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都市小说 > 穿到民国做裁缝 > 130-140
    第131章 合作愉快 你们还能过一辈子不成?……

    上午的时装店二楼光线其实还挺不错的, 不过为了出片效果考虑,纪轻舟还是选择了将一侧的窗帘全部拉上,在摄影棚这边营造出了较为昏暗的氛围, 尔后给模特所在的位置打两个灯。

    一个是放在模特正后方的轮廓光,为的是使人物与背景分离,一个是正前方从上至下四十五度照射面部的蝴蝶光,能让模特的面部轮廓更为立体, 也更有光影层次感。

    在打光置景这方面,纪轻舟并不专长,只能依靠眼睛看见的直观画面, 去让助理调整灯光角度到最佳位置。

    “好, 可以,就这个角度。”站在照相机的位置确定好画面美观后,纪轻舟朝宋又陵道:“宋兄, 可以了。”

    此时相机所使用的胶片并不便宜, 纪轻舟不想浪费钱拍废片, 所以都是提前看好画面,再让宋又陵抓准时机拍摄。

    “咔嚓”一声, 镁光闪过,冒起淡淡烟雾。

    照片定格的瞬间, 宋又陵不禁赞叹一声:“太美了, 不论是一套衣服,还是这位模特小姐!”

    摄影棚内, 阿琳娜所穿的第一套衣服正是那套豹纹裙, 暂时还未搭配夹克,仅是一件豹纹雪纺的连衣裙。

    她横躺在沙发上,缀着深棕蕾丝边的宽摆雪纺裙在宋瑜儿的摆弄下刻意铺散垂落至地面。

    阿琳娜涂得深红的嘴唇微微张着, 眼神稍稍瞟着镜头方向,后脑勺枕在沙发扶手上,仰着脖子露出修长的脖颈与优美的侧脸轮廓。

    那一头浓密自然卷的亚麻色长发松散地垂落在肩膀一侧,闪烁在发间的由银链和保留着自然色彩的羽毛制作而成的耳环呼应着整体衣着的风格,给人以无拘无束、潇洒飘逸的美感。

    这时候倘若有个风扇吹拂发丝,那氛围感就更强了,不过首次拍摄,以免成像模糊,还是先不尝试了。

    思绪闪过间,纪轻舟朝模特道:“可以了,再套上夹克拍一个全身。”

    全身照让阿琳娜小姐站在了楼梯角拍摄,因为改换位置,又重新调整了一番灯光角度。

    阿琳娜虽然很懂得也很乐意展示自己的魅力,但她毕竟是第一次做时装模特,还是需要纪轻舟指导动作,才能更好地展现身上的衣服。

    “叉腰,左肩微微抬高,外套的袖子整理下,头发遮挡视线了,鱼儿去帮个忙。”

    “好,可以。”

    随着纪轻舟话落,宋又陵再度按下快门。

    镁光闪过时,阿琳娜小姐依旧撑着腰站在楼梯角,下巴微微抬起,漂亮的棕褐色眼珠闪动着迷人光辉。

    灯光照耀下,她色泽偏浅的发丝犹如在发着金光,身上那丰满柔韧的皮夹克外套亦散发着沉厚油润的光泽。

    挺括的大翻领夹克内,质感轻薄飘逸的豹纹裙子充满着粗放直率的部落风情,整件的豹纹瞧去不免让人感觉眼花缭乱,但因有外套的压制与平衡,最终呈现的效果便恰到好处,既野性、神秘又时髦靓丽。

    “真美啊……”在旁围观拍摄的解良嬉悄然感叹,看着拍摄中淡然自信的阿琳娜,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不过真要换成是自己,估计没有办法在这么多人面前那样大方地展示自己。

    “好,阿琳娜去换下一套吧,骆少,该你上场了!”

    “来了。”骆明煊应和一声,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下衣襟,站到了方才阿琳娜的位置。

    “我该摆个什么姿势?叉腰?沉思?叼玫瑰?”

    虽是第一次做个行当,骆明煊倒是一点也不尴尬,纪轻舟叫人调整灯光时,他就一直在那扭来扭去地更换动作。

    “你扭什么呢,蚯蚓上身了?”纪轻舟抬眉道,“身上痒就去洗澡。”

    “咳咳,那我该摆什么姿势?”

    “简单点,左手插个兜,右手臂抬到头顶的位置,撑着墙,放松点站着就行,注意不要驼背,但也别挺得太直。”

    纪轻舟说罢,见骆明煊单手插着兜站定了动作,便过去给他整理了下额前垂落的几缕头发。

    “可以笑一下,平时怎么笑的现在就怎么笑,你笑起来还是挺有那种恣意痞坏的感觉的。”

    “我、我吗?”骆明煊不知为何,刚刚还一副自信的模样,垂眼看见青年正给自己整理衬衫领口的修长手指,又有些别扭起来。

    除此之外,他隐隐觉得除了照相机镜头和围观拍摄的人,还有一道凉凉的视线在盯着自己。

    但一眼扫去,又未发现异常。

    大概是他第一次拍,有点紧张了吧。

    待纪轻舟给他理完了衣服退到镜头后方,骆明煊才觉那股莫名的紧张消退了几分,活动了下嘴巴,歪嘴挑眉露出一个笑容。

    第一套男装的拍摄约莫十几分钟就结束了,紧接着是第二套的女装。

    阿琳娜的第二套裙子,是一件浅粉条纹印花的米白雪纺裙,双层的灯笼长袖,浅v领的设计,两道轻薄飘逸的荷叶褶边从右领口一侧以及肩线中央开始蔓延至左侧裙摆,在身前形成不规则的褶边装饰。

    腰间则用细细的编织皮绳做了个收腰,看起来轻盈、随性又动感。

    裙身不长,约莫到膝盖以下十公分位置,为此,纪轻舟专门给她搭了双半羊皮、半压花麂皮绒制作的长筒皮靴。

    连衣裙作为单品穿着其实更偏于青春靓丽,不过配上那编织皮绳腰带与棕红色长筒皮靴后,便骤然有了种无拘无束的自由氛围。

    拍摄依旧在楼梯进行,阿琳娜侧坐在楼梯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随意搭在身侧,眉眼微挑着直视着镜头。

    “整个眼神真有味道。可以拍了吗?”宋又陵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按动快门。

    “等等,感觉……还差点什么。”纪轻舟目光在模特身上一寸寸地扫过,最后落在了她高高盘起的头发上。

    思索了片晌,转身到梳妆台前转悠了一圈,拿起一支本打算用于做拍摄道具的长羽毛,走到阿琳娜身旁,将那带着独特图案的飞羽略倾斜地插进了她盘起的头发里。

    阿琳娜自然知晓他做了什么,旋即便抬起脸庞让他确认造型,当对上这俊逸青年直视的目光时,不禁微笑着朝他眨了眨浓密卷翘的眼睫。

    “可以,这样就完整多了。”纪轻舟回以微笑,“这个造型很漂亮,等会儿再拍张近照吧。”

    即便做不了海报,也可以留着放到以后的杂志内容里。

    纪轻舟这般想着,正欲伸手帮她再整理下鬓角零散垂落的发丝,倏然直觉发作,扭头看向了无人关注的长沙发区。

    尔后果不其然的,就对上了一双漆黑凝视的视线。

    某人分明手里举着份报纸,眼神却是从报纸上端飘了过来,阴森森地盯着他的一言一行。

    纪轻舟假作未察觉地收回目光,招手让宋瑜儿过来帮忙整理发型,待整理完毕,就若无其事地退到了镜头后方观察整体画面。

    相比女装的造型复杂度,男装拍摄则简洁许多。

    尤其骆明煊的第二套男装加了件衬衣内搭后,同一套的风格相差无几,令纪轻舟觉得很没意思。

    差不多的姿势站着拍了两张后,待阿琳娜换好了第三套衣服,就直接挥手让他结束了。

    女模特的第三套裙子是一个日常款。

    上身是一件袖子采用镂空刺绣料子制作的米白色衬衣,垂落的荷叶边领口古典又随性。

    下装则是米灰色格纹的长款百褶裙,再系上一条棕色皮带,使得腰部线条清晰可见,廓形修长而宽松简洁。

    这一套的造型因为有一顶棕色的平顶帽做搭配,阿琳娜便绑了个松散的辫子垂在背后。

    这么看,整体气质稍显成熟文雅,纪轻舟便又给她搭配了一条手工制作的串珠项链。

    采用多种水晶珠与琥珀色的小米珠制作成的烟花状珠饰,用链子串联成一体,挂在脖子上时,那垂落的一个个“烟花”坠饰就像是一只只蜘蛛,炸开的一条条珠串,点缀在衬衫垂落的褶边上,乍眼瞧去仿佛蜘蛛的细足。

    这么形容起来似乎有些古怪诡异,但因其晶莹剔透闪闪发光,并不会令人产生恐惧之感,反倒充满着一种神秘野性的色彩。

    “啧啧,多漂亮的项链啊,怎么我的男装就没有。”骆明煊在旁嘀咕了一句,颇有些心里不平衡。

    围观了一阵后,觉得口渴,就踱步到了沙发区休息。

    刚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坐到长沙发上,骆明煊喝着茶瞥了眼解予安手中报纸的标题,疑惑问:“诶,元哥你怎么还在看这份报纸?我们都拍了两个钟头了。”

    解予安顿了顿,假作无聊地说道:“看完了,读第二遍。”

    “哦,那难怪。”骆明煊后靠在沙发上,望着摄影棚那忙碌的人影,无所事事问:“对了元哥,你如今眼睛也恢复了,准备何时同轻舟分开啊?届时可需要在祖宗牌位前做个离婚见证?你们结婚时,你还未回来,离婚我可得去凑个热闹。”

    解予安冷眼瞥向他:“为何要离?”

    “你这问得,当初你二人结婚不就是为了你的身体吗,如今你既然痊愈了,总不能一直拴着他不放吧?”

    骆明煊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道:“轻舟是蛮好的,但他毕竟是男子,以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不离你们还能过一辈子不成?”

    “有何不可?”

    “啊?元哥你……”骆明煊正察觉有些许不对劲,拧着眉头想要问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不远处恰好传来了纪轻舟抬高的嗓音——“好,收工!”

    “拍完了?”骆明煊不禁被转移了注意,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解予安,果断选择了放下茶杯去凑热闹。

    随着窗帘的敞开,一片凌乱的更衣区与梳妆台映入眼帘。

    毕竟就五套衣服,从十点半开始拍摄,如今结束也才不到下午一点,收拾收拾去吃午饭也还来得及。

    结束以后,待两个模特换完了衣服,纪轻舟便同阿琳娜和骆明煊道:“今天试穿的这几款新品,月底我会寄给你们,随你们穿去哪,不过最好是按照今日的搭配穿着,也好给我打打广告。”

    阿琳娜显然没料到做这时装模特不仅可以打扮得光鲜亮丽地拿报酬,还可以免费获得这些款式新颖的漂亮衣服,脸上不由得绽开笑容,朝纪轻舟眨眨眼说道:“下次,请再找我。”

    纪轻舟坦率笑道:“这次合作很愉快,下回如果有适合你的风格,我肯定会再邀请你。”

    “我呢?我表现也不错吧?”

    骆明煊已换回了自己的衬衫西裤,只拍了两轮照,却像是已经染上了模特的毛病,就这么站着聊天也要插着兜摆个姿势。

    “你么,还算过得去吧。”纪轻舟勉强夸了一句。

    骆明煊也不在意,呲牙笑了会儿后,倏然想起什么,低声道:“对了,轻舟兄,我看元哥似有些不对劲,你……注意他点。”

    作为一个广交朋友、从前还爱好逛花街柳巷的公子哥,骆明煊算是见多识广的。

    他有些怀疑他的发小好兄弟是不是把这冲喜的亲事给当真了,真将人家男子当成是自己的老婆了……但又怕是自己想多了,就暗地里提醒了一番。

    纪轻舟微微扬了扬眉,笑了笑没说什么。

    待结完了账,阿琳娜和宋又陵等人纷纷离去,纪轻舟让助理和学生帮忙收拾着,自己则走到解予安身旁落座休息。

    见某人依旧装模作样地举着个报纸,他轻轻踢了踢对方的鞋子,凑近过去小声道:“诶我说,以后在外人面前,你能不能收敛点儿,起码装装样子,别没完没了地盯着我,太奇怪了。”

    解予安侧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没说话。

    “怎么了又板着个脸,还吃醋啊?”纪轻舟轻轻咋舌,“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别来,本来没什么事的,你非要瞎想。”

    “不是有助理吗,为何要亲自上手?”

    “那肯定是自己动手更快更准确啊,我是专业的,就给模特调整个发型,还能因此就爱上她吗?你能不能对我多点信任?”

    解予安冷着张脸,默然不语。

    他自然也知晓他帮模特整理衣服头发是工作的一部分,但看见纪轻舟和别人亲近总归不舒服,况且能做模特的多少有些外貌资本,他便更为在意了。

    也想过干脆装聋作哑避开这种场合,可不在现场亲自盯着,他又不放心。

    到头来只能一边看着一边吃醋忍耐,兀自地生着闷气。

    纪轻舟见他如此不讲道理,暗暗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道:“对了,我打样衣的时候做了套新西服,跟之前给你做的那套是同款,明天不是《真假凤凰》的首映吗,那明日我就放一天假,我们穿情侣装一道去看电影怎么样?”

    解予安眉毛微动,放下了报纸,似不经意地反问:“情侣装?”

    “嗯,那部电影我们还做过客串的,你记得吧?我那时候穿了件沈女士买的兔毛内胆的坎肩,跟西装革履的你一块坐在那充当背景喝酒,现在想起来怪搞笑的。”

    解予安也记起了此事,目光柔和稍许应道:“好。”

    纪轻舟歪了歪脑袋观察着他的神色:“现在不生气了?”

    “没生气。”解予安与他对视了眼,故作淡然地移开了目光。

    “还没生气~啧啧,棺材里蹦出来的僵尸都比你刚才的脸色好看。”

    “……你能和僵尸亲嘴?”

    “假如这个僵尸叫解元宝,我就可以努努力克服心理负担。”

    纪轻舟说完,觉得自己的答案怪模范男友的,就撞了撞他的肩膀问:“怎么样,对一个颜控来说,我这回答够感动你了吧?”

