地位异常尴尬,在朝中也不得人心,但能力还是不错的。遇上了事儿,宋允知也是立下意识丢给对方解决:“有人在盯着你呢。”
正在付钱的二王子一愣,回头看去,才发现是老四。
他怎么来了?
二王子将钱袋子丢给下属,转身走向对方,蹙眉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四王子比他年轻得多,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说话也冲:“怎么,只许你来,不许我来?”
这阴阳怪气的样子,看着真是倒人胃口。知晓眼前人性子有多恶劣,二王子不想跟他多纠缠:“今日人多,你若是想闹事最好也等到无人时。”
老四这人刻薄、奸诈、目中无人,二王子在他手里吃了不少亏。虽然也曾报复过去,但是每一次都会迎来老四更恶毒的反击。老四对他的恶意来的也简单,仅仅是因为他是王兄的人,北戎人对待政敌,从不会手软,哪怕手足也是一样的。
只是二王子难得在一群弟弟面前有了脸面,他实在是不想让老四在人前无理取闹,更不想让弟弟们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
“你怕了?”对方戏谑。
“你就非得当众闹事?”二王子隐忍,希望能换回老四一点良知。
只可惜,四王子从来就没有这玩意儿,他嘴角扬起,露出讥讽之色:“从前给老大当狗,如今更不要脸了,给这群没成年的弟弟当狗,还跟几个夏国人不清不楚。瞧见没,你们都得学着点儿,只要能当条好狗,来日还怕没权没势?”
话音才落,四王子身边的侍从便说:“我等虽是侍卫,却也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哪里能学一条狗呢?再说,自轻自贱之人,如何能侍奉殿下?早晚都会被一脚踢开。”
“出身卑贱,还能指望他行事有多光明磊落?”
他们拿二王子的生母说事,轻蔑之意,一览无余。
二王子直挺挺地站在远处,本就阴翳的脸仿佛又盖上了一层冷霜。
周边气氛骤然一边,但四王子这边却稀松平常,他今日来此就是为了给老二不痛快的,方才含沙射影一番尤嫌不够,于是又拐弯抹角地将二王子给骂了一通,连在一边什么都没做的宋允知也跟着躺枪。
系统以为宋允知会生气,不料却发现这小孩儿眼神亮晶晶的,似乎还在盼着对方多骂点儿。
系统:“……?”
有时候,他真看不懂这个小屁孩。
二王子始终在忍让。
出身使然,让他知道反驳无用,盲目地反击只会激起对方更加肆无忌惮的谩骂。
宋允知只想刺激二皇子,也不便插手。就二王子这出生、这经历,搁在他爹的话本里高低都得拿个反派剧本。只是这人说好也不好,说坏也没坏得彻底,一心一意跟着大王子混,宋允知实在是看不过眼。
北戎这潭水不够浑,夏国如何浑水摸鱼呢?闹吧闹吧,闹得越凶越好,宋允知炯炯有神地看着这一幕。
他作壁上观,反而是这些日子跟二王子玩得好的一群小孩见状不服,纷纷放下手中的玩具,跑过来跟二王子顶嘴。
他们想法单纯,喜欢上了谁,便不愿见到对方受委屈。这些孩子年纪虽小,但是在家中都颇为得宠,怼起人来也是凶悍十足。
他们轰然而上,四王子反倒没了章法,吵了一通后,四王子难敌众人,最后只能愤然离场。
他心中对这些熊孩子观感差极了,如此不明是非即便长大了也都是些糊涂蛋!
孩子们将人赶走,自觉很是威风,甚至耍了一通大哥瘾。
舒爽!
见状,二王子心中反倒是五味杂陈。
他这样的人,竟然还有被维护的一日,还是被这些出身优渥的王室子弟维护。这些日子待他们有求必应,着实没有白费功夫。
因有弟弟们打岔,二王子很快将这些事深埋心底。可他不愿意追究,有人却记在了心上。
傍晚,大王子特意叫来老二,询问今日之事。
二王子本来不想告状的,他都一大把年纪了,着实做不来那种小儿态。可王兄都特意问起,二王子不免带了些情绪出来,抱怨老四做事不着调,从未将他这个兄长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如今连孩子都欺负。
大王子默默听完,忽然道:“可我听闻,那些孩子为了你同老四大吵了一架,你可没受多少委屈。”
二王子微怔,他便是再糊涂,也听出了这话中暗含的不满。王兄在不满什么,不满他跟老四争执,还是不满,他私下接触这些孩子?
王兄也不愿看到他得到任何助力?
尊贵如大王子,跟底下人说话从来不需要遮遮掩掩,面对二王子这个弟弟也一样。他甚至警告对方,不该招惹的人不要招惹,不该做的事也千万别做,免得引火烧身。
二王子无力地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他其实根本没有做过什么……
“这些天你不必去驿馆了,我另找人替你。”
“可那位夏国的小神童——”
“宋允知不过是个外族人,同咱们干系不大,一个孩子而已,没必要放在心上。老二,你对这孩子未免太关注了,他终究只是个夏国人,”大王子冷淡地打断了对方的话,不留一丝余地,“前些日子你出使燕国也累了,这些日子回去休息吧,等夏国人离开后再出来也使得。”
短短数语,便让二王子这些日子的努力化为灰烬。
出去后,二王子碰到了兄长的几个心腹。
同他们颔首致意后,二王子本想离开,不想那几人却没走,而是当着二王子的面说了许多。
他们提了二王子的出身,提了大王兄对他的优待,更提了老四行事如何嚣张跋扈。二王子听出来他们是什么意思,无非还是想让他誓死效忠王兄。这些话他听了许多回,但是唯独这次,他起了逆反心。
王兄待他是不错,但是他给王兄卖命卖得还少吗?
他不欠任何人。
冷着脸离开后,二王子还听到那些人隐约的感叹声:“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二王子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究竟是谁养不熟?
从殿中出来,二王子心灰意冷地走在路上。他曾以为王兄是真心将他当作自己人,结果自己不过是同兄弟们稍稍亲近了些,便被忌惮至此。
看来,他连自己人都算不上,老四再不该,起码他骂的那些话并没有骂错,王兄待他还真就像是养了一条狗一样。养着他,用着他,还防着他。
狗的待遇都比他强。
世人为何总是轻贱于他,难道他天生就是贱命一条吗?
不远处,有几个小孩儿蹲守在路边,见到二王子出来后,急匆匆地赶过来问话。
这些孩子当然是宋允知带过来的,他料到大王子应该会出手制止二王子同他们亲近,遂特意领人前来送温暖。
这些孩子们当然不知道二哥被叫过去会面临什么,但是宋允知知道,他将二王子形容成了一个小可怜,成功激发了孩子们的保护欲。自己阵营的人,出手还大方,当然不能让他受委屈了!
这不,他们立马就来了。
有时候不用宋允知亲自出面,这些小孩儿就能将他想说的话叽叽喳喳都说了一遍:
“王兄,大王兄叫你过去干什么,他骂你了没?”
“他们为何总爱跟你过不去?”
“你明日还能跟我们一块儿玩吗?”
关切的话,稍稍抚慰了二王子坠入冰窖中的心。他恍惚了一下,觉得有些可笑,最看不起他的一群小孩因为一些玩具便对他改观,而他真心辅佐的那一位,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疑心他至此。
难道他就活该认命?
九王子看着二哥傻掉,有点担心,这个哥哥本来就不聪明,要是真被人骂傻了还得了?他牵起二哥的手,关心道:“二哥,你不会真被骂惨了吧,要是大王兄欺负你,我让母妃他们给你出头!”
二王子心念一动,若有助力,他未必会输给老四。甚至,未必会输给王兄。瞧不起他的人,终将会付出代价。
宋允知暗暗点头,虽然这个老九最喜欢坑二王子的钱袋子,但是关键时候还得看老九。瞧这孩子,多会来事儿啊。
再看二王子,被这孩子一安慰,果真越发神秘莫测了。
宋允知知道,这是黑化的前奏!
第73章 遇袭 我们都是良民!
闷声干完一件大事儿后,宋允知走路都横着走。
他倒是很想仰天长啸,将自己的壮举吆喝几声,但,不合适。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如今不过是仗着自己是个孩子,行事又方便,这才糊弄过去北戎那些王子世子们。但若是事情败露,二王子知道自己被人戏弄,定然不会放过他。
这里还是北戎的地界,宋允知不得不小心行事。可他又太得意了,只能在行动上嚣张一点。
哼哼,他就是这般聪慧伶俐。
冯子归抱着胳膊扫视一眼,忍俊不禁:“好的不学,非得学螃蟹走路,什么毛病?”
宋允知反应过来,凶巴巴地回头瞪了一眼:“你说谁像螃蟹?这分明是王霸之气,你没眼光!”
他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冯子归被他逗乐了,真没见过这样好玩的孩子,一天天的总有数不完的乐子。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天,也就只有允哥儿这个开心果能够给他们一点安慰了。
距离大皇子所说招待他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可北戎王室却迟迟没有音信。明知道对方是有意怠慢,但是他们偏不能表露任何不满。
宋允知跟冯子归斗了一会儿嘴皮子后,便被沈渊等人给劝住了。主要是冯子归被劝住,变成了宋允知单方面的压制,冯子归还迫于压力不能还嘴,谁让这臭小子人缘好得不行,谁都护着他。
等到没有外人只剩下他先生时,宋允知才终于憋不住,飞扑过去,骄傲又得意地宣布了他最近办的大事。
陈素恍然:“你最近就是在做这些事儿?”
他早已已猜到,自家这个不安分的小弟子肯定在偷摸搞什么,只是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这小家伙的脑袋瓜,未免太灵光了。
“你确定那个二王子已经跟他大哥离心了?”陈素追问。
宋允知得意道:“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了。”
宋允知从前也不喜欢揣摩人心,他不耐烦做这些,但是来了国子监,尤其是去官府衙门跑了几趟后,宋允知忽然发现揣摩这些挺有意思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那二王子本来就有些心思敏感,又格外在意自己的出身,身上自卑与自负交织,被人这么一刺激,能保持理智才怪呢。
即便不立马兄弟阋墙,这俩人也不能好了。
“三皇子跟二皇子貌似也是因为离心,如今都相看两厌了。”虽然这俩人闹掰不是他招惹的,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但是宋允知看得十分真切。
陈素虎着脸:“不许胡说。”
皇家的事,也是能议论的吗?
宋允知嘿嘿一笑,但是对先生的叮嘱全然不放在心底,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北戎王室的人他都耍了,自家的人譬如什么二皇子,日后要是对他动手动脚,他也不会客气。
北戎迟迟没有动静,最后,三皇子等人也有些恼了,总将人晾在这里叫什么事儿?