    “无聊的花言巧语。”解予安这般评价着,唇角却不禁抬起了一点弧度。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的。”纪轻舟轻咋舌,捏了捏他的脸道:“起来准备下,出去吃午饭。”

    第132章 首映 你还有双胞胎弟弟

    “拎出来——”

    清晨, 昏暗的小屋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吆喝声,惊得祝韧青顿时从睡梦中睁开了眼。

    还没怎么醒过神来,睡眼惺忪地便从床上翻身坐起, 迅速地套上布鞋,提起床角的马桶打开房门,同那些步履匆匆的房客们一起,直奔巷子里人群聚集的粪车旁去倒马桶。

    一阵充满着味道的洗刷过后, 他提着干净的马桶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小亭子间,手里还拿着个楼下摊子买的烙饼。

    将马桶盖子盖好放到窗角晾着,祝韧青拿起桌上的怀表瞧了眼时间, 才刚到八点而已。

    这怀表是在二手市场淘的, 只有表而没有表链,却也要十八个大洋,于他而言着实是个奢侈品。

    但先生吩咐他做事时常会精确到几点几分, 比如昨日拍摄新款的照片, 便要求他在九点半之前去鞋店将定做的靴子取来送到时装店。

    倘若耽误了工作, 先生倒不会怒而斥责或扣他薪水,但对方只要冷眼一瞥, 就够令他自责愧疚上半个月了。

    所以即便昂贵,他还是攒攒钱买下了这块怀表, 并准备等这个月发薪水时, 再给它配个表链子。

    随着粪车过去,巷子里渐渐热闹起来, 种种吆喝声透过窗户缝隙传进屋子里。

    平时这个时间, 祝韧青已经开始换衣服洗漱,准备去上班了。

    但今日是《真假凤凰》的首映日,纪轻舟给他放了天假, 说他毕竟是电影的男二号,必须要好好收拾准备,待看完下午的首映场,从影院出来他便是未来可期的男明星了。

    想到先生提起“男明星”时发亮的眼神,祝韧青唇角不禁扬起欣然笑意。

    接着便坐到窗前的小饭桌前,摊开那《英文进阶》课本,一边就着白水吃着烙饼,一边专心地记诵前几日先生教过的课文。

    初夏和煦的朝阳映在贴着焦黄报纸的窗格上,形成昏黄而柔和的光影,笼罩着窗前读书的青年。

    屋内充斥着弄堂种种的嘈杂声音,却又分外的安宁清寂。

    一直学习到临近正午,他才合起课本,拿着脸盆去楼下洗漱了一番,回到屋里后开始换衣服。

    打开老旧的衣橱,里面或悬挂或折叠摆放着满满当当各式各样干净漂亮的衣服。

    作为纪轻舟的试衣模特,祝韧青完全不缺衣服穿。

    上回春夏系列发布会结束后,所有他试穿走秀的衣服,先生都赠与了他。

    而平时为出新款所打的样衣,男女款式倘若有淘汰的,或者工厂做多的瑕疵品,先生都会直接分发给工作室的员工。

    其中作为助理兼试衣模特的他,通常分到得最多。

    故而明明穷得只能住在这种狭窄局促的亭子间里,打开衣橱却是满柜子的新衣。

    祝韧青在衣橱中挑选了一番,本想拿一套适合正规场合的西服穿,待看见挂在柜门内侧钉子上的那朵丝巾折叠的粉玫瑰时,却陡的改变了主意,选择了他在模特秀时所穿的第一套衣服。

    片刻后,祝韧青换好了白色小立领的丝质衬衣与浅灰绿的直筒西裤。

    以防不够正式,还在外面套了件与裤子同色的西服外套。

    至于那朵他一直保存着的丝巾玫瑰,曾经是先生亲手给他绑在脖颈上的,这会儿则被他用别针扣在了外套胸口往上一些的位置。

    穿戴完毕后,他拿起桌面上的小方镜照了照,觉得效果还不错。

    换作半年前,祝韧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有如此考究衣服配饰的一天,而今每日跟在先生身旁耳濡目染的,不知不觉也开始重视起服饰的搭配了。

    稍后,他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便套上皮鞋,将怀表揣进了裤子口袋,拿上房门钥匙出门去吃午饭。

    正考虑着是去小馆子吃碗热面,还是在楼下摊子买些糕点之类的冷食填个肚子便罢,走到楼梯口前,正好被端着饭碗从客厅出来的房东杨太太看见。

    “小祝,今朝这么迟上班?”对方一见到他便打招呼。

    随即察觉不对,上上下下扫量起他的打扮:“还穿得这么漂亮,衣服上配朵花,赶着去找小姑娘啊?”

    祝韧青扯起嘴角笑了笑:“不,今天放假,我去看电影。”

    “看电影?和哪个小姑娘一道看电影是伐?你还蛮赶时髦的嘛,看什么电影啊?”

    祝韧青顿了顿,懒得就姑娘的话题解释更多,就回道:“《真假凤凰》,今天刚上映的,听说很好看。”

    “你都还没看,怎么晓得好看?”

    房东杨太太挥了挥手,“那你去看吧,看完回来觉得好看再跟我说。”

    “好的,杨姨。”祝韧青点点头应声,接着不紧不慢地走下了楼梯。

    他并不觉得给人推销自己参演的电影有什么尴尬的,正如先生所说,只有越多的人认识他,出名了才能拥有更高的价值。

    他记得棚屋那边,曾住过一个有点文化的老先生,有次对方吃了酒,醉醺醺地同他感慨,说这人生最大的分水岭乃是羊水。

    从前的他也这样认为,但如今先生却给了他机会,让他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他一定要爬得高一点,再高一点,赚很多的钱,让很多的人,尤其是先生看见他。

    一走出租住的石库门房子,进入弄堂里,外边马路上喧腾的汽车声与有轨电车的叮当声便随之传来。

    祝韧青脚步轻快地穿过那摆着各种小摊的巷子,从狭窄的弄堂口出来,繁华的城市街景伴随着明晃晃的初夏阳光扑面而来。

    日光熠熠,尘世匆匆。

    ·

    午后,奥林匹克影戏院的门口挂着多幅彩图海报,最大的一幅甚至占据了一二层的大半个墙面。

    那上面画着两个美丽的女子握着手翩翩起舞,她们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样貌相同,神情却各异,充满着戏剧性的画面分外吸引着过路行人的眼球。

    得益于半年起便开始做的画报宣传,再加上这一个多月来各种报刊杂志的广告宣传,凡是稍微关注些电影信息的人们,就没有不知道《真假凤凰》的。

    从前这影院里放的都是美国、法国的片子,此次宣传却称这电影是国人拍摄的第一部长故事片,怎能不令民众好奇?

    于是这才不过下午三点,影院门口就已经排起了购票的队伍,全是些有钱又空闲的先生女士们,大家都想要第一时间看到六点那场的影片首映。

    而此时的奥林匹克影戏院内,某个放映厅已聚集了不少的宾客。

    这一场内部首映所邀请的要么是电影的制片方和演艺工作者,要么是各种报刊读物的记者、评论员。

    于纪轻舟而言,在场可谓是遍地熟人,像施玄曼和祝韧青就不说了,电影剧组的人他多数都打过交道,就连那些报人也认识几个。

    “纪先生,解少,上回时装秀后,有阵子没见了吧?”

    纪轻舟同解予安一块进场没多久,施玄曼便瞧见了他们,特意过来打招呼。

    “咦?解少的眼睛是康复了吧,恭喜您了!”

    她刚走近,纪轻舟便认出了她今日所穿的恰是之前自己给她设计制作的那套挂脖小黑裙。

    简洁修身的黑裙配上金色的腰带与镂空针织披肩,又在披肩上装饰了一支白兰花胸针,很是优雅漂亮。

    “是有阵子没见了,连我表弟的眼睛都已经复明了。”纪轻舟停住了脚步,笑着调侃了身边人一句,尔后问,“电影要上映了,施小姐最近想必还挺忙的?”

    “忙着做宣传的是张导他们,我忙什么呀,忙着读报纸吗?”施玄曼摇了摇头。

    “奥,也对。”纪轻舟差点忘了,这会儿可没有什么路演商演的,况且这才是施小姐的第一部电影,未上映前她只是个素人而已。

    正说着,祝韧青这会儿也发现了他们的到来,当即从演员堆中脱离,快步走了过来,朝纪轻舟叫了声“先生”。

    “嗯,今日打扮得不错。”纪轻舟打量了几眼他的搭配,微微挑了下眉点头,“这朵花也用上了,配得还挺好看的。”

    祝韧青闻言心里颇为喜悦,一时高兴便脱口而出道:“您也特别好看。”

    话落,才惊觉自己话语过于直白。

    他本想说您今日穿得也特别好看,毕竟纪轻舟为了工作方便,甚少穿这样整套的精致慵懒风格的西装出门,但对上青年笑意盈盈的眼眸时,却不禁吐露了心声。

    被夸习惯了的纪轻舟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在意,转头就同施玄曼聊起了天,而他却兀自闹了个脸红,心里怦怦跳了许久才渐渐平息。

    一旁,解予安扫了他胸前的粉色丝巾玫瑰一眼,沉默地垂眸理了理袖口。

    待看到自己衬衫袖扣上那两个闪闪发亮的金元宝图案,才觉得心情舒畅了些许。

    “今日之后,施小姐便是国内第一位女明星了,届时肯定多的是人想请你做广告,以防排不上队,我只好狡猾一些,先向您预约个档期。”

    纪轻舟慢悠悠地朝施玄曼说道:“实不相瞒,过段时日我准备办个时尚画报,届时若邀请你来做创刊号的封面模特,你可得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给我匀点时间出来。”

    “您准备自己办画报了?那太好了!不管我忙不忙,您的衣服我便是不收模特钱也想要给您宣传,倘若您日后有这广告工作,尽管来找我便是。”施玄曼说话依旧很是直爽坦率。

    纪轻舟:“那就这么说定了?”

    施玄曼露出笑容点了点头,表示完全没有问题。

    旋即她打量了下面前两个男子的衣着,倏而问道:“对了,我方才便想问,您二位的西服应该都是纪先生你自己设计制作的吧?”

    从纪轻舟和解予安进门起,她便注意到了他们所穿的西服风格很是相似,像是同个款式,只不过外套和领带的颜色有些不同而已。

    解先生是近乎黑色的西服,搭配暗蓝与浅金色条纹的领带,纪先生则是咖色的西服,搭配深红斜条纹的领带。

    因配色不同,风格稍显差异,但都很是英俊潇洒。

    这样宽松的西装款式与时下男子所流行的修身挺括的西装显然不是一个画风,但别有一番恣意随性又矜贵儒雅的风味……

    她心想着,便顺口道:“我想给我哥哥做上一套这样的西服,他身材高瘦,应当也适合穿,不知大概是什么价位?”

    纪轻舟没料到来参加个首映也有生意上门,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道:“这样的一整套量身定做约莫是一百八十来块,不会特别昂贵。”

    但也着实不便宜……施玄曼点了点头道:“好,那过一阵我带我哥去您的工作室。”

    ·

    今日的主场毕竟是电影首映,宾客们稍微聊了会儿天后,就各自选位置落座,等待电影放映。

    纪轻舟考虑到他和解予安的个子较高,便拉着他坐到了后排的位置,左右两侧都没有旁人,身后不远处便是影院所请的乐手。

    这会儿的电影都还是默片,若只是没有台词演绎还好说,起码会在对话情节,或者需要向观众解释剧情的时候加入字幕。

    而倘若连个配乐也没有的话,全程静默未免有些尴尬,于是正规影院在播放电影时,多数会请几个乐手在影片播放到适当的时候,配上些西洋乐提升氛围。

    当然对纪轻舟而言,这种现场配乐的行为也很奇怪就是了。

    随着放映厅灯光关闭,一束强光射向前方的幕布,在放映机的圆盘转动声中,幕布上出现了黑白色画面。

    这是纪轻舟第一次在影院看黑白默片。

    或许是他之前读过原著和剧本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演员他大部分都见过,所以并未觉得多么无聊,看进去后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就是身后时不时响起的音乐,有些令他头痛。

    一个半小时的片子,比纪轻舟想象中要精彩和短暂。

    当看到黎韵琳终于挖通地道逃出秀蝶家,无声地抹着泪水跑向日初街道的时候,以及秀蝶的伪装被男二号沈彦书察觉,当着黎家父母和男主角的面揭穿她身份的时候,现场氛围顿然炽热起来。

    纪轻舟几次转头,发现连解予安都看得很是认真,就知道这部电影必然会收获相当不错的成绩。

    影片画面最终在妹妹秀蝶回归黎家,和姐姐在宴会上起舞的画面中结尾。

    当幕布上灯光熄灭,在场所有的观众,不论是不是这部电影的工作人员,都不由得鼓掌叫好。

    “话说,我怎么好像没看见我们?”

    纪轻舟一边鼓掌,一边扭头问解予安道:“你有看见吗?”

    “嗯,在生日宴会那场戏。”解予安笃定地答道。

    虽然作为背景板的他们只有个侧影,呈现的画面也不太清晰,但他还是眼尖地在那些宾客中找了他们二人的身影。

    那画面里的纪轻舟头发漆黑而衣着雪白,侧脸的五官轮廓精致俊秀,即便模糊也能从一举一动中看出他的清逸漂亮。

    至于他自己,因为那时还是个盲人,在画面里一动不动的像个木头人。

    唯一的感受便是,即便他那时看不见,纪轻舟依旧将他收拾打扮得很是清爽干净,一直以来都将他照顾得很好。

    “我都没看见,光被我自己做的衣服吸引注意了。”纪轻舟轻轻感叹:“那可是工作室加了两个月的班做的衣服啊,真可惜,只剩黑白色了……”

    解予安闻言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黑白色也不错,经典时尚。”

    “呦,还会说句人话呢,真是谢谢你的反馈啊。”

    电影虽结束了,却还未散场,张导见现场反应如此热烈,就临时安排起了一个小型的答谢会和记者采访会。

    纪轻舟依旧坐在后排位置上,听张导谈起施小姐一人分饰两角的种种不易时,他忽而生出了个想法,??撞了撞解予安的胳膊,压低了嗓音问:

    “如果说当初嫁给你冲喜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会怎么样,你还会喜欢上他吗?”

    “你还有走失的双胞胎弟弟?”解予安眉毛微抬问。

    “我就是假设。”纪轻舟轻一咋舌,“那我换个说法,假如说是我替换了那个人,本来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会嫁给你,但他临时反悔了,而我又贪图你家钱财,贪图你的美貌,所以我们略施小计,掉换了身份,那……”

    话还未说完,他忽而发现对方注视着自己的眸光渐渐深沉起来,心忖不妙,他编得太真了,解予安好像真有些相信了。

    “额,这假设是没什么意思,当我没说。”他立马止住了口,若无其事地回过头继续听张导诉说拍摄中的辛酸事。

    但身旁那道目光却依旧深邃地凝视着他。

    纪轻舟不禁有些痛恨起自己的口无遮拦,正想再解释一句,刚才说的话都是看完电影后的胡思乱想、胡编乱造。

    这时,他的手却被男子五指交叉地握紧了,对方低沉的嗓音在耳旁响起,迟一步地回答道:

    “那我会找到那个人,将他送得远远的。而你,只能留在我身边,永远别想离开。”

    第133章 骗子 我走不了

    看完电影, 回到家才约莫五点出头而已。

    晚饭尚未开始,二人便先去了小会客厅,同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的解良嬉闲聊。

    “电影可有意思?”解良嬉似乎也才刚回家不久, 身上带着股出行奔波后的倦意。

    她画着细眉,涂着红唇,穿着件香槟色真丝绣花的长款旗袍,披了块羊毛披肩, 做着时下太太夫人们最流行的穿着打扮。

    原本听闻他们要去看电影首映,她也想一块去,但之前提起过的沈南绮那位有印刷所待转让的朋友忽然联系了他们, 说今日有空招待她去看印刷所, 之后不一定有时间,解良嬉便只好临时答应,出行计划从看电影变成了忙碌工作。

    “挺有意思的, 连我们解元宝都看得目不转睛。”纪轻舟已经脱了西服外套, 懒洋洋抬着手臂后靠在沙发上, 跷起的二郎腿撞了撞身边人的膝盖:“是吧?”

    “嗯。”解予安可有可无地应了声,神色似有些心不在焉。

    解良嬉听着他堂弟那毫无波澜的声音, 没觉得他有多么喜欢那电影,嘴上还是说道:“那我明日也去看看, 倘若叔母明天下午回来, 便叫上她和宴知,把玲珑也一块带去看。”

    “那你们可得早点去买票, 我们从影院出来那会儿, 门口的售票处据说今晚两场的票都已经售空了。”

    “早些派个人去排队便是,也不麻烦。”

    解良嬉这般平静地说罢,转而提起正事道:“对了, 我今日去看了那印刷所,一共六台石印机,出价贰佰元一台,机器虽瞧着不大干净,但看他们工匠操作起来,还是挺灵活的,就二手货而言,价钱不贵。”

    “那你已准备买下那些机器了?”纪轻舟问,倏而蹙了蹙眉:“六台印刷机,我那放得下吗?”

    解良嬉摇了摇头:“那机器倒并不大,但摆在你那店铺的二楼,七八个印刷工估计是不怎转得开,况且动静又挺吵的,真开了印刷所,难免影响你楼下时装店的生意。

    “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将编辑工作放你店里,而那印刷所我便直接盘下来,连带着它的工匠机器全部盘下来,还不用另招工人了,那地方反正在福州路上,也并不远。”

    纪轻舟点了点头,然后提了个相当外行的问题:“那机器能印画吗?”

    “自然能印了,不然我去看什么?”解良嬉莞尔一笑:“我特意询问了印刷所的工头,他们那设备实际是早几年国外进口的,不仅可用手写石印制版,也可使用照相石印,便是用照相技术,将原稿呈现在底版上再进行印刷。

    “这底版又分石版、金属版、珂罗版、铜版印等。铜版印是最为还原细节的,倘若再配上专门的进口铜板纸,印照片、名画作也是很清晰的,又听闻还分什么三色版,五色版的,便是使用三基色印制的彩色图像。但铜版印的成本最高,几乎无什么人使用,我认为届时可用来印个封面或重要的内页插图,寻常那些线稿插画用石印即可。”

    纪轻舟此前不怎了解这些,和华亮印刷馆沟通彩页海报的印刷时也就是同老板讲了个价钱,听她这么一说才大概清楚了一些。

    “行,那你准备盘下那印刷所的时候,我跟你去看看。”纪轻舟应声时,已开始盘算起自己的资金。

    截止这个月十五日,他时装店的盈利在扣除面料、加工、运输、人工、房租、宣传等成本后,首月利润在六千五百元左右。

    这笔钱真要算起来,他还得分解予安一半,毕竟这位当初直接拿钱给他付了三年的房租,是他这时装店的大股东。

    不过显然某人并不在乎他那小店的盈利,偶尔同他说起分红的事情,对方也只让他自己留着存在银行便是。

    至于工作室那边的利润常有浮动,但基本也有九百到一千五百元。

    所以,对于办这杂志赚不赚钱的,纪轻舟倒也不是那么在乎,当然能盈利就最好了,勉强回本也可以。

    真要亏本了,那就办个数期过过瘾,起码也算留下过姓名。

    “不过真要盘下那印刷所,要管理起来也很麻烦,”解良嬉已然开始考虑起杂志开办后的运营问题,“届时你定然没有什么空闲,光是选款画稿就够你忙的,而我呢,多半也是忙于策划编辑之工作,倘若再有个人帮我们做这经营管理的工作就好了。”

    她说罢,很是意有所指地给了纪轻舟一个眼神。

    纪轻舟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转头看向解予安,似不经意问:“前几日,你父亲不是说要让你去他公司上班吗,要不你再多接个活,就当闲暇时候练练手,担任一下我们杂志社的经理?”

    解予安看了他一眼,声音略低:“我还在考虑。”

    “那也不耽误你做我们杂志社经理啊。况且你也说了,良嬉姐爱做甩手掌柜,倘若真没个主心骨,我肯定得加班顶上,你也不想我天天熬夜吧?”

    纪轻舟说着,伸手勾住他的手指晃了晃,“行吗,解总?”

    解良嬉很想为自己辩解一句她已不再是十年前那个一张画画半年的拖延症患者了。

    但看堂弟那被勾得意志力松动的模样,还是憋住了没有开口。

    果不其然,只考虑了不到十秒,解予安就一把握住了纪轻舟作乱的手指,无奈地应道:“可以。”

    “那就好了,有了元元干活,这事就轻松多了。”

    解良嬉听他答应便不禁露出了笑容,提起劲头道:“干脆今日给我们的杂志起个名字如何?”

    “还要另外起名?”纪轻舟挑了下眉,“不就叫世纪吗?或者‘新世纪风尚’?”

    解良嬉摇摇手指:“这听着不够时尚。”

    “那您有什么想法?”

    解良嬉琢磨了片晌,道:“‘审美领袖’或是‘潮流灯塔’,怎么样?总??之是能够确立我们国内第一时尚风格杂志地位的名字。”

    纪轻舟思索着评价:“嗯,也还可以……但听起来像是模仿《摩登时装》创办的三流杂志,马上就会消失在历史浪潮中的感觉,没有什么辨识度。”

    说罢,他侧头看向解予安:“要不,你来起个名?”

    解予安像是早有想法,听他问了,便直接开口:“《纪元》。”

    “……”纪轻舟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啧啧称赞:“你是会起名的。”

    旋即朝向解良嬉抬了抬下巴:“我觉得挺好,‘纪元’寓意着一个新的开始,时尚潮流不就是在一个个轮回中创造新生吗,良嬉姐,你认为呢?”

    解良嬉正想发表意见,解予安便抢先开口:“投票,二比一,就这么定了。”

    解良嬉:“……”

    ·

    初夏夜晚,繁星闪烁。

    东馆二楼的卧室,直到九十点钟,外面花园里的虫声才渐渐寂静下来。

    洗漱完毕后,趁着解予安洗澡的工夫,纪轻舟拿着画本靠到了床头画画。

    今日和解良嬉对创办时尚杂志的一通畅谈,令他心底不由得燃起浓烈的期待,恰好今晚没什么要紧工作,便开始为创刊号的封面设计起了服装。

    既然是封面的衣服,主打的就是一个艺术效果,就不必那么实穿了。

    此次他率先想到的,试图融入时装的设计元素是前不久和宋瑜儿聊起过的蛛网。

    寻常不起眼的、甚至令人生厌的小事物在阳光下也可以熠熠生辉,也可以很漂亮。

    思考中,他提笔在空白画纸勾勒出一个修长高挑的模特。

    先于模特的身上打出淡淡的阴影,是为紧贴身体的黑色内搭,尔后在于外面披落雪白的薄纱长裙,在衣身正面绘制上蔓延全身的大型蛛网图案,届时可用银白的亮片与水晶珠钻镶饰图案。

    古希腊式的轻纱帔络袍古典端庄,亮片突出的花纹则优雅而野性。

    不过这套衣服也许不是特别适合施玄曼,但也无所谓,倘若有机会用作之后期刊的封面,邀请阿琳娜小姐做模特也是可以的。

    纪轻舟一边设想着,一边画得投入。

    待解予安洗完澡出来,便见他专心致志地靠在床头作画,连头也不抬一下,像是已经忘记自己的存在了。

    他微微叹气,在柜上拿了本书坐到了另一侧床边,安静地翻开书页阅读。

    然而才聚精会神地看了不到十分钟,大抵是习惯作祟,解予安听着身旁传来的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响,已有些泛起困意。

    强忍着困倦读了会儿书,他默默地往纪轻舟身边挪了挪,脑袋不知不觉间歪到了青年肩侧。

    正想问一句“多久画完”,他看见画稿上那风格诡异的服装不由眉毛微动,淡然问:“给谁设计的,蜘蛛精?”

    纪轻舟咋舌:“不会说话就闭嘴。”

    解予安抿着唇不再开口,嗅着青年身上散发的淡香,安逸地看着他作画。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纪轻舟画画。

    见他落笔准确而快速地给模特画上了轻薄极具透视感的头纱,并在寥寥数笔间,为那头纱也添加上了蛛网的装饰,心底不禁升起几分叹服。

    可与此同时,对于对方身份的疑问也再度浮上了心头。

    这样的画技,这般准确的设计表达能力,显然不是一个业余爱好者随随便便能够锻炼出来的。

    解予安沉默注视他的绘画动作,偶尔抬起视线望着青年低垂的眼睫若有所思,兀自思考着未出声。

    过了一阵,纪轻舟画得差不多了,就停笔合上画本放到了床头柜上。

    扭头看到男子安静沉思的面容,便用手指勾住他的面庞,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旋即趁解予安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往下一滑,躺进了被窝,盖上被子道:“快十一点了,睡觉喽。”

    解予安唇上残留着淡淡的香意,在台灯昏黄的光影中,垂眸注视他柔和的脸庞而不作声。

    “怎么还拿着书发呆,准备给我念睡前故事?”纪轻舟扫了眼他手里的书,半开玩笑地说:“那我要听苏语版的。”

    “梦里听吧。”解予安回了句,果断合起书本放到了一旁。

    “真是无情无义。”纪轻舟嘀咕了一句,伸长手臂按着台灯开关道:“你能躺下了吗,我关灯了?”

    解予安仍坐靠在床头,忽而冷不丁地发问:“你从前,是什么人?”

    “啊?”纪轻舟愣了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解予安犹豫了片刻,又道:“何时调换身份的?”

    纪轻舟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闭了闭眼睛“啪”地暗灭了台灯。

    灯光虽已熄灭,黑暗中他却依然能感受到身边有道视线正冷静地观察着自己,叹了口气,故作云淡风轻地强调:“我都说了我胡编的,你怎么还真信了,真好逗。”

    解予安便道:“你唱一句戏给我听。”

    “……”

    “嗯?”

    “不是我不给你唱。”纪轻舟皱了皱鼻子,转动着脑子胡诌道:“其实,是我嗓子被歹人毒坏了,再也唱不出那调了,你也不想勾起我的伤心事吧?”

    解予安无言少时,开口:“良辰美景奈何天。”

    “啊?”

    “《牡丹亭·皂罗袍》,下句。”

    “……”纪轻舟感觉他都已经百分之八十地肯定自己并非那个纪云倾了,还接什么唱段,完全像是在逗小狗。

    反正解予安发现了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就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打了个哈欠:“困死我了,睡觉了。”

    这番反应就未免太心虚了,几乎等同于默认。

    解予安纵使早有怀疑,当真确认下来时,依旧被这事实搅得心绪凌乱不堪。

    从前的纪云倾,他固然也不怎了解对方的过往,但好歹是知根知底的,而眼前之人,却犹如凭空冒出的幻影,全然不知其来处,给他一股强烈的不安定感。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青年在黑夜中的背影轮廓,凝视良久,声音低沉中夹着几分幽怨道:“小骗子。”

    纪轻舟脑袋往被窝里钻了钻,被子拉过了耳朵,假作听不见。

    解予安静静地躺进了被窝,翻身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一只手臂搂在青年腰间,一只手环绕在他的肩膀脖颈上,将人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藏好了,除了我,别让旁人发现。”

    他嗓音虽低,一字一句的却蕴藏着令人颤动的情绪。

    纪轻舟感到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后背,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听见那蓬勃的心跳声。

    有种仿佛被锁链束缚住的逃脱不了的压迫感。

    站在解予安的视角,他大约能理解对方此刻的不安,不禁轻声咕哝道:“我真不是骗子,你别想太多了。”

    他顶多就是个回不去家的可怜人而已。

    “我不在乎。”解予安道,手掌轻轻摩挲着他的脖子,低头在他的后颈上印下一吻:“反正你别想离开。”

    我若真能回去,你也找不到我……

    纪轻舟心里抬杠般的回了一句,实际却只在他怀抱中翻了个身,亲了亲男人的唇,嗓音微哑地轻声许诺:“别怕,被你爱着,我走不了。”

    第134章 票房 最近一周都没什么异常

    “瞧这头版新闻, 《真假凤凰》十日票房破三万五千了,不愧是场场满座的片子。”

    “竟才上映不过十日?近日常听闻什么秀蝶裙、秀蝶头的风行,我以为已上映月余了!”

    “话说, 饰演秀蝶的那位姑娘真是漂亮啊……”

    清晨八点未到,电车上已挤满了或穿长袍马褂、或是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他们有的在看报纸,有的在同熟人聊天, 有的抱着手臂昏昏欲睡,有的望着窗外的风景兴致盎然。

    林遐意穿着身灰布长衫,搭配黑色的西裤与皮鞋, 安稳不动地坐在位置上读报, 虽打扮得不伦不类,却满不在乎。

    也许是在时装店工作,每日接触了太多衣服的缘故, 他在衣着搭配方面已然变得顿感起来, 又或说获得了一种莫名的自信, 不再像当初第一次穿西装时那般,特别在意旁人的眼光。

    他租的房子离店较远, 在哈同路的一个弄堂里,每次都是从这辆电车的起始站上车。

    为了消磨时间, 上车前他便特意买了份六月刊的《新窗口》画报, 这会儿正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翻着画报, 津津有味地阅读着。

    当听见身边乘客讨论起电影的票房时, 他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在心里感慨了一声,好多钱啊……

    林遐意也看过那部影片, 不过并非由他主动,而是某次下班以后,老板突然掏出了四张电影票,请他们店里全体员工去看的。

    否则一元一张的电影票,他定然舍不得花。

    虽说他目前的收入已经相当高了,昨日发薪水,他拿到了底薪加上提成足足九十元的月薪,这完全超出了当初他给自己设定的目标。

    可谁让他穷惯了呢,加上还要给老家的父母寄钱,即便赚到了钱,他还是下意识先省着吃穿用度。

    但那部电影还是很值得一看的,他打心底这么认为。

    除了剧情演绎,女主角每次出场的服装亦是一大观赏点。

    林遐意原本并不知晓女主的那些服饰都是他们老板做的,还是在报纸上看见了扮演主角的施小姐的采访,才了解到这些。

    当时才恍然明悟,怪不得这段时间店里的营业额又猛猛上涨了一波。

    “这才开张两个月呢……”林遐意嘴里咕哝了声,抬头望了眼车窗,见距离时装店不远了,便站起身准备下车。

    将画报塞进背包前,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封面。

    那黑白色的封面照片上,身着豹纹衣裙与皮夹克外套的窈窕女子站在楼梯前,撑着腰、微扬着下巴看着镜头。

    披散的蓬松卷发配上她野性而不失优雅的衣装,扑面而来一股时髦又生气蓬勃的惊艳之感。

    ·

    六月的第一天是时装屋夏装系列上新的日子。

    一到店里,林遐意便快速地更换了上班制服,在胸前佩戴上了店长的标识。

    指挥着三个店员陈列、补货的同时,自己也亲自上手,依照老板的叮嘱和要求,将几个主打款式更换到橱窗模特的身上。

    几个员工忙活了大半个钟头,待柜台上的时钟滑到九点,林遐意便准时拉开了窗帘,打开了店门,将门上所挂的木牌翻转到了“营业中”。

    几乎刚开店门,不久便陆续有顾客进来逛店购买,多数都是林遐意见过的熟面孔。

    新系列的时装海报两日前便已张贴在店门外的墙上,一些忠实顾客想要第一批穿上最新款的衣服,便踩着点地进来购买,林遐意固然不是那么感同身受他们对时髦的追求,但并不妨碍他热情地招待。

    这些顾客中,金宝儿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如今正是人闲钱多的时候,所嫁的男人虽长得丑还有些喜新厌旧,近两个月对她也渐渐有所冷淡,不常去她的住处,但每月该给的生活费倒是一分不少。

    而不久前她还诊出了身孕,对她而言,这就相当于在程老板这混到了养老保险,只要能把这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后半辈子便吃喝不愁了。

    于是这钱该存存、该花花的,用在打扮自己身上,她是一点也不怜惜。

    一进店里,她便将认识的店员招呼了过来,一边聊着天,一边将看中的一款款新品扫入怀中。

    “这件豹纹衬衣不错,是叫豹纹吧?搭配哪个裙子的?那这条白裙我也要了。”

    “格子布的棉裙,瞧着不错,也来一件。”

    “这斑点花纹的翠绿长裙蛮新奇的,拿一件……”

    “你说你们纪老板是如何想到这些款式花纹的,他那脑子里的好点子比我吃的盐都多,真令人羡慕……”

    金宝儿正这般同店员夸赞着,身后便忽然响起了男子清朗的嗓音,道:“金小姐,这么早来买衣服?”

    毕竟第一天上新,纪轻舟在前往工作室之前,特意先绕道来了趟店里。

    结果刚跨进店门,便看见一位熟客手里提着三四件的衣服,身旁的店员也帮忙拿了几件,还在不停地挑选,不由得过来问候了声。

    “纪老板,我刚说到您呢,每次做的衣服都能美到我心坎上。”

    金宝儿转身瞧见他,唇角便绽开了笑意,抬手蹭了蹭鬓发问:“您看,我今日这发型可眼熟?”