在宋允知的鼓动之下,三皇子便向上面开口,说他们也想出去逛逛。
北戎王室没有拒绝,但却派了不少人一路跟随。宋允知等出门时,身后除了他们夏国的侍卫,不远处还跟着一群北戎人。有这些人盯着,想要偷偷见谁是不可能的,好在宋允知等也没准备跟北戎其他人有什么交集,直奔城外而去。
出城的只是少数,而且大多都是国子监的人。他们这群人中,也就宋允知因为年纪小,又得了那些小王子、小世子的看重,能时常出门,剩下的都被迫呆在驿馆,如今难得能出门,他们只想在长安城内逛一逛。只有两人除外,一个邹御史,一个黄御史。
他们要盯着宋允知这个小鬼还有国子监这群学生。若是他们在北戎境内闹出点事儿,回去之后他们便有用不尽的把柄了。
宋允知他们去的正是陈素从前做官的小县城,距离长安也不远,马车行一日便到了。今儿晚上,他们准备在此留宿一夜,等到明日在回去。
陈素一直心心念念想要重游故地,但是真正到的时候却有些近乡情怯。还是宋允知拉着他,才迈入了安县境内。
他们出行乃是初春,如今都已经入夏了。天气有些热,宋允知又好动得很,进县城后,他便在马车上坐不住了,闹着要下来逛。
陈素等人都依着他,唯有两个御史仍在碎碎念,一肚子不满:
“原就不该带个孩子出来,毛手毛脚的,还得照顾他。”
“可说不得他,一个个都护得紧呢。”
沈渊等人只当是没听到,只有三皇子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这两个御史嘴太碎了,真是讨人厌。
他们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极为惹眼,陈素不想引起过多的注意,等宋允知逛了一圈后就赶紧将他带到茶楼里去。
其实安县也没什么好逛的,几十年还是那样一条街,从东街走到西街,两刻钟足够了。
跟着先生来了茶馆后,宋允知发现先生面上的感慨一点儿也没少,他不由得凑上去:“这间茶馆也是有些年头了吗?”
陈素怅然若失:“是啊,大概有五六十年了。”
宋允知惊奇地望着周围,这么古老吗?
没想到这里的房子还挺结实的。
还不等他仔细探索,忽见身侧有一人迟疑许久,试探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陈大人?”
陈素从回忆中醒了神,目光落到对面之人身上,凝神想了片刻,从久远的记忆中寻到了相似之处,他不可置信地问:“梅生?”
“是下官。”江梅生随即露出笑意,笑了一会儿,却又有些酸涩。一晃几十年未见,他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故人,“人老了,背也驼了,难为大人还能认出来。”
陈素端详了一下江梅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跟从前一样,双目如炬,精神十足。”
从前县衙里头的人,就数他眼睛最有神采,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即便人已经老得不像话,那双眼睛也依旧熠熠生辉。凭着一双眼睛,陈素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今日旧友重逢,陈素欢喜地想要聚一番,不想后面的北戎侍卫却悄悄走了过来,监视之意不言而喻。
陈素那颗火热的心立马又凉了许多。
这已经不是夏国的安县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去雅间,只是在大堂中请江梅生坐下吃了点茶水点心。
江梅生望着北戎人,心中也猜到了些大概。夏国使臣来访的消息,他也曾听人提及过,陈大人大概便是带队的一员吧。看这些人严防死守,便知道北戎是何态度了。请人过来,却不给任何体面,这与羞辱何异?
当初有许多人都能南下,安县也有许多官员富商大贾都离开了中原,可江梅生没走,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离开故土,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侥幸在战乱中平安逃出去,更多的人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留在故乡后的这些年,江梅生不曾有过什么安生日子,每次看到北戎贵族蹂躏中原百姓,他心中都愤懑不平,恨不得直接死在那场战乱中,也省得如今这般难熬。
这么多年,江梅生依旧是个小小的县丞,顶头上司早就换了几轮,可换来换去都是北戎贵族,汉人不会有出头之日。那些北戎官员只一心想着盘剥百姓,北戎王室说得好听,不论汉人北戎一视同仁,可是现实哪有这么公平?
被县令刁难磋磨之际,江梅生甚至好几次想一死了之,可他这不中用的身子骨,偏偏还挺能熬的,硬是熬到了如今。他活下去的动力,便是跑着夏国有朝一日能收回故土,将北戎赶出中原。
那些不好听的话,江梅生并没有告诉陈素,只是捡着能说的,说给陈素。他们几个活下来的老头子已经不多了,除他之外还有三四个,江梅生将他们三四人的近况说了一遍后,便决口不提安县的事,反而追问起了夏国那边的情况。
陈素也不大想提懦弱的朝廷,只说起了国子监,提到了自己的几个学生,跟让宋允知过来问好。
江梅生看向允哥儿,苍老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这个我知道,大名鼎鼎的小神童,我在北边都听到他的名声了,聪明得很。”
陈素谦虚道:“哪里聪明?只是比寻常孩子调皮捣蛋一些。”
话题放到孩子身上时,才真正轻松了不少。
许是不放心陈素跟安县的人接触,北戎“侍卫长已经在催促他们离开了。
三皇子一阵暴躁,这些北戎人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他嚯得一下站起来,但还没开口便被陈素给打断了:“也罢,今日出来的时间不早了,是该回去了。”
说完,陈素还给三皇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行事。他们若在此得罪了北戎人,大可以一走了之,可是留下来的人,譬如江梅生等却要承受不明不白的迁怒。
夏国造的孽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连累无辜者。
“回去吧。”宋允知也牵起了三皇子的手。
三皇子忍了忍,才没有发作,可是心里却憋屈透顶,这些北戎人未免太不把他们当一回事了,使臣来访,便是这样的态度?三皇子打定主意,这次回去之后便鼓动他父皇勤加练兵,务必尽快报复回去!
江梅生见状,也默默地同陈素告辞,不想让对方为难。
陈素心中颇为不舍,交代道:“替我想林瀚几人问好。”
江梅生点头应下,良久,他轻声问道:“还有重逢之日吗?”
他问得很轻,身边的北戎人根本没听到。
陈素挣扎一番,似乎下定了决心:“会有的。”
一定会有,北方还有人多人记挂着他们,他会不留余力地劝说君王,收复北方领土。
夏国不可能当一辈子的逃兵,他们丢掉的尊严,总有一日要讨回来。
二人分别后,陈素一行便准备回程了。只是如今已近傍晚,众人夜间不好赶路,好在众人于天黑之前赶到一处村落中,准备借宿一晚。
只是对于谁来出面借宿这件事,两个御史颇有意见,沈渊等觉得宋允知模样可爱,让他打头阵,兴许会给他们找个好人家。黄御史冷笑:“找他有什么用,要去也是我们去。”
冯子归扯了扯嘴角:“凭什么?”
黄御史跟崔御史站出来,掷地有声:“就凭我们是夏国鼎鼎有名的御史!我若借宿,他们没有不应的!”
才说完,前面忽然砸来一块大石头。
黄御史耳聪目明,这才将将躲过。他拍着胸脯,后怕地望过去,只见来人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但目光森然,形容可怕:“你们是夏国大臣?”
黄、邹二人心里咯噔一下。
是……还是不是?
这要怎么回?
虽然他们有侍卫,但是这孩子凶神恶煞的,,一副要吃了他们的模样,比北戎人要可怕多了,两位御史压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他。
一声夏国大臣,将周围其他几个孩子也引过来了,俱凶神恶煞地看着两人。半晌,他们虎视眈眈地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是夏国大臣?”
宋允知吓得赶紧蹲在三皇子背后。
他不是,他只是个孩子!
同是个孩子的三皇子赶忙反驳:“不是,我们只是国子监的学生,是良民,只有他们俩是大官!”
第74章 憎恨 两御史被打
被逼至角落的两位御史欲哭无泪,瑟瑟发抖。谁知道来了北戎以后的日子还能这样一波三折?若是有先见之明,他们一开始就不会跟着三皇子出使。哪怕能跟着混混资历,他们也不愿意!
倒霉透顶了这不是?
面对这些十来岁来岁的孩子他们唯唯诺诺,可是转头瞥见陈素等人,两个御史却是中气十足:“还愣在那干什么,想眼睁睁看着我们被打死?”
打死不至于,但陈素也为难,他们是带了侍卫不假,但是这些孩子明显是汉人,他们总不能不问缘由地对自己同胞出手。
为首的那个孩子听到御史的话,凶悍地转过头,警告道:“你们别管,我们只教训这两个当官的就够了。”
说话间,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揍了两个御史一拳。
陈素赶忙上前:“诸位小哥,有话好好说,这两位大人初次到访,貌似还没有得罪过你们。若他真有言语不当之处,我们可以让他道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我们也不接受道歉!”孩子们群情激奋,似乎对夏国的官员深恶痛绝。
宋允知从三皇子身后探出脑袋来,没多久又被沈渊给摁回去了。宋允知歪着脑袋思考,这里面肯定有内情,今儿不管怎样都得问出来。
两个御史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了,孩子不可怕,一群孩子也不算可怕,但是一群像是亡命之徒的孩子将他们团团围住,恶意几乎能将他们淹没,这就非常可怕了,谁知道他们激动起来会做什么。好在陈素那个老小子并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挨打,还是大着胆子过来劝住了。
陈素只说他们是路过,过来借宿舍的,还说会给报酬。今日借住一天,明早就走,保证不会闹出事情来。至于两位御史,却被一笔带过了。
孩子们都对陈素口中的报酬格外留神,他们村中不富裕,若有送上门来的赚钱机会自然不会往外推,其中一个孩子问道:“你们能给什么报酬?”
陈素平静地道:“我等虽然不是富贵之家,但是借两位御史的钱袋子给村中各家割上几斤肉,却是绰绰有余的。”
宋允知明显看到,几个孩子听到割肉,眼睛都放光了。
他心里有些难受,再次打量这些孩子的面庞。他们虽然比之前看到的那些孤儿要体面些,不至于瘦骨嶙峋,但是看着也是营养不良。此处距离长安城并不远,勉强算是京畿一带,即便如此还有大把大把的孩童食不果腹,可想而知更远的地方,百姓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因为几斤肉,一场干戈化为无形。
只有两位御史气急败坏,他们扯着陈素的衣裳,咬牙道:“他们对我们不给敬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陈素一言难尽:“不这样算了,难道二位御史大人还要同几个孩子计较?”
宋允知伸出脑袋来:“跟孩子计较,好不知羞。”
邹、黄二人的拳头都攥紧了。这对师徒,真的好可恶!
孩子们领着陈素等人进村休息,至于黄、邹两位御史,他们挨了打正在气头上,本不想跟这些贱民进去,后被三皇子等了一眼,不得不消停。
去就去,可是他们绝对不会给这些贱民们好脸色瞧!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这跟土匪有什么两样?先前陈素还说这是他曾经治下的县城,来时路上再三追忆称赞。现在看来,陈素那些话分明就是放屁!这些人奸诈、粗鲁、贪婪,简直不像是夏国人!