    “当然眼熟了,秀蝶头是吗?”一直关注着流行趋势的纪轻舟一眼认了出来。

    这所谓的“秀蝶头”也就是电影《真假凤凰》里施玄曼最常做的一款发型。

    头发在后脑勺盘成一个高发髻,用亮色的丝巾或发带绕过发髻,在头顶打一个大蝴蝶结,也像是戴了个蝴蝶结发箍。

    这本就是依照他设计稿模特所做的发型,他自然清楚。

    金宝儿眨了眨眼道:“那片子我已看了不下三遍了,女角色的衣服,每一套我都喜欢,可惜你这里没有同款的卖,若找裁缝做呢,我又不愿等这么久,好在您这新款也极有风格,我便立即赶来买了。”

    “谢谢称赞,不过你一次拿这么多是不是有些夸张了?”纪轻舟看了眼她手上提着的衣服,迟疑了片刻,提醒道:

    “我看这里面有几件不是特别适合你,不妨就从里面挑一两套最喜欢的试穿一下,觉得合适再购买,怎么样?”

    金宝儿闻言一笑:“您这做老板的未免太实在,人家恨不得多给客人推销呢,您反倒劝我少买……那您给我个建议吧,哪套适合我?”

    纪轻舟是觉得她有些盲目追赶时髦了,一时冲动将看中的都买回家去,之后却未必能穿上两次,届时肯定要后悔花了太多冤枉钱在他的店里。

    “其实我每次上新都会有多个款式,作为顾客你尽管多试,倘若能挑到最喜欢、最合适自己的款式,我便觉得心满意足了,而倘若看每一件都差不多喜欢,那便是每一件都可有可无,反倒令我没什么成就感。”

    纪轻舟半开玩笑地劝了一句,随后便给出她购买建议道:“我看看,这件领带式领的豹纹衬衣,你挑得不错,搭配那件米白伞裙,再系上一条皮带,很适合你。”

    “这件低颈露肩的小黑裙,配上一件波蕾若夹克,应该也不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旁边的衣架上拿了件米白色的短夹克,向金宝儿展示道:“怎么样金小姐,可要去试一试?尺码合适也很重要哦。”

    金宝儿本不打算试穿,但既然对方都特意强调“尺码”了,她便应声道:“那我便去试穿一下。”

    “嗯。”纪轻舟点了下头。

    待对方拿着衣服进试衣间,他正要去柜台同林遐意说说买衣服赠模特海报的活动,转身却见门口又走进一位熟客,正是陆雪盈的母亲陈颜珠。

    “陈女士,好久不见了,来看新款吗?”纪轻舟打了声招呼道。

    “纪先生今日也在店里啊。”陈颜珠身旁跟着个司机,似是专门过来买衣服的,闻言说道:

    “我倒不是为了自己买,下午我要去趟南京,就特意过来买几件您这的新款给住在那边小姑子带去。

    “我丈夫的妹妹陆庄晴,不知您是否记得,之前从你这买的几件裙子寄过去,她都很喜欢,叫我下回您这上新款了,一定要多给她带几件。”

    “奥,陆小姐,我有些印象。”纪轻舟若有所思地接话,实际压根想不起来那位陆小姐长什么样。

    “那您尽管挑,挑好了叫店员拿仓库的新货给您。”

    陈颜珠已经看起了橱窗模特身上的衣服,一眼望去,几个模特身上的款式都很是时新漂亮,便感慨道:

    “你这店光开在这有些可惜了,何时去南京开一家,我小姑子都说了,那边的夫人小姐们,现在就流行穿你的衣服,既是国货,又很时髦。如今谁手头上没一件‘世纪’牌的衣服,都不好意思出门社交了。”

    “是吗,那真是我的荣幸。”纪轻舟只当她在客套,没怎么当真,浅笑道:“开分店的事我也正考虑呢,届时倘若要去南京开店,一定通知给您。”

    随口同陈女士寒暄几句后,因为黄佑树还等候在门口的车上,他也不便多停留。

    稍后给林遐意交代了些工作上的事,便离开了时装店,去工作室上班。

    ·

    在时装店转了一圈,来到霞飞路的小洋房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初夏的工作室二楼已有些闷热,一走进东北角的办公室,纪轻舟便打开了窗通风。

    摘下斜挎包放在柜子上,他刚挽起袖子,坐到蝴蝶桌前摊开工作本,准备制定下个系列的主题计划。

    这时,祝韧青敲门进来,给他送了杯热咖啡,道:“先生,昨日您布置的课文,我已记下了。”

    “这么快,现在学习效率很高嘛。”纪轻舟点点头,“那等傍晚下班前,你来我这背诵。”

    “好。”祝韧青先是应了声,旋即微抿唇角,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艾绿色绸布缝制的三角香囊递给他,口吻中略含紧张地说道:“先生,这是我给您做的,手艺不太好,您别嫌弃……”

    纪轻舟见他拿出个垂着流苏的香囊来正有些疑惑,尔后就闻到了一股混合着艾草味道的中草药香气。

    他伸手接过那香囊放到鼻端嗅了下,恍然抬眸看向对方问:“今天端午?”

    “嗯。”祝韧青应了声,见先生嗅着他亲手制作的香囊,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我都给忙忘了,也没给您们准备什么。”纪轻舟拍了下后颈,临时安排道,“等会儿你去跟阿福说一声,让他去帮我买些粽子来,中午分给你们做节礼吧。”

    “我可以帮您去买。”

    “你不方便去人多的地方吧,不是说这几日常有人在电车上认出你,还要请你吃饭吗?”

    纪轻舟歪了歪头揶揄道,“小祝先生如今可是受欢迎的男明星了,得和影迷的生活保持距离。”

    祝韧青白净的面孔上泛起红晕:“也没有那么多人认识我,不影响帮您做事。”

    纪轻舟失笑摇头:“开玩笑的,让阿福去吧,正好让他去饭馆跑一趟,把上个月的饭钱结了。”

    “好的,先生。”

    纪轻舟点了点头,看了看手里的香囊,又抬眼扫视了周围一圈,倏然起身,将那香囊挂到了自己斜挎包的背带扣上。

    手指拨弄了下茶绿色的丝线流苏,朝祝韧青道:“这个香囊做得还挺精致的,像个小粽子,你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吧,谢谢。”

    “您喜欢就好。”祝韧青不假思索答,对上先生温和的目光,既欣喜又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那我去干活了。”

    “嗯,去忙吧。”

    待祝韧青出去关上房门,纪轻舟便回到了书桌前,安静地靠在办公椅上,望着玻璃窗外的树影出起了神。

    端午节……

    今天上午,解予安要同解良嬉去签印刷所的转让合同,而前几日,对方除了偶尔被他父亲带去公司,其余时候也很少出门。

    最近一周,都没什么异常……

    “解元宝,要是忘了我的生日,你就完了……”

    他嘴里无声地自语了句,接着若无其事地拿起笔,翻开笔记本开始工作。

    第135章 生日餐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诚实得很……

    午后, 温煦而柔和的微风卷起蝴蝶桌前的蕾丝窗帘,盛着几分慵懒的倦意。

    纪轻舟在忙活着接待了施玄曼的哥哥看了所定制的西装效果图后,又回到了书房继续画稿。

    关于秋季系列的主题, 他初步定下为“优雅、简洁”之风格,减少花纹的使用,仅选用纯色的中性色调。

    除去最基本的黑白灰三色本就经典百搭,低饱和的色彩例如莫兰迪色系, 总能给人以温柔、内敛的印象,很适合秋天这个宁静而萧瑟的季节。

    重要的是,相比于那些色彩明亮的衣服, 中性色调更为耐穿不易过时, 更符合此时的局势中,大众的审美趋势。

    至于衣服的款式,他本想要出更多便于搭配的套装, 采用数字“8”的廓形, 剪裁简洁、精致的外套, 搭配上修身的半裙,突出纤细的腰身与臀部的曲线, 风格干练且沉稳端庄。

    但到了开始画图的时候,又觉得这样的衣服固然“优雅”, 却并非那么实穿, 起码包臀裙、铅笔裙等之类设计的就不是那么方便行走和活动。

    虽然给顾客做私人定制时,时常会做类似的款式, 但成衣系列是面向大众的, 他希望他的顾客们以后想起“世纪”这个牌子,会是浪漫、优雅且自由的。

    于是到头来,不论风衣、套装还是连衣裙, 他一如既往地延续了前两个主题,选择了较为宽松的裙摆。

    正低头绘制着一件羊毛连衣裙,为它添加上简洁的领口与单粒扣的设计,这时忽听房门被“咚咚”敲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纪轻舟看了眼手表,见才下午四点,心忖应该不是祝韧青来找自己背书,大概是其他员工有什么急事。

    于是转着铅笔,扭头看向房门说了句“进来吧”。

    “咔嚓”一声中,房门开启,穿着件深灰色衬衫与黑色西裤的解予安独自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一身冷肃的衣着搭配着男人高大的身材,顿时给本就不大的书房添上了几分空间上的压迫感。

    见是这位老熟人,纪轻舟便转回了身,随口问:“签完合同了?总共花了多少?”

    “机器一千二,房租五百四,五年。”解予安关上房门,简略地回答。

    “五百四?这房租不贵啊,不是在福州路上吗,月租才九块?”

    “不过一间仓库而已,又非临街位置,能有多贵?”

    “行吧,那你没事坐着等吧,我这还得忙一阵。”

    纪轻舟说着转了转肩膀活动了下手腕,正要继续画图,这时解予安忽然走了过来,握住他拿着笔的右手,帮着揉了揉手腕。

    旋即又将铅笔抽出,似漫不经意地从裤子口袋中拿出了一件金属物,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什么啊?”纪轻舟摊开手掌看了眼,见是一把崭新的黄铜钥匙,便挑起眉毛看向他:“印刷馆的房门钥匙?”

    “霞飞路505号,给你的房子。”解予安淡淡回应,仍握着他的手腕,熟练地帮忙按摩着手掌与手指。

    纪轻舟面色微怔,眨了眨眼睫:“所以,这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嗯。”

    “哇,这么豪气啊。”他用左手拿起那钥匙瞧了眼,原本平静的心情倏而有些雀跃起来,轻笑了声道:“我刚才还在想,你会不会把我生日给忘了呢。”

    “以为我是你吗?”

    “怎么说话的,我可是给你过了两次生日的。”

    他这话说出来自己都有些想笑,正是因为第一次搞错了,才会有第二次。

    “不过为什么要送我房子,而且又是霞飞路?”

    “离这近,便于你上下班。”解予安简言回答。

    并且“505号”恰好是他的生日数字。

    纪轻舟“噢”了一声,反握住男人宽大的手掌拉到面前,用下巴蹭了蹭他的手指,仰着头,双眸明亮地望着他问:“所以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之前不是常说要买一栋自己的房子?”

    “我那时候不是担心离婚了没地方住嘛,现在倒也不是那么需要,当然你送我,我还是很开心的。”

    纪轻舟表达完自己的喜悦,忽而眼珠一转,挑眉道:“要是按照原计划,你眼睛好了,我本来就能从你母亲那拿到相当于一栋房子的报酬,现在我依然有了房,所以你才是那个我收获的礼物,对不对?”

    解予安垂眸看着他含着笑意的漂亮脸庞,不由得用拇指摩挲起他色泽柔润的嘴唇,声音低沉而平稳:“你想怎么认为都可以。”

    其实他倒并未考虑那么多,送纪轻舟房子,只是想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补偿给他。

    自从知晓爱人并非那个唱戏的纪云倾以后,他偶尔会旁敲侧击地询问对方的来历,但纪轻舟总是会找各种借口搪塞敷衍过去。

    看得出来,他不想骗他,却也不愿回答。

    尽管嘴上说不在意他的过去,解予安有时也忍不住想,纪轻舟究竟是什么人,会多国语言,又处心积虑地替换身份进入解家,莫非是某个敌对组织或他国的间谍吗?

    每次想到这,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离谱得可笑。

    一个间谍,为何要培养他高超的裁缝技术,况且最后还自揭身份,被他一试探就破罐子破摔的,藏也不藏一下,何来这样没有专业素养的间谍。

    当然他若有心去查,不论从他出色的样貌技能入手,还是从已经消失的纪云倾入手,多少总能查到些对方的底细。

    但既然纪轻舟决心要抛下过去重新开始,他还是决定予以陪伴支持,不再探查他的过去,给予对方更多的自由与尊重。

    而一栋温馨的房屋,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一个能让他收获安全感与归属感的地方,是他所能给予对方新身份的良好的开始。

    纪轻舟自然不知他纠结过什么,听闻解予安可有可无的回答,稍加思索又皱了下鼻子,狐疑道:

    “不对啊,你这房子是给我住呢,还是写到我名下啊?怎么只有个钥匙呢?”

    解予安唇边露出一丝笑意:“赠与合同在家里,回去签字。”

    “奥……那我放心了。”纪轻舟点了点头。

    垂眸看了眼某人一直摩挲着他脸颊与嘴唇的手指,果断地将他的手推到了一旁,道:“行了,礼物我收下,你没事可以去一边待着了。”

    解予安已经习惯了他“用完就抛”的脾气,扫了眼他的画稿问:“还要多久,可要去看房?”

    霞飞路505号距离工作室应当是不远的,过去一趟很是方便。

    对于解予安送的新房,纪轻舟自然也挺感兴趣,考虑了几秒便道:“等我这张画完吧,最多十五分钟,你去坐着等我会儿。”

    解予安拿出怀表瞧了眼时间:“四点零五分,开始计时。”

    “闭嘴,别给我压力。”

    男人微微抬起了唇角,转身走到安乐椅旁的斗柜前,看见柜上自己赠送的那台留声机,问:“可介意我放唱片?”

    “随你便。”

    解予安闻言便打开了那手提式的留声机盖子,挑选了一张唱片放到唱盘上,不紧不慢地摇动手柄上弦,直到摇不动为止后,将唱针放到了唱片上。

    随着制动的松开,轻缓的古典钢琴乐渐渐流淌成乐曲,与室内柔和的自然光融合了在一起。

    他转头看了眼青年,见对方专心地做着工作,并未受音乐影响,便从书架上随意拿了份报纸,准备看会儿报消磨时间。

    正要坐到安乐椅上,视线扫过间,解予安忽而注意到了柜面上那黑色皮质的斜挎包上垂挂的绸布香囊,不禁眼皮一跳。

    他敢肯定,早上出门时,纪轻舟的包上还没有这东西。

    解予安定定地盯了那针线活不算整齐的香囊几秒,沉默地收敛起目光,转身躺到了摇椅上。

    展开报纸看了几秒后,又忍不住抬起视线盯了那香囊几眼,旋即闭了闭眸子,不悦地合起报纸,侧过头望向了桌旁青年清瘦的背影。

    轻柔和缓的乐声里,对方柔顺的发丝被迎面拂来的微风吹得轻轻飘动。

    解予安缓慢眨动了下眼睫,凝望着他干净的发际线下被衬衫领口包裹着的白皙后颈,片晌,又垂下视线凝视起那雪白衬衣包裹着的修长脊背,不声不响地发着呆。

    约莫十几分钟后,纪轻舟忽然搁下画笔,起身伸了个懒腰。

    解予安像是才从良久的注视中回过神来,启唇问:“结束了?”

    “嗯。”纪轻舟应了声,转身瞧见躺在摇椅上敞开着怀抱的英俊男子,倏而唇角一翘,迈步过来坐到了他的腿上。

    解予安正准备握着扶手坐起身来,见状又撤回了念头,抬手搂在青年腰间只稍稍用了点力气,对方果然便顺着力道躺靠在了他的身上。

    纪轻舟本就想要休息一下,有个人肉靠垫自是最好。

    将脑袋枕在男人肩膀上后,他伸手抱住解予安的腰腹,闻见对方衣襟上熟悉的皂香,便不禁打了个哈欠,泛起些许疲倦之意,阖起双目道:“休息会儿先,等下再去看房。”

    解予安没有反驳,单手环绕着他的腰背,脚跟推动安乐椅小幅度地摇晃起来。

    安静了片刻,他倏而开口:“那包上的香囊,从哪来的?”

    “嗯?”纪轻舟下意识应了声,过了两秒才睁开眼睛,语气散漫地解释:“小祝送的,今天不是端午嘛。”

    “丑。”解予安冷声评价。

    还是绿色的,不仅丑,且用心险恶。

    “摘了吧。”

    “好刻薄啊,解元元,人家自己做的呢,怎么说也是一片好心嘛,挂一天除除晦气。”

    解予安张开口,还想再说什么,纪轻舟便似是预料到他的反应,抬头在他淡粉的嘴唇上印下一吻,堵住了他接下去的话语。

    嗅到那清甜的香气,解予安顿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左手摩挲着青年光洁的脸颊,抬起了他的下巴。

    他偏着头,垂下目光,对上青年柔软发丝下漆黑的明眸,便不禁心头颤动,喉结滚动了下,说道:“再亲一下。”

    “你就这点出息。”纪轻舟扯了扯嘴角,随即就摸着他的脸颊,仰着脖子亲昵地贴了贴他柔软的嘴唇,静默地亲吻上去。

    一边熟练地接吻,右手却从领口滑落,顺着深灰色的衬衣摸到他的皮带。

    解予安立即察觉他的意图,按住了他将要作乱的手,音色清冷而低沉:“不老实。”

    纪轻舟轻哼了声,视线在他被自己亲得发红的嘴唇上转悠了下,又垂下目光,看向对方微微泛粉的脖颈上凸起的喉结。

    他挣开右手,摸了摸他的颈侧以示乖巧和安抚,尔后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低下头轻轻地啃咬了下他的喉结。

    男人呼吸明显一滞,不一会儿,当纪轻舟再度垂落目光,便瞧见小元宝同他打起了招呼。

    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半点经不起逗。

    纪轻舟倏然嗤笑,按了按小元宝轻佻道:“咱们解少也老实不到哪去啊。”

    解予安似在忍耐什么,抿着唇默不作声。

    播放的唱片此时已停息了下来,耳边倏然寂静,纪轻舟趴在他的胸口,听见了急促而清晰的心跳声。

    可抬眼看对方的脸庞,却只见男子耳廓微红,眉宇间的情绪依旧勾人的清凛冷淡。

    他一边和小元宝玩着摸宝箱的游戏,一边纯然天真地感慨:“表情管理真厉害啊,解予安,明明心跳这么快,这张脸依然如此的清纯淡漠,一点也看不出激动和紧张……”

    解予安不禁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腕,道:“别闹了,还订了餐厅。”

    “哦?订了几点的?”

    “六点。”

    “那还早着呢,看完房子去吃饭也来得及。”纪轻舟亲了亲他的脸颊,挂着笑脸道:“生日餐之前,我得先吃个小男孩开开胃。”

    解予安闻言喉结再度滚动了下,也不知发散了什么思绪,短短几秒间,从脖颈至眼尾蔓延起淡淡的薄红。

    纪轻舟未料他反应如此之快,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问:“诶,之前叫你搜集的资料搜集了吗?”

    解予安抬起了视线望向天花板,有些刻意地避开了他的眼神。

    “干嘛不说话?”纪轻舟心里已经知晓了答案,却仍追问:“还没搜集吗?是不好意思叫人去办,还是不知从何搜集?要不我帮你找?”

    “不必。”

    “哦,那就是已经找到喽?”

    解予安默然不语。

    “藏哪了?我没见你看啊?”纪轻舟语气中不禁夹带起些许的促狭意味:“还是包了什么书壳?《浮生六记》?”

    “纪轻舟。”

    “好好好不开你玩笑了,我知道那是骆明煊干的坏事,咱们解少行事作风光明磊落,要看也是大大方方地看,当着我的面,和我一起分享是不是?”

    光明磊落的解予安似是终于耐不住,不知不觉间握着他的手挪到了小元宝上。

    纪轻舟啧啧舌:“解予安你还真是,嘴上说不要,身体却诚实得很。”

    “不是你先开始的?”

    “是是是,谁叫我把玩无厌呢?”他话语轻快地说着,低头看去,又不禁蹙了蹙眉:“真是可怕,要不你那资料书还是别看了。”

    解予安垂眸看着他,低声道:“晚了。”

    说罢,手掌抚摸着青年的后颈,在自我躁动的心跳声中,静静地亲吻他稍显担忧的眉眼。

    第136章 职务 我看你喜欢得很

    解予安所挑选给他的房子是一栋维多利亚式风格的二层小洋房, 象牙白的外墙面,墨绿色的尖屋顶。

    虽然坐落在马路旁,但房子前方便是两棵枝繁叶茂的高大悬铃木。

    初夏傍晚, 落日斜照,墙面上一片树影斑驳,也算景致优美。

    至于屋内,前房主的家具已全部搬空, 留下的是一个接近于刚做完硬装的空房。

    米白色的油漆墙面,回字拼接的橡木地板,有壁炉也有暖气片, 一二层面向街道的皆为白色凸窗, 二楼的卧室还有个铁艺栏杆围绕的弧形小阳台,采光尤为的通透明亮。

    二室一厅的房屋面积不算大,但作为两人居住的房子已完全足够。

    看完全屋后, 纪轻舟心想解予安还是挺了解他的审美喜好的, 这座房屋不论结构局部还是内部装潢, 他都分外满意。

    “起先考虑的是愚园路的一座英式别墅,那房屋有个大花园, 适合养狗。”

    看完房子出来,待纪轻舟锁好房门, 走下台阶时, 解予安说起道。

    “那最后为什么选了这?”纪轻舟回头望了眼钉在门旁的黄铜门牌:“因为505?”

    “嗯。”

    “看不出来啊,你还挺讲究这种小仪式感。”

    纪轻舟轻笑了声, 步履轻快地走到了停在街道边的黑色汽车旁, 拉开车门,躬身朝解予安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先生请上车。”

    “无聊。”解予安淡淡评价了一句,坐进了车内。

    “无聊吗?我看你喜欢得很。”纪轻舟撇了下唇角, 坐上了汽车。

    晚餐依旧选在了那家两人约会过的法餐厅。

    虽吃过几次,但两人都觉得这家的菜式丰富,味道也不错,且就在霞飞路上,于是又定了这里。

    座位预定的是二层一个带落地窗的小包厢,窗外是这家餐厅的露台小花园,风景颇为闲适幽静。

    他们到店时太阳已落山,低垂的暮色与落日余辉交织着,在深邃夜空中留存了一道深粉的晚霞,久久地映在玻璃窗上。

    而窗前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上,红色的玫瑰花束娇艳欲滴,旁边还点着几盏蜡烛,昏黄的烛火微微摇曳着,为这光线幽暗的包间渲染起柔静浪漫的氛围。

    “唷,还布置了烛光晚餐啊,小花招挺多的。”

    纪轻舟原以为只是寻常吃顿饭而已,一进包间看见那华丽的烛台与艳丽的玫瑰,险些以为是误闯了谁的求婚现场,直到回头看见解某人压着唇角故作平静的神情,才确认这是对方给他准备的惊喜。

    说实话,这惊喜对他而言怪老土的,但知晓是解予安做的,又觉得还挺可爱,毕竟总不能要求一个清朝出生的民国人多么时髦浪漫。

    解予安约莫是第一次准备这种惊喜,纪轻舟还未表露什么,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耳尖染上了几分不明显的薄红。

    端着一副镇定自若的神态,帮青年拉开了椅子说:“你先坐。”

    纪轻舟闻言便在餐桌旁坐了下来,见对方依旧站着他椅子旁未动,疑惑问:“怎么,还有安排吗?”

    解予安点了下头:“稍等会儿。”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包间门便被敲响开启,穿着衬衣马甲制服的服务生走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个小提琴手。

    那拉琴的进入包间后朝着客人点了点头,便先站到一旁,准备等会儿演奏。

    至于那服务生,手里并未端着餐盘,而是拿着一台可折叠的袖珍柯达相机,礼貌询问:“两位先生,请问是在用餐开始前照相留念吗?”

    纪轻舟立即仰头看向了解予安:“这也是你安排的?”

    男子面色淡然地应了声,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外套衣襟,也不知是在回答谁的问题。

    纪轻舟不可置信地挑了下眉:“哇解元你也太会做人了……我说你下车的时候怎么还穿起了外套,打起了领带。

    “安排了这环节你不提醒我一声?我们第一次合照,你就让我这么水灵灵地带着一身班味来了?”

    “你还要如何打扮?”

    解予安垂眸看向他道,抬手帮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将眉眼露出些许,难得说了句中听的话:“怎样都好看。”

    接着便站在他椅子的左后侧,朝着服务生点了下头,示意可以拍了。

    纪轻舟也就是借机发个牢骚,倒也并非需要怎么打扮,对于自己的长相,他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见解予安站直了身体,便也稍稍挺直了后背,正了正色看向那相机的镜头。

    “两位先生请准备,三二一……”

    在服务生按动快门前的几秒,解予安突然抬手绕过了他的后背,搭在了他的右肩膀上。

    感受到那透过衬衣面料传来的温热体温,纪轻舟不禁微微扬唇,露出一个随性的笑容。

    ·

    吃完烛光晚餐,回到解公馆已接近夜里八点。

    初夏夜晚的暮色宁静惬意,皎洁明月悄然爬上了树梢,洒落一片银白月光。

    两人说笑着穿过门厅,进入大厅时,恰好碰上了解予川夫妇从东馆的走廊出来。

    见他们回来,解予川率先停下脚步打了声招呼:“过完生日了?元元准备的惊喜可还对你胃口?”

    后半句话他是朝着纪轻舟问的,话语中带着股明显的揶揄之意。

    显然这位思路稍显迟钝的男士已经知晓了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

    “简直太对胃口了,终身难忘的惊喜。”纪轻舟淡笑着回应。

    解予安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没有说话。

    “你的生辰,母亲去苏州前特意提醒过,我们原本还商量着今晚给你过个生日,可惜元元早已制定了计划,不过我和宴知也给你准备了礼物,等会儿叫佣人送到你们房间去。”

    解予川似乎担心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不够受重视,特意解释了两句。

    旋即突然想起什么,看向解予安道:“对了,你去接待室一趟,父亲有事同你说。”

    “嗯。”解予安应了声,转头看了纪轻舟一眼,接着默不作声地走向了东馆的走廊。

    纪轻舟刚下意识地想要跟过去,解予川便叫住他道:“诶,轻舟,留步,我同你说几句话。”

    纪轻舟顿然止住了步伐,跟随着对方的眼神示意,和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轻声询问:“怎么了?”

    大厅里回声较大,解予川就稍稍压低了音量,神色从容道:

    “月底那批大货做完后,暂时先别做新货了。宣传广告也歇一歇,我这里收到消息,工商各业的局势氛围皆有些不稳定,兴许会酝酿起大规模的罢工运动。”

    纪轻舟脸上露出恍然之色,点头道:“这我知道,昨日我们同业公会的聚餐,也谈到了这件事。”

    对于罢工运动,他早知晓其势必会发生,规模最大时甚至会席卷工商界各行各业,所以当初才砍掉了近一半的夏季新款。

    而昨日参加同业公会的活动时,他也能感受到那股暗中汹涌的氛围,做好了届时跟随公会意志闭店罢市的准备。

    “你知道就好,我就是同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准备。其他也没什么事了,祝你生日过得愉快。”

    解予川笑意温和地说了一句,旋即便走到赵宴知身旁,同妻子一块上楼。

    纪轻舟见状也转身迈步进了东馆走廊,步履轻巧悠然地前往尽头的会客厅。

    本想着去小会客厅那坐会儿,等解予安聊完了再一道上楼,而当他从解予安所在的接待室门前经过时,却听见解见山的声音透过那未完全闭合的房门缝隙传了出来。

    “去做这总教官虽也于你身体无益,但好歹是在学校,而非军队……”

    听闻某几个字眼,纪轻舟不禁顿住了脚步。

    静静地听着里边传出的话语,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

    “你跟着我锻炼这数日,种种决策裁断我看在眼里,说实话,你在商业这行之潜能资质要比你兄长优异得多。但你既不情愿做这行业,身为父亲,我看着你整日怏怏不悦的,心里也不甚痛快。

    “如今金陵军校又给你寄了这聘请函,我与你母亲仔细商量过,只要你小心注意些身体,我们不会阻拦你。”

    屋子内,解见山坐在宽敞的办公桌前,望着对面修长挺拔的年轻男子,缓慢沉稳地说着工作之事。

    固然心底更希望能培养起小儿子接自己的班,但也不想强迫对方改业,相比过去,在军校就职好歹还安全些,总教官之职务也可称得上是一个前途明朗的开始。

    解予安闻言微微颔首,并未表露什么情绪。

    但解见山知晓他未当场拒绝,便是有意向接受这职位。

    他轻轻叹了口气,沉吟了片刻,似不经意提起道:“对了,你小时候的邻居,时月姑娘如今也在南京念书,她常写信问候你母亲身体,是个懂事有学问的姑娘,当初若非你大伯逝世,是准备给你们定娃娃亲的,算是有些情分在,你受伤回国后,她也一直惦念着你。

    “真去了南京,都是同乡,不妨照顾一下那姑娘。我们家祖训虽如此,但小纪……特殊情况,变通一下未尝不可。”

    “工作我会认真考虑,后者就不必了,我有妻子,不方便照顾别人。”解予安哪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干脆地予以了回绝。

    说罢,见他父亲被噎得哑口无言地闭上了眼睛,就直接转身走向了门口。

    接待室外,纪轻舟单手插着裤子口袋,背倚着墙而站。

    听见那皮鞋碰撞地板的脚步声靠近,便稍稍站直了身体。

    解予安拉开房门出来,转头对上他不含丝毫笑意的眼神,不禁眉头微动。

    张了张唇,又什么也没说,关上房门后,拉着他的手朝东馆尽头的小楼梯走去。

    第137章 分房睡 好一副可怜兮兮的相儿

    沿着东侧的楼梯上到二楼, 一路无言。

    一回到卧室,关上房门,纪轻舟便抽出了手询问:“南京的工作是什么意思, 你要重新入伍?”

    解予安打开了大灯,转头见他面色不愉,下意识地放缓了语气,嗓音平稳地解释:“是金陵军校, 请我去做总教官。”

    “听你这口吻,是已经决定了是吧?”纪轻舟不苟言笑问,“不是说好了改业从商吗?你又要走老路?”

    “只是教官, 并非重新入伍。”

    “都去金陵军校了, 离入伍还远吗?”

    解予安抿了下唇角,似有些无奈,又无从反驳, 便垂着眼睫一言不发。

    纪轻舟望着他这沉默的表情忽地嗤笑了声, 眼前人这副不冷不热又冥顽不灵的态度, 他实在是熟悉得很。

    当初刚进解家,每次和解予安沟通不畅, 对方就会挂起这么一副难以揣测的冷然表情。

    一瞧见男人这副神色,他便禁不住有些气闷。

    但毕竟不久前解予安才给他过了生日, 纪轻舟也不想和他吵架, 便稳了稳心神,坐到了沙发上, 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纽扣透了会儿气, 冷静地开口:

    “不管你父母亲什么态度,这件事我不同意,你不能去。”

    “为何?”

    “你说呢?医生叫你静养, 你却要去做教官,真进了军校你难道不会以身作则吗?我不信。”

    “我也很重视我的身体。”解予安认真回应道,即便年纪小的时候不当回事,经历过这一年多的伤痛与失明,他自然也懂得了量力而行。

    “我答应过你们会好好锻炼休养,你完全不必担心那么多。”

    纪轻舟顿了顿,道:“反正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有何危险?”解予安反问,实在不理解他为什么这般态度坚决地反对。

    即便是他父母,也不至于到这样无可商量的地步。

    见纪轻舟蹙着眉不答,他兀自揣摩了一番对方的心绪,迈步走到了茶几旁,半蹲下身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道:

    “此事我还在考虑,即便是接受这职位,每有休假我也定然会回来陪你。”

    “你觉得我是舍不得你出远门上班?”纪轻舟挑眉看向他,“我没有那么粘人,如果只是份普通工作,你出差几个月我也不会说你什么。”

    “那究竟是何缘故,你总要给我个理由。”

    理由……

    纪轻舟闭了闭眼,微叹了口气道:“我知道,退伍前你才二十岁,年纪轻轻的就升到了上校,在战场上你一定很骁勇很有天赋,但你的性子就不适合去南京那个圈子里混。”

    解予安不解:“何以如此武断?”