直到住进村正家中时,两位御史都板着脸,愤愤不平。
三皇子可不管他们如何生气,仍旧将二人的钱袋子“借”了出来,先给了一笔钱给村正,又承诺明天一早便给每家每户送猪肉。
村正并未拒绝,他们整个村都不富裕,留着这些钱,日后还能买些农具回来给大家用。
众人围坐在桌前,用着简单的菜粥跟窝窝头,桌子中间摆着些咸菜跟时蔬,村正还叫儿子去集市割了些肉炖上,勉强算是一道硬菜。
村正一家都没吃肉,只是一个劲地给客人夹菜,宋允知也被夹了好几块。肉炖出来很香,虽不是山珍海味,但却有股家常的味道。宋允知也饿了,吃得喷香,但是很快他就发现,村正家的几个孩子都在瞧瞧看着他,准确来说,是看他海碗里的肉。
宋允知眨了眨眼,从桌子上爬下来,跑到门槛儿旁。
三个小孩默契地让出一个空位,正好足够宋允知挤进来。他同几个小孩儿一道坐在门槛上,专心致志地扒饭。
几个孩子之前还在盯着宋允知,可是等到他真的过来后却不好意思看了,一心一意吃着碗里的咸菜。可下一刻,一块软乎乎的肉落到了他们碗中。
三个孩子抬头,呆呆愣愣地望着宋允知。
“吃吧。”宋允知也学着他们,就这小咸菜吃窝窝头。
不好吃,但是宋允知还是吃完了。
三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也不敢吱声,默默地将肉给吃了。真香,他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尝到肉味,今晚上于他们而言,跟过年也没什么两样了。
吃饱后,那个头上扎着两个啾啾的小姑娘小声问宋允知:“你们明天还会在咱家吃中饭吗?”
宋允知摇头:“明天一早就要走啦。”
“啊……”几个孩子略有失望,若是他们不走,爹爹多半还会去割一条肉炖上,哪怕吃不着,闻闻味道也是好的。
撂下碗筷后,宋允知从兜里掏了掏,拿出几块饴糖跟小伙伴一起分享。冯子归看到他们在偷吃,赶紧也跑过来抢了一块,惹得宋允知又跟他打了一架。
北戎的那些侍卫并不在屋子,想来是目睹过这些村民对夏国人的排斥后,这些侍卫已经放下戒备了。是这些夏国人要出来的,还非得跑这么远,若是他们当真在村子里被打死,那也不关北戎的事。况且,原先夏国遗民殴打夏国皇子官员,这风声若是放出去,够天下人笑话夏国一辈子了。
没有外人,反倒便宜了陈素问话。他不太清楚村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这位村正似乎对他们不排斥。
村正听完经过之后,便摇头叹息了许久。确认屋子里没有北戎人后,他才缓缓解释道:“你们也别怪那些孩子,他们只是为自己鸣不平。”
黄御史听不得这些话:“要鸣不平,也该我们俩鸣吧?”
这话不是倒反天罡了?
“两位大人不懂。”良久一声叹后,村正脸灰败,“自打夏国退居江南,咱们便落到了北戎人的手里。他们素来瞧不上汉人,对待汉人极为刻薄,汉人不能做高官,经商也得交重税,就连种地,也要交两层税。一层给朝廷,一层给贵族,最终能留下的尚且不足以养家糊口。安县的县令如今也是北戎贵族,为人好杀戮,□□无厌,百姓深受其害。前段时间,村中有个小儿进城时因为挡了县令的路,便被当街杀害了,可怜那个孩子今年才不过五岁……”
说到最后,村正的声音微弱,几近哽咽。
黄御史抿了抿嘴,不再吱声。
邹御史迟疑片刻,轻声问道:“可是这跟我们俩也没关系啊。”
他还觉得冤枉呢。
村正无奈:“也怪我们这些年纪大的,经常跟小孩儿说起从前的事。”
从前北边领土还没丢的时候,他们日子过得可比现在安逸多了。人老了,总喜欢回忆当年,其实当年也吃过苦,但是年复一年地磨合中,记忆被美化了许多,显得弥足珍贵。他们是经历过的,对夏国有些浓厚的归属感,可是那些孩子们不懂,他们听得越是多,心中越是愤懑不平。
“孩子们打从出生起便没过上好日子,他们被欺负多了,心中总有怨,怨恨夏国陛下跟那些官员们贪生怕死,将我们丢在这里受苦受罪。如今他们都不大愿意见到夏国人,尤其是夏国官员。”
简而言之,就是迁怒。
他们觉得委屈,都是汉人,凭什么南方的汉人就能过得衣食无忧,南方的孩子们能吃饱穿暖,可他们这些北方的孩子却要被迫害至此?都是一样的人,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凭什么境遇天差地别?若不是夏国抛下他们,自己便不会受这份罪。
老人们记挂着故国,不计较夏国朝廷的无能怯弱,但是孩子们心里却只有憎恨。他们对夏国没有感情,只有恨意。
众人缄默。
这些孩子有错吗?若是他们有错的话,那逃跑的人岂不更是十恶不赦?
这些都是他们造的孽,当初迁居江南时,先帝。还跟他们保证,有朝一日一定会夺回领地,可一晃几十年过去,还有谁记得当初的国仇家恨。他们连恨北戎王室都不敢恨,生怕人家不高兴了直接打过来。
没有经历过这些的三皇子脚趾头都快把鞋子给抠破了,他还是皇家人,当初带头抛下北方的,也是皇家人。一向以出身为荣的三皇子,头一次开始审视皇族。
连两位御史都没有再开口,主要是没脸。
宋允知不知何时从外头进来,等村正说完之后才控诉道:“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怪你们。”
黄御史险些破防:“怎么怪我们?”
“要不是你们怂,这些孩子何至于受罪?”宋允知反问。
一句话噎死人,两个御史本来挺生气,结果被这么质问,实在没脸发火。御史台其实都是顽固的主和派,事实上,朝中大多如此,有几个能有血性?大家安定日子过多了,谁想得起来北方还有那么多受苦的汉人?刀只要不落在自己身上,总是不知道疼的,可被人戳破之后,仍旧觉得心虚。
这一晚,两个御史谁也没闹腾,让窝在哪儿睡便在哪儿睡。
许是心中有愧,众人今夜都没睡好。等第二日一早,三皇子筹钱时,邹、黄二人把剩下的那点小金库也拿出来了。
就当是为了弥补他们从前犯的错吧。
村正叫人买了不少肉,挨家挨户地给送过去了,每户人家足足有四斤肉,比过年置办的年礼还要丰盛。
孩子们没想到陈素他们能出手这样大方,送行之际,难得给了他们一个好脸。
黄御史昨儿晚上被宋允知那个小崽子挤兑一晚上,如今总算是找回了点场子,临走之前趁北戎人不注意,他还当着宋允知的面,故意问昨儿打他的那个少年:“现在知道打错人了吧?”
少年想着家里挂着的肉,难得没怼他,只有宋允知冲黄御史翻了个白眼。
旁边的邹御史以为少年服软了,哼了一声:“下次别随便打人了,更别打自己人。”
少年闻言抬起头,眼中划过一丝嘲讽:“自己人?”
二人绷住。
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的衣裳,低头时,目光落在自己破了的鞋面处:“我们这些被抛弃的贱民,怎么敢当您一句自己人?既然做了缩头乌龟,就别回来显摆。等我阿爷阿爹他们都死了,这一代的人便不会再记得夏国,也跟你们没有半点干系了。”
两位御史平日里在朝中也是怼天怼地,这回反倒被一个孩子给唬住了,一句场面话也说不出来。
夏国官场的虚伪,在安县被这些少年们彻底撕碎。他们主和,真的是对的吗?
第75章 返回 北戎王室起内讧
回程途中,备受打击的二人依旧不言不语,宋允知猜测,他们怕是已经怀疑人生了。
若是再多些人跟着他们一道过来就好了,这样那些官员便可以仔细看一眼,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在夏国同他们争辩是没有意义的,非得切身体会一番,方才明白好歹。
宋允知仿佛不怕他们不亏心一般,等到回了长安城之后仍在感慨:
“唉,其实仔细想想,那些孩子们没错啊,都是一群被抛下的人,难道还指望他们能感恩戴德?”
“咱们是过了安生日子,真是可怜了他们,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易地而处,我肯定比他们还要极端,还要憎恨夏国的官员,谁让他们贪生怕死呢?”
宋允知一边说,还一边用眼神攻击邹、黄二人。
谁造的孽谁心里有数!
可是被宋允知言语攻击的又岂止他们俩?三皇子心里也怪不好受的,包括不少国子监的学生,其实在此之前他们都没想过北方的汉人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们大多跟自家父兄一个态度,对于北方不闻不问。
回驿馆后,众人许久不能平静。
在外闲逛回来的其他人见状,顿时觉得古怪,追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昨儿遇上了什么事。
凡是有良心的,听完之后都不大好受,于是黄、邹二人便又一次被迁怒了,有人指责他们一大把年纪竟然跟几个孩子计较,实在是不像话。那些孩子本来就对夏国有意见,这回可好了,没准更加排斥。
黄御史受了委屈不说,回来还要挨批,他哪里受得了?
“你们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恨的是我一个吗,你们要是去了,连你们一块儿恨!”
黄御史说完,原本闹哄哄的人都静了下来。
黄御史喘着粗气,口不择言:“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窝囊,凭什么只怪我们?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当初丢下北方躲去江南的,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现在倒是都来怪我了,我就活该顶这个锅?”
他还觉得冤枉呢。这些兵部、礼部、鸿胪寺的官员,有几个能像个真汉子一样收复失地?这么多年,不也跟他一样缩在南方吗,现在还好意思来倒打一耙,真是乌鸦笑猪黑。
陈铎等人哑口无言,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否认。
屋子中的气氛陷入了凝滞,还是三皇子开口说了一句:“行了,都少说两句吧,听你们吵架就烦!”