    “这还要问我吗,你去问信哥儿,问问你母亲,你身边的人谁不清楚你的性格,你连打麻将都不会,连看个黄书都要自我惭愧,脸皮这么薄,底线那么高,你怎么跟他们混?”纪轻舟一口气说出实话道。

    倘若说他早两日还不太能肯定,解予安的“英年早逝”会否是出于别的意外之祸,而今听闻他要去南京,便敢确定邱文信所言的不能展开细讲的横祸,最初的起因必然是因为他接受了这份职业。

    之后的国民政府有多么混乱他是知晓的,而解予安的性格太刚直又固执无比,一双眼睛清明锋锐,容不得半点沙子。

    这几年的南京可能还好些,之后呢,一旦进了那个圈子,就相当于一把尖刀架在了脖子上,都不说同流合污了,但凡他不能对某些行径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半会被拿来祭刀,届时无声无息消失都算体面的,只怕死了还要给人背锅做替罪羊。

    可后世之事,他又能怎么对解予安解释?

    即便他真的和盘托出了,对方也不见得会因为怕死而不去执行他的理想。

    “反正我不会看着你去送死,”纪轻舟抽出了手,抬眸对上他严冷的目光,张口便说出了一句毫无顾忌之言,“你非要去的话,我们就离婚。”

    这二字一出,房间内霎时阒然无声。

    四目相视间,连呼吸声都像停止了,气氛死一样的寂静。

    解予安眸光微有颤抖,良久,才低沉地开口:“纪轻舟,你拿我当什么?”

    “你又拿我当什么?”纪轻舟抬起眼睫,言辞平缓地质问:“一年前我便劝你从商,我劝了那么多次,你嘴上说考虑,其实从来没有往心里去是不是?

    “军校的邀请函,你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你父母都就此讨论过了,你跟我却只字不提,如果刚才我没有碰巧路过听见你父亲的话,你是不是要等做完决定后,再摆出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给我个通知?”

    他这话问得出其不意,解予安明显一愣:“我也是昨日才得知此事。”

    “但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和我商量,甚至上午还若无其事地去签了印刷馆的合同。”

    纪轻舟说到这不由冷笑了声,“还说答应做杂志社的经理呢,怎么做?打算在南京开着电脑远程办公吗?”

    解予安不明白他的意思,却能听出那语气里明晃晃的讽刺,颦眉道:“好好沟通不行吗?”

    “你还觉得这是沟通的问题?我觉得这是我们原则上的矛盾。”纪轻舟直言道,“我当初的直觉就没有错,我们两个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在一起。

    “买房的事也能看出来,你太有主见了,一万二的房子,你一点也没有和我商量,甚至没有探过我的口风,问问我想要大洋房还是小居室,三层还是两层,要不要带花园……我知道你是想给我制造惊喜,但假如我不喜欢呢?”

    之前,纪轻舟便有意识到,他同解予安只能在不涉及彼此原则的范围内谈恋爱。

    他是一个在感情中不太有耐心也耐不住寂寞的人,需要另一半为他提供很高的情绪价值,一直围着他转,才不会渐渐失去感情。

    解予安却显然不是那种人,他对自己在意的人或物有很强的控制欲,思想独立,还总在压抑自己的情感,吃醋了倘若无人发现,就只会闷在心里不说出来。

    他们这一年多来的相安无事,恋爱后的其乐融融与柔情蜜意,只是因为解予安是个瞎子。

    他看不见,所以只能乖乖地听从他的安排,跟随他的脚步,才显得他们很合拍。

    而如今,对方彻底恢复视力还不到两月,矛盾果然就爆发了,谁都不会向彼此妥协。

    纪轻舟想通这点,忽然就心平气和下来,正色看着他道:“你应该找一个脾气温和柔顺的,会乖乖听你话的恋人,我也是。”

    他的语调稀松平常,反倒令听者胆颤心寒。

    解予安眼皮瞬间泛起红意,失了往常的淡定,想要开口表达些什么,却胸闷得说不出话来。

    无言许久,才找回最初的话题道:“或许是这个消息来得较为突然,你先冷静一会儿。”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自镇定地说完了此言。

    起身垂眸凝视了几眼青年黑色发丝下微漠的脸庞,接着一声不响地转身走向了门口。

    纪轻舟听见了卧室门关上的声音,就浑身泄了力一般地后靠在了沙发上,静默稍许,又气不过地踹了一脚茶几。

    沉重稳固的茶几有着地毯的摩擦只是稍有些移位,尽管如此,桌上的玻璃水杯还是剧烈晃动了几下,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桌边,又滚落在了羊毛地毯上。

    倒是未摔碎,不过空落于地,悄然成愁而已。

    夜里的凉风袭来,吹得院子里苦楝树的枝叶摇晃摩擦着玻璃,沙沙声衬得室内格外的清冷寂静。

    照耀在窗台上的月色皎洁,却又不胜寂寥。

    纪轻舟静静地靠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脑子里转动着他与解予安的对话,也想要找个两全之法。

    可不论怎样,还是没有办法……解予安要去南京追寻他的信仰,他就得一直担惊受怕地担忧对方的生死安危,而若依靠威胁强留对方在上海,??他们之间迟早会爆发出更大的矛盾。

    纪轻舟微阖起双目,抬手揉乱了发丝,纷乱的心境堆积如山。

    正当此时,走廊上传来了男子清浅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便被“叩叩”地敲响。

    纪轻舟愣了两秒,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下头发,弯腰捡起玻璃杯放到了桌上,迈步到门旁按动把手打开了房门。

    门口,黄佑树抱着两只礼物盒朝他笑了笑道:“先生,这是大少爷和良嬉小姐给您的生日贺礼,还有这一份,是玲珑小姐给您的。我未给您准备什么礼物,就祝您生辰快乐了。”

    “行,多谢祝福,礼物给我吧,也帮我跟他们说声谢谢。”纪轻舟扯了扯嘴角微笑,伸手接过礼盒时,不经意地往他背后昏黑的走廊望了眼。

    空旷的长廊幽深寂静,两侧的房门不论书房、客卧还是衣帽间皆紧闭着,未有半点光芒。

    关上房门,纪轻舟慢吞吞地抱着礼盒回到了沙发上,不紧不慢地拆起了礼物。

    解予川夫妇所送的礼盒是木质的,里面装的是一对金镶玉杯,看起来颇为贵重,似是什么古董。

    解良嬉送的是一套高档的矿物颜料与一支刻字钢笔,刻的正是“紀元”二字。

    至于解玲珑,则送了一条像是她自己制作的手帕。

    香槟色的菱形绸帕,边缘缝了蕾丝边,中间绣上了一片花样有些潦草抽象的花朵。

    白色的碎花,一朵朵,团簇在一起,纪轻舟猜测也许是寓意着家人团聚的木绣球。

    手帕的角落,还有看起来绣工明显工整精细许多的“赠表叔”三字,应该是得到了她母亲的帮助。

    将这一件件精美且具有心意的礼物放回它们各自的礼盒中,暂时收纳进柜子后,纪轻舟转动了下脖子,走进了盥洗室放水洗澡。

    当走廊上的落地钟声敲响十点时,他已经穿上了睡衣,擦干了头发,像往常那般斜倚在床上摊开了画本。

    透过茶色的台灯罩子洒落的光芒影影绰绰,氛围安静得有些寂寞,某人依旧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纪轻舟拿起画笔时,不由得扫了眼身旁的空位,觉得有些可笑。

    结婚一年多了,斗嘴吵架最凶的时候,分着被子抢着床垫都要挤在一张床上,结果今天生日,却叫他独守空房了。

    他轻叹了口气,拿着笔开始勾画。

    还以为身旁缺了某人,自己会胡思乱想,思绪阻塞,结果不到十分钟便画出了一套符合他水准的低调灰暗的秋冬季套装裙。

    “果然情场失意,才是创作者永恒的灵感源泉。”他轻嗤了声,翻过一页,准备趁着现在状态好,多记录些灵感。

    正挥笔潦草地勾画着服装轮廓,忽而房门传来“咔嚓”一下的清脆响声,紧接着熟悉的脚步声沉稳地迈进了屋子,最终停留在床边。

    纪轻舟不觉停笔,抬眼看向床前。

    离开的这一个多小时,解予安脱了外套也摘了领带,衬衣的袖子卷到了胳膊肘,发丝间还留着几分汗迹,不知去做了什么。

    他扫量了对方几眼,道:“不是分房睡吗?还回来干什么?”

    解予安面露疑惑,望了眼被踢到床脚的自己的枕头,问:“何时说要分房?”

    纪轻舟低下了视线看向画本:“我刚决定的,你去睡客房。”

    “……”解予安无言地注视了他片刻,突然伸手抽出了他的画笔和画本,收起放到了床头柜上。

    “欸,解元我警告你,我现在正有灵感,你别……”

    纪轻舟视线刚跟随着他手上的动作,瞥向自己的画本,对方便默不作声地靠近俯身,拉起他的胳膊绕到了自己后脖颈上。

    接着双臂迅疾地穿过他的后背与膝窝,抱起他便朝着门口走去。

    纪轻舟也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套动作,等反应过来时,双臂已条件反射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低头看了眼与地面的距离,他不禁感觉有些奇怪,自有记忆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以这样的姿势抱着。

    不过解予安的手臂还是非常稳当有力的,他也就没有反抗。

    “什么味儿啊?”

    当靠到男子肩侧时,纪轻舟闻见他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油烟味道,不禁蹙了下眉:“你消失这么久,钻人家烟囱里做贼去了?”

    “嗯,”解予安应了声,淡淡道:“小心你家的烟囱。”

    “我家刚买,还没装修,你偷不着人。”

    “……”

    解予安默然不语,抱着他径直地拐进了右侧的小餐厅,将他安放到了圆桌旁的椅子上。

    一进屋子,纪轻舟就闻见了一股食物的味道,等到在椅子上坐好,他便看见自己面前的桌上放着的一碗似曾相识的鸡蛋面。

    “先把生日过了,别的事以后再商量。”解予安平静地说着,将筷子递给了他,旋即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落座。

    听见他状若寻常的口吻,纪轻舟也就拿起筷子搅了搅面条,佯作没事般地接话道:“这鸡蛋也煎得太丑了,边上还焦了,跟我比差远了。”

    “这是七版里最好的。”解予安解释。

    “前六个呢?你吃了?”纪轻舟挑了下眉,夹起鸡蛋咬了一口。

    还以为自己会食之无味,难以下咽,结果尝了口味道还不错,他的夜宵胃又被打开了。

    “我吃了一半,前几个太焦了,给狗吃了。”

    “都这么晚了,小豪还要跟你折腾,当狗也不容易。”

    解予安微微抬了抬唇角,安静地看着他吃长寿面,也不问他好不好吃,就只坐于对面静静地注视着。

    仿佛头一次见到般,一眨不眨地看个不停。

    一碗长寿面的分量不多,纪轻舟不到十分钟便解决了。

    放下筷子后,他接过对面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本想夸一句“手艺还可以”,抬眼看见对坐男子淡然静寂的脸庞,一时又无言以对。

    桌子上方,悬垂的墨绿色玻璃灯散发着昏黄幽暗的光芒,偏执的灯光只打落在男人左脸上,在另一侧落下挺拔的鼻梁阴影。

    兴许是垂落的眼睫阴翳遮盖了他锐利的眼眸,连眉宇间也像是透着股黯然之色,好一副可怜兮兮的相儿。

    这个人,既没情趣,也不幽默,难不成真的只是图他长得好吗?

    纪轻舟思索着注视了对方片晌,不禁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咕哝道:“我怎么会栽在你身上?”

    未等收回动作,就被对方捉住了手。

    解予安宽大的手掌包裹着他的整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地蹭了蹭,幽深的目光凝视着他道:“那你最好栽一辈子。”

    第138章 罢市 你是不是存心想吵架?

    深夜的解公馆二楼, 除了落地钟指针转动的机械声,四处皆已阒然寂静。

    吃完夜宵回到卧室后,纪轻舟洗漱了一番便躺到了床上。

    时间已不早, 他却毫无睡意,微阖双目听了会儿浴室传来的水声,便又拿起铅笔打开了画本,继续绘制方才暂停的时装图。

    待解予安洗完了澡, 拿着毛巾擦着头发出来时,他已草草地补完了图稿。

    随后又翻到下页,对着空白的画纸漫无目的地思索了一阵, 实在没什么灵感, 就合起本子放到床头柜上,打了个呵欠滑进了被窝里。

    解予安始终留意着床上人的动静。

    将头发擦得半干后,他随手将毛巾挂在了浴室门旁的脏衣篮上, 迈步到床边, 边整理着被子, 边口吻寻常地询问青年道:“睡了?”

    纪轻舟已平枕在枕头上,合起了眼睛:“不然呢, 都快十二点了。”

    解予安静静地斜倚在床头,沉默思量一阵, 又往他身旁挪了挪, 低声开口:“去南京的事,我们可否好好商量?”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纪轻舟撇了下嘴角, 语气散漫, “我说了,你非要去的话,我们就离。”

    “为何非要如此?”解予安仍是听不得某个字眼, 嗓音里不禁带上了几分怏然。

    始终不解的是,他去南京,对方就要分手的行为。

    在他看来,这份工作与他们的感情完全不冲突,是可以共存的。

    他微垂着眼睫,良久凝视着身旁青年恬静的睡颜,话语沉静地解释:

    “我在西点留学三年,从军也有两年,种种危险都已经历过,军校的工作只是一份寻常职业,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危险,为何……”

    “我知道。”纪轻舟蹙了蹙眉,烦闷地截断了他的话头。

    说实话,要阻止解予安去追求他的理想,他也很为难,很是过意不去,可若就这么不闻不问地眼看着对方走上他原本的人生道路,他更是做不到。

    “反正我话放在这,随你怎么选择。”

    解予安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究竟有何顾虑?”

    “别说了,我不想跟你吵。”

    这事一谈起来就无休止了,纪轻舟此刻只想先休息,不想再争论这烦心事。

    于是干脆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对方,将薄被拉过了头顶。

    解予安伸手将他的被子拉了下来。

    纪轻舟咋了下舌,扭过头看向他:“你是不是存心想吵架?”

    “……别闷死了。”解予安淡然回了句。

    纪轻舟无语地翻过身:“那你就别气我。”

    解予安暗自无奈,侧过身,手上动作轻柔地拨开了他遮盖眉眼的发丝。

    注意到青年闭眼休息时也微蹙着的眉头,忽觉心脏被一根丝线拴紧着,隐隐酸疼绞痛,抿着唇不敢再多言。

    手指安抚般地一下下抚摩着身边人的眉宇,直到眉心舒展,便顺着眉尾滑落,贴到青年的侧脸上,指尖拨弄着那小巧玲珑的耳垂,拇指却又摩挲着他柔软的嘴唇。

    继而不由得俯身微阖眼睫,低头亲吻在他唇上。

    纪轻舟在他温热的气息靠近时,便掀开了眼帘。

    男人微凉的发丝垂落在他的额头上,还氤氲着一股淡淡皂香的潮湿水汽。

    他伸手穿过对方的发丝摸了摸,在解予安似要就这样抱着他躺下休息时,推了推他肩膀道:“你先别睡,头发还是潮的,等干了再睡。”

    他说着,倏然侧转过身,伸手从床头柜上凌乱的书籍中抽出一本递给对方:

    “给我念睡前故事吧,我不想带着坏心情入睡。”

    解予安闻言便接过了书本,坐起身来一看,发现竟是一本《苏州白话报》的线装合集。

    这是十几年前的报刊了,当时的苏州尚未有铅字印刷的设备,这报刊还是使用的雕版印刷,装订成册售卖,于今而言可谓相当罕见。

    他只在很小的时候读过几期这线装本,如今估计只能在那些旧书摊上偶尔觅得一两册了。

    “从哪找来的?”他翻开封面问。

    “你家书柜啊,之前有次想给你找本适合睡前催眠的原文书,突然看到了它,就拿了出来。”

    纪轻舟稍稍侧过身,半眯着眼,注视着他在昏黄光芒中的侧脸轮廓,借机提出要求:“我的生日愿望,想听你用苏白给我念。”

    解予安于是知晓了他为何专门挑了这本书给自己,随手翻了翻道:

    “只是白话,又非通篇吴语,二十年前的报刊,现在看来都是过时内容了。”

    纪轻舟当时光看书名就拿了出来,也没考虑这么多,就道:“那你念不念?”