一人打一板子,这事儿权当就这么过去了。可事实上,没有一个人把这件事情抛到脑后,直到晚上他们被通知说明日要赴宫宴后,众人依旧神色恍惚。
宋允知看在眼里,由衷希望他们真的能做个人,回去后联系朝臣多做点儿改变,否则就像那个少年人说的那样,他们真的快要忘记夏国了。
宫宴如期而至,宋允知还没赴宴,便已经对宫中的一切了如指掌。这都多亏了那些小王子,二王子最近被他王兄给“禁足”了,几个小王子小世子正想办法把他捞出来,他们平常商议的地方便在宋允知这儿。得知宋允知要赴宴,这些小孩也顺便将宫中的情况都告诉了宋允知。
这北戎皇室,比夏国皇室的人可要多上不少,彼此之间的竞争也越发激烈,以大王子为首的与以四王子为首的斗得天昏地暗,各种阴招层出不穷,余下诸兄弟或是站队,或是明哲保身,但都没想过要另立门户跟这两人争锋的。没办法,这兄弟俩根基太过强大,一般人很难跟他们俩扳手腕。
如今这份重任落在了二王子头上,宋允知希望他能有这份本事。
好在,二王子没让宋允知失望。他们进宫赴宴时,二王子如期而至。虽然不知道这是二王子自己的本事,亦或是那些小王子从中说情,总之二王子还是保住了体面,不卑不亢地坐在大王子身边。
宋允知进宫之后便老实了,他在燕国自信开朗是因为阿赫玛大汗对他们抱有善意,可这位北戎的大汗却显然不待见他们,只他先生倒是得了几分好脸。北戎对他先生的文章很是推崇,不过他们推崇不是因为文章深意如何,只是单纯觉得陈素的文章更朗朗上口,比起那些拗口又晦涩的骈文显然更能接受。
北戎大汗甚至还让陈素当场作诗一首,给宫宴助兴。
他虽然羡慕夏国有数不清的文人,也愿意百姓多学汉文,但本质上他对陈素这种文人并没有多尊敬,只是觉得多兴文教利于掌控民心。
宋允知瞄了先生一眼,发现先生已经快要气炸了。先生倒是没有拒绝,起身便赋诗一首,几句下来,明褒暗贬,剑雨腥风,听得宋允知等人提心吊胆。
他先生攻击力还真的挺强的,宋允知都害怕北戎那位大汗反应过来后会对他先生大打出手。庆幸的是,先生貌似又一次对牛弹琴,对面压根没听懂,反而还挺乐呵,反而夸赞这首诗写得好,还让人誊在纸上。
宋允知这边松了一口气。
北戎的宫宴,夏国众人多多少少都被灌了酒,就连宋允知都被逼着喝了一口。幸而他人小,有人护着,又有二王子帮着说了一句话,才幸免于难。
酒水辛辣,宋允知喝了几口茶都压不下去,灌酒无异于羞辱,他心情沮丧地坐在位子上,仿佛又回到了他爹下狱,自己被所有人排挤的时候。
宋允知重重地抹了一把嘴巴,很快,他便顾不上自己生气了,其他人灌酒可比他惨多了。尤其是陈铎,知道他出身兵部后,那些人都没放过他。
宋允知生怕他喝出毛病来。
大王子自打他替宋允知出头后,便一直在打量二王子,当日他说的那些话,老二竟然全不放在心上,看来翅膀当真硬了。
二王子察觉到王兄探视的目光,转头冲着对方笑了笑,笑得大王子迷惑了起来。老二究竟是心思野了,还是为人愚钝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被迫禁足这段时间,二王子也是想明白了,他不甘心一直屈于人下,同样都是王子,老大跟老四能争,为什么他不能?他总不能一直做一条随时可以被抛弃的走狗。
两个王子之间暗流涌动,大汗无从察觉,他今日明显是奔着折腾宋允知等人去的,全然不在乎礼节颜面,夏国跟燕国合谋一事,彻底惹怒了北戎。他们顾忌两国合作不敢贸然出手,只能在这种小事上出一口气。
反正只要使臣不死,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儿。
一向骄傲的三皇子很想一脚将灌酒的人踹走,直接调头回夏国。可目光扫过重重禁军,还是强压住火气。
他好歹是皇子,北戎人竟然拿他取笑,真是可恶,可恶至极!更可恶的是,三皇子发现自己除了在心里偷偷骂上两句外,根本使不出任何手段,因为他们软弱可欺,也因为他们长达几十年的不思进取,北戎瞧不起他们也是他们应得的。
宴会上觥筹交错,笑的是北戎贵族,苦的是夏国使臣。
好不容易宫宴结束后,夏国所有人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从前北戎对夏国确实过分,不仅野心勃勃,还几次发动战事。朝中官员们虽然愤怒,但却没有切身体会,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北戎人对汉人的轻蔑。
对他们这些皇子臣子尚且如此,更不必说面对普通的汉人了。
回了驿站后,宋允知听他们骂了北戎一整晚。
眼下他们对北戎的恨意简直空前绝后。
被留下议事,眼下才出了王宫的大王子跟二王子也起了争执,主要是大王子单方面的警告。
老二既然糊涂,他不妨说得更明白些:“你能有今日的成就,无非都仰仗兄长的提点,若不然,你不还是从前那个卑微且一无所有的弃子?万不要听信谗言做了白眼狼,将为兄的一片好心给浪费了。”
这敲打的话说得极重,二王子那颗自尊心被人踩在地上,反复践踏。
真可笑,他今日有个成就?老大又给了他什么,这种话说起来难道就不亏心吗?
既然老大无情无义,那他就更不必顾忌往日的情分了。
大概是今日夏国被虐了一通,让北戎出了一口气,于是第二日,北戎便给他们放行,允他们回夏国。
众人总算是等到了这一日,这些天他们在北戎讨生活,实在精疲力尽,此刻都迫切地想要回去,犹如倦鸟归林一般。
宋允知也不愿在这儿多呆,但他还记得自己要搞事儿,于是私下记了自己从小到大玩过的游戏,趁着离开之际,将纸条塞到二王子手里。
他担心二王子哄不了那些小孩儿,决定助他一臂之力。
二王子捏着纸条,意味深长地凝视宋允知:“你想让北戎王室起内讧?”
哟,想明白了?宋允知他不打算装了,但是也不想说得太明白:“别多心,只是觉得你比你那大王兄可讨喜多了。”
二王子眯着眼睛:“为何?”
宋允知微微一笑:“你好歹是个人。”
虽然不是啥好人,但是好坏都是对比出来的。
二王子:“……”
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也不计较。至于最后留下的那纸条,他便笑纳了。他跟宋允知没有冲突,夏国不希望激进者上位,他也希望取而代之,自己上马。
如今他的敌人是老大跟老四,他需要在夹缝中谋生,至于夏国,暂时倒是可以和平共处。
挥别了二王子后,宋允知潇洒地爬上马车,他眼下归心似箭,很想回去见他爹,还有夫人跟贺延庭他们,一晃都三个多月没见了,实在想念。不知道他们想不想自己,肯定想得快要疯了吧?
至于北方,他们早晚也是得回来的。
这次北方之行,宋允知也受够了,无权无势便只能被欺负,弱小本身就是原罪。
回程途中,宋允知突发奇想,询问系统:“你说我现在准备科举的话,会不会太早了?”
第76章 谏言 所有使臣齐心协力
准备科举,并不意味着今年就能下场。
科考越往后面越难,若没有足够的积累,贸然下场只能是自寻死路。如今准备,最少也得两到三年后开始下场考试,这还得是宋允知专心致志,不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搞事的前提下。
他将这一念头告诉先生后,先生竟然同意了。
宋允知挠了挠头,他还以为先生要教训他一顿,告诫自己不许异想天开来着。
陈素能答应,也是想到允哥儿先前在北戎宫宴上被灌酒那件事,陈素自诩在文坛地位不差,更是陛下的心腹,在朝中也颇有影响力,饶是如此,两国对立时他也不能护上弟子半分。靠旁人总是无用的,自强之外,无上人之术。
不仅允哥儿要自强,他也需要。
陈素一反常态地开始接触兵部、礼部等诸官员,就连黄、邹二位御史跟一众小进士他也没落下,陈素有个念头,从离开北戎便一日比一日坚定,但他孤身难挡朝中文物百官,需要众人与他配合。只不过,这法子提出来肯定会得罪人。
陈铎等听罢,不假思索道:“此举甚好,北戎人如此轻蔑夏国,若不想着反击,早晚被他们欺负死。”
黄、邹二人有点儿迟疑,既不想跟这些人合作,但是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陈素看出了他们的挣扎,态度却是听之任之:“两位御史若是不愿出头便罢了,也不差你们两人。”
邹御史当即便不痛快了,什么叫不差他们俩,难道他们俩就这样可有可无?
三皇子说话更是直接:“跟他们说干嘛,都多余浪费口舌。”
说完便推开黄御史:“你们俩还是回去吧,这儿没你们的事。”
黄御史气得冒烟:“我们几时说不参与了?”
太欺负人了,合着就排挤他们俩是吧?
这俩人轻易就改了口,惹得三皇子冲着陈素笑了一声,并不意外。受欺负的又不是只有他们,这两个御史遭的罪一点没比他们少,他们心里能没有点儿想法?
等到宋允知等人终于赶到夏国境内时,距他们离开已经有四个月整了。回到夏国后,一路坐船南下,脚程快了许多。等到盛夏之际,他们才终于抵达健康。
满朝文武已经等候多日了,从三皇子等人打燕国回来,传信一切妥当之后他们便在等着,结果等到燕国的种马越过边境,三皇子等人尚在北戎;等到燕国都已经在边境驻了一支兵,三皇子等人仍在北戎;等到夏国的商贾都闻讯赶来,自发跟燕国商贸往来后,三皇子等人还在北戎。不仅人在北戎,连消息都断了,怪吓人的。
陛下担心儿子安危,几次递交国书询问缘由,可北戎那边却一再敷衍,摆明了就是要让夏国难堪。直到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再次收到了三皇子的来信。
他们一切平安,不日即将回城。
众人哪怕不知道原委,也晓得这其中必然满是曲折。好多高官先前将自家孩子塞进去,只是盼着他们能跟着多长长见识,如今却都后悔了。这样的惊心动魄的见识,不长也罢。
抵达那日,陛下特意命两位丞相率文武百官在城门口相迎。
宋允知跟着先生跳下马车后,便看到附近围着一圈看热闹的百姓,他顾不上听那些冠冕堂皇的寒暄,急忙在人群中飞快地搜寻。
终于,宋允知找到了他们一家人。
他爹,夫人,还有贺延庭他们都在,连随春生他们都格外放了半天假,允许他们前来迎接先生跟同窗。
宋允知强压着激动,冲着众人挥了挥手,跳脱的样子,还跟之前一模一样,不像是在外受过委屈的模样。
宋瑜眼含热泪,不亲眼看着允哥儿没事,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唐懿熟练地递上帕子:“早就告诉你,允哥儿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
允哥儿被留在北戎时,宋瑜这人天天以泪洗面,她跟延庭日日安慰都没用,如今允哥儿回来,总算是能消停了。若是允哥儿再不回来,他们家的天都要被宋瑜给哭榻了。
宋瑜也不好意思起来:“回头别跟允哥儿说这件事。”
他也觉得怪丢人的。
唐懿跟贺延庭对视一眼,忍俊不禁。眼睛哭肿了,允哥儿那个小机灵鬼能不知道?最多只是装着没看出来罢了。
见到亲友,宋允知重新精神了起来,他可想直接飞奔回家,只可惜现在还不行,陛下为他们准备了小宴接风洗尘,在此之前还得去给陛下回禀途中诸事,哪怕是宋允知这种纯粹出门打酱油的,也走不得。
待入宫后,周边官员少了许多,五品以下的官员都被留在了宫外,只高官入宫伴驾。
皇上见到三皇子好好地站在跟前时,才终于泄了一口气。他这阵子提心吊胆,不知道多后悔让老三出门。
他拍了怕老三的肩膀,一脸欣慰:“回来就好。”
若是从前,三皇子能被父皇如此亲近,高兴还来不及呢。但是眼下他却没有多余的想法,父皇的态度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甚至朝臣的想法也不重要,左右他也没想过要上位,跟这些官员们闲扯有什么用?
三皇子甚至已经在思考,这会儿提出弃文从武的话,是不是今后都不用去国子监读书了?他实在是不想读书,与其让他钻研那些经书文章,还不如放他去战场,多杀几个北戎人是正经的。
皇上察觉到老三在发愣,再往下看,大多出使之人竟然都在发愣。皇上迷惑了,怎么出门一趟,还添了个爱神游的毛病?
还不等皇上发问,陈素便率先出列了。
皇上略有疑惑,紧接着,满朝文武便仔仔细细地听了一遍陈素等人出使前后、尤其是在北戎期间的经历。众人虽然早已知晓他们在北戎必然过得不大好,但是真听到北戎人如何欺辱他们夏国皇子臣子,心中还是愤愤不平。
陈素一眼掠过众人的神色,接着又提及了安县的情状。安县县令残害百姓,戕害汉官,肆意征税,以至于县城境内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
这些人原本是他们夏国的子民,老者心心念念等着夏国重返北方,赶走北戎;年幼一辈却已不报希望,因为憎恶,已经同夏国势不两立了。
这都是夏国造的孽。
皇上听着一阵揪心,默默了良久。
是他的错,是他这个做皇帝的太无能了。不论是惦念他们以至于失望的,还是恼怒夏国不作为继而憎恨的,都是因为夏国拖了太久了。
再继续拖下去,他们在北方就真的要民心尽失了。
唐郢等人见陛下神色有异,已经从愤怒的情绪中剥离出来,开始审视陈素此举的目的。陈素这个老匹夫,虽是个文人却比武将还要强硬,多年来一直鼓动陛下对付北戎,叫他们在旁也看得提心吊胆。
对付北戎?说得轻巧,可知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可知又有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一旦战败,整个夏国都会覆灭,届时,他们自己都性命难保!
除了警惕陈素,众人还得分神盯着那个小的,以防他们师徒二人合谋,要知道,这个小的嘴巴也毒得很。
宋允知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无辜地眨了眨眼。看他干什么,先生今日又不让他出头。
他越是一副天真单纯的小孩儿模样,众人越是对他不放心。除了这对师徒俩,没人会搞事了。
陈素还在娓娓道来,他没有掺杂多少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以中国居军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如今北戎窃居中原,虐杀汉人,进犯边境,罪恶滔天,人神共愤,天地不容,请陛下应高.祖之誓,十年内讨伐北戎,驱除鞑虏,收回两京,扬我国威。”
先帝当初确实说过,要夺回北方,这点不容置疑,反驳便是对先帝的不敬。
唐郢等人攥紧拳头,好家伙,陈素果然有打着北伐的念头,这回更离谱,连时限都明明白白指出来了,这是要干嘛?十年,便是再给他们十年也未必能赶得上北戎。国威那种东西,他们根本就没有!
更可怕的是,三皇子也出列了:“请父皇驱除鞑虏,收回两京,扬我国威。”
众人呼吸都慢了,还好只有三皇子。
三皇子母家姻亲很是纠结,殿下都开口了,他们是跟,还是不跟?
可紧接着,随行的兵部、礼部、鸿胪寺等官员以及诸进士、国子监学生都出列了。众人撩开袍子跪于殿中,异口同声:“请陛下驱除鞑虏,收回两京,扬我国威!”
众人跪得整整齐齐,语调铿锵有力,响彻金殿。
围观的官员都愣住了,根本没料到连自己人也这么疯。难道他们出使一趟,也把脑子丢在北戎了?
御史大夫对着自己的心腹使劲使眼色,纵然是为了合群也不该这样冒冒失失地站出来。更何况,在外出使想要合群也就罢了,回了夏国,这两人根本没必要跟这群愣头青同流合污啊。
这会儿出什么头?御史大夫瞪着眼。
给他回去!
黄御史跟邹御史装作没看见,坚定地跪在殿中。他们是窝囊,可是窝囊了这么多年也窝囊够了,眼下就想站出来替北方声明两句,若不然,都对不住他们受的苦、吃的罪。
宋允知仗着人小,跪在那儿压根没有人注意到他。今日也不用他出头,先生跟三皇子顶在前面就够了,而且,陛下跟先生的立场是相近的,今日他们请命,陛下心中不可能没有触动。
众目睽睽之下,陛下起身了。
他下阶,将陈素扶了起来,在朝臣们担忧的神色中,缓缓开口:“高.祖之誓,朕必勉之。即刻起,练兵备战,务必要在五年内收回故土。”
唐郢等人:“……”
好家伙,陛下真敢想啊。
第77章 回家 大王子阴魂不散
小朝会结束后,使臣们依旧被留在宫中赴宴,余下官员也勉强被留了下来。他们本想甩脸子,可在陛下跟前,做这些小动作又着实不好,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素等人风光无限。
出使一趟,一个个倒是变得悲天悯人了,打着先皇遗诏,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有一副菩萨心肠,一心惦记着北方的遗民。好在今日之事不会外泄,若不然,天下的文人百姓又该被他陈素给蛊惑住了。
他们倒是表现得痛快了,可苦了自己这些人。陛下放言五年内收回北方失地,天子发话,他们能抗旨吗?如若收复不了,又不知哪个倒霉蛋要背锅了。
陈素等就是个祸害!
不少人赌气一般地坐在席位上,期间也酒水都没吃上几口,光顾着生闷气。御史大夫最为憋屈,不知道瞪了黄、邹二人多少眼。
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御史大夫心里门清,这俩人就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官员,怎么出门一趟变化这样大,不会是被鬼迷了心窍吧?
这样明晃晃的眼神,两位御史岂能不知?可是他们也只能低头吃菜,故作不知了。
今日跟着三皇子起事,他们的确硬气了一回,但是硬气过后又有些后悔,毕竟日后还得回御史台讨生活。罢了罢了,这次过后他们便跟三皇子、陈素等人划清界限,自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想必御史大夫是能够理解的。
陛下跟陈素等人了却了一桩心事,反而宾主尽欢。
宋允知桌上也有酒盏,他瞄了一眼,发现里头竟牛乳。
晃了晃酒盏,宋允知感叹一句,还是回来好啊。
宫宴结束后,陛下厚赏诸人,并给众人放了五日的假,许他们归家,好好休息一番。
宋允知也收到了赏赐,陛下还摸着他的脑袋道:“宝玄日日盼着你回来,不知道他能不能耐着性子,等到三日后再去见你。”
念及软乎乎的小宝玄,宋允知其实也是有些想念的。他此行见到了太多鼻孔长在头顶上的人,眼下特别需要乖巧听话的小宝玄来安慰安慰自己。
出宫后,众人相继分道而行,宋允知看向自打出宫后便跟他们离得老远的两位御史,知道他们要跟自己井水不犯河水了,于是坏心眼地在原地站定不同,特意等着他们。
两个御史顿时警惕起来,这小子要做什么?
他们放慢脚步,可是终究还是要走过来的。那小子在前面挡着,御史大夫又在旁边看着,两个御史避无可避,只能冷着脸问道:“你又要作甚?先前不是说好了吗,我等虽然帮你们一次,却只有一次。从今往后,再无干系。”
他们毕竟是御史台的人,哪里能一直跟国子监的人不清不楚呢?今日之后,两家还是生死仇敌。
上了贼船,焉有下船的道理?
宋允知瞄了一眼那个小心眼的御史大夫,忽然上前,握住两人的手,还抱了抱两个人的大腿,一脸感动:“我替先生来谢谢两位大人,两位大人辛苦了。”
黄御史挣了两下,愣是没挣开,眼瞅着御史大夫那阴沉的脸色,急得脸都白了,这小崽子要害他们?
不行,他今儿非得给这小崽子一点颜色瞧瞧!
邹御史连忙上前拦着,宫城门口,踹孩子可不像话!
御史大夫见这两人跟一个孩子如此亲近,心中已有了计较。
国子监笼络人心的手段,还真是厉害。
宋允知众目睽睽之下跟两位御史有了亲密友好的交流,将他们给气了一通后,又颠颠地跑回他先生跟前,钻上马车,深藏功与名。
陈素一脸无奈:“可算是闹够了?”
“够了够了。”宋允知随口道。
“那今后能安心读书了?”
宋允知僵住,随即缩了缩脖子:“陛下说了,我还有五日的假。”
“可你自己不也说了,要尽快参加科考?”前些日子,这小子除了做他给布置的功课外,还有心思挑拨北戎的两位王子,可见他这精力是有多足。这精力若是不发泄在读书上,早晚还得在别处惹是生非。陈素罗列历届科考的奇才,连他们的文章都能如数家珍。
如今科考可不仅仅考经书,律法、天文、人文、历史都有涉及,不仅要求考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事,还需要懂思辨、能出口成章。
“简言之,科考不仅仅是为人聪慧便能高中。你是聪明,可是世上比你聪明、比你勤奋苦学者比比皆是。如今你的神童之名已经打了出去,若是来日名落孙山……”
陈素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宋允知低下头,听明白了先生的言外之意。他这神童之名其实是陛下给扶持上去的,若是他不能名列前茅,丢了国子监的名声都是小事,让陛下没有面子才是大事。
唉……他身上的担子实在是太沉了。
宋允知挨着先生坐了过去,乖乖道:“先生教诲,弟子都明白,这些日子一定好生读书,再不胡闹了。”
陈素颔首,但是心中却不以为然,这句保证大概能维持半个月,半个月后若想不故态复萌,还得持续敲打。谁让他当初就收了这么一个喜欢翘尾巴又处处高调的学生呢?如今只能自己多费点心,盯紧一些了。
宋允知是被他先生送回家的,许久不曾回来,宋允知到了门口便兴奋地直拍门。
不过片刻,他爹便争着抢着过来开门了。果然见到了允哥儿,宋瑜欢喜地一把将儿子给抱起来。
有点沉,但是宋瑜还是舍不得放手。这段时间,可把他给吓坏了。
宋允知察觉到他爹眼眶有点红,伸手拍了拍他爹的后背,轻轻安抚。回头看去,只见夫人跟贺延庭也激动地站在身后。
没多久,贺延庭也忍不住了,见宋瑜不放手,只好上前将允哥儿给扒拉下来,嘴里的滔滔不绝地发问,跟连珠炮弹一般。
“允哥儿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燕国那边好玩吗,北戎人有没有欺负你啊?”
“你有没有带回来什么好吃的来?”
“你出使期间有没有想我……”
他就差没有将整个身子都压在宋允知身上了。
宋允知被他问得都不知道先回什么好,唯一能保持镇定的也就只有唐懿了。她跟陈素问了声好,请他去堂中喝了一盏茶。本来唐懿还准备叫人准备晚膳,但陈素只喝了几口茶便起身告辞了。
他也急着回府。
唐懿一家将他送出门外后,才继续追问允哥儿一路上的见闻。
宋允知知无不言,略去他在北戎宴会上受欺负那一茬,又神气地描述了一遍自己是如何挑拨北戎二王子跟大王子关系的,如何机灵地结交北戎小王子的,听得宋瑜跟贺延庭瞠目结舌。
允哥儿真是厉害啊,在哪儿都能搞事。
贺延庭追问:“那二王子真的能成事儿不?”