    “你能听懂?”

    “大概吧……能懂个七七八八。”反正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纪轻舟也懒得多伪装。

    解予安似作无意般地看向他问:“你从前,是哪里人?”

    “想探我底细啊……”纪轻舟扯起嘴角轻笑了声。

    本想道出实情,说自己是信哥儿老乡,又怕对方真派人去绍兴查,就随口道:“我祖籍是杭州那一片的。”

    解予安听出他的敷衍,便不再多问。

    默不作声地翻过那些十几年前的论说、新闻,找到一则还算有趣的地方杂录,接着稍微清了下嗓,便语调平缓地用苏语念了起来。

    随着他低沉清润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姑苏风情响起,纪轻舟顿时竖起了耳朵倾听。

    尔后便发觉,自己真的听不太懂。

    这书说是白话报,实际仍夹着诸多文言词句,用苏语念起来,还是挺拗口的。

    加上他又非苏州人,日常对话听起来没什么障碍,一到这种文学篇章,就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的,往往要思考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但睡前思绪本就迷糊,纪轻舟自然懒得多加思索,就把解予安念书的声音当做了催眠白噪音。

    男人寻常说话吐字总是清冷低沉的,而用家乡话念起这些古旧的文词时,却尤为的温柔动听,莫名地触人心弦。

    纪轻舟听了一阵,除了犯困,更觉心软耳热异常。

    不知觉地翻身过去,伸出手臂环抱着男人的腰腹,脑袋埋在他腰侧的衣服里蹭了蹭。

    解予安语声一顿,旋即一手拿着书本,一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直到对方呼吸变得绵长,许久未有动静,便合起书本放到了一旁。

    悄然地探出身体,伸长手臂关了台灯。

    随着视野陷入黑暗寂静,他反倒感觉周遭一切变得清晰真切起来。

    凑近青年的脸庞亲了亲他的眉心,随后便拥着他的肩膀将人抱进了怀里,阖起眼安然入睡。

    ·

    关于解予安的工作问题,终是搁置了下来。

    两人各有各的想法,一谈起来便总免不了要闹情绪,始终难以妥协。

    而纪轻舟暂时也无暇顾及此事,六月上旬,那场席卷全城各行各业的大规模罢工运动不出意外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从日商的几大纱厂和商务印书馆的全体工人罢工,到股票商业公会以及各所学校的休业停课,连望平街各家报馆也纷纷宣布停业一日……华商休业罢市后,甚至连电车、铁路、轮船工人等也都冒着失业风险相继罢工,整座城市接近停摆。

    纪轻舟所在的同业公会并不强行要求成员参与罢市,但在裕祥公司的领导下,绝大多数的洋服店都选择了闭店休业。

    纪轻舟早已做好准备,同样也关闭了南京路上的时装屋和霞飞路的工作室,给全体员工放了假。

    闭店这几日,他便每日待在家中画图,既绘制秋季系列新款的设计图,有灵感时也会为准备开办的杂志画些插图,不管以后用不用得上,先备着总没关系。

    他已同解良嬉商量好,顺利的话,便在九月份正式创刊。

    而考虑到解良嬉有点拖延症的毛病,他又格外繁忙,这《纪元》杂志就暂定为月刊。

    时间一日日过去,自进入中旬,已有些梅雨征兆。

    气温渐有下降,天空阴霾不定,时不时便飘落一阵细雨。

    这日下午,窗户正被朦胧雨幕所遮掩着,纪轻舟独自待在二楼的书房,听着雨声,在略显阴沉的自然光中作着画。

    忽然房门敲响,黄佑树领着个不算意外的客人来到了书房。

    骆明煊穿着身夏日的细麻长衫,走进书房一瞧,见只有纪轻舟一人,便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挑起眉毛问:“元哥不在吗?”

    “他啊,被叫去公司帮忙了。”纪轻舟握着笔,随口回答道。

    这段时日,充斥在解家气氛也是相当之紧张焦灼。

    纪轻舟心想这般大规模的罢工对解家的影响当也是不小的,这几日,解家父子明显比往常忙碌许多,连解予安也时不时地被他父亲带去处理公事。

    骆明煊应了声,在书桌旁的安乐椅上坐了下来,捧着茶杯道:“这人忙了一阵突然闲下来还有些不适应,染坊那暂时也关闭了,我正嫌无聊呢,就过来找你们聊聊天。”

    纪轻舟抬起视线:“你们泰明祥也关店了?”

    “那是必然啊,我们可是百年老店,这种热血时刻,吾等商界中人自然要参与声援了。”

    骆明煊正色凛然地说罢,放下茶杯,靠在了安乐椅上感叹:“不关店也没生意,谁在这种时候还买布做衣服啊。”

    “这倒是……”纪轻舟缓缓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看着对方陷入了沉思。

    这几日脑子里总思考着解予安的命运,今日看到骆明煊,他又不禁有些操心起对方的人生。

    骆明煊被他不动的目光盯得发毛,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问:“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今日发型不像蚯蚓吧?”

    纪轻舟倏而笑了笑,语气平缓道:“你说你信哥儿是个文人作家,如今又接手了他父亲的报馆,在文坛很有些名望,而你元哥当年也是出国留过学,年纪轻轻闯荡了一番事业的,你怎么就没学个什么本事?”

    “诶,我就不是念书的料子,从小屁股沾着凳子坐不到一刻钟就犯痒。”

    骆明煊是个什么话都能接的性子,也不觉得他提起这事来有什么突兀的,就闲聊般地说道:

    “信哥儿那是家学传承,他最穷的时候,家里都有个书摊呢,自幼伴着蠹鱼先生长大的人,做了这爬格子的活儿也不足为奇吧?

    “至于元哥,你别看他走得不是文人道,他小时候在我们学堂也是个相当有悟性的好学生,最是受先生喜爱,动不动地就要在课上表扬说,‘予安少爷既聪慧且刻苦,你们这顽徒都要向他学习’云云。

    “当然了,我也是自小被夸聪明的,但我的聪明不喜用在正道上,俗话说起来,就是那门角落里的诸葛亮,爱带着一帮兄弟出点歪主意整蛊人,嘿嘿。”

    “你还挺得意。”纪轻舟嗤笑了声,转而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正经的理想追求,或者今后想做什么事业?”

    骆明煊愣了愣:“你突然问得如此高深,我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其实我以前学过画,也跟着我爹做过生意,但都坚持不到几日便放弃了。

    “一直以来确实也不知要做个什么事业,反正有我哥在,我无需继承家业,只要有他一口吃的,我也就饿不死。真要说什么理想嘛,我近日倒是有了个想法,便是将那些可恨的日商洋货都干倒!”

    聊到这个话题,骆明煊忽然起了劲头,坐起身趴在桌沿,睁大着眼睛注视他道:“说来你准备何时扩大生意,你的衣服既然在沪上畅销,去其他城市开店必然也能大卖。

    “不若我先帮你去周边探探市场,像苏杭等地跑一趟也方便,还有南京,那可是官太太云集之地,如何,你考虑考虑?”

    纪轻舟固然也想过开分店之事,却还未打算这么快便扩大生意,但听见对方提起某个城市,又想到之前某次在时装店碰上陈颜珠女士时聊起过的南京时装市场的话题。

    稍作考虑就扬起了唇道:“好啊,等最近的事情平息,你要是能抽出时间,就帮我去别的城市探探路。”

    第139章 急单 我知道您的水准值这个价钱……

    六月中旬, 随着几条鼓舞人心的罢免消息在报纸上刊出,这一场声势浩大的罢工运动宣告结束,工人们相继复工, 学生们也逐步复课。

    关店罢市数日,对于纪轻舟固然也是有些影响的,但影响并不大,相比金钱上的损失, 还是时间与计划的打乱更叫他头疼些。

    毕竟答应顾客的工期不能拖延,秋季系列的样衣也得尽快地打版制作,否则怕是赶不上九月份的上新。

    至于创办杂志所需的登记备案工作, 按照他们的责任分配, 是由解良嬉负责去做,而解良嬉又把这项工作交给了解予安,说是对方在警察局有认识的人, 由他去走这流程较为方便。

    于是复工的第一天清晨, 纪轻舟起了个大早准备去上班, 解予安也同样起得很早,帮他的家属们去办事。

    这日周一, 天气微阴,凉风习习。

    衣帽间里, 纪轻舟一边盘算着今日要做的活计, 一边从衣橱里拿出件浅蓝色的衬衣和深灰色的西裤。

    正要更换上班装,手指放到睡衣领口的纽扣上时, 他倏而似有所感地抬眸, 随即便在前方的穿衣镜中对上了某人暗中注视的目光。

    解予安原本都已拿了套常穿的衬衣与马甲,看见他所取出的蓝色衬衣,又将衣服挂了回去, 在衣橱翻找出一件深蓝色的衬衣。

    纪轻舟慢条斯理地解着衣衫纽扣,冲着镜中人挑了下眉:“你还不进去,想看我脱光光啊?”

    “我只是看你穿什么。”解予安淡然回应,立即收敛了视线,佯作不在乎地从衣橱中拿了条黑色西裤搭在手臂上。

    “奥奥,那你以后千万别看。”

    纪轻舟刚这么反刺回去,对方便冷不防地转过身来,趁着他低头之际,一声不响地从背后拥抱住了他。

    修长有力的手臂牢牢禁锢着青年的身体,又拉下半敞的睡衣领口,埋头在他颈间接连落下数吻。

    直至青年从脖颈至胸口皆泛起引人遐想的轻薄之色,才意犹未尽地放过他,从容拿着衣服进里间更换。

    听见里间房门上锁之声,纪轻舟看着镜中自己肩颈皮肤上大片的红印,轻咋了下舌,一时间想要抬腿踹一脚门,又担心某人突然舍了脸皮出来,强要他对小元宝负责,那估计赔上整个早餐时间都不够折腾。

    为了不耽误今天的日程安排,只好按捺脾气,继续换衣服。

    几分钟后,待他换完衣服,将衬衫纽扣严谨地扣到最上面,解予安也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

    纪轻舟忍不住扫了眼他的裤子,不知对方对小元宝做了什么残忍之事,这会儿已基本看不出反应了。

    解予安拿了件外套披上,一边低头整理着袖子,一边口吻迟疑地说道:“下月初,我准备去趟南京。”

    话落,他抬眸看了看纪轻舟,见他不搭理,便又继续:“有位表姊下月订婚,预备代父亲去送个贺礼。此外,也准备去趟金陵军校,看看他们是否真的需要我。”

    “说得那么委婉,你去了还能不留在那吗?”

    纪轻舟“嘁”了声,弯着腰兀自地整理着裤脚:“想去就去,不用跟我商量。”

    解予安听他口气并未表现得特别反对,不由燃起了几分冀望,柔声问:“你可要同去?”

    “不去,我忙得很。”纪轻舟干脆地说罢,就提起背包背在肩上,一派寻常道:“走吧,去吃早饭。”

    ·

    长久未开张,纪轻舟有些担心时装店那边的员工业务生疏,去工作室前,便特意先跑了趟时装店。

    待看过店里的陈列情况与员工的工作状态,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出发前往霞飞路。

    上午十点左右,工作室这边,不论裁缝、制衣工,还是他的助理学生都已经到齐。

    召集所有员工迅速地开了个小会,安排下近日的工作任务后,纪轻舟就回到了书房,开始秋季新款一些细节处的工艺图绘制。

    才坐下不久,还未等摊开笔记本,宋瑜儿便挑准了时机敲门进来,抱着她的作业本走到蝴蝶桌旁道:

    “老师,我前几日在家,按照你下个系列‘优雅、简洁’之主题,画了四张时装图,您能帮我看看吗?“

    关店这几日,纪轻舟是纯当给员工休假的,也没给学生布置作业,闻言稍有些惊讶:“这么自觉啊,拿来我看看吧。”

    宋瑜儿立即打开了画本,放到了他堆满着各种草稿笔记的桌面上。

    纪轻舟低头,入眼便是一套深红色针织马甲,搭配米白色亚麻衬衣与藏青色直筒裙的设计,衬衫与裙子的版型款式有些类似之前他给方碧蓉设计的一套学院风秋装,不过这个配色还是挺漂亮的,斯文、沉稳,很有书卷气。

    “嗯,不错……”他夸了一句,边翻页查看画稿,边随口问道:“在家这几日可有去参加游行?”

    宋瑜儿微微点头,略显犹豫地说道:“昨日和同学去参加了集会。”

    “那可有什么体悟?”

    “说不上来,但昨日结束后,感觉朋友、同学都更有活力了,好似整个社会要开始焕发青春了。”

    纪轻舟转头看向少女带着笑意的明亮眼眸,无声地扬起唇角点了点头。

    旋即又垂眼看向画本,点了点第一页和第三页的画稿道:“这两套的设计不错,改一改可以作为补充款上架。你要是有这个意愿,下午下班前抽空来找我,到时再给你布置修改作业。”

    “好的,老师。”宋瑜儿高兴应声。

    她自然愿意将自己所画的款式做成成衣放到店里出售,除了能拿到老师给的版权费,收获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认同与满足感。

    因为知道纪轻舟正繁忙,她也不想多打扰他,稍后便拿起了画本,准备去楼下接着干活。

    正于此时,半合的办公室门再度被敲响,祝韧青从门缝探进脑袋道:“先生,陆雪盈小姐来了,此刻在旁边的会客室等您。”

    “陆小姐?”纪轻舟挑了下眉,看向宋瑜儿问:“你接过她的单子?”

    宋瑜儿缓缓摇了摇头:“我同那陆小姐只在您的时装秀上见过。”

    “那就是来做衣服的。”纪轻舟微微叹了口气,不得不放下手头工作,先去待客。

    隔壁会客室里,陆雪盈正端着杯装有柠檬水的玻璃杯,坐在沙发上等候。

    她穿了身玉粉色的洋装连衣裙、头发上绑着一个粉色丝带蝴蝶结,打扮得分外青春靓丽。

    纪轻舟一进门便察觉到了对方穿的是自己店里春夏系列的一款连衣裙,发型则为最近相当风行的“秀蝶头”。

    这发型居然都开始流行到陆雪盈这个阶层的富家千金了,看来施小姐那部电影的影响力还在不断扩大。

    “陆小姐今日亲自登门,是有什么业务找我?”走进房间后,纪轻舟直接从门旁的斗柜抽屉里拿了本笔记本,拉了张椅子坐到了陆雪盈的斜对面询问。

    “来这家店找您,自然是为了定做礼服了。”陆雪盈歪了歪脑袋,微笑说道:“我想请您给我设计一套我生日会的晚礼服。”

    纪轻舟刚靠在椅背上跷起二郎腿,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需求,闻言疑惑地看向对方:“我没记错的话,您的生日不是在二十六号吗?今天已经十三号了。”

    陆雪盈略微耸了下肩膀:“是啊,我本想在月初找您的,谁知突然就开始大罢工了……无奈之下,只好让我家的裁缝仿照您之前画报上的礼服风格给我做了一套,但穿上就是不够对我口味。我思来想去,还是得来找您做。怎么,您抽不出时间?”

    纪轻舟为难地抿了下唇,道:“实不相瞒,您的单子我是想接的,但关店这一周,我们店里也堆积了不少的工作,多位客人的订单排队等着做……”

    “我的预算可以加到五百。”陆雪盈截住了他的话语。

    “这并非钱的问题,而是我们工作室人手确实有限,您这单子又是急单……”

    “八百,我知道您的水准值这个价钱。”陆雪盈做了个“八”的手势,缓缓说道,“此外,倘若您的时装店之后有新的款式上架销售,我也很乐意帮您在我的圈子里宣传宣传。”

    奇怪,陆雪盈怎么突然变得会说话起来了?