宋允知站在凳子上,郑重地将手搭在贺延庭肩上,小脸严肃:“我的眼光,不会出错。”
唐懿静静地望着这活宝似的三人,心中暗自思量。允哥儿虽然会惹事儿,但是不会不分缘由地招惹旁人,看他对那位北戎大王子言语中很是排斥,唐懿便猜到此人多半是欺负过允哥儿。
只怕还不止是那位大王子,北戎人一贯傲气,除却允哥儿,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受了点委屈。不过如今计较这些也无用,人都回来了,总不能自揭其短,就当这些事情没发生过吧。
宋允知吹牛了一下午,等到了傍晚才开始收拾自己带回来的土仪。他本来在燕国还买了很多吃的,结果在北戎耽误太久,东西不耐放。为了不浪费只能提前解决了,如今只剩下果酒、果干、风干的牛羊肉还能存放,再有便是一切玩具了。
宋允知将东西分了几拨,自家留一份,蕴姐儿那留一份,国子监那边还要多留好几份,再有便是舅舅那边也得寄过去两份。
宋瑜想念儿子,贺延庭也许久不见允哥儿只想粘着他,两个人任劳任怨地跟着允哥儿打下手,允哥儿说怎么分他们便怎么分,指哪儿打哪儿。
唐懿看了半天,见他们自娱自乐高兴得很,觉得没有自己忙活的余地,索性将场子都交给他们了。
高高兴兴地玩了半天,等到了晚上,宋允知便老实地钻进系统空间学习去了。
已经在先生跟前放了话,他不得不抓紧读书。而且,宋允知也痛恨自己如今无能为力的处境,想着早点出头,越早越好。
系统还贴心地降低了时间流速:“往后在这里学一天,顶十天,开不开心。”
宋允知攥着书,深呼吸,表情痛苦:“……开心。”
第二日,等宋允知起床后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他麻木地爬下床榻洗漱用膳,而后便挥别依依不舍的贺延庭,准备出门玩耍。
贺延庭假期有限,今日便要去国子监读书了,但宋允知有足足五日的假,五日!
时间宝贵,宋允知带上自己的土仪便跑去找谢蕴了。
二人旧未见面,宋允知抱上东西登门后,谢蕴也欢喜地放下书过来迎接。宋允知本来挺高兴的,可递上礼物时却竟然发现蕴姐儿长高了,比他还要高!
假的吧?
宋允知站直了身子,继续瞄一眼,确实比他还要高。再踮脚尖,发现对方还是比自己高了一点儿。
一个小男子汉就这么轻轻地碎掉了!
谢蕴拉着允哥儿坐下,笑吟吟地询问宋允知路上的事。
宋允知蔫蔫地回应着,没多久,脑门上便多出了一只暖暖的小手:“你没事儿吧,怎么看着没精打采的?”
宋允知撅了撅嘴,没好意思说自己自信心受挫,怀疑自己长大会是个小矮子。自己要是变成小矮子,大家还会喜欢自己吗?肯定不会吧,如今大众的审美还是风神俊朗那一挂的,身高不够,做什么都显得格外滑稽。
但是这事儿不好说,宋允知只能岔开话题:“没什么,只是在北戎待着太累了,你不知道,北戎那个大王子真是太不是个东西了。”
系统本来没露面,等到宋允知提到大王子时,它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遂立刻提醒宋允知:
“大王子派了人来夏国,正在盯着你。”
宋允知打了一个哆嗦:“他盯着我作甚?”
“看你是否跟二王子有联系,还有你在夏国究竟有多大能耐。若真有影响,便会差人做掉你。”
宋允知在心底发出无声的爆鸣。
他招谁惹谁了?!
第78章 馆阁 气人第一流
总有奸人要害他!
宋允知咬牙切齿,若是大王子此刻在跟前,他真想一口咬死这狗东西。不对,这么个龌龊玩意儿,咬一口还脏了自己嘴巴。
他突然开始置气,叫谢蕴看得一头雾水:“怎么了?”
宋允知跺着脚,只好细说大王子是如何可恶的。
谢蕴茫然地坐在原地,听宋允知越说越离谱,在他嘴中,北戎的大王子宛若一个面目丑陋到极点、行径无耻到极点的大恶人。出于私心,谢蕴很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是理智告诉她,能被北戎大汗看重且得到诸多追随者的王子,应当不会面目丑陋。
哪怕党争不那么在乎容貌,但北戎的那些官员也不会找一个极丑的主子。话虽如此,谢蕴在宋允知寻求回应时,还是给予了肯定的回复:“嗯,确实没见过比他更可恶的了。”
可恶二字,远不足以形容,得知他要找人弄死自己后,宋允知觉得将天底下所有恶毒的词汇安到他身上的都不为过。
系统提醒:“他如今只是找人看着你,还不到要做掉你的地步。”
宋允知哼哼一声:“早晚的事。”
他这样厉害,早晚会碍了北戎的眼。
宋允知跟谢蕴痛骂了一遍北戎所有人后,才稍微解了点气,消停下来后,又腼腆地表达自己已经在准备考科举,准备过两年下场试试。
宋允知期待地看向谢蕴,期待对方的反应。
谢蕴惊讶不已:“这么早就要下场吗?”
宋允知骄傲:“试试嘛,若是不中还能再试,若是中了,那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天才!”
这些话宋允知在外没敢说,但是面对蕴姐儿时他总是下意识喜欢吹牛,管他是发生过的还是没发生过的,统统拿来吹一遍,反正蕴姐儿也不会外传。
谢蕴看向自己的书,有几分落寂:“若是有朝一日,女子也能科举做官就好了。”
眼下肯定是不能的,不过宋允知来的那个时代,女子跟男子一样拥有读书、经商、从政的权利。可惜如今夏国没有这个风气,但是事在人为:“以后总能实现的。”
谢蕴并不相信,但还是不愿意扫兴:“但愿这一日尽快到来。”
从谢蕴家里回来后没多久,宋允知又等来了迫不及待的萧宝玄。
萧宝玄昨儿能忍一天已经极不容易,今日上完了课便实在是忍不住,差宫人跟他父皇请了假,特意跑出来看望允哥儿。
宋允知都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招小孩子喜欢,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嘛,他就是这样受欢迎,简直就是万人迷体质!
小宝玄扑上来时,宋允知还高高兴兴地将他抱了起来借力转了一圈。靠近一闻,小家伙身上甜丝丝的,还有股奶香味,特别治愈。
宋允知挨着他,念念不舍地抱了好一会儿,心说还是他们夏国的小皇子可爱。
萧宝玄伸出胳膊,艰难地抱住允哥儿的脑袋,软软糯糯地道:“允哥儿,我可想你了。”
宋允知这句话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但是每次重新说的时候还是无比顺滑:“我也想你,我最想你了。”
系统:“……”
也不知道在外玩得乐不思蜀的人究竟是谁。
可萧宝玄信了,觉得自己果然没有惦记错人。
宋允知将好朋友带进家门,忍冬跟莹秋也不认识这位小殿下,听允哥儿说是谢蕴的表弟,还以为他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见他生的可爱,还时不时地逗上一逗。
宋瑜在旁欲言又止。
她们俩若是知道这人的身份,只怕会被吓死。
允哥儿的好友宋瑜都心中有数,即便没见过却也大概明白相貌身量年龄,这位小公子,多半就是允哥儿口中的四皇子萧宝玄了。
人家出门不想要暴露身份,宋瑜也就没好提醒,不过眼看着忍冬傻乎乎地拿着一块点心逗人家叫姐姐,宋瑜还是忍不住阻止了:“他小孩儿家家,你们别吓坏了他。”
忍冬怅然若失地放下点心,本来就差一点对方就要叫她一声姐姐了,真可惜。
宋瑜将小殿下牵到允哥儿院子里,将他抱到吊床上玩。
萧宝玄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新奇的玩具,虽然奇怪,但是躺在上面别提多舒坦了。吊床上还有宋允知平日里玩的小玩具,萧宝玄碰碰这个,摸摸那个,一本满足地躺下来:“等回去后,我也让爹娘给我栓一个这样的吊床。”
宋允知本来欣慰这小孩儿容易满足,但是对比奸诈的北戎大王子跟阴晴不定的四王子,他又有些为萧宝玄发愁。这样一个软乎乎的小皇子,日后真能是北戎的对手吗?
愁绪划过脑海,宋允知便打定主意日后要好好影响一番萧宝玄了。
这都是后话,目前最让宋允知关心的还是养马一事。他从萧宝玄口中得知,来自燕国的一匹良马已经运往建康,正在等待育种。
朝廷有不少专职养马的官员,不过从这些年夏国日渐疲软的官营马场便可看出,这些人学艺不精,干不了什么活,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宋允知。好歹,宋允知这儿还有系统出品的养马手册。
宋允知昨儿晚上抽空看了一眼,系统给的法子虽然比不上后世的科学,但是已经是符合当下环境的最优解了。若是按着这个方法来,假以时日必能改良本土马种。
可这东西要怎么拿出来又是个学问。
他在明,北戎人在暗,宋允知还不想被人惦记,死得不明不白。他家中时代经商,对于养马并不精通,若说突然开窍,也惹人生疑。
最好是能寻个合理的出处来。
有了——!
宋允知灵机一动,送走萧宝玄后,便果断跑去他先生家中,询问先生可否让他去馆阁查一下书。
如今的馆阁,便是藏书楼,朝廷有四大馆阁,昭文馆、史馆、集贤院还有秘阁,藏书之丰富,远非国子监藏书可比。若是想要将这册子上的内容换种方式整理出来,最好的法子便是从古籍中寻找蛛丝马迹,而后再写篇文章呈上去。
陈素问道:“我给你的书你都看完了?”
“看完了,不过学生这回想找的并非正统的经书,而是关于养马的记录。”
燕国良马不日抵达京师的消息陈素也知晓,这事儿朝廷还没有正经的头绪呢,这小孩儿却先一步惦记上了。
“你……”陈素话说一半便咽下去了。
这小子没弄出名堂应该不会告诉他,当然也不用问,因为等他弄出来之后肯定会迫不及待跟自己炫耀。
这张狂的性子,这辈子只怕改不掉了。
陈素养孩子一向鼓励释放天性,既然弟子有这个念头,陈素也不便拦着他,反而替他去求了陛下。
这种小事,皇上自然不会不允许,他巴不得宋允知勤学好学,日后将神童之名发扬光大呢。
这可是夏国如今的招牌,还是为数不多的招牌。
第二日一早,宋允知便背上他那鼓囊囊的小书袋,被先生亲自送去了秘阁。
陈素本意想要陪着他一块儿,但是宋允知预备着偷偷干活,说什么都不让先生跟着。
陈素拗不过他,再三叮嘱:“你确定不会闹出事来?”
“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了。”宋允知推着先生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赶紧驾车离开,还站在原地冲着先生挥了挥爪子。
回见呀……
陈素掀开车帘看了许久,才不安地回了府。
宋允知挎着包,宛若个小学究一般踏进了秘阁的大门。守门的两个小官儿早就听说小神童今日要过来看书,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们不过八品小官,平日里不上朝不赴宴,还从没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小神童,乍一见到这样神气的小孩子出现在眼前时,眼珠子都黏在宋允知身上抠不下来了。
好有灵气的小孩儿。
宋允知像模像样地行了礼:“二位大人有礼,我是前来看书的国子监学子宋允知。”
二人这才手忙脚乱地请他进来。
秘阁甚少有外人到访,今日宋允知来,他们俩还挺稀罕,很是友好地带着宋允知转了一圈,给他介绍秘阁的藏书以及书籍分布。
藏书浩如烟海,如宋允知这等门外汉想要找书,还得求助他们二人才行。
二人听完他想找的书,虽略有惊讶,但还是替他尽量寻了出来。这毕竟是上头交代要招待好的小客人,怎么也不能怠慢了。
宋允知望着比他人还高的一摞书,再次感叹秘阁藏书之多。他谢过二人,取出小本子跟笔墨,坐下便开始翻阅了起来。
有了过目不忘的技能,加上又在系统空间养成的习惯,宋允知看书都是一目十行,重点的记下,无关内容直接略过,如此既保证了效率又不会遗漏重点。
二人悄悄后退,但还在观察宋允知。眼见这小神童看书跟翻书一样,刷刷便过去了,完全不像是看进去的样子,但是隔几页又会在纸上写写画画,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到底是看进去了还是没看进去?因不好意思打搅宋允知,他们一直没去验证真假。
中午宋允知也跟着蹭了一顿秘阁的饭,夏国官衙里头都包中饭,宋允知跟着李大人、杜大人去用餐时,还碰上了御史台的几个人。
令人意外的是,黄御史跟邹御史竟然没休假,直接过来上值了。这两人想必是花了一番功夫的,这会儿已经跟御史大夫重修旧好了,再见到宋允知时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如当初未曾出使的模样。
哟,这才多久就又变了?
宋允知不满,殊不知御史台的众人也在议论他,御史大夫见他跟秘阁的人凑在一块儿,也很是费解:“这小子怎么跑到秘阁去了?”
黄御史蹙眉:“谁知道呢,不过这小子一向不着调,谁也想不到他又要做什么。”
几个人嘀嘀咕咕,抬头一看,就发现他们嘀咕的主角正站在跟前。
黄御史等人吓得当即失声。
这臭小子,怎么走路都没声儿?他该不会都听到了吧?
宋允知面色如常地递过来两个馒头:“黄世叔、邹世叔,看你们聊了半天也没吃饭,想是饭菜不合口,给你们留了两个馒头,下午饿肚子的时候吃啊。”
他将馒头塞到二人手上:“这可是我特意省下来的口粮,不必感动,咱们的情分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说完便转过身拉着李大人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黄、邹二人迎着御史大夫探究的目光,气急败坏地扔了馒头,谁是他的世叔?
谁又稀罕他这馒头!馒头皮儿还被吃了一半儿!
他们好不容易让上峰对自己放了心,如今可好,被这臭小子一搅和,又白忙活了。
黄御史撸起袖子,他倒是要看看,这臭小子又在搞什么文章!
午后,黄御史抽空悄悄尾.随至秘阁。
第79章 收服 顺利收服两位御史
秘阁藏书虽多,却不是人人都能借阅的,故而素日里人烟稀少,除却日常看管的两个小官外,少有人来此。
黄御史轻易避开人,鬼鬼祟祟摸进秘阁周围,借着此处花草茂盛,开始偷偷观察里头的情况。
他来得时间刚刚好,宋允知中午没休息,看了许久的书有些头晕脑胀,于是便撂下书,从他的书袋子里摸出一盘点心跟两位大人分享。
李大人俩个好奇地看向允哥儿的包,看着小小的,可貌似装的东西还挺多。
除了一碟满满的糕点外,宋允知还准备了几个茶包。这是他上回出使燕国时想到的,那会儿在异国他乡吃肉吃多了,就想喝上几口茶,但是燕国人的茶他喝不惯,于是回来之后便立马做了这些茶包,可以随身携带,随时冲泡,乃居家旅行常备之物。
就着茶,吃着点心,两大一小喟叹一声,满足地享受这惬意的安宁。
“这茶包不错。”杜大人越喝越喜欢。
宋允知从兜里又掏出好些来,分给二人:“我带了好多呢,两位大人带回去喝吧。”
二人对他这个兜兜更好奇了,这小小的书袋真是内含乾坤,怎么这么能装?
正美美享受着下午茶,宋允知便发现一道窥视的目光。他迅速找到来人,迎上对方的目光。
黄御史连忙后撤,却还是没来得及,被逮个正着。
宋允知咧嘴一笑,同两位大人说好后便从凳子上滑了下来,没多久便捉到了正要逃跑的黄御史。
“黄世叔。”宋允知一脸明媚,仿佛跟对方关系匪浅。
黄御史甩了两下没甩开他的爪子,色厉内荏:“你快松手!”
谁是你世叔?真不要脸。陈素那老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学生的,竟然教出了这么个没皮没脸的死小孩出来。
宋允知嘿嘿笑了两声,像只小松鼠:“世叔特意来瞧我,我怎能让您随意离开?必然要送到御史大夫跟前才能放心。”
黄御史又开始头疼了,甚至后悔自己干什么要多此一举,明明不用管这个小崽子就够了,怎么总是不由自主地跑来招惹,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么?今日不说开是不行了,黄御史无奈地望向允哥儿:“说吧,你想做什么?”
他跟邹御史都切身体会过,知道这小崽子绝非表面看上去那等纯良之辈,他先前故意在御史大夫面前跟自己多番亲近,眼下又是特意追出来,必有所图!
宋允知小肩膀耸了耸:“哎呀,我不过是看在咱们初入北戎、同生共死的份儿上,才跟二人大人多亲近了些。若是黄世叔不愿的话,那就算了,不过,往日情谊丢不得,人前不能亲近,人后总不能断了联系。日后御史台若是再想弹劾人,还得麻烦黄世叔先知会我两声。”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黄御史本以为他想给国子监撑腰,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好管闲事!他脸这么这么大呢?
“御史台弹劾谁跟你有什么关系?!”黄御史几乎咆哮出声。
宋允知厚脸皮道:“我平日里就喜欢关心国家大事,当然要知道喽。”
这绝不可能,黄御史断然拒绝。他趁宋允知不注意,立马转身逃走,头也不回。
宋允知见他溜走,也不觉得可惜,鱼儿也不是一次就能钓上来的,多钓几次,总能上钩。他手头实在是没有人脉,夫人厉害,但是夫人那边人脉都是女眷,他也用不上。自己这边结实的都是国子监的同窗,目前还在苦哈哈读书,还没混出头呢,朝中若是有什么消息他也不知道,遂只能将主意打到黄、邹二人头上了。
踱着步子回去后,宋允知再次开启看书大业。他看书极快,已经找到不少文献了。
这两日,宋允知一直窝在秘阁里,不见动静。那边战战兢兢的黄御史跟邹御史等了许久,没见到宋允知有后招,便暂时放松下来,觉得这小崽子不足为惧。
不多时,宋允知也终于写好了文章,带回去润色一番后,便托他先生送去宫中了。
交去后,宫中暂无音信,宋允知却也不着急,陛下日理万机,没注意到他的文章也在情理之中,他先生总不能逼着陛下看。
再等等,若是过两日陛下还没有动静,再想法子暗示一番。
与此同时,宋允知那难得的五日假期也结束了,他挥别了李、杜二位大人,带着自己的小书袋离了秘阁。
热闹了好几日的秘阁,再次沉寂下来。
二人大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适应这份安静。虽然这位小神童在的时候也不吵闹,给他几本书便能安静一天,但出奇的是,这孩子即便不说话也能轻易吸引旁人的视线。他即便只是单纯地坐在那儿,便让人觉得有股子生机。可惜,这孩子注定不属于秘阁。
翌日,宋允知带上礼物,重返国子监。
他一出门便是四个多月,再次归来,可想而知有多受欢迎。即便不喜欢他的王承台也不得不承认,国子监有宋允知这个讨厌鬼跟没这个讨厌鬼差别实在太大了。宋允知不在,他的确一人独占风头,但也没什么意思,而且国子监的学生明显偏着宋允知那小崽子,对他也不如以往那般尊敬了。
不见面总是有点遗憾,可是见了面,王承台却又看对方不顺眼。尤其是,宋允知几乎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唯独落下他们寝。
岂有此理!
王承台摆了一天的臭脸,不过宋允知完全不在意,他出门挑礼物的时候,甚至从未想起来国子监还有这号人。
宋允知着满不在乎的样子,更是灼痛了王承台的眼。可恶!他跟宋允知势不两立!
这怨恨的眼神,宋允知没注意,江亦行跟随春生则是看到了也没搭理。他们还觉得王承台厚脸皮呢,当初闹得那么难看,这家伙哪里来的脸才会觉得自己在允哥儿心里算是个人物?
错了就是错了。
宋允知出门这段时间,国子监的变化也是极大的。原先空置的农学学堂算是正式开起来了,宋允知冬日里种的那块地也被再次利用起来,下课后,宋允知还跑过去参观了一下。
不同于他种地时候的粗狂,如今的菜圃几乎被种出了花来。
整整齐齐的苗圃里头种上了各式各样的果蔬,旁边还有麦田跟稻田,虽然不多,但是错落有致,迎风起舞,看着叫人赏心悦目。农学院不论是先生还是学生,能被选出来要么是种地的好手,要么是善学好学之辈,哪怕农学院开课不久,便已经初显成效。眼下种这么多果蔬,便是为了验证间作套种是否有用。
农学院的请过来的先生也知道这农学院能立起来是因为谁,是以对宋允知很是亲近,见他过来,还邀请宋允知放假前过来多摘点菜带回去。
宋允知眨了眨眼睛,忽然害羞:“这怎么好意思呢?”
“无妨,若不是允哥儿,咱们也来不了国子监。”
如今天下是以农为本不假,但是农户地位并不见得有多高,相反,农户反而一直是被压迫的对象。他们能来国子监教书传道,已经是祖宗积德了。
宋允知看着这些茂密的蔬菜也欣喜不已,那他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不等宋允知前去择菜,他便从小宝玄口中得知,最近御史大夫犯了事儿。他弹劾了个硬茬子,结果准备不当,丢了面子不说,如今还被对方咬死不放,颇为狼狈。
宋允知闻言嘿嘿一笑,揉了揉小宝玄的脸后,便偷偷去找三皇子了。要出损招的时候,宋允知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三皇子。
于是第二日,朝中除了有人弹劾御史大夫,还有人嚷嚷着要让御史大夫下台,人选他们都想好了,要么黄御史要么邹御史,这两人资历深厚,还去燕国、北戎立了功,合该让他们上。
黄御史跟邹御史这一日腿肚子都在打颤。
二人就差没有生扑在御史大夫跟前哭诉,他们是冤枉的,真的是冤枉的!他们可不敢有僭越之心!