    八百的价格可抵得上时装屋三天的利润了,纪轻舟实在很难拒绝。

    稍作犹豫后,便一狠心,打开自来水笔道:“好吧,说说你的要求。”

    陆雪盈唇边不禁挂起一抹笑容,早有准备道:“我很喜欢您时装店初次上新时的风格,尤其是那次时装展览,施玄曼最后出场的那一套礼服,绿色长裙那款,优雅美丽,又不失奢华浪漫。

    “我想要的就是那样的风格,颜色的话,我希望是绿色,当然您倘若有更好的选择也可以。”

    “能接受的尺度如何?”

    “施玄曼那一套礼服的尺度。”

    对比对方上次的抽象描述,这次好歹有了个参照款式,算是要求较为明晰的了。

    纪轻舟了然点了点头,又问:“您今年的生日宴会规模和去年一样吗?可要跳舞?”

    “不,今年的生日只是小办一场,宴会从花园下午茶开始,主要是邀请我的朋友同学来我家中做客,可能我父母也会邀请一些青年才俊,在晚宴上简单地跳一支舞。”

    纪轻舟大致地记录了她的要求,紧接着就合起本子起身,语速稍快道:“好,没有别的问题了,明天下午假如你有空,可以来看一下效果图,或者我去您府上也行。”

    “您都这么忙了,那我就明天下午过来跑一趟吧。”

    大约也是有求于人,陆雪盈难得通情达理了一回,“不过时间如此紧凑,您来得及画吗?不会因此而敷衍我吧?”

    “这你放心,我设计的衣服在让客人满意的前提下,首先需要过我自己那关,实在画不出令我满意的作品,我会打电话告知您延迟约见的时间。”

    “那好吧,希望我不会接到那通延迟电话。”陆雪盈说罢,打开钱包,象征性地先支付了五元定金,随后就带着女佣走出了会客室。

    送陆小姐到楼梯口,望着对方下楼的背影,纪轻舟轻轻呼了口气。

    回书房前,他看向了一旁的祝韧青,嘱咐道:“你叫阿福等会儿打个电话到解公馆,就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祝韧青方才在会客室门口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也知晓他又接了急单,语含担忧问:“您准备通宵吗?”

    “不至于通宵吧,但最近这段时间肯定得熬熬夜。”

    纪轻舟略微蹙眉,想到早晨某人通知他的决定,又觉得颇为心烦,干脆朝祝韧青道:“再帮我去跑趟家具市场,还有百货商店,给我买些日用品来,等会儿我给你罗列个单子。”

    第140章 保守派 必须对我的清白负责

    午后, 位于二楼东北角的书房,尤为安宁寂静。

    完成了两套新款的细节工艺图绘制后,纪轻舟将那几张稿子收好, 存放进了一个印有“世纪”标识的文件袋中,在外面写下了对应的服装编号。

    这是之后与工厂那边沟通服装的制作工艺时,尤其重要的参考物。

    起身将文件袋放到了书架上,纪轻舟伸了个懒腰, 活动了一下臂膀,尔后又坐回到了蝴蝶桌前,端起茶杯喝了口已经放凉的茶水, 抽出画本, 拿了支铅笔,继续画稿。

    按照原定的日程安排,他接下来本该去楼下制作样衣, 但因陆小姐的单子比较急迫, 便将几项款式较为简单的样衣打版工作交给了叶叔桐负责, 他则先构思陆小姐的礼服。

    依照陆雪盈所言描述,她喜欢的是时装屋春夏系列的成衣风格, 这便意味着她的审美喜好更偏向于少女之灵动浪漫。

    但与此同时,她所给出的参考款却是上一个系列中最为成熟优雅的一套——嫩绿色丝绸面料制作的修身长裙, 即便作为礼服也不失华丽秀雅。

    纪轻舟从中做了理解, 觉得她想要的应该是一件既能体现她鲜活自由的灵魂魅力,又足够惊艳宾客眼球的绮丽华美的礼服裙。

    想到这, 他便拿起笔在纸页上打了个修长窈窕的模特轮廓, 用较为圆润流畅的线条在模特身上勾勒出一款单肩斜领的长款收腰礼服裙。

    柔和的浅绿色绸缎里衬,叠加上纯白色的半透明蕾丝,不算修身但足够垂坠贴合人体的自由廓形。

    作为灵动感的体现, 还在左肩的衣身上添加了一个缎带单边结,自肩膀处垂落下绣着花卉的薄纱,仿佛一条较宽的绶带绕过腰间与左后肩相连。

    画到这里,纪轻舟不觉停下笔,对着纸页上的裙子沉思了片晌,感觉有些画偏了。

    倘若陆小姐想要的是一件纯洁少女风格的礼服,单纯地穿着它去参加朋友举办的花园派对,那么它很合适。

    而作为生日会主人的礼服,还要参与晚宴和舞会,那它就显得有些无聊了。

    即便他现在调色,在那薄纱上添加上绚丽多彩的立体花卉,依然太过纯净烂漫,缺乏令人一眼惊艳的靡丽之感。

    纪轻舟蹙了蹙眉,半晌未找到更改之法,就索性扔下笔,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思索起来。

    玻璃窗前的蕾丝窗帘已经被抽绳提起,开着半扇窗子的室外,微风吹拂着悬铃木的枝叶摇动,风声中夹带着细细的啾唧虫鸣。

    时间已接近下午四点,阴云依旧密集,空气湿润,似有雨水酝酿。

    纪轻舟闭了闭眼,想着不若休息会儿,找本书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灵感。

    正欲起身,忽见一只蝴蝶扑闪着翅膀,落在了桌角小瓷瓶里插着的一枝红色月季上。

    他顿然停住了动作,注视着那蝴蝶缓缓扇动的翅膀,脑中忽有灵感闪过。

    旋即,迅速地打开了颜料盒,沾湿了画笔,在调色板上调出了最接近肉眼观察到的波光粼粼的孔雀绿,尔后直接用画笔在纸页上勾勒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那蝴蝶在他画完之前便已翩然而去,仿佛是位携带着灵感而来的精灵,一晃而过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一会儿窗前落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纪轻舟伸长手臂关上了窗户,免得潲进了雨丝,沾湿了画稿。

    随即再度翻开一页空白画纸,趁着灵感还未消逝,连忙提笔画图。

    依旧是方才那斜领单肩的收腰吊带裙,将自然垂落的裙摆改成了略带拖尾的大摆鱼尾裙。

    裙摆分为三层错落设计,最内层将使用孔雀绿的丝绸,中层为浅金色的网纱,外侧则为孔雀蓝的半透明雪纺纱。

    在那浅金色的网纱裙身与衣裙的胸腰衣片上,他绘制了一只只形态不一的蝴蝶图样,届时将用法式珠饰绣出这灵巧的蝴蝶花纹,绝对的奢华重工,绮丽无比。

    这套礼服画到这里,纪轻舟已觉得足够华美,没什么可再添加的。

    但考虑到尺度的问题,还是给模特画上了一双白色长筒手套,以及一件蝴蝶烫金印花的欧根纱披肩。

    细化完人体与礼服细节,他这才又拿起水粉笔调和颜色,依照方才脑内所设想的面料材质与配色开始上色。

    正由浅及深地铺着礼服底色,忽而身后房门敲响,打破了寂静氛围。

    纪轻舟依旧专注地画图,未作回应,直到身后传来“啪”一声的开灯声响,头顶灯光骤亮,纸上色彩也跟着鲜艳明亮了几分,他才恍然惊觉因为下雨之缘故,天光已有些昏暗了。

    但实际,也才不到五点钟而已。

    他转头看了眼来客,见是解予安,便又回过身不紧不慢地蘸取颜料在礼服暗部做叠色加深。

    解予安关上了房门,走到桌旁垂眼看着他问:“不回家是何意?”

    纪轻舟知道他要问这个,口吻懒散道:“字面意思呗,就搬出来住喽。”

    “还未买家具,你准备住哪?”

    纪轻舟朝着一旁抬了抬下巴:“喏,那不是有床吗?”

    解予安侧头看去,便见半开合的百叶窗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简陋的单人折叠床,上面还放了一卷席子。

    其实,他一进门就已看见了这木制的折叠床,却下意识地忽略了它,觉得纪轻舟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睡觉。

    见状不由蹙起眉道:“硬木板床,你怎么睡?”

    “叫小祝去给我买床垫和枕头了,你放心,我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他刚这么语气坦率地说罢,房门便被咚咚敲响,祝韧青一手扛着卷棉花床垫,一手提着床单薄棉被,推门进来道:“先生,东西给您买来了。”

    “来得正巧。”纪轻舟后靠椅背,望了望对方扛着的垫被,道,“你给我放床上吧。”

    “好的,先生。”祝韧青刚这么爽快应声,一进门看见那总挂着张冷面孔的解先生也杵在房中,立即垂下视线,移开了目光。

    他一直不太喜欢先生的这个表弟,明明是个成年男子了,却总喜欢缠着先生,每日一道吃饭,一起回家。

    且每每对方在的时候,总是会想方设法地抢夺先生的注意力,令先生没有办法专心工作,像个小孩那样幼稚。

    他暗自腹诽着,将新买的床垫放到折叠床上,问:“先生,我帮您铺好吧?”

    纪轻舟可有可无地应了声:“哦,那也行。”

    祝韧青干起这活来很是利索,随即便拿着干爽的抹布将床面上的浮尘擦了擦,有条不紊地铺开床垫,再盖上一层竹席。

    这季节睡竹席是正正好的,不过考虑到今日下雨,夜里温度难免偏凉,还是准备了一床薄被。

    解予安默不作声地看着那简陋狭窄的木板床被改装成还算舒适的模样,明白纪轻舟已是拿定了主意要搬出来住。

    不知是否是天光昏暗的缘故,他的脸色略显苍白黯然。

    转头凝视正低头作画的人影,语气低沉问:“理由呢?因为我打算去南京?”

    纪轻舟不耐烦地蹙了下眉,搁下画笔,正欲张口,瞥见一旁的祝韧青,又道:“小祝,你忙完先出去。”

    祝韧青将一只棉花枕头从布袋子中取出,拍了拍放在折叠整齐的薄被上,闻言他动作稍顿,瞟了眼伫立窗前的男子,迟疑地点头应了声“好”。

    接着便收起袋子,步伐安静地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在迈步去对面的储物间安放杂物前,他听见书房里传来了他先生的嗓音,不禁停住了脚步。

    “你以为我说离婚是在跟你开玩笑?”

    见祝韧青出去,纪轻舟便靠在了椅背上,抬眸对上男子目光道。

    解予安神色紧绷,冷峻直言:“我不会离,你想都别想。”

    “呵,说什么离婚,其实以我们的关系,压根连离的必要都没有。”

    纪轻舟轻嗤了声,多少带着点不忿道:“你还不知道吧,当初和你哥拜堂的也不是我,我们从头到尾一点婚姻关系也没有,完全是个自由人,你眼睛能治好,真该好好感谢感谢张医师,叫那狗屁冲喜的封建迷信都见鬼去。”

    他满不在乎地吐露了真相,却令听者瞬间心颤失语。

    解予安双唇紧抿着,微蹙的眉宇凛凛庄重,却又无端透着郁郁之色。

    半晌,才镇定口吻,缓声道:“即便、即便拜??堂的不是你,你也必须对我的清白负责,我说过,这方面我是保守派。”

    “什么清白?”纪轻舟神情一怔,下意识反驳:“我又没睡过你,为什么要对你负责?”

    “都看完了,你说呢?”

    “哪看完了,你哪次不是就露个小元宝,它能代表你的全部吗?你要是承认这点,那我也无话可说。”

    解予安默然不语,挂着副凛若冰霜的面色,突然抬手扯起了领带。

    纪轻舟见状立即喝止:“诶,你别脱,现在看的不算。”

    解予安依然单手解下了领带,语气冷淡道:“你想什么?有些气闷而已。”

    气他分明不久前还抱着自己说不会离开,转眼用离婚威胁自己时却又毫不犹豫,一个人怎能如此的寡情薄意。

    纪轻舟自然不承认自己想歪了,揉了揉头发,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拜托你回去吧,别在这耗,我今天忙完估计都得凌晨了。”

    解予安垂眸看了眼他堆满了画稿的桌面,一言不发地提着领带走到了安乐椅旁,躺靠在摇椅上,阖起了双目,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纪轻舟手臂搭在椅背上,见状无奈地点了点头:“行,你要坐这是吧,那你坐吧,别发出声音打扰我工作。”

    说罢,就回过身来,拿起笔接着给画稿上色。

    绵绵雨滴依旧啪嗒啪嗒地敲打着窗台,暮色渐渐低垂,玻璃窗上映出青年专注的身影。

    眨眼又是一个钟头过去,期间解予安出去了一趟,不知做了什么,短短几分钟就回来了。

    之后宋瑜儿又来了一趟,纪轻舟花了半小时给她讲课布置了修改作业。

    约莫六点出头时,他终于完成了陆雪盈的礼服效果图,将画稿放到了桌角晾着。

    正活动着肩颈手腕,这时房门再度被敲响,黄佑树专程送来了两人的晚饭,还有一只黑色的皮革手提箱。

    看见那熟悉的食盒,纪轻舟就明白方才解予安出去做了什么。

    黄佑树随手将手提箱放在了斗柜旁,提着食盒看向他问:“先生,您想在哪吃?”

    纪轻舟确实有些饿了,闻言便将桌上的稿子画笔收了收,堆到了一旁,回道:“就放这吧。”

    黄佑树将食盒放到了桌上,之后又贴心地去隔壁会客室,帮他家少爷提了张椅子过来。

    纪轻舟则将书桌挪了挪,打开了蝴蝶桌的另一半。

    半圆的蝴蝶桌完全拼合后,就变成了一张还算宽绰的圆桌。

    两人坐在桌旁,从食盒中拿出一荤一素的两道菜,以及两碗米饭,就这么相邻而坐地吃起了夜饭。

    “杂志社的登记工作办好了?”端起饭碗后,纪轻舟寻常般地闲聊问道。

    解予安略微点头:“嗯。”

    纪轻舟借着夹菜的动作看了他一眼,倏而感慨:“你说你,多好的从商条件,怎么就不听劝呢?”

    旋即未等对方开口,又抢先道:“诶这个话题打住,我今天忙得心烦,别给我雪上加霜。”

    解予安侧眸看向他:“不是你先提的?只许州官放火?”

    纪轻舟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对啊,我就是这么自私霸道,暴露本性了,你不满意我们可以分手。”

    “你哪一面我没见过。”解予安夹起了块肥瘦均匀的红烧肉放到他碗里,语气淡然:“即便你是敌国间谍,我也只会将你关起来,耐心策反你。”

    纪轻舟咋舌:“吵架归吵架,别侮辱人。”

    “……”

    饭后,两人一块收拾了碗筷,连带着食盒,暂时先放到了楼下的厨房。

    解予安回来时,纪轻舟正一边捧着茶杯喝茶,一边好奇地盯着柜子旁的皮箱。

    见他进门,就扬了扬眉问:“你那箱子里装了什么?”

    解予安不作回应,直接提着箱子放到了桌上,当着他的面打开了皮箱。

    然后,纪轻舟就看到了无比熟悉的睡衣睡裤、毛巾和洗漱用具。

    不仅有自己的,也有对方的。

    解予安给他看了眼,就合上了箱子放到一旁,道:“明日去看家具,你既决定了要搬出来,那我们一起搬。”

    纪轻舟拿着茶杯一时无言,睁着眼眸无声地注视着他。

    解予安看见他唇角沾着的水珠,伸手要帮他抹去,但还未等触及那殷红的双唇,就被青年握住手,张口咬住了拇指。

    这一口将他半个指节都含了进去。

    解予安感受到他柔软湿润的舌尖贴着自己的指腹,手臂微有些发麻,既不挣扎也不抽手,语声沉静问:“没吃饱?”

    纪轻舟吐出他的手指,冷哼了声:“气得想把你一起吃了。”