好不容易哄好了上峰,头脑清醒的二人立马去找宋允知服软,用脚趾头想也该想到是怎么回事。除了这个小崽子,再没人用这么损的招拿捏他们了。
这回没准只是开胃小菜,若不答应他,谁知道下回还有什么更损的招数呢?
二人可不想四面树敌,既然这小崽子想要他们当眼线,当就是了,谅他一个小毛孩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宋允知见他们认输了,还装模作样道:“二位世叔怎得如此客气,真叫侄儿铭感于心。”
二位御史:“……”
忍住,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们没必要再生波折。
“你高兴就好。”邹御史挤出一句话。
宋允知拉住二人的手,做感动状:“高兴,侄儿高兴坏了,日后咱们叔侄几个还得常联系才好,莫要延误丝毫。”
二人被恶心得不轻,且还听出了这小屁孩话里的威胁之意。好气,一想到自己除了生气压根没有丝毫办法,他们便更生气了!真希望有人能收拾这死小孩。
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宋允知也成功在御史台这种“反国子监大本营”中安插了两个“自己人”。虽然“自己人”心不诚,但是管用就行,他看人向来论迹不论心哒。
送走了两位御史,宋允知忽然迎来宫中的传召。
他开始期待起来,陛下是看了他的文章,决定按着他的法子来做吗?
他记得唐郢从前说过,简在帝心的人才是真正的宰相,他虽然年纪小,但若是他也能被陛下信重,进而影响朝廷决策的话,那他岂不是也是实质上的宰相了?
宋小丞相,听起来不错。
第80章 马政 文章惊艳众人
宋允知被他先生领着进宫。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回进宫,一开始还有些陌生,如今已经轻车熟路了。
议事的地方早早地来了几位官员,户部冯尚书、兵部尚书秦阆、两位丞相外加一位太仆寺卿。
众人望着空余的两把椅子,都在琢磨剩下的两人究竟会是谁?
今早他们被陛下急召进宫,又莫名其妙被塞了一篇文章。文章写得倒是挺好的,引章据典,言之有物,读来叫人耳目一新。
时人的观点是,南方并不适合养马,因为这里没有广袤的草场,气候也不适宜。但是这篇文章的作者却不赞同,指出南方没有良马,症结不在于牧场,而在于缺少血统谱系以及先进的养殖方法。
他提出要建立严格的马种谱系,给所有的官马建立马籍,登记标明每一匹马的岁齿、毛色、血统等,以备育重备用。同时又罗列了许多有别于以往的养马要点,更新奇的是,对方在文章末尾提出了一个新物件儿“马蹄铁”。
据说,这东西能让马更好地站立,还能让其在奔跑时更好地抓牢地面,行走更加稳固。冯尚书方才看到这里的时候便先跟太仆寺卿求证了。
不过太仆寺卿也只能摇头:“只依稀听过,不曾试过,更不知道收效几何。”
冯尚书等人顿觉得可惜,若是此法证实可行,那没准文章里提的别的观点一样可行,众人心中都挺安耐不住想要试试。
写这篇文章的人不仅腹有良谋,更难得的是足够细心,引用的每一条典籍都会注明出处,甚至连哪个版本、具体在那一部分都给注明了,功底之扎实,可见一斑。几人也问过陛下这文章究竟是谁写的,只是陛下一直在卖关子,吊得他们越来越好奇。
忽而,外头脚步声起,众人都迫不及待地转向门口。
来了吗?
确实来了,宋允知牵着先生的手,一马当先地跨进门槛。
刚站稳,便发现几道不可忽视的目光,似乎还挺匪夷所思的模样。
宋允知揉了揉眼,他们在看什么?
再一瞧,五人已收回目光,重新审视起了他先生。
冯尚书等人始终不相信这样扎实的文章会是宋允知这个小毛孩写的,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陈素的主意。
唐郢拿起文章,含笑问道:“这篇养马的文章,应该是陈大人的手笔吧?”
陈素不紧不慢地行了礼,这才笑着道:“唐相想岔了,这是我家弟子前些日子的拙作。”
“怎么可能?”唐郢惊疑地望着宋允知,这么个小孩儿,怎么可能有如此深厚的积累?这里头好些记载,他们甚至闻所未闻。
宋允知不服气了,怎么就不可能了:“唐丞相未免太瞧不起人,这里头每一条史料记载都是学生前些天在秘阁辛辛苦苦、一页一页翻出来的,秘阁二位大人皆能见证。唐丞相若是不信,大可以请他们上殿问上一问。”
唐郢犹豫一番,没有上这小子的套。他知道这小子有点邪性,对上他实在是没必要,遂消了声。
唐郢不中用,反而冯尚书压根不信宋允知这些话:“秘阁里的书浩如烟海,凭你是怎么准确无误寻到这些的?”
宋允知挺胸抬头:“我过目不忘!”
冯尚书撇了撇嘴,被堵了回去。这小子过目不忘也是陛下说的,不能质疑,质疑等于是打了陛下的脸。
真可气,又被这小子蒙混过关了,反正他是不相信这小子有真本事的。
皇上叫宋允知过来,就是为了集思广益,商议这批良马究竟如何安置。如今人来齐了,他也无心听冯尚书等人的质疑,叫停之后,立马便就养马一事开始询问起来。
宋允知可算是找到畅所欲言的机会了。
他滔滔不绝地给陛下灌输各种养马小技巧,有些太仆寺卿听说过,有些却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凭借多年养马的经验,太仆寺卿并没有打断宋允知,反而提笔将这些内容都记了下来,准备回头再试一试。
冯尚书眯着眼睛:“你还真信啊?”
太仆寺卿:“信。”
他不但信了宋允知的话,更信了陈素的话,那篇文章应该就是宋小神童所作。若不然,对方断然不能说得头头是道。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落到这位小神童身上,倒也不难理解。有些人,天生便比旁人聪慧。
信他个鬼……冯尚书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这些同僚都傻了,一个个都被宋允知给蛊惑,也就只有自己仍旧头脑清明。
如今重任在他,他绝不能被宋允知给骗了。
宋允知津津有味地说了将近半个时辰,收尾之际,还自信地道:“外人都道江南没有草场,不适合养马,其实养马只要找对的法子,有无草场并不十分重要。只是如今江南腹地以农耕为要,不能既牧又耕,否则每户人家养一匹马,也不是难事。”
冯尚书发出一声冷笑,真是荒谬。
皇上却不在意,因为宋允知的话简直说到他心坎儿上了,他问:“农耕确实耽误不得,你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有啊,宋允知立马跟着道:“陛下可以在京城附近设一小马场,验证学生文章中的法子是否可行。若是无误,可在云贵川地区设新马厂,此处养马,不输北方的河西走廊。”
冯尚书更是翻了个大白眼,吹吧。
与之相对,皇上的眼中的光彩却越来越盛。他在诸位爱卿跟前立誓,五年内扫荡北戎,这才没多久,小神童便给了他这样大的惊喜,说明什么?说明天佑夏朝!
这小神童,没准就是老天爷送来助他一臂之力的。
“就依你所言!”皇上一锤定音,随后想起来又问:“几位爱卿没有意见吧?”
唐郢等人沉默片刻,终是摇了摇头。陛下如今一心想要收复失地证明自己,还是不要跟陛下作对的好。免得日后赢不了北戎,拿他们开刀。
冯尚书心中不爽透了,既然全都依他,那叫他们这些大臣过来又有什么用处?索性连朝中大事都让这小子决断算了,他们都退位让贤!
况且,按着这小子的法子来,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冯尚书痛恨这些只知花钱不知挣钱的二世祖!
鉴于北戎还盯着宋允知,是以宋允知委婉表示,自己还小,倘使这件事办成了,他也不希望旁人知道他参与其中。
皇上忍笑,虽不知道宋允知为何变了性子,但是他真的想要低调做事的话,便随他去吧。
议事结束后,众人从殿中出来。
宋允知腿短但走得快,冯尚书本想将他堵住告诫几句,结果一眨眼他人就不见了。
冯尚书追了好久,才终于将人给捉住。
这兔崽子,跑得倒是快,他险些没有累断了气。若是一开始冯尚书只是想要敲打几句,那么如今他便是要给宋允知一点颜色瞧瞧了!
冯尚书一把扯住宋允知的后襟,居高临下地瞪着对方。
宋允知见他面色不善,也开始拉下了脸,丝毫不惧。
冯尚书平生最不喜欢跟他唱反调的忍,气沉丹田:“眼下财政吃紧,你却蛊惑陛下胡乱花钱,究竟是何居心?”
宋允知反唇相讥:“我花的是户部的钱,跟你有什么相干?”
冯尚书怒了,当即咆哮,宛若一头苍老但易怒的雄狮:“户部的钱不是钱啊?”
宋允知掐着腰,虽只有对方一半儿高但却中气十足,像只炸毛的狮子一般:“反正不是你的钱!”
两人面对面,一个比一个吼叫得厉害,似乎在比谁都嗓门更大。
太仆寺卿见他俩光顾着吵,却没动手,不在意地继续跟陈素聊起了马政。
虽然还没有看到结果,但是他对这回的差事格外有信心。
陈素余光盯着冯尚书不够,还得分出一点心思在太仆寺卿身上。对于马政,陈素并未说什么,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近来他观陛下似乎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从前畏惧北戎,如今却坚信夏国五年内必定能打倒北戎。
陈素当初提出十年,其实也是为了逼一逼陛下,没想到陛下自己血气上涌,将时间直接缩短了五年。只有五年时间,足够夏国追赶北戎吗?倘若战败,这朝廷又该是什么模样?
五年后,他的小弟子才十二,会受到牵连吗?
陈素长叹了一声,一切都是个未知,但愿一切顺遂。
冯尚书虽然凶狠,但却没有什么实际的动作,宋允知一点儿也不怵他。况且那位即便再生气,陛下的命令他却不敢不听。
等到数日后,太仆寺名下的马场还是按着宋允知说的方式来改造。别的不好说,但是按上马蹄铁后,那些马确实跑得稳当了不少,这令太仆寺上下备受鼓舞。
有人还去问太仆寺卿,这好点子究竟谁想出来的,太仆寺旗一个“小”字刚说出来,忽然想到小神童说的要低调,遂改口:“小心隔墙有耳这种事情别问。”
众人不明所以,怎么连问都不能问了?
养马这种事,想要看到切实的成效,少说还得几年才行。宋允知忙过这一茬后才恍然得知,朝廷要开设武举了。
据传,京城最近涌入不少人,似乎都是前来参加武举的。这可是夏国进驻江南以来的首次武举,虽然比不上科举引人注目,但也算是一场盛世了。
竞争如此激烈,寻常人若想得个名次简直是痴人说梦。
随春生急着报名,可他到现在也没得到家人的首肯,颇有些焦躁不安。
宋允知去燕国前,因为害怕武举提前开设自己赶不回来,特意拜托了秦阆去帮随春生游说随家人。可惜失败了,随春生已经不指望谁能说通自家人了,他忽然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不,他直接求秦尚书或者三皇子,绕过自己家去参加武举,到时候来个先斩后奏!
他就不信了,若是自己得个名次,祖母他们还能打